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百多米,來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之下,郭建煌停住脚步,随口说道:“秦常委,略等一会吧,小宋他们马上就绕过來了。”
秦伟东笑了笑,说道:“郭主任,我看就在前边工业北路找个小店对付一口吧。”
“啊?”
这一回,郭建煌真的惊呼出声了。
不是吧,老大!
这鬼天气,热死人了,你居然要去工业北路那些下岗职工开的路边店吃饭?先不说那卫生条件,也不说饭菜口味,单是这份暑气,谁受得起?
“这个,秦常委,我看还是回酒店比较妥当,同志们也都累了…你看熊主任,一身大汗的,那些小店,都沒有空调,最多是有把风扇。”
郭建煌第一次提出了异议,不过还是将熊燕舞抬出來做挡箭牌。一來熊燕舞是女同志,娇娇怯怯的,花骨朵般的妙人儿,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你秦常委就算不体谅下属,也该体谅美女的感受。二來熊燕舞职务不高,却正经是市委书记的闺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秦常委也不能这样折腾熊书记的千金小姐吧?
秦伟东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吃个饭都怕热,人家在厨房里弄饭菜的,又当如何?”
说着,秦伟东也不再等郭建煌说什么,拔腿就走。
郭建煌再次愣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真的很想就这样拂袖而去。
这也太狂妄了点!
你秦伟东是省纪委下來的督察大员,到了向东就是客人,所谓客随主便的规矩都不懂?有必要这样我行我素,将我郭建煌的面子都剥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秦伟东压根就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自顾自走了。
说起來,郭建煌是正处级,一把手,秦伟东是正厅级,省纪委常委,但现在看來,秦伟东的一把手架子,就是比他端得足。细细一想,其实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郭建煌出任市国资办主任之前,是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一直在机关工作,几乎从未有过主政一方的经历。说白了,郭建煌以前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真正的一把手心态,是体会不到的。
秦伟东不一样,二十四岁便出任县委常委、苦竹乡党委书记,却是名符其实的一把手,此后县长、县委书记,常务副市长,市政法委书记,无一不是说话算数的职务。
这种“我说了算”的一把手作风,早就养成了。
郭建煌不动,市国资办的其他同志,可就作难了,不知该怎么办。
眼见得郭建煌脸色阵红阵白,熊燕舞走了过去,嫣然一笑,说道:“郭主任,王书记有吩咐,要亲身体验一下下岗职工的生活,秦常委这也是执行首长的指示。委屈一下吧。”
其实省纪委书记王大海还真沒有这个吩咐,熊燕舞这是借着王大海的大牌子,化解一下尴尬。秦伟东就是这么牛皮哄哄的性格,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他并不放在心里。
此人崇尚的是绝对的实力。
不过熊燕舞身为秦常委的下属,办公室主任,又是秦常委的红颜知己,当得为他处理善后。或者郭建煌在秦伟东心目中,不是个角色,但能够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
熊燕舞亲自“说和”郭建煌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个面子,再说了,他还真不敢就此离去。秦伟东只要在调研报告上略微偏一下笔墨,给他郭主任加上一两句“值得深思”的评价,郭建煌就算在王大海书记那儿留下深刻印象了。
让省纪委书记记住了,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就算秦伟东不这样“挟嫌报复”全程陪同秦伟东调研考察,也是李燕山给他布置的硬任务,不能不完成的。
“呵呵,熊主任客气了,我有什么委屈的,关键这不是待客之道,我惭愧啊…”
郭建煌顺坡下驴,打着哈哈,快步跟了上去。
随行的市国资办工作人员,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着跟上。
郭建煌的秘书,是个机灵角色,见状疾步上前,超过秦伟东,先去工业北路打前站去了。既然在此地用中餐已经不可避免,那秘书就必须要尽量找一家稍微过得去的店子,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
秘书的机灵,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果然找到了一家略微像样点的餐馆,看上去勉强还算干净,尤其要紧的是,这家餐馆居然还有两个包厢是有空调的,秘书简直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向郭建煌汇报了情况,郭建煌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回,秦伟东倒也沒有坚持要去沒有空调的餐馆。不管怎么说,他也得考虑熊燕舞的感受。辛苦了一个上午,不能让熊大小姐中午再吃不下饭,饿着肚子。
熊燕舞对生活质量是非常讲究的,也就为了要跟着秦伟东,才狠下心來吃这样的苦头。往年这时候,熊大小姐肯定正在空调房间里拥被高卧,好好享受午休的惬意呢。
这家餐馆虽然是工业北路条件比较好的,但生意也乏善可陈,冷冷清清的。毕竟这附近,住的大都是精米厂的下岗工人,温饱尚且难以解决,能有几个人下得起馆子?
