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先帝去后,陈皇后虽然仍是名义上的后宫之主,但谁都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皇帝之母。宫里的太监宫女极为势利,全都围着李贵妃奉承,反倒把她这正牌娘娘晾在一边了所幸的是冯保没有这样,新皇帝一登极,他便亲自给慈庆宫加派了宫女太监。看到慈庆宫中的陈设旧了,第二天便一狂撤走换新。听说陈皇后最新喜欢上听曲,冯保便安排教坊司的乐工每日到慈庆宫当值,还让人出去学最新的曲子,回来唱给她解闷。这些虽然都是小事,但难得冯保这个大忙人还能想着。

    锦上添huā不如雪中送炭,陈皇后是承冯保情的,所以今天早晨,自己的贴身女官玲儿,带话说冯保向她求救时。虽然素来不管闲事,但陈皇后想到若是换个总管,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何不卖他个好,自己日后也过得顺心些。

    所以她才会“凑耳”出现在这里,这时候说话也自然向着冯保了:“妹妹,你为什么宁肯相信外臣的话,也不愿相信身边人的呢?”

    “一个两个这么说,我自然不信”李贵妃皱眉道:“可这么多人说。”

    “他们还不是都听高胡子的。”陈皇后淡淡道:“冯公公接任司礼监掌印,有几天了?”

    “才四天。”李贵妃道。

    “才四天工夫,他能犯多大的错,招惹这么多大臣弹劾他?”陈皇后缓缓道:“所以归根结底,不是冯保做了什么错事,而是他当上这个大内总管的方法,惹高胡子生气了。”

    “对啊”李贵妃想明白了,点头道:“是我们用中旨绕开内阁,直接由皇上发出的,他高胡子能高兴吗?”正所谓一通百通,她马上将高拱的《陈五事疏》,对冯保的弹劾,迎接周王入京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联系起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高拱嫌她们自作主张,在想方设法的压制她们母子。

    正在她沉思之际,乾清宫管事李全走进来,轻声禀报道:“皇上,二位娘娘,御马监、内官监、还有司礼监的几位秉笔太监求见。”

    “他们来凑什么热闹?”李贵妃的头突突得疼,今儿这些蛇蛇蝎蝎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咬着下chun沉吟了半晌,才低声道:“你去把邱用和赵成叫进来,其余人在外面跪着。”

    李全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内官监的邱用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赵成进来。两人磕头之后,李贵妃命他们跪着回话:“你们来干什么?”

    “回娘娘,奴婢们是来为冯公公鸣冤的。”邱用回话道。

    “这么说,冯保被弹劾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李贵妃目光闪烁道。

    “满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奴婢们焉有不知的道理?”赵成纷纷道:“那些言官上蹿下跳,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是冯保让你们来的?”李贵妃最担心的,就是勾结成党,威胁到她们娘们儿。

    “回娘娘”邱用答道:“不是冯公公,也不是任何人挑头的。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那就是冯公公平时得人心,所以宫里的奴婢们,听说外廷言官要弹劾他,都自发地要来乾清宫,向皇上、娘娘求情。奴婢几个知道那样的影响不好,非但帮不了冯公公,反而会让皇上和娘娘生气,因此把他们拦下,斗胆做个代表,前来陈情。”

    “你们担哪门子心?”李贵妃的声音冷得薄人,不过也难怪,今天的变故太多,她哪里还有好语气:“怕我和皇上不能秉公而断?”

    “皇上英明,娘娘仁慈,奴婢们今儿个前来,要说没有担心冯公公受冤的心思,那是欺君之罪,可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学那些言官,告状!”邱用的回答让人意外。

    “告什么状?”李贵妃皱眉道,真是越乱越添乱。

    “请娘娘看看这个!”赵成从袖中掏出本蓝sè封面的线装书,举过头顶道。

    李贵妃抬抬手,示意宫女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看,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魏碑体的大字:“女诫”!

