47、高志强病倒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躺在床上老做恶梦,梦见自己不小心跌进了河里。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滩险水激,波高浪大,想站起来,踩不到底,想游到岸上,又四肢无力,只得听任波浪把自己往下游拖去,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就这么在水里挣扎了一夜,天亮醒来,只觉头疼欲裂,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高志强的身体向来健壮,一年四季没吃过药,请过病假,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了病?他想,我这么严防死守,还是问题不断,万一我倒下去了,这次选举岂不要出大乱子?这么想着,高志强东倒西歪,硬撑着进了卫生间。刚拿过漱口的杯子接上水,又一阵头晕,倒在了地上。但高志强心里还没糊涂,坚持着伸出手,拿过浴缸旁边的话筒,拨通了秘书小马家的电话,只是没来得及讲话,人一歪,话筒就掉到了浴缸里。

  小马家的电话是有来电显示的,他拿着话筒喂了两声,里面没有反响,一看是高志强的电话,感觉不对,便拔腿往高志强家跑,一边用手机给小罗打了电话。跑出数百米,小罗就开车赶了上来,两人很快到了常委宿舍楼。开门进屋,把高志强从卫生间搬出来,再搬到车上,前后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等银秘书长几位常委闻讯赶到,高志强已经清醒过来。医生说:“高书记没什么大病,是因为劳累过度和受了风寒所致,吊几瓶盐水,休息两天就行了。”高志强笑道:“这个紧要关头,我休息得住?”于是两瓶盐水没打完,就强行走出医院,赶到人代会主会场,从容上了主席台。

  就这样,高志强白天跟代表们在一起,晚上抽空吊几瓶水,没出三天就完全恢复了过来。高志强很得意,心想这点小病想搞垮我?还没那么容易!加上这几天没出现什么意外,仅有两个农民披着写满密密麻麻的黑字的麻袋,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在人大机关大门外喊了两声冤枉,立即就被大会工作人员拉走,做了妥善处理和安排。

  高志强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晴朗。特意给牛副书记打了电话,报告了会议的进度和各方面情况。牛副书记说:“看来来势不错,但你还不能有丝毫松懈,大会选举还没开始。”高志强请牛副书记放心,他会加倍小心的。

  刚跟牛副书记说完再见,合上手机,小马就过来对他说:“银秘书长和人大李主任正在市委常委会议室等着,有急事要向您报告。”高志强说:“什么急事?”小马说:“他们不说,但看上去很紧张似的。”高志强也就来不及多想,急忙赶到常委会议室。

  正在交头接耳的银秘书长和李主任见高志强来了,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银秘书长说:“我刚才给您打电话,您的手机老占线,所以我就打了小马的电话。”高志强在首席位置上坐下,故作镇静地说:“什么急事,把你们搞得如此紧张?”银秘书长和李主任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要我说,我要你说。高志强表面没事,心里挺急的,不耐烦地说:“别让了,李主任说吧。”

  李主任便往高志强这边凑凑,放低声音说:“据说宁阳、紫山、南安几个县的代表打算联名另提市长候选人。”高志强说:“酝酿市长候选人的时候还没到,候选人是谁都没宣布,他们联名提候选人干什么呢?”李主任说:“让雷市长继续出任市长,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高志强说:“那他们要提谁做候选人?”李主任说:“毕云天。”

  高志强心里头闪了一下。

  他似乎早就有这个预感似的。毕云天在宁阳做县长和书记的时候,确实办了些实事,口碑很不错,加上最近由他牵头的紫黎高等级公路扩建工程搞得轰轰烈烈,他们要提他做市长候选人并不奇怪。只是毕云天本人就是宁阳代表团的代表,常委会上又明确他为宁阳代表团的责任人,他也是表了硬态的,坚决与省委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共同把这次事关重大的人代会开好开成功,难道这个时候他突然变了卦?莫非他还真有这个意思,想趁自己近来人气正旺,混水摸鱼,把这个市长的位置搞到手?

  高志强马上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他知道毕云天是聪明人,大概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前几年有个地区召开人代会,一位副专员本来不是专员候选人,结果代表提名选举他做了专员,把省委内定的专员候选人挤了下去,搞得省委和地委很是被动。按规矩专员是要在地委那边任副书记的,省委因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后来一直没任命这位民选专员做地委副书记,他连地委常委也进不了,孤家寡人地做了一年专员,做得自己狼狈不堪,里外不是人,最后只好乖乖提出辞职,落荒而逃,政治生涯也从此被断送掉,至今还是一位靠边而站的巡视员。如果毕云天去走这条路,他不是比猪还蠢么?

  这么暗忖着,高志强就问李主任和银秘书长:“毕云天此时在哪里?”银秘书长说:“我们正在找他,一直没找到,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开机。”这又让高志强猛吃一惊。这个毕云天,他究竟要干什么呢?高志强就对银秘书长说:“你再给他打一次,现在就打。”

  银秘书长便拿了手机又拨了毕云天的号码。还是没有开机。再拨还是一样。这一下高志强真的急了,手在桌上一拍,人不自觉就跟着站了起来,吼道:“这姓毕的家伙,是不是有意躲着我们?想生米做成熟饭,我们就无奈其何了?这还了得!我这就给公安局老谢打电话,他毕云天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说着真的掏出手机,要拨谢局长的电话。李主任忙劝道:“先不急,我们再去宁阳代表团看看,落实一下情况,看他们搞到毕云天的去向没有。”高志强这才冷静了些,觉得李主任说的也有道理,收了手机,说:“走走走,一起到宁阳代表团去。”

  宁阳代表团就住在紫江宾馆,三个人很快赶了过去。

  此时代表们正在会议室里讨论雷远鸣做的政府工作报告,见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和市委秘书长三大头目一齐到了会场,以为是特意来看望他们的,都激动地站起来,拍手表示欢迎。当着众多代表的面,高志强只好强压住心头的怒气,跟他们一一热情地握手,仿佛真的是来看望他们似的。还免不了程式化地给大家简单地说了几句,代表市几大家对代表们表示了最诚挚的问候,从而博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该客气的都客气了,高志强便向代表们挥挥手,与李主任和银秘书长退出会议室。宁阳的书记县长和人大张主任免不了要送出来,高志强就把他们喊到一旁,问:“毕副市长呢?他怎么不在?他不是你们代表团的代表吗?”

  张主任是临紫代表团团长和临时党小组组长,他对团里代表的去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说:“早上毕副市长是跟我同时进的会议室的,大约10点半的样子,来人把他叫走了。不过走之前,他特意跟我请了一个假,说去去就回来,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高志强说:“找他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张主任说:“是个将近50的中年人,觉得有点面熟,却一时忘了是谁了。”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把毕云天叫走?高志强不得而知,就试探性地问了问张主任:“你们团里有没有什么动向?”张主任不明白高志强问这话的意思,云里雾里地说:“您是指哪方面的动向?”高志强说:“比如说对即将进行的市长选举,有没有什么议论?”张主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我还没听到过这方面的任何议论。主席团召集我们开过会后,我们就按照主席团的意见,一条条进行了贯彻,宣布了纪律,大家表示,一定按照市委要求,开好会,搞好选举。”高志强说:“有没有人准备联名提出市长候选人之类的事情?”张主任说:“没有,绝对没有。”

  一旁的书记和县长也发誓说:“我们从报到那天起就没离开过宾馆一步,时时刻刻跟代表们在一起,至今还没有任何违背纪律的现象出现。”高志强厉声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只找你们三个人。”三个人说:“我们用党性当保,宁阳代表团出了事,高书记您撤了我们的职,再把我们开除出党。”

  离开宾馆后,高志强又在银秘书长和李主任的陪同下,到南安和紫山几个县的代表团转了转,各代表团的负责人和责任人都说一切正常。

  然而奇怪的是,与此同时又不断有人向高志强报告,好些代表尤其是紫黎公路沿线周边七县一区的代表,都暗暗准备提毕云天做市长候选人。高志强就有些慌神,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想,目前最当紧的,便是尽快找到毕云天。