眼见一家伙涌进來十几个衣着光鲜,挺胸凸肚的大老板,餐馆老板那个高兴啊,两只眼睛都笑得眯缝起來,一连串地点头哈腰,恭请贵客入内,又忙不迭地将包厢里的空调打开。
一行十几个人,分作两桌落座。
郭建煌已经完全平息了心中的愤懑之意,笑着恭请秦伟东和熊燕舞点菜。
秦伟东摆了摆手,说道:“郭主任,我对本地风味小吃可不熟悉,还是你点吧。工作餐,吃饱就行。”
“好好…”
郭建煌也不客气,随即吩咐老板,拣他们最好最贵的菜,只管端上來。料必这小小餐馆,能有什么名贵菜肴?就把他们所有的招牌菜都弄上來,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怕两桌酒菜全部加起來,亦抵不上高档大酒店一道菜的价格。
“这位漂亮的小姐,擦擦皮鞋吧…”
这个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不年轻了。
大家愕然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拿着擦鞋的工具,弯着腰,在跟熊燕舞说话,眼睛里露出渴望的神色。这位中年女子,穿着很廉价的碎花衬衣,短头发,长相倒也周正,只是脸上颇有风霜与愁苦之色。
熊燕舞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铮亮的小皮鞋上,果然沾了许多灰尘。一上午都在精米厂闲置多时的车间和仓库里走來走去,灰尘很重。
“好啊,那就擦一下吧。”
“哎…”
中年妇女顿时很是高兴,连忙拿了小马扎,在熊燕舞面前坐下,拿出擦鞋的家什。
“哎哎,春分姐,你怎么跑到里面來擦鞋了?这不行啊。”
这边尚未开始,餐馆老板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过來,提出抗议,脸色有些不悦。自是怕中年妇女惹恼客人,不免坏了他的生意。
中年妇女的手便僵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满脸通红,又是尴尬又是惭愧。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老板,她不懂规矩,请你们多多原谅…哎呀,都是因为工厂倒闭了,大伙沒活干啊…”
餐馆老板忙不迭地给客人们道歉,顺口解释了一句。
熊燕舞微微一笑,说道:“沒关系,是我让她擦鞋的。”
“哦哦,既然是老板让她擦的,当然沒问題了。”
餐馆老板又是一迭声地说道。
熊燕舞望了望满屋子的人,说道:“这位大姐,我们去那边沒人的包厢擦吧。”
自然是体谅这位下岗工人,尽可能为她保留一点自尊心。熊燕舞行事高调,性格张扬,内里却颇富正义感和同情心,绝不是那些混账太妹可比的。
当下熊燕舞站起身來,和中年妇女一起去了隔壁的包厢,餐馆老板又紧着给她们开了空调。这批客人乃是大老板,一口气点了他们店里所有最高档的菜肴,当得殷勤相待。
“大姐,你是精米厂的工人吗?”
熊燕舞一边让中年妇女给她擦鞋,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我以前是大米车间的保管员…”
中年妇女手上麻利地动作着,回答了熊燕舞的问话。
“这么大一个工厂,为什么会忽然倒闭呢?”
熊燕舞依旧很随意地问道。
“哎呀,还不是厂里的头头,想把工厂卖给私人?本來挺红火的工厂,三下两下的,就折腾垮了。大家都下岗,就肥了他们几个当官的…”
中年妇女便颇为愤愤不平的说道。
“是吗,那这个工厂打算卖给谁啊?”
“当然是陈九爷了。除了陈九爷,咱们向东也沒有第二个大老板有这样的能耐。”
“春分姐,好好擦你的鞋吧,有些事,你最好不要乱说。”
餐馆老板刚好又听到了,就在那边大声地提醒了一句,语气之中,颇有惊惧之意。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陈九爷果然威名显赫。
虎影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