    “女诫?”李贵妃脱口念出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命人编写,给所有内宫嫔妃看的,训诫她们只能谨守女人本分,不得干政违令者轻者打入冷宫,重者处以极刑。历代所有入宫女子,无论贵贱,都得读这本书,她自然也再熟悉不过。现在乍一看到这本书,李贵妃陡然想到,自己这些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干政”顿时一阵心悸,像被毒蛇咬到一样,把那本书狠狠丢在地上,粉面一片厉sè道:“赵成,你呈上这本书是何居心?”

    赵成连忙抬起头,一脸惶恐道:“启禀娘娘,奴婢这是要告状,告那些言官们居心叵测,到处散发这边陈年老黄历!”

    “哦”李贵妃神sè稍缓,问道:“这怎么跟言官又扯上关系了?”

    “奴婢们怕娘娘生气,一直没敢告诉您。”赵成便壮着胆子道:“先帝一驾崩,京城的正阳书坊便赶印了一批,两天内被抢购一空。

    买主就是六科廊和十三道的言官,他们不仅人手一册,还到处散发………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李贵妃气得牙根痒痒道:“给本宫上眼药么?!”

    “奴婢们不敢妄猜,但是打狗欺主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邱用便禀告道:“他们连冯公公这样小心谨慎、从不在宫外胡作非为的太监都容不下,这就不是就事论事了,而是要杀鸡儆猴”

    “谁是猴?”李贵妃勃然大怒道。

    “娘娘恕罪”邱用赶紧掌自己的嘴道:“奴婢读书少,胡乱用了成语。”

    “滚下去,自己到慎刑司领罪。”李贵妃一挥袖子,不愿再见到他。

    邱用连滚带爬的下去,赵成也想跟着告退,却被李贵妃叫住道:“赵成,东厂具体是你管着,你老实告诉我,高阁老到底说没说过,十岁天子之类的话?”

    “绝对说过,而且不止一次,整天挂在嘴上。”赵成闻言斩钉截铁道:“奴婢那里有东厂的侦缉记录,您也可以随便找几个在冉阁当差的shi卫问问,自然知道奴婢没有说谎。”

    “谅你也不敢,下去吧“”李贵妃疲惫的摆摆手,相信了他的话。

    等这一拨人下去,李贵妃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huā,身子摇摇yu坠,这么多幺蛾子扑面而至,她确实招架不住。朱翊钧看到母亲弱不禁风的样子,赶紧过去拉着她的袖子,1卜声道,母后,母后,等儿臣长大了,一宝收拾他们给您出气。

    听了儿子的话,向来严厉的李贵妃突然泪流满面,她把朱翊钧一把揽在怀里,哭起来道:“谁都想起复咱们狐儿寡母”母子抱头哭起来,陈皇后也在边上跟陪着掉泪。

    娘三个哭一阵,李贵妃先止住泪然后给小皇帝擦干泪水道:“钧儿是皇上,不能哭,咱们狐儿寡母得坚强,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

    小皇帝懂卒的点点头,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角,依偎着李贵妃,听她和陈皇后说话。

    “姐姐你拿个主意吧。”李贵妃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面对着无法预料的未来,她迫切需要有人分担。

    “其实早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了。”陈皇后翻看那些奏疏,道:“方才我听冯公公念奏疏好像有一份上,说公布的遗诏根本不是先帝的遗训,而是冯保擅自矫诏,使司礼监同领顾命而来”说着拿起一份道:“就是这份儿。要是真坐实了,咱们俩也难逃罪责。”

    “”李贵妃接过来,看着看着手便不自觉用力指甲深深陷入纸张中。然后重重拍在桌面上,咬碎银牙道:“把冯公公找来,这种事儿他最在行!”