  那么毕云天到底去了哪里?当前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人代会更重要,值得他丢下会议不管,跑得不知去向呢?高志强拿出手机,亲自拨了毕云天的电话,但还是没有讯号。

  高志强只好拨了公安局谢局长的电话。

  48、宁阳人大张主任说的那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原来是梅村的梅村长。

  早上梅村长把毕云天叫出会议室后,毕云天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梅村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梅村长说:“我是昨天来的。”毕云天说:“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也好陪陪你。”梅村长说:“您不是正在参加人代会吗?真不好意思打扰您啊。”毕云天说:“开人代会也有吃饭睡觉的时候嘛。走,到我家里去,中午我陪你喝几杯,今晚你就住在我家里了。”

  “到您家里去就免了。”梅村长赶紧摇手,说,“只请您去见一个人,耽搁不了您太多时间。”毕云天说:“见谁?”梅村长说:“呆会儿您就知道了。”毕云天说:“你别神神秘秘的了,还是快说吧,否则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梅村长说:“梅雨回来了。”

  毕云天有些不相信似的,说:“梅雨?你们梅村的那个梅雨?”梅村长说:“不是梅村的梅雨,还是哪里的梅雨?”毕云天说:“我上周还在电视里看见过梅雨,她正在云南参加电视台举办的歌唱祖国的演出呢,怎么一下子就回来了?”梅村长说:“她正是演出结束后绕道回来的,到临紫前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毕云天说:“那她人呢?”梅村长说:“就住在新世纪宾馆里。”

  新世纪宾馆是临紫一家个体老板新建开业的,据说装修得很够档次,是目前临紫市唯一的四星级宾馆,这次人代会本来是要安排代表住到那里去的,但太贵了点,他们又不同意打折,只好作罢。毕云天开着车跟梅村长赶过去一瞧,果然比市委市政府办的紫江宾馆豪华气派多了。

  梅雨住在一间高档套房里。两人敲开房门,梅雨手中还拿着一支眉笔,看样子正在梳妆打扮。见了毕云天,梅雨那不露丝毫痕迹,画得恰到好处的眉梢就扬了扬,脆脆地叫了声:“天哥!”

  毕云天睁眼细瞧,只见这位清纯亮丽的梅雨,比过去似乎又多了几分洋气,更为可贵的是这洋气放在她身上,不显俗,也不显媚,却平添了一份高贵和典雅。

  也许是感觉到了毕云天那温情的目光,梅雨对他笑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毕云天也笑了,说:“你不入时,谁还入时?你是电视台的当红歌星,全国10多亿观众都在叫好,我还有什么资格说半个不是?”

  梅村长并非迟钝之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眉宇和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特殊含义,于是说:“你俩聊聊吧,我上火车站去了。”梅雨说:“您等等,我也去。”毕云天不解,说:“你们上火车站去干什么?去梅村又没火车可坐。”梅村长说:“刚才忘了告诉您,我这次是专程到临紫来接人的。”毕云天说:“你接的人不就是梅雨吗?”梅雨说:“我哪里有这个面子,惊得动梅大村长?人家是要接有钱的大老板。”

  毕云天越听越糊涂了,说:“你俩唱什么双簧嘛?”梅村长笑笑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姓周的香港老板,早就有意来大陆投资,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合作项目,后联系上了梅雨,梅雨向她推荐了梅村的水,如果过来开发生产矿泉水,一定大有市场。不想那周老板还真动了心,跟梅雨和我约好,昨天晚上上了广州的火车,再等半个小时就要抵达临紫了。”

  这倒是个大好事,毕云天说:“原来我就想出面,请人去梅村开发矿泉水的,只因紫黎公路的事拖着,一直腾不出时间。今天梅雨请来了周老板,如果谈得成,不也遂了我的一个心愿吗?这样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接周老板。”

  梅雨要的就是毕云天这个态度。毕云天是常务副市长,他能出面,意义就不同一般了,有利于谈成这事,要不梅雨也不怂恿梅村长跑到人代会上把他拉出来了。但梅雨还要故意说道:“你当大市长的日理万机,现在又正开着人代会,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握在代表手心里,哪有时间理我们梅村这样的小事?”

  毕云天听任梅雨挖苦,对梅村长说:“走吧,坐我的车。”

  上了车,就直接往火车站奔。毕云天一边开车一边说梅雨:“你倒好,回到了临紫,梅村长都知道了,你的天哥还蒙在鼓里。”梅雨说:“我可不是回临紫,我是路过临紫,我回的是梅村,当然得告诉梅村的一村之长。”毕云天说:“回临紫也好,路过临紫也好,我尽点地主之谊,总是应该的吧?我的意思是你告诉我,我也好安排安排,免得你自己掏钱去订房子。”梅雨说:“我又不是政府官员,哪有资格享受公家的待遇?还是自己掏了钱,住得心安理得。”毕云天说:“你总得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梅雨说:“答应你去接周老板,就是给你机会了嘛。”

  到火车站后,广州的车还没进站,大约还需二十分钟。梅村长说他先到出站口候着,知趣地下了车。

  车里一时变得安静了。为打破沉默,毕云天无话找话,跟梅雨说起争取紫黎公路项目和扩建公路时的一些趣事。梅雨说:“你这个大市长还当得有滋有味的嘛。”毕云天说:“见了你,我当然要拣些有滋味的说,我不能在你面前忆苦思甜呀。”

  说着侧头瞧瞧梅雨,问她过得怎么样。梅雨说:“跟着电视台的节目组四处跑呗。”毕云天说:“我看最近电视台举办的节目里都有你,你可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大歌星了。”梅雨说:“什么大歌星,电视台把我们推了出来,总得回报人家呀。”毕云天说:“这样好的机会,可不是任何一位歌手都有的。”梅雨说:“那倒也是。只是人呐,名誉也好,地位也好,没有时梦寐以求,有了也不过如此。”毕云天说:“是呀,没有得到的总是好的,得到之后却并不见得了,这是人之常情嘛。”

  梅雨不吱声了,亮着一双媚眼去望毕云天。也许是为躲避梅雨的目光,毕云天便抬了头,去望窗外的人群。只听梅雨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不是也会这样?”毕云天说:“你试试嘛。”梅雨说:“那你要告诉我怎么试呀。”说着,梅雨脸上飞一抹红云,赶忙把头低下了。

  沉默片刻,梅雨忽然想起在颐和园里说的毕云天还没猜出来的字谜,就说:“你还记得那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的字谜吗?我这次可是专程回来讨债的。”毕云天说:“怎么不记得?我不但查了《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连《康熙字典》都找来查了好几遍。你可把我害苦了。”梅雨说:“我不相信,你会为一个字谜,去花那么多的力气。”毕云天说:“我不是为一个字谜,我是为一个女孩,为猜着这个字谜后的一份奖赏。”

  梅雨的脸又红了,说:“你还是说,你猜出没有。”毕云天说:“一个是凹。”梅雨说:“那另一个呢?”毕云天说:“另一个是凸。”

  梅雨点点头,说:“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毕云天说:“就在刚才。”梅雨说:“我不信。”毕云天说:“今天一见你,我就想起了那个字谜,在来火车站的路上,我还在不停地琢磨着这究竟是两个什么字,没猜出来我怎么交差呀?琢磨来琢磨去没有结果,心里正急得不行,突然车子猛地一颠,这一下我来灵感了。”梅雨说:“什么灵感?”毕云天说:“这车子颠是什么原因?”梅雨说:“路不平嘛。”毕云天说:“对,说得文化点,就是凹凸不平,凹凸两个字在我脑壳里一闪,我就意识到你说的字谜就是这两个字了。”梅雨说:“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说着话,广州的火车已经进站,两人就下车来到出站口梅村长身边。有人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梅雨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们的客人,对毕云天和梅村长说:“那个红光满面五十多岁样子的男人就是周老板,他身边那个提着包的年轻人,可能是他的技术员。”周老板也看见了梅雨,扬扬手,加快了步子。

