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美人对我说道。

    这是城市的中心地带,皇冠大酒楼,本市档次最高的酒楼。望着黑发披肩的于美人,我怀里好像揣着一只小兔,既忐忑又激动。我的激动,自然是因为她那美丽贵气的外表。这个可人儿,无论穿什么衣服,无论怎样打扮,总是这样得体炫人。真的印证了那句话,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而我的忐忑,就是怕她又节外生枝,交给我不能完成的事情。尤其一会儿后,我还要见那明星公司大老板于道德。

    她穿了一件大红色风衣,脖子上随意的一束围巾,里面配了件蕾丝边儿的黑色丝质保暖内衣。那黑色内衣开口很低,就如一束抹胸一样,透过丝质围巾,将她白皙细腻的酥胸衬托,活像洁白粉嫩的玉石。我将目光挪开,与她那秋水一般闪动着的目光对视着。

    "坐呀,吴副科长不是囊中羞涩,急需搜刮民脂民膏以中饱私囊吗?我们总得坐下,商量怎样才能迅速致富哪!"她坐下,将我拽到她身旁的椅子上。

    我被她这话唬得周身一冷,赶紧四周打量。还好包厢服务小姐已经退出,里面就只我同她。"美人妹妹,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吴正虽是不入流的小官员,还有廉洁公正素养,违法乱纪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是吗?"她望着我,嘴角挂着轻佻的微笑,在她目光逼视下,我渐渐挪开目光。她将丝质围巾取了挂在衣服架,小鹿一般蹦跳着走到门口,用身子将房门抵住,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送了我一个长长的、湿漉漉的香吻。

    然后她嘻嘻一笑,又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我:"吴正你猜,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什么?"我无法回答,这个妖女,心里的鬼道道太多,天知道此刻她心里想的什么?

    她接着说:"听着我的乖乖兔,我干爹可不是一般人物,最主要是他老人家有钱。你也知道,钱可是好东西,有了钱我们就可买房,可以体体面面办婚事。小兔兔,你说对吗?"

    我一愣。她不是说于道德是她父亲,怎么成了干爹?要知道父亲和干爹可是天壤之别,更别说她是这样天生丽质的尤物。一瞬时,我感觉内心酸涩活像打翻了一坛醋。我说:"我知道钱好。不过,他有钱是他的,关我什么事?"

    于美人嫣然一笑:"小心肝,我不是在操作吗?我太知道我干爹了,只要你能跟着我走,钱不是什么问题。"

    我说:"有钱人我见过,手里的钱能捏出水,哪里能漏出一星半点?"

    "反正,你听我的就是。"

    这时,我听到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瞅这空档,我恶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她将我的手打开:"流氓兔,请你放尊重一点,我于超美可不是你发泄兽欲的对象!"这美女话虽说得狠,脸庞上却写着殷殷笑容,好甜美的样子。

    身着旗袍领班小姐带领下,进来的是一位狭长脸身子瘦长的老男人,他就是明星集团老板于道德。于道德穿一件灰色中式对襟衫,脖子上套着一串古木念珠,手腕上也有一串珠子,看来是一位吃斋念佛的善男。一见面,他就双手合十念叨一声阿弥陀佛,然后一阵笑声犹如山泉一般在房间里汩荡:"哈哈,吴科长,你好你好,早听超美说起你,幸会啊幸会!"

    我将手伸过去,与他冰冷的鸡爪样干瘪的手捏了捏。这于道德我曾经见过,他是小六子的什么亲戚。当时小六子才到机关,天天死缠硬磨,非要我帮他引见市建委副主任黄一成。为了办成这事,小六子天天下班回寝室给我做好吃的,叫我享受了好几天轻松快活。后来好像是他为我洗了几次衣服搓了几回裤头以后,我实在感觉愧疚,才终于答应了他。

    好像当时我同小六子以及于道德也是在这里见的面,喝了好多酒,有茅台和洋酒,我将黄一成叫了来。黄一成是我高中同学,我叫他,他还不至于抹我面子。至于后来他们如何发展,我就不知道了。事后小六子还交给我一个红包,我估摸了一下,里面的钱大约有5000元左右,说是于老板给的。我把小六子狠狠骂了一顿,说他要不把钱还回去,我把它转交纪委。小六子只好嘟着嘴乖乖地将钱拿走。在人才济济的市政府,我才当上副科长,正踌躇满志呢,我可不愿自己的政治前途毁在肮脏的钱上。

    于美人一见于道德,活像没长骨头样软软地靠上去,嗲嗲地道:"干爹呀,你怎么才来?我和我们小吴,可等了您老半天呢!"