    一口一口一“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就在宫里一片凄风冷雨的时候昌平,天寿山。沈默结束了为期四天的视察坐上返京的马车。明天就是新皇登极后的首次早朝了,所有的胜负,都要在这一刻见分晓,这种时候,他不能不在场。

    回到京城,已经是侄晚了,沈默便没有去内阁复命,而是先回家。

    回到棋盘胡同,来不及更衣,他便来到前院书房,看见王寅和沈明臣都在,不禁松口气,深深作揖道:“辜负了二位的一番好意,还以为你们会一气之下,弃我而去呢。”

    “走,去哪儿?”沈明臣摇头笑道:“咱们可是本家,抄九族也有我一份儿。

    “其实我真想走了。”王寅却有些萧索道:“不过想想大人肯定不会放我走,所以还是识趣点,留在这儿混吃等死吧。”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换了谁也不会放心,让他们离开的。

    “我不是故意阳奉yin违的。”看到王寅一下苍老了许多,沈默满怀歉疚道:“而是在天寿山才下定了决心。”说着热切地望着王寅道:“论治国的才能,我比不上张太岳,如果只是为了当十年太平宰相,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让他上台的好!但谁也没法替我们实现自己的抱负,要想创造个不一样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去做!”

    “可是大人啊,您翻开二十一史,有成功的先例么?”王寅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事在人为!”沈默却已经走出了彷徨,不愿再回到首鼠两端的状态,道:“之前的人做不到,那是时机未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不去做就是辜负历史的垂青了!”

    “既然如此”见沈默主意已定,王寅苦笑一声道:“和我说说,您都做好了哪些准备吧?”作为谋士,改变不了领导的方向,就只能改变自己的方向。

    “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沈默两手一摊道:“不过是一个叫胡有才的江湖骗子,和一个小小的蜡丸罢了。”

    “就这些?”王寅瞪大眼道:“余君房忙活了这多天,就这么点成果?”

    “这就足够了。”沈默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功夫练到至高的境界,片叶飞huā皆可伤人。我虽然还没那么厉害,但也得看对手是谁吧?”

    “大人切不可大意。”王寅正sè道:“我们要的不仅是眼前的胜利,更重要的是,不能输了将来。不然,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受教了。”沈默点点头道:“所以我这一招,叫无招胜有招。”说着便把自己的计划1和盘托出,听得两人嘴巴张得有鹅蛋大。

    一口一口一“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三人正在就沈默那匪夷所思的计划,外面响起摇铃声,便马上打住话头,问道:“什么事?”

    “大人,高拱来了。”shi卫长小六子的声音响起。

    “老高还是来了。”沈默笑着站起来道:“看来心里很是不踏实啊。”

    “我看,他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王寅笑道。

    “你们再合计合计。”沈默笑笑道:“我得出迎了。”

    他赶紧来到轿厅,便见高拱已经下轿。沈默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双手一揖说道:“元翁,您怎鼻亲自来了?”

    高拱拱手还了一礼,道:“有些事儿得来跟你碰碰头。”

    不说商量而是说碰头,沈默自然听得出,这是既要摆上级的架子,同时也把他当朋友看待。于是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内阁说道?”

    “明天说就晚了。”高拱摇头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正厅,沈默把正座让给了高拱,自己打偏坐在右首。喝了几口茶后,高拱也不绕弯子,劈头就道:“江南,京里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默点点头道:“回来听说了,元翁您的一道《陈五事疏》,收回了司礼监的批红权,实在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高拱摇头道:“也难怪,这几天电光火石,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说着便将自己解决冯保的全盘计划告诉了沈默,斗志昂扬道:“明日早朝,便是此獠授首之日,希望你我能共同进退,齐心协力为朝廷除此大患!”没待沈默回答,他又补充一句道:“我从杨蒲州那里来,他那边已经没有问题,你怎么样?”

    “自当听从差遣!”沈默毫不犹豫道:“唯元翁的马首是瞻!”

    高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满意地走了,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他还要忙着去联络其他人。

    高拱前脚走,后脚冯保便神神秘秘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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