  拢来后,相互作了介绍,周老板听梅雨说身为临紫市常务副市长的毕云天是从人代会上跑出来,特意到火车站来接他的,大为感动。他说:“把毕市长您也惊动了,真不好意思。”毕云天说:“哪里哪里,周老板能到临紫这样的小地方来投资,也是对临紫政府工作的支持嘛。”周老板说:“临紫还小?听梅小姐说,临紫土地面积有三个香港大,人口数量也和香港不相上下,今天我可是到了大地方啰。”说得几位开心地笑了。

  几分钟后又回到了市区,几个人进了一家名曰稻香村的木板装修而成的小餐馆。落座后,毕云天说:“周老板常常进出豪华大餐厅,今天到这样的小馆子里来体察体察下情吧。”周老板四周瞧瞧,说:“这地方好,有意思。”

  酒菜很快上了桌,酒是紫源酒,菜是本地家常菜。毕云天说:“今天我们就用临紫本地的酒和土产招待周老板二位,也算是对临紫地方经济的支持了。”周老板说:“这样好,这说明临紫的政府官员实在,我们来临紫投资,心里踏实。”

  也不怎么劝酒,大家喝得随意,气氛很宽松。

  喝了几杯,毕云天问梅雨道:“你是怎么认识周老板的?”梅雨说:“我参加过一台晚会,那台晚会周老板是赞助商,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毕云天说:“然后你就说服周老板到梅村去开发矿泉水。”梅雨说:“对,就是这么回事。”毕云天转而对周老板说:“你又没到过临紫,更没到过梅村,怎么就相信了梅雨?如果梅村的水正好跟梅雨说的相反,根本没有开发利用的价值呢?”

  周老板摇着头,说:“不会不会,这我们还是有把握的。”毕云天说:“把握从何而来?”周老板说:“梅雨小姐长得漂亮呀,而且歌声那么甜美动听。”说得大家笑起来。毕云天也笑了,说:“这么简单?”周老板说:“就这么简单。”毕云天说:“原来周老板是追星一族,并不是奔着梅村的水来的,是以貌取人,奔着梅雨的漂亮和歌声来的。”

  “那也不完全是。”周老板说:“我们想过了,梅村如果没有那么好的水,能滋养得出梅雨这么漂亮迷人的人材和她那么甜美动人的歌喉吗?一方水土一方人嘛。”说得一旁的梅村长和周老板的技术员都点头称是。

  毕云天说:“周老板你真有眼光和见地呀。来来来,为你的慧眼和见解,干了这一杯。”

  又喝了几杯,周老板信心十足地说:“如果梅村的水质通过测试,确有开发生产价值,那我们在购得梅村水的开发权后,还要购买梅小姐的芳名,给产品命名。到时梅小姐一定要支持我们哟。”毕云天说:“梅雨现在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大歌星,她的名字值钱得很哪,看你周老板买不买得起。”周老板说:“就是梅小姐的芳名值钱,我才动了这个念头的嘛,再贵也要购到手。”梅雨说:“那以后我不用登台唱歌了,拿着梅雨两个字到处行骗去。”

  说话间,大家已经吃喝得差不多了。毕云天对周老板说:“如果不是开人代会,我去送你们,可会议有纪律,我不敢离开临紫市区。这样吧,我通知小于来开车送你们。”周老板感激地说:“毕市长您太客气了,我是无功先受禄啊。如果梅村的矿泉水没开发出来,我真不好再见您了。”毕云天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先检测了梅村的水质,再作决断。不管怎么样,你到了临紫就是我的客人嘛。”

  说着,毕云天拿出手机,要给司机小于打电话。人代会有规定,会上不能开手机,所以整个上午,毕云天的手机一直是关着的,这一下打开一看,才知道电已经不足了。只好借梅雨的手机给小于打了电话。小于很快打的到了新世纪宾馆,毕云天就把梅雨和周老板他们送上车,又回头嘱小于,紫黎公路不好走,车子慢开点。

  车子开出不到十米又停下了,梅雨下车走到毕云天身旁,说:“有句话,我想还是告诉给你吧。”

  毕云天还以为梅雨是儿女情长,要跟自己表白什么,心里不禁悠了一下。不想梅雨却说:“你知道这个周老板是什么人吗?”毕云天犯糊涂了,说:“你请来的投资商呀,莫非还是国民党特务不成?”梅雨笑道:“若是国民党特务,我会叫来惹你麻烦吗?告诉你吧,他其实不是真正的老板。”毕云天甚觉奇怪,说:“真正的老板不是这个周老板,那又是谁?是你梅雨?”梅雨说:“当然不是我,我一个入道不久的文艺工作者,还没机会走穴,哪有大钱做老板?”毕云天说:“你别绕圈子了,真正的老板不是周老板,也不是你梅雨,还会是谁呢?”

  “梅丽臣,梅老总。”梅雨说,“周老板只是她的副手。”

  毕云天傻在了地上。

  其实梅雨刚才说到姓周的不是真正的老板时,他就隐约意识到会是谁了,不然梅雨的口气也不会这么神秘兮兮的。只听梅雨又放低了声音说:“丽臣姐告诉我,你一直有个心愿,要将梅村的水开发出来,发展当地经济,所以特意由我牵线,要把这事办成。不过她反复叮嘱过我,不要在你前面透露她的名字。可我觉得不能埋没了她的一片美意,如果不告诉你,我心里憋得难受。”

  毕云天一时无语了,微微仰起头来。城市的上空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事实是毕云天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双亮丽的桃花眼在眼前晃着,晃着……

  梅雨上车后,车子马上开走了,最后消失得杳无音迹。

  毕云天还一动不动立在原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一个激灵,忽回过神来。只觉心里发闷,非常想来一支,摸摸口袋,只摸出一个打火机,才想起烟早已抽完。抬腕看了看手表,也就一点过一刻。

  反正下午的会议要到三点半才开始,何不顺路到家里去拿几包出来?毕云天于是往自家方向走去。

  49、此时公安局谢局长正在高志强办公室里,向他详细报告毕云天的去向。谢局长说:“我接到您的电话后,就动用了交警和巡警的力量,很快搜寻到了毕云天那辆红旗牌小车的去向。最先我们是在新世纪宾馆前发现红旗车的,那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大约十分钟后,红旗车就开出新世纪,去了火车站。在火车站停了不到二十钟,就接了人回到了市里,然后停在一家叫做稻香村的小馆子外,车上人包括毕云天都下车进了馆子。这时已经是十二点过十分,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一点十四分,红旗车离开稻香村,出了城区,而毕云天没上车,回到了自己家里。”

  谢局长汇报着这些的时候,高志强一直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显得焦躁不安。高志强还嫌谢局长汇报得不具体,一边踱步一边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说:“你知道毕云天接的是什么人吗?”谢局长说:“他姓周,是香港来的老板。”

  高志强站住了,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谢局长说:“最近公安部正在追捕一批在逃犯,车站码头都要逐个查看乘客身份证,并登录到网上,我们只要打开电脑就能找出我们所要查找的对象。”高志强说:“这个周老板有什么可疑之处吗?”谢局长说:“网上资料显示,周老板是香港一家公司的副总,属于守法公民,没有前科记载。”高志强说:“周老板的随从呢?”谢局长说:“是他们公司的技术员。”高志强说:“不是还有一个漂亮女人吗?”谢局长说:“那是梅雨,梅村人,正当走红的歌星。”

  敲着脑袋琢磨了一阵,高志强又说:“周老板和梅雨离开了临紫,而毕云天却没有跟去,他们想干什么呢?”谢局长说:“这我也跟宁阳方面联系过了,据他们反馈的信息,梅村正在想办法对外引资开发矿泉水,周老板可能是去梅村考察这个项目的。”