    我瞥着她胸前那方酥白以及发嗲发贱的样子,恨得牙痒痒的,赶紧将目光游移到桌上。

    于道德大笑:"哈哈,是吗?我也是心急如焚,可是杂务缠身,没有办法呀!超美,赶紧让我们小吴坐啊,初次见面就爽约迟到,我得自罚三杯了。吴科长,在政府部门里,你口碑好,笔头硬,能人呀!今天能见面,我真乃三生有幸。为了这我特地将家里收藏了十年的茅台酒带来,以表敬意。"说罢,他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只白色酒瓶,将酒瓶拧开,哗哗地斟满了面前的几个杯子,"哈,我就先享受了。"

    我没劝他,看着他一杯一杯将面前的酒喝掉。我好烦这狗男人,居然当着我的面,与我的女友黏黏糊糊。连鬼也知道,阔老板的干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奶奶的,真太不把我当人看了!

    于美人却拿眼睛挖我:"小吴子,人家干爹喝酒,你也不陪陪?"

    于道德大咧咧地道:"没事没事,我这人大老粗一个,人家小吴科长能赏光见面,就是给了我天大面子。小吴科长,你说呢?"于道德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才拿起筷子,伸向那闪烁着红亮光泽的黄焖肘子。

    我暗暗好笑。这个伪教徒,真的是猪鼻子插葱——装象!满口菩萨慈悲,却花得开花开朵!我嘿嘿讪笑着将衣服架上的围巾拿了,给于美人围在脖子上:"超美,你脖子光兮兮的,菩萨也会怪罪呢。"其实,我的本意当然不在这里,我实在不愿意我最喜欢的这一方酥胸让别人看。现在,这是我独自享有的风景,哪能让猫狗眼睛流连光顾。

    于美人不高兴了,她一把将围巾扯掉,冷冷地望着我说:"吴副科长,你怎么老煞风景?"

    我活像又被她当面掴了一个耳光,脸发烧,感觉尴尬极了。要是地面有缝,我真的想一头钻进去。

    于道德嘿嘿一笑,将围巾捡起,重新披在她脖子上:"乖女儿,不要老这样任性。人家吴科长是关心你,哪能将好心当作了驴肝肺。"他望着我,脸上增添了许多内容,话也说得慢吞吞。

    我当然知道,这个狗屁干爹不是为我找台阶下的,我甚至相信,这一切都是这个狗男人一手导演的。但是我现在能得罪于美人,我敢得罪于美人吗?我讪讪一笑:"是,于总说得是。"

    "你,不识好人心!"于美人用指头戳着我,"你不是需要钱,你不是为钱伤透了脑筋吗?为什么见了我干爹不冷不热,还摆出一副臭架子?我干爹虽是农村人,人家见过的官员,就是拿箩筐也装不完,其中比你官大的海了去!省领导市领导一些人都同我干爹称兄道弟,哪里见你这样,天生一副潦倒命,我看你,完都完了!"

    我被她严正的指责惊悚得一颤,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头也无力地耷拉着。

    "喝酒,喝酒。"于道德嘿嘿笑着,将一只酒杯塞到我手中,宽容地朝我笑笑,"吴科长,她就是这副臭德性,炮仗脾气,小孩子一样别理她。来来,我们喝酒,我们喝酒。"

    我望着面前这张笑得稀烂的脸,真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将它戳几个血糊糊的大窟窿!我赌气地将杯子里的酒喝了。果然是好酒,浓香醇厚还带一股淡淡的回甜。我是什么人,不过是政府机关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于大老板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巴结我?不会就因为那一张矿产开采证吧?一瞬时,我陷入了沉思。

    于道德望着我,那胡子巴茬的下巴上泛着青光:"吴科长,既然你同超美好,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听说这次周市长要升任本市书记,可有这么回事?"