  高志强脑袋里的疑虑在慢慢消除。

  但他还有些不放心,又问谢局长道:“这几个小时内,毕云天给谁打过电话吗?”谢局长说:“我们一直在监控他的手机,他的手机都是关着的,只是到了一点左右才开了一下,似乎揿了几位数字,但信号很弱,没有送出信息。”高志强又说:“他家里的电话呢?”谢局长说:“他家的电话一直没打过,包括从他踏进家门,直到离家回到紫江宾馆代表团这段时间在内。”

  这时高志强已经回到坐位上,头向后仰着,让肩上收得过紧的肌肉尽量得到放松。他的语气也变得缓慢了,对谢局长说道:“辛苦你们了。你可以走了,有什么我再跟你联系。我也该到会上去瞧瞧了。”

  谢局长走后,高志强下楼到了自己车上。他的电话一连响了好几次,是市人大李主任和宁阳代表团的人打来的,他们纷纷向高志强报告,毕云天已经回到了紫江宾馆。高志强有些不耐烦,说:“知道了。”心想,你们就知道放马后炮。

  先到各代表团转了转,最后高志强来到紫江宾馆。宁阳代表团正在讨论一府两院报告,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和平静。发言的是一个叫余英杰的代表,见高志强进了会场,他就停止了讲话,意思是高志强有没有指示要下达。高志强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朝余代表压了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余代表于是又接上刚才的话题。

  其实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高志强就瞥见了毕云天,他正坐在代表中间,低头在看一份材料。高志强心里说,毕云天你倒显得悠闲,你知道你离开紫江宾馆的这两三个小时里,我高志强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高志强并没在宁阳代表团久留,又听了一位代表的发言,就出了会议室。在回市委大楼的路上,他打电话给银秘书长,要他通知常委们15分钟后到常委会议室开会。银秘书长提醒高志强说:“离下班时间只一个把小时了。”高志强说:“你以为我没有手表,不知道只个把小时了?”银秘书长赶紧说:“好好好,我这就通知。”

  15分钟后,常委们包括毕云天在内陆续进了会议室,高志强宣布开会,要大家谈情况。大家就简单说了说各自负责的代表团里的情况,无非是讨论热烈,认识一致,对一府两院和计划财政报告给予了高度评价,对临紫市今后经济建设的远大前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并且提出了许多富有建设性的切实可行的宝贵意见,除此之外没有不利于团结和发展大局的言论和行为。

  高志强肯定了大家这几天的辛勤工作,然后说:“大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为后段酝酿市长候选人,产生新的政府班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我们还不能有丝毫松懈情绪,一定要睁大眼睛注视大会的新动态,出现情况,及时采取得力措施,无论如何要按计划圆满完成此次大会的各项议程。”

  还说:“明天就要酝酿市长候选人了,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各位常委决不能掉以轻心,要多在代表中间走动,和代表们交心谈心,掌握代表们的思想动态,发现什么不良苗头,立即报告常委,务必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

  说到这里,高志强停顿了片刻,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各位常委。最后目光在毕云天脸上停了停,接着说道:“人代会前我们就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宣布了纪律的,大会期间各位要吃住在会议,不能随意外出。可今天上午还是有人没跟常委打招呼就离开了大会。”

  听高志强这么说,正在做笔记的毕云天本能地把头抬了起来。于是他的目光就和高志强遭遇在了一起。但高志强马上把头偏到了另一个方向,继续说道:“我这里再一次宣布,从现在起,我们的每位常委都要死死盯住自己分管的代表团,负责到底,谁负责的代表团出了问题,我拿谁是问。”

  最后高志强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晚上大家再到这里来碰头集中意见。”

  散会后大家陆续离开了会议室。毕云天也已走到门口,高志强喊住他,说是有话要跟他说。毕云天知道高志强肯定会找他的,转身走回来,没等他开口,就说:“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火车站,因走得匆忙,只跟宁阳代表团的团长打了一声招呼,忘了跟高书记您打招呼了。”高志强故意问道:“你去火车站干什么?”

  毕云天就把梅村请周老板去开发矿泉水的事简单说了说。还补充说:“开发梅村的矿泉水,也是我多年的想法了,我早就答应过梅村长的,给他寻找合作伙伴。不想这半年多来被紫黎公路拖住了,别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梅雨这回请来周老板,如果谈得成,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夙愿。”高志强说:“这事我也很支持,梅村的矿泉水开发出来后,你别忘了也送我一瓶喝喝。”毕云天笑道:“这当然是没说的。”

  听两个人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们是最贴心的哥们,其实各自都在揣摩对方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两人还聊了几句闲话,高志强才转换话题说:“云天啊,要你留一下,是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毕云天说:“高书记您是我的直接领导,有什么最高指示,您就说吧。”高志强说:“什么直接领导,什么最高指示,云天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毕云天说:“好好好,以后我听高书记的。”

  “这次人代会后,”高志强顿一顿,说,“常委班子会有所调整,你有什么想法么?”

  毕云天有些惊讶,调整常委班子,都是根据省委意图来定的,最多在几个书记之间通通气,其他常委只有服从安排的份,这样的事情,高志强竟然让他这个常务副市长来说想法,他的用意何在呢?是不是不再让自己做这个常务副市长了?如果这样,真是求之不得。这个常务副市长看上去又有职又有权的,可如今政府日子不好过,扯皮的事多,谁想惹火上身?但毕云天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目前似乎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狗屁常务副市长。

  正在毕云天这么思忖着的时候,高志强又开了口,他说:“我主持常委工作以来,常委一直没有进人,也没重新分过工,我既要管全面,又要兼管党群,我是力不从心啊。”

  听高志强如此说,毕云天心里嘀咕道,他是不是要物色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党群副书记在常委里排行第三,比常务副市长的位置显著得多,是个非同一般的肥缺。完全可以这么说,只要作了党群副书记,也就与市长和书记的位置只一步之遥了,这可是每一个常委都梦寐以求的啊,高志强总不可能让我来补这个缺吧?毕云天于是笑道:“那我就自告奋勇,来做这个党群副书记吧。”

  毕云天这纯粹是开玩笑的。根据临紫多年来的惯例,党群副书记不是上面下派,都是从分管其他行当的副书记里产生,常务副市长就是有机会做副书记,也只可能做分管意识形态或农业的普通副书记,还没有直接跳到党群副书记的先例,毕云天做常务副市长都还不到一年,哪敢有这样的野心?

  谁知高志强竟然十分认真地说:“你真的有这个想法么?”毕云天就瞪大双眼,望着高志强,不太相信这话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见毕云天这熊样,高志强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云天啊,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才跟你商量的。我知道政府那边暂时离不开你,你还得继续做常务副市长,但同时可在市委这边挂个副书记,一年半载后再过渡为党群副书记。当然我还没来得及跟省委朱书记和牛副书记他们通气,开完人代会后我打算专门就这事上一趟省城。”

  从常委会议室出来之后,毕云天半天也没想清楚,高志强这是什么用意。其实毕云天乐意在政府这边做实际工作,因为做实际工作主要是琢磨事,而到市委那边去做副书记,尤其是党群副书记,更多的是要琢磨人。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琢磨人往往比琢磨事更伤脑筋。然而要想进步起来快,又必须往市委那边跑。市委书记比市长进步快,市委副书记比副市长进步快,这是中国官场行规。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政府这边琢磨事,事不可能把乌纱帽扣到你头上,只有到市委那边去,把人琢磨透了,人才会委你以乌纱帽。

  这么胡思乱想着,毕云天已来到紫江宾馆大门外。正要往里迈,有人喊了一声毕市长。毕云天回头,见是紫云中学的李校长,就跟他握握手,说:“李校长你好!来找谁?”李校长掏出胸袋里的代表证,说:“我谁也没找,我是来开代表会的。”毕云天说:“怪我不了解代表情况。我还以为你又要到市委来上访呢。”

  “您也别老眼光看新事物了。”李校长说:“自从您在我校把教育教学改革搞起来后,大家的积极性都提高了,忙工作还忙不过来哩,谁还有心思到这里来上访?”毕云天说:“那就好,那就好。我现在虽然不管教育,但以后有空,一定去紫云中学看看。”李校长说:“那好啊,只怕用轿子都抬您不去。”

  客气了几句,李校长见周围没人,凑过嘴巴,附到毕云天耳边,悄声说道:“选您做市长的呼声很高。我也是举双手赞成的。为了临紫市的事业,毕市长您可不能推让哟。”毕云天的脸色马上就跌了下来,压低嗓音,严厉地说:“李校长,你们可千万不要帮这个倒忙,这样你们会害了我的。”李校长说:“谁也不会害您,这只是民意而已。”

  毕云天的头摇得拨郎鼓似的,连声说:“不可不可,坚决不可。李校长你们得听我一句话,一定顾全大局啊!”

  和李校长分了手,走进紫江宾馆大门,穿过操坪,正要上楼,一位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模样的年轻代表也朝毕云天走了过来,亲切地说:“毕市长,您还认得我吗?”毕云天看看这位代表,很快便想了起来,说:“你不就是余英杰吗?你原是宁阳县一中的生物老师,出过好几样科研成果,还是我把你调到县科协的呢。”余英杰说:“毕市长记性真好。”毕云天说:“上午我听了你的发言,有见地。”余英杰说:“毕市长过奖了。”毕云天说:“会议开了几天了,怎么今天才看到你?”余英杰说:“广东那边有一家合资企业想聘我做他们的顾问,我昨天才赶回临紫。”

  又问了几句余英杰工作和科研方面的情况,毕云天正要走开,余英杰把他拉到僻静处,告诉他,高志强这两天在宁阳代表团里跑得可勤哪。毕云天说:“这我知道。”余英杰说:“知道了就好。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毕云天笑道:“这很明显,他见我没在宾馆里,怕我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余英杰说:“不能排除这个因素。您知道吗?他听人说有代表要提议您做市长候选人,急得不得了哩。”

  毕云天感到很恼火,不快地说:“谁要提我做市长候选人?这不是添乱吗?”余英杰说:“好几个代表团的代表都有这个想法,这是法律赋于代表们的权力嘛。”毕云天说:“权力也要用的是地方呀。”余英杰说:“我看由您来当市长,是众望所归。”毕云天不无顾虑地扫一眼周围,轻声说道:“小余,你说话小声一点好不好?你这话就说到我这里打止了,再不要跟任何去说。”余英杰连连说道:“是是是,我听毕市长的。”

  这一下毕云天完全明白过来了,原来高志强怕的是你跟雷远鸣争夺市长的位置,才煞费苦心给你许党群副书记的愿,想把你的胃口给吊住。毕云天暗自觉得好笑,不出声地嘀咕道:高志强啊高志强,你何必这样呢?我毕云天又不弱智,才不会傻里傻气,去跟雷远鸣竞选这个市长哩。

  50、第二天正式酝酿市长候选人。

  为彻底消除高志强对自己的怀疑,毕云天到各代表团都走了走,把雷远鸣扎扎实实地吹捧了一通,言外之意是请大家不要提自己的名。毕云天诚恳地对代表们说:“我与雷市长共事多年,深知他是一个善良正直勤政廉政又极富事业心的好市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做官雷市长是我的表率,做人雷市长是我的楷模,做事雷市长是我的榜样。”

  毕云天说:“雷市长是多年的老市长了,临紫市的一山一水,印下了他坚毅的足迹,临紫市的一砖一瓦,留下了他辛勤的汗水,他是临紫市人民功不可没的大功臣。”

  毕云天还说:“临紫市正处在大发展的好时机,一二三四工程初见成效,紫黎公路的扩建已经进入攻坚阶段,临紫市前景非常看好。而雷市长年富力强,正是大干事业的时候,如果大家投他的票,让他继续做市长,完全是对临紫市的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的快速稳步发展负责,是对临紫市人民负责,临紫市700多万人民都会感谢你们的。”

  毕云天这么盛赞雷远鸣的时候,大家都暗暗佩服毕云天风格高,有肚量,其实他是完全可以当仁不让,让大家提他的名,进而把他推上市长的位置的。凭毕云天不俗的业绩和突出的工作能力,加上人又年轻,此时上一个台阶做一番事业,定然前途无量,可他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讲雷远鸣的好话,看来他确实是没有一点私心。没有私心的人做市长,不是更合民意么?好多人就对毕云天说:“提您做市长候选人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是代表们的共同心愿,为了临紫市人民的事业,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毕云天忙摇着手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保证今后以加倍努力的工作报答大家的信任和厚爱。但大家一定不能这样做,一方面我能力有限,还不能担当市长这样的大任,另一方面我还想让雷市长再多带我几年,我好在他身上多学点本领。”接着毕云天开玩笑道:“如果大家看得起我,就在选副市长时,投我一票吧,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不过我这可不是拉票哟,这是违背纪律的事。”

  要离开代表团时,毕云天还把代表团团长喊到一边,一是感谢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二是嘱咐他们一定不要提自己做候选人,这不仅要分散雷市长的票,影响市长选举,也违背了组织原则,而且对他毕云天本人有百害而无一益,弄不好还会断送了他的政治前途。

  见毕云天都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大家当然也是能理解的,也就表示撤销准备提他做市长候选人的打算。毕云天抱拳作揖道:“感谢大家的理解,我给各位行礼哪。今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毕云天,只要说一声,我定效犬马之劳。”有人就开玩笑说:“别说今后了,我们身上就有申请财政资金的报告,毕市长现在就给我们滴两滴墨水。”毕云天说:“行啊行啊,拿出来,我这就签字。”

  毕云天的一言一行,不用说全在高志强的监视之下。见他能有这样顾全大局的表现,高志强自然十分高兴,把毕云天叫过去,对他说:“云天啊,你是个好同志,我看出来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出面跟代表们这么一说,比我和其他常委在代表中间说一千遍一万遍还要管用,你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啊!”还特别强调道:“我再一次向你表态,昨天在你面前说过的话,我决不会食言的。我高志强一言既出,那就真的驷马莫追。”

  晚上常委们和各代表团团长在常委议室碰头时,高志强又把毕云天抬出来,向众人大大地旌表了一番。高志强说:“云天已经做出了好样子,我想只要我们班子成员团结一心,那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接着高志强问了各代表团酝酿市长候选人的情况,大家都说酝酿得很成功,代表们一致认为让雷市长继续任市长是人心所向,形势所需,完全符合当前临紫市政治和经济的大局。高志强对此很满意,动情地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说明明天的市长选举已经成功了一多半,这是常委们和各位团长工作做到了位,我对你们表示衷心感谢!”

  这时不知哪位团长在下面说:“明天又不是选你高书记做市长,我们不要你感谢。”其他人就附和:“是呀,不要高书记感谢,要雷市长感谢。”

  高志强笑了,望着雷远鸣说:“远鸣同志啊,大家的呼声这么高,愿望这么强烈,你有何表示?”雷远鸣说:“明天选举结束后,我敬大家的酒。”大家说:“不行不行,明天敬酒是明天的事,我们今晚就要雷市长有所表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雷远鸣说:“那请什么好呢?请槟榔?我这就掏钱让值班室去买。”大家说:“我们不吃槟榔,电视里前不久才暗访过槟榔的生产制作过程,得出结论说,吃槟榔容易得喉癌。”雷远鸣说:“那就买几斤水果吧。”大家说:“雷市长也太小气了,几斤水果就想打发掉我们。”

  没有法子,雷远鸣最后只得拿钱出来,让常委值班室的人去买了几条红塔山,给每人发了一包。银秘书长说:“雷市长你这就不地道了,上次高书记发的可是大中华,你怎么一包红塔山就对付了我们?”雷远鸣说:“我能跟高书记比吗?高书记是一把手,我即使当上了市长,也是常委二把手,这烟自然也低一个档次。何况我这市长明天选不选得上还是一个未知数。”