    什么,周先文不走了?我望着他,脑子一下没回过弯来。周先文要走,市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连他本人也做好了准备,要回省城里与美妻娇女团聚呢。这个于老板说得这样确切,他的消息从何而来?当然,我给周先文当了半年多的秘书,他留下来对我自然有好处,但是这消息是真的吗,我好疑惑。"我还不知道这消息,不知于老板……"

    "小吴子,你该改口叫我干爹叔叔。"于美人殷勤地给于道德剥着虾,嘟着嘴唇对我说。

    为了博美人一笑,我赶紧对于道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于叔叔。"

    于道德呵呵地答应了,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我:"吴科长——哈,叫惯了领导,一下子还改不了口。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好像叫火烫了一般缩回手来:"于叔叔,这礼我可不能收,我们有纪律的。"

    于美人一把将那信封抓过,朝于道德娇媚地一笑:"干爹,这信封我们收下了,我替我们小吴子感谢您啊!"那神态,活像摇尾乞怜的母狗!

    我冷冷地道:"超美,那东西是人家给我的,你干吗擅自做主?"我故意不叫于道德叔叔,心里想,我这样的表态,于美人你应该明白吧?

    于美人对我视若未见,她的软软身子朝于道德靠靠,黏糊着他,还朝我瘪瘪嘴:"小吴子你太小心眼,这钱我不过暂时替你收着,有干爹作证,你难道还担心我黑吃了?哼,小肚鸡肠!"

    于道德粗大的手搭在于美人浑圆的肩头上,手指尖甚至到达那方神圣洁白的酥胸轻轻捏了一下。那动作虽然很不经意,却被我发觉。我好像吞吃了一只苍蝇,感觉自己心里很不好受,肚子里翻江倒海,腻烦,要呕吐的样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我说:"于叔叔,我得回去赶写那份《政府工作报告》,很急,对不起,我得先告辞了。"说罢,我站了起来。

    于道德呵呵笑着:"小吴,哪里用得着这样着急?再说,那报告不是已经打印出来,送各个常委审阅后讨论吗?"

    天,这于道德,这个恶魔,他居然连市委市政府根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美人屁颠屁颠扭过来,将我死死按在椅子上:"小吴子,你什么意思嘛?人家干爹也不是闲人,好不容易挤时间来看我们,是瞧得起你!你却推三阻四,真的是官场待久了,连友情亲情也淡漠,你这样子,我还敢同你继续交往?"

    于道德低声呵斥道:"超美!"那声气虽然很低,却很有震慑力,于美人低眉顺眼乖乖地坐回座位上了。她的眼光柔柔的,亮晶晶的,仿佛灯泡般一直照耀着于道德。于道德望也没望她,说:"小吴子呀,既然我们有幸成为亲戚,作为长辈,你的事我就不得不管。"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

    于道德摸出一包中华香烟,递了一支给我,我摇了摇头,于美人却将香烟接了过去。于道德为她点着火,她傲慢地望着我,我看见,那火星闪烁了一下,接着一股青烟将她笼罩,使她看起来朦朦胧胧,极不真实了。

    "小吴子,这次政府换届,你有什么打算?"于道德慢悠悠地问我。

    打算,我肯定有。不过我一个才迈上仕途的新毛头,能当上这个别人正眼也不瞧的小副科,已是天大的福气,还被办公室那些人白眼青眼,我能有什么想法?老实待着熬吧,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我没有想法,也不敢有想法。"我老老实实地回道。我知道,坐在我对面的,仅仅是一个有钱的大老板,他不是市委的组织部长,所以我也用不着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呵呵笑了。他的笑声极有震撼力,好像窗户玻璃也在他的笑声中哗啦哗啦响。他摸着脖子上的佛珠,熟练地捻着,对我说:"小吴子呀,我说你怎么这样没出息?人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地主的农民不是好农民。你呢,不过一个一天忙碌得脚不沾地的副科长,有职无权,屁也不顶!就是当成了精,也无非就是摇鹅毛扇的师爷,能值几个钱?"他不错眼珠地望着我,谆谆教导着。