  大家兴高采烈起来,纷纷说:“怎么是未知数呢?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今天我们既然接了雷市长的烟,就已经表明了态度,明天能不投你的票吗?”雷远鸣笑道:“你们说话可要算数哟,明天哪个敢不投我的票,我就到会务处去,从哪个的会议补助中把烟钱扣回来。”有人说:“700多个代表700多张票,到时你知道哪个投了,哪个没投?你找哪个去要烟钱去?”雷远鸣说:“我在发给你们的选票上面都做上记号,唱完票后把你们的票找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大家就说:“看来明天不投雷市长的票,还真的没办法了。好吧,为了这包红塔山,就把这一票投给雷市长吧。”

  高志强也开玩笑道:“哦,说来说去,你们原来就为了一包红塔山。人民赋予神圣的选举权,被你们贬得这么不值钱,看下一届谁还推你们做代表。”大家就说:“红塔山还不值钱?平时我们抽的可都是红嘴鸟什么的,最好的也就是盖白沙之类。”

  开着玩笑,会议又重新回到主题上,由大会秘书处把明天会议的准备情况做了汇报。高志强还不放心,又对选举时的各项议程和要注意的细节,都一一过问了一遍,直到觉得没有任何破绽了,才点头道:“该考虑的都考虑了进去,看来目前也只可能细到这一步了,万一还有什么疏忽,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有人便说:“高书记您是不是也太谨慎了一点,我们参加人代会选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每次常委主要领导都是亲自坐镇指挥,但还没见哪位领导过问得这么仔细。”

  高志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你们是市委常委和各县区的负责人,实话跟你们说吧,一方面我确实是为临紫市着想,我刚被任命市委书记,非常需要雷市长这样的好同事与我一道,把临紫市的事业办好,这次选举非同小可;另一方面省委也对我们这次人代会非常关心,一再嘱咐我们要认真部署,精心组织,把会开好,开成功,这也是对我们临紫市委班子办事得不得力,内部团不团结的一次检验,万一出了什么漏子,我这个市委书记怎么向省委交代?怎么见江东父老?”

  众人见高志强交了底,都表态一定支持市委,认认真真把这次人代会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高志强再一次对大家表示了感谢,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宣布散会。

  大家散去后,高志强还在位置上呆坐了几分钟,他想一个人清静一下。该安排的安排了,该布置的布置了,只要明天选举成功,对上对下也就有了一个交代。应该说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如果这么处心积虑,事事谨慎,还要出问题,那也真的就是天意,不是我高志强所能左右的了。

  这么无声地自言自语道,高志强起身离开了常委会议室。经过自己办公室门外时,忽想起人代会这么多天了,自己瞻前顾后,跑来跑去,一直也没空进去,估计桌上的报纸信件已推得老高,何不趁今晚有点时间,又有点心情,进去瞧一瞧?还有电脑也一直关着,有必要开一下了,把因久没开机积在里面的湿气蒸发出去。

  谁知站在门外,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市人大李主任的号子。高志强心里就沉了一下。刚才还在一起开过会,分手不到十分钟就打来了电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忙把手机捂到耳边,李主任那节节巴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好像他正被人掐着脖子似的。只见李主任在电话里说:“高高高高书记,出出出出乱子了。”高志强已惊出一身冷汗,心急如焚却还故作镇定地说:“你说清楚点,出什么乱子了?”李主任说:“我被人堵在了人大招待所里了,他们要联名另提市长候选人。”

  高志强脑袋里全是浆糊,好一阵没找回意识,急得李主任在那头一连喂了数声,高志强这才说:“他们要提谁?”

  李主任说:“毕云天。”

  高志强关掉电话,叹了口气,心里说,毕云天啊毕云天,怎么又是你?然后飞速跑到楼下,火急火燎上车,赶往人大招待所。还在大门外,就看见灯火辉煌的人大招待所大厅里人头攒动,吵吵嚷嚷,一派热闹气象。

  车没停稳,高志强就下了车,三两步跨上台阶,穿过代表们自动让开的人缝,来到正夹在人堆中间满脸丧气的李主任面前。这时大厅里已经静了下来,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志强和李主任两个。李主任忙对高志强说:“高书记您来了好。”同时将手中一把大小不一的纸条交给高志强,说这是代表们刚刚交上的议案。

  议案上明确写着提议毕云天做市长候选人的字样,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形状各异的代表签名。高志强在议案上瞧瞧,极力稳住自己,冷冷地问李主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主任迟疑了一下,把身旁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介绍给高志强,说:“这是宁阳县的余代表余英杰同志,他是这批联名推举市长候选人的代表的主要牵头人之一。”接着又指指另一边的小个子老头说:“那是紫云中学李校长,也是主要牵头人。”

  高志强瞥一眼余英杰和李校长,满脸森气地说:“今天各代表团酝酿市长候选人的时候,你们参加了吗?”两人说:“参加了。”高志强说:“那你们白天整整一天不交另提市长候选人的议案,怎么这个时候一切已经敲定,才突然提出来?”余英杰说:“事情发生了变化。”高志强说:“什么变化?”余英杰说:“我们已经掌握原市长候选人的一些情况,觉得再选他做市长,违背民意。”

  高志强有些诧异,认真地望着余英杰,说:“什么情况?你说说看。”

  余英杰也不忙述说,回头对李校长说:“李校长,你把东西拿出来,给高书记过一下目吧。”李校长就抖抖擞擞地从身上掏出一张清单,递到高志强手上。与此同时,其他代表也纷纷举起手中的纸片,大声对高志强说:“高书记,我们也有这样的清单哩!”

  其实就在高志强他们正在常委会议室召开碰头会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了。那个时候代表们根据会议安排,分别在城里三家电影院看电影,这个电影就是下了红头文件要求各级党政干部必须观看的新片《生死抉择》。代表们一下子就被电影里那紧凑的剧情给牢牢抓住了,都沉浸于剧中人物的命运之中,因此什么时候那张无头无尾的清单到了他们手上,也浑然不知。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电影院发给他们的电影广告,平时在街上或者从电影院门口经过,就常常有人猛不丁把一些七七八八的纸片塞到你手上,现在他们进了影院,人家还舍得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不想走出影院后,有些代表们拿着来不及扔掉的纸片,随便瞥了瞥,竟然是一张清单,里面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下雨前在石板上蠕动着的蚂蚁。再拿到路灯下细瞧,原来是一份典当物品的流水帐,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当纯金项链一条,当金12000元;某年某月某日当高级手表一根,当金20000元;某年某月某日当名贵钻石一只,当金42000元;某年某月某日当古字画一幅,当金31000元,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每款都注明是死当,意思是主人不再赎回,相当于这些东西已卖给了当铺。

  代表们拿着这个单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问一同去看电影的其他代表,不想其他代表手上也有这种玩意儿,就感到很是奇怪。回到宾馆,才发现好多代表手上都有这样的单子。于是你问我,我问你,这单子来自何处,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开当铺的人想要让他们了解典当行情,也好把自己家里的东西拿到当铺里去当掉?

  这么一番打探和询问,慢慢就传出,这是一位市领导当给一家当铺的东西。代表们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于是掐着指头粗略算了算,单子上的数额少说也不下80万元。代表们心中嘀咕,哪位市领导家里有这么多可当的财产?这些财产来路何处?如果再把他家里的存款什么的都拿出来,这数字到底会有多大?

  接下来代表们就听说,这个单子是一位小偷在一家当铺里行窃时,顺手牵羊拿出来的。这位小偷也不是一般的小偷,他早就注意到一位市领导的夫人常常进出那家当铺。小偷还了解到这家当铺的主人非常细心,客户每在他铺里当一样东西,他就要记录在案,那些常客还立了专户。当家做这些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备日后清理帐务所用,不想小偷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想发财的时候到了,于是到当铺里盗出这份单子,拿去找那位市领导的夫人。谁知那位市领导夫人不买小偷的帐,把小偷赶了出去,小偷一怒之下,就把这单子复印了数百份,散发给了正在看电影的市人大代表。

  这事听起来就像编出来的故事一样有些奇特,其实生活中,这样的事情代表们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在街谈巷议或报纸电视里听得多,见得多,他们也就认定了这是基本事实。于是不到一个小时,这张神秘的清单和这个故事就幽灵一样,在代表们住的宾馆之间不胫而走,搅得代表们心神不定起来。

  很快代表们就从不同的渠道得到证实,那位小偷找过的市领导的夫人不是别人,就是第二天代表们准备投其一票的待选市长雷远鸣的夫人。代表们就强烈地感觉到受到了莫大的愚弄,他们在心里骂道,你们从上到下动员我们,要把神圣的一票投给这个人,而这个人竟然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如果我们还要照你们说的去这么做,我们还是人吗?

  51、现在高志强和李主任已经来到人大一号会议室。余英杰李校长以及数十名代表也尾随而至,或蹲或站,守在会议室门外。不到十分钟,其他接到紧急通知的市委常委和人代会主席团成员匆匆从门外代表们的夹缝中挤进来,各自找位置坐下。

  人一到齐,门就被工作人员关上了,会议室里顿时静下来。高志强和李主任坐在首席位置上,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有一个用杉木阳角条钉成的很考究的方框,方框里有几个烫金大字:一切权力属于人民。

  这几个大字自人大办公楼建成之初就钉在那里了,平时也没谁特别留意,今晚却在熠熠的灯光下面显得格外醒目,让人忍不住就要往那里多瞧上两眼。

  高志强的头一直低着,用脑门对着坐得毕恭毕敬的与会人员。他翻了翻手中的那一叠签名,然后递给身旁的李主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李主任于是起身走向坐在后排的大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把那叠签名交给他们,一边吩咐了几句。

  等李主任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后,高志强才抬起头来,扫视了全场一眼。大家发现高志强的目光暗淡阴冷,完全不像刚才在常委会议室那样从容和自信。而且脸色铁青着,额头泛绿,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一时谁也不敢吱声,连咳嗽声也显得那般隐忍,仿佛空气都已凝固。

  这时高志强将桌边那份清单拿到手上,向大家晃了晃,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十分钟前见到的一份清单,不知同志们见到了没有?不过你们见没见到已经不重要了,大部分代表手中都已经有了一份,它产生了我们根本没法预料到的后果,这后果就是60多名代表联名提出了另一个市长候选人。”

  高志强话音没落,下面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高志强扬扬手,止住议论声,继续说道:“联名推举候选人,这是代表们的合法权力,我们没有理由阻止。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是摸清这些代表的身份,我们不是已经对党员代表宣布了党纪,对干部代表宣布了政纪吗?如果是党员和干部代表没通过组织同意,擅自参与组织之外的活动,那要坚决给予党纪政纪处分。二是由大家集体决定,同不同意代表联名提出的候选人参加明天的选举,如果不同意,怎样给这些代表做工作;如果同意,怎么向省委交代,必须马上拿出可行方案。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再由不得我们犹豫了。”

  说到这里,高志强停顿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看后排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提高声音问道:“秘书处摸出来没有,签名代表中有多少党员代表?多少干部或领导干部代表?”立即有一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站起来,回答道:“这60多名签名代表中没有一位党员,虽然有5位干部,却没一位是党政机关领导干部,比如牵头人余英杰,虽然是宁阳县科协的干部,却连股长都不是。”

  闻言,高志强就有些泄气,说:“你说的情况准不准确?”那位工作人员说:“绝对准确,我手头就有一份代表基本情况明细表,我一个个做了对照。”高志强说:“这些代表以什么身份的人最多?”工作人员说:“农民非党代表32人,工人非党代表20名,知识分子包括那5名干部在内的非党代表16名,总共68名。”

  停停,那位工作人员又说:“还要补充一点的就是,几个牵头的代表都是知识分子,像余英杰和李校长几个都是名牌大学的本科毕业生。”

  高志强当即就凉了一截。他原想,如果签名代表中间党员和领导干部多,那还有一线希望,可以用组织原则和行政命令做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放弃初衷,收回议案,现在连这一线希望也不复存在了。高志强一遍遍在心里说,完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他反复想,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高志强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会议室像发生了地震一般旋转起来。只好闭上双眼,努力镇定着自己。一双手也突然失去知觉似的,从桌子中间缓缓滑到桌边,将那只工作人员刚倒满茶水的杯子带了一下,那只杯子旋了半圈,无奈地倾倒了,浓浓的茶水从杯子里泼出来,漫过那张清单,一直漫向桌边,然后春雨过后的屋檐水一样,滴到打蜡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这时雷远鸣站了起来。他大声说道:“高书记,您别为难了,我自愿放弃市长候选人的资格,这个市长当与不当,对我来说无所谓得很。只是我有一个小小请求,请组织上立即出面,查清这张清单的来源,还我清白,还我尊严。我敢说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蓄意已久的圈套,是对我的陷害。我现在就以我的党性和党籍向组织保证,我雷远鸣革命工作几十年,认认真真做官,堂堂正正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没有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如果像清单上记载的,我当了这么多贵重物品出去,一经查实,我甘受惩处,该开除党籍干籍就开除党籍干籍,该坐牢就坐牢。”

  雷远鸣越说越激动,高志强几次向他摇手都没止住。后来还是李主任走过去,用力把他按到座位上,他才停了下来。高志强于是语气低沉地说:“雷市长,你此时的心情,我和在座的各位都能理解。搞成现在这个局面,不是你的错,是我高志强无能。至于清单的事,今晚的会议就不扯了,扯也是扯不清的,只能留待日后详细调查。你雷市长有没有问题,让事实去说话,我高志强此时下不了这个结论。明天就要投票选举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怎样处理好今晚发生的事。是设法让签名代表收回他们的议案,还是同意他们推举的人作为候选人,参加明天的正式选举,得给代表们一个说法。总不能在这里发一通牢骚,最后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由我本人提出申请,放弃代表们给我的候选人的资格。”毕云天这时从座位上站起来,过来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申请放到了高志强和李主任面前,说,“这是我刚才写的,请接受我的请求。我这是真心实意的,完全没有明天要参加市长选举的意愿。我也可以用党性向组织保证,今晚发生的事情,跟我毕云天没有一点瓜葛,我也是刚才走进会议室时才知道的。如果我背着组织进行过什么非法活动,组织处分我,甚至开除我的党籍,我也毫无怨言。”

  对毕云天这个态度,高志强还是满意的,尽管他不能肯定今晚的事与毕云天到底有没有关系。高志强清楚,只要当事人主动提出辞呈,代表团可以依法取消其由代表们联名提出的候选人资格。

  但高志强非常担心,就是取消了毕云天市长候选人的资格,明天的选举也不可能按预期的那样让雷远鸣当选了,因为表面上今晚联名签字的代表们是些非党代表,实际上他们已经代表了其他大部分党员代表的意愿,只不过党员代表因为党纪管着没有参与签名而已,这也就是说,谁也不能保证明天投票时,党员代表就会把票投到雷远鸣名下。

  高志强这么不得要领地思忖着的时候,大家都一动不动僵坐着,一个个面无表情,只偶尔侧了头朝高志强瞥一眼。高志强只好开口说道:“大家的意见呢?同不同意毕云天同志交上来的辞去市长候选人资格的申请?”