    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当然也想到权力部门去,可是那些地方连头也能挤破,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见我一本正经样子,于美人朝我嫣然一笑,笑得好灿烂。她说:"小吴子,好好听听我干爹的教导。他虽然读书不多,为官做人的道理却知道得多!"

    于道德正色地说:"超美你别打岔,你小吴哥是明白人,响鼓哪里需要我这破锤敲?我无非是将道听途说的一点东西讲给他听。鹦鹉学舌还学不好,小吴,你可不要笑话我啊!"

    "哪里哪里,我洗耳恭听呢。"我一边言不由衷地回答着,一边却想着心思。说实话,于道德的话,勾起了我的无限遐想。我不是一个官迷心窍的人,但是身在仕途,不想上进是不可能的,要是让我当市长,我能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可是想归想,也只能白想。我当然知道,换届就要调换人,许多空出来的位置,就要安排人顶上去。可是没有背景,没有人赏识,那位置始终是别人的。

    "小吴子,初次见面叔叔就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于道德用手捉一只醉虾,漫不经心地剥着皮,问我。

    我欲言又止。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腰缠万贯的老板,觉得他粗俗,低级趣味。当然这一切,与于美人密切相关。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同于美人交往,是这个衰人做的局,不然他不会这样大义凛然,意气风发。不过我无非就是一个小职员,他这样作局,到底要图谋什么呢?我怀疑这个衰人与于美人一定有什么猫腻,这从他们之间那毫不掩饰的动作中即可看出。我迟疑着道:"因为,因为,不会因为我是于超美的男朋友?"

    "哈,是,也不完全是。你知道,我同你的上司是什么关系?"他抬起胳膊,将那只捏着虾的手朝天上戳了戳。

    天?他指的是哪个?难道他跟市长周先文有关系?我顿了顿问:"你说的,难道是周市长?"

    "哈,算你聪明。我就欣赏你对周先文的忠心耿耿。奴才吗,就要像狗恋主人一样的。"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条老狗,这个衰人,怎么这样可恶,这样肆无忌惮?这时我看见于美人朝我调皮地眨巴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她想说什么?这两条狗,一条老公狗和一条骚母狗!我咬咬牙,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望着他那被烟熏黑了的牙齿,心想,要是我一拳头砸上去,会是什么情形?

    于道德瞄我一眼,慢悠悠地道:"他就不说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好小好小的一半。其实我说的人,比周先文混得好。"

    我轻轻地吁一口气,朝于美人做了一个怪相。我的动作没有逃过于道德那鹰隼一般的目光,他呵呵一笑:"现在市里有这样一个位置,不知你感不感兴趣?"他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合做一个圈,放在我眼睛下面,让我猜。

    我望着那一个合拢着的圆圈,认真地想了一会,说:"你说的是安全监督局?"

    "哈,果然聪明,一猜中的。就是它,你觉得意下如何?"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轰然大笑起来,如周先文一样朝我狠狠擂了一拳。我身子一歪,赶紧将桌子抓住才没有摔倒。

    "好,那就是它了。超美,你准备好,明天清晨我们就出发,去省城!"

    于美人脸色却一下变了,她嘟着嘴对于道德说:"干爹,我不去三叔公那里。"

    于道德将筷子一摔,脸色一下变了。他站起来,很快又坐下。他没有看于美人,将脸朝着我道:"小吴子,我们明天早点走,就准7点好了。"说罢又站起来,朝吧台走去。

    于超美将面前的碗筷一推,那重叠在一起的盘子失去重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我关切地望着她:"怎么,你不高兴?"

    她没有理我,拿起提包,噔噔朝外面走去。我赶紧追上去,冲正结账的于道德抱歉地握握手,然后朝外面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