  立即有好几个人提出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已不是同不同意毕云天同志申请的问题了,代表们就在门外候着,我们得好好考虑考虑他们的意愿才是。高志强说:“怎么考虑?认可毕云天同志市长候选人的资格?可你们要我怎么向省委交代?你们替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

  大家就不再说话了,因为道理好懂,决策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高志强不觉得就站直了身子,在座位前徘徊起来。他找不到一个最好的办法解决今晚确切说是明天的选举问题。倒不是雷远鸣比毕云天强,这个市长非得由雷远鸣当不可,相反,高志强心底还倾向于毕云天,因为明摆在那里,毕云天品德和才干等各方面都不比雷远鸣差。只是谁敢违背省委意图呢?违背省委意图,让雷远鸣当不上市长,不是同样会让自己也当不成书记么?这是省委朱书记和牛副书记都一再给高志强挑明了的。

  高志强感到胸闷气短,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他下意识地向窗边走去,想打开一扇窗户,透两口气。

  就这样,高志强看到了楼下坪里涌动着的人群。那是从其他住地汇集拢来的代表。看来代表们的情绪已经被激发起来了,要他们不来关注事态的发展,是谁也无法做到的。高志强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说,这是代表们在寻找一种表达自己意愿的方式,他们要用这种方式选举自己认为合适的市长,而这又是人民和法律赋于他们的正当权力。高志强清醒地意识到,今天如果不接受代表们的意见,不让毕云天做市长候选人,已经不大可能了。因为你就是强行取消了毕云天候选人的资格,除了更令代表们反感外,别无用处,明天投票时他们照样会按自己的意愿办事,究竟填票的笔握在他们自己手上啊。

  这么反复权衡着,高志强深知可供自己取舍的余地已经不多。他关上窗户,缓缓转过身来。他突然看到了墙上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几个烫金大字。高志强心头动了动,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重新把窗户打开了,用手指着窗外,回头大声说:“同志们,你们听到了吧,外面又汇集了不少代表,他们在等待着我们,是好是歹,丑媳妇总该见公婆了。”

  然后高志强回到自己座位上,低头跟李主任耳语了两句,李主任点了点头,看看手表,对代表们说:“已经一点多了,我们再也不能这么犹犹豫豫,举棋不定。刚才我和高书记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主席团成员,现在就以主席团名义对68名代表联名推举毕云天同志为市长候选人的议案,进行集体表决,表决完后交市委常委审议,市委常委再报省委。”

  说到这里,李主任又把秘书处的负责人喊到一边,要他们做好点数和记录的准备,然后大声喊道:“同意68名代表议案的请举手!”

  唰唰唰,主席团成员几乎都把手举了起来。

  秘书处的人便赶紧站到椅子上,将众人高举着的手反复点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报告了人数,让记录人记录在案。接着李主任让不同意议案的人举手。没有谁举手,再喊了两声,依然没有,回头让记录员又记了下来。最后是弃权的举手,有三人,也记录在案。

  接下来,高志强把市委常委叫到旁边一间小会议室,对主席团的表决进行了形式上的审议,然后让常委秘书当场写出简短的常委会议纪要,传真到了省委常委值班室。与此同时,高志强又给省委朱书记打了专线电话,把今晚的情况做了简要汇报。

  朱书记早已睡下了,是他的值班秘书把他喊到电话机旁的。一听临紫的选举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朱书记大发雷霆,把高志强骂了个狗血淋头。高志强硬着头皮听着朱书记的怒骂,等他骂够了,才开始向他作检讨,要求省委立即撤了自己临紫市委书记的职。朱书记吼道:“事已至此,撤你的职又有何用?好好好,不要多说了,我马上就召开书记会商量一下。”然后重重挂掉了电话。

  高志强立即又给牛副书记打了电话。

  牛副书记没有批评高志强,在那头长叹一声,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志强啊,也合该你倒霉。我从县委书记一直干到省委副书记,几十年了也没碰到过你这样的事情。这一回我恐怕保你不了啦,你这个市委书记可能当不了几天了。”高志强说:“这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怪只怪我自己不争气,辜负了牛书记您多年来对我的栽培。”牛副书记说:“就说到这里吧。省委内部电话响了,可能是值班室打来的,肯定是因为临紫选举的事,朱书记召集我们开书记会。”

  挂掉电话后,高志强沉思了一会儿,便重新回到了一号会议室。他吩咐工作人员把常委们和主席团成员以及余英杰、李校长等议案牵头代表喊拢来,有话要跟他们说。

  此时,大家有的在阳台边观望楼下坪里积聚着的代表,有的在窗边或屋角交头接耳,工作人员过去一声招呼,便纷纷回到了座位上。不少代表见余英杰和李校长也被喊进了会议室,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要往里挤。工作人员就上前阻拦,想把门关上。高志强止住了工作人员,向外招招手,说:“想进来的就进来吧,大家听听也好。”工作人员于是把会议室两扇门都敞开了。

  很快会议室门里门外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翘首以待,看高志强要说什么。

  高志强重重地咳了两声,大家立即静下来,用眼睛紧紧盯着他。高志强大声说道:“刚才我们根据部分代表推举毕云天同志为市长候选人的议案,紧急召开了主席团成员会议,以表决的方式通过了议案,然后又以市委常委的名义,把情况上报到了省委,省委朱书记此时正在召开书记会议,将给我们以明确答复。”

  说到这里,高志强停顿片刻,才略有所思道:“人代会期间,代表们通过讨论酝酿产生候选人和代表们通过议案推举候选人,虽然形式有所区别,但相互并不矛盾,都是民意的体现。大会主席团和市委常委这么处理,完全是为了尊重民意,说明我们的态度是诚恳而又开明的,我们的做法是谨慎而又得当的,我们的心愿也是和代表们完全一致的,那就是搞好这次市长选举,选出代表们心目中的市长。如果省委同意我们的意见,让两位候选人同时参加选举,那我在这里拜托各位了,一定要严肃认真对待手中的选票,到时把神圣的一票投给最能代表人民意愿的候选人。”

  说到这里,高志强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4点了。他舒缓了一下语气,说:“现在离上午9点的会议还有几个小时,大家不要再在外面聚集了,抓紧时间回去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好参加上午的选举。”

  可大家一动不动,还在等待着。高志强捶捶脑袋,搓搓手心,显得万般无奈。又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摸,也没摸出什么。李主任见了,知道高志强是想抽烟,就递了一支给他。

  点上烟,抽了几口,大概是抽得急了点,高志强竟猛咳起来,憋得脸上青筋暴突。

  这么僵持着,大家依然离开的意思。也没谁说话,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连墙上石英钟的嘀答声也听得清清楚楚。高志强只得又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也该走了,怎么还不走呢?你们不要休息,我高志强也要休息嘛,你们把门堵着,我想出去也出去不了。”

  说是这么说,可高志强也没法将大家赶走。他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

  又过了一阵,大会秘书处的人就从外面挤了进来,把一纸传真放到高志强面前,说:“高书记,刚刚收到的。”

  省委书记碰头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几个书记都看到了临紫这次选举风波的实质,也就是说,省委即使不同意毕云天作为市长候选人,经这一折腾,代表们的情绪已被激发起来,正式选举时,绝大部分代表照样会把票投给毕云天。换句话说,就是让不让毕云天做候选人,其结果都是一个样,与其不同意毕云天做候选人,白白背一个违背民意的恶名,还不如顺水推舟,让毕云天候选人的资格合法化,博一个尊重民意的美誉。

  就这样,书记们一致同意临紫市委常委的意见,让毕云天以正式的候选人的身份,跟雷远鸣一起参加选举。

  高志强拿着传真,向大家晃动着,高声说:“这是省委的传真,他们同意了让毕云天同志跟雷远鸣同志一起作为正式的市长候选人,参加今天上午的选举。现在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还怕代表们不相信,便把余英杰和李校长几个喊过来,让他们看个仔细。余英杰看完传真,兴奋得眼睛放光,激动地对大家说:“高书记说的不假,一点都不假!”

  人群中顿时就爆发出大声的欢呼声,大家跳的跳,叫的叫,纷纷转身出了会议室。

  看着代表们离去的背影,高志强愣着双眼,一时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拿起笔,在传真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已经阅过。又让其他市委常委和李主任几个也看了传真,并签了字。然后高志强嘱咐李主任,马上组织秘书处的人马,重新设计选票,把毕云天的名字加到雷远鸣后面,务必在上午9点选举正式开始前赶印出来。

  布置完毕,高志强那压抑着的心情忽然松驰下来。他感觉全身都散了架,无力地歪倒在椅子上,合上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一边轻轻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揉着揉着,他的手就垂下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天的选举,毕云天以占代表总数三分之二的选票盖过雷远鸣,正式当选为临紫市人民政府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