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的陆府白幡飘扬,孝子贤妇们早已哭干了泪水,但下葬的日子还没到,哀悼便变成了煎熬,几乎是算着时辰,等待腊月初七…陆炳入土的吉日到来。
但也有人,怀着相反的期盼,比如说负责侦破此案的沈就和朱九,两人恨不得时间能停下来,因为他们的差事,已经鹎八了困境之中……自从受命那天起,沈就便投入了对陆炳遇害一案的侦查中,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问题,根本无暇他顾。
一鳏:那些道士们脱离声明危险,他便过去询问那些龙虎丹,到底是用什么炼成的,看看有没有可能含有鹤顶红。丘机子的几位师弟,都很清楚此丹的成分,乃是用草鸟、苍术、白芷、**、当归、牛膝、天门冬、核桃肉等八样药材炼制,并无任何铅汞成分……沈就也去问过彼时尚在宫里的李时珍,李时珍告诉沈就,所谓鹤顶红便是‘红信石,因为色泽红艳,如鹤之丹顶,因而得名,还有个比较可怕的名字,叫‘砒霜,。这种东西是矿物,也能由雄黄、松脂、硝石炼制而成。按照李时珍的判断,这些东西经过炼制,是不会产生鹤顶红。
对余下丹药的检验结果很快也出来了,全都没有鹤顶红,甚至没有任何有毒的成分。在沈就看来,这就可以消除道士们的嫌疑了……所有丹药都是一炉出来的,成分应该有一致性,而且炼制成功后,便由太监们收集装盒,道士们再没接触过,也没有机会再捣鬼,更别提让唯…粒有毒的,混入进呈嘉靖的那盒了。
所以沈就可以肯定,陆炳是被投毒,而不是服用了道士们的丹药死亡的……事实上,炼丹展到了现在,道士们已经不会再炼制那种吃了就死人的毒药了,他们现在所炼,大多是吃不死人、还有点好处的……慢性毒药。
虽然沈就所检验的丹药,是被东厂捷足先登后,才转送到他这里来的。但沈就相信东厂不会好心帮着道士们,将有毒的丹药换成无毒的,因为那等于帮道士们脱罪,也等于给厂公找麻烦……沈就早已经了解到,那些丹药炼制之后,一直由陈洪保管,且当日嘉靖赐丹给陆炳,也是让陈洪转交的。如果炼丹的人没问题,那陈洪这个保管的和转交的,就有大问题了。
而且沈就采取‘鱼目混珠,的方法,将许多粒不同但外观相似的丹药混在一起,让全真教的道士们分别辨认,结果无一认错,这足以证明丹药并没有被人换过,还是炼出来的那些。
但乙无法证明,陆炳是暴病而亡,还是被投毒而死……虽然他不相信陆犬然病死,但不开棺验尸,就无法证实自己的判断,也没法对任乏人采取行动。
但开棺这件事,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便被陆炳的两个儿子,陆纲和陆纶断然拒绝。沈就不是没做过那俩家伙的工作,无奈他俩也不知是榆木脑袋,还是不知好歹,反正绝不同意惊扰他们的死鬼老爹……陆炳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俩多孝顺,死了倒个顶个的成了孝子,也不知他在天之灵,是该欣慰的笑,还是跳脚骂娘。
无奈之下,沈就只好分头行动,沈就齄续做陆纲和陆纶的工作,朱九则从别的途径入寻,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今天,是他们磁头的时间……
两人一见备,都是愁容不展。
“今儿是腊月初二,还有五天就是大都督下葬的日子了。”朱九一脸忧虑道:“一旦到了初七,大都督入土为安,那就成无头案了,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沈就点点头道:“我嘴皮子快磨破了,这样油盐不进的混小子,真的不太多见。
”能让口舌功夫一流的沈大人认栽,除了比他还厉害的,就只有鬼迷心窍的蠢货了,雨陆家兄弟显然不是前者。
“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朱九拍一拍手上的案宗道:“通过这些天,对内书房一干下人、侍卫的问询可以得知,在那段时间里,单独进过大都督书房的,只有二公子,和大都督最宠爱的十三姨太而已……“情况准确吗?”沈就问道:“会不会有梁上君子潜入作案?”
“呵呵,你这是概不起我们锦衣卫。”朱九笑笑道:“陆府后院机关重重,还有里外三层的明暗哨,就算有只苍蝇进去,也会被分出公母,外人根本没法作案。”朱九理所当然道:“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们俩,再没人进去过。”
“门卫应该知道,他们进去的理由吧?”沈就道:“那么机密的地方,定然不能自由出入。”
“是的。”朱九点头道:“十三姨太说是给大释督拿一本书,而二公子时常出入书房,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没问原由。
“两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沈就沉吟问道。
道:“这两人身份尊贵,即使有嫌疑也不能轻举妄动啊。”
“那个十三姨太什么背景。”沈就问道……虽然陆纶不太着调,但他想不出运小子弑父的可能,相较而言,还是那三姨太的动机比较好设想,比如陆炳强抢民女、或者是女间啦,之类种种。
“呵呵”,朱九知道沈就的想法,不以为然道:“十三夫人原是小户人家的女人,祖宗清白,且全家都搬到锦衣卫的皇庄里俸,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说,是那些太监胆大包天?”沈就轻声道:“为了东厂的复兴,敢冒天下大不韪?”
“陈洪?大都咛在时,对他的评价是,野心挺大,胆子太小……
朱九不屑道:“他敢打大都督的主意?非得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什么原因,触动他铤而走险呢。”沈就笑笑道。他觉着陈洪完全有这个动机,至于胆量这东西,做不得准的,说不定被谁一忽悠,觉着没什么问题就干了呢。
“他们确实有这个嫌疑。”朱九也笑道:“那您就向司礼监要人吧,咱们将那天经过手的太监都拘来,挨个审审便知。”但他也知道,想从陈洪手里要人,现在是难于登天了。
“这主意虽然不好,但也别无选择。”沈就颔道:“我去要人。”他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去串个门儿那么轻松。说着又吩咐道:“至于陆纶和十三姨太,该盯梢也得盯梢,说不定就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沈就说到做到,第二天伎去西苑,找马全要人。马全知道嘉靖对此事的关注,也知道陈洪的嫌疑,但一脸无奈道:“我俩虽然都是秉笔太监,可陈公公是席,我管不找他呀,要不然……您去找皇上?”
“算了吧。”沈就摇头道:“皇上当初对下官的圣谕,还是公公带的话呢,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下官不要给他老人家找麻烦吗?”说着苦笑着摸一摸整齐的唇须,道:“所以有问题,我得自己解决
“那,需要咱家帮什么忙吗?”马全问道吗,又怕他狮子大开口,忙补一句道:“大忙帮不上,小忙没问题。”
“还真有一事相求”,沈就笑道:“请公公派人,带下官去找陈洪吧。
“这没问题……虽然陈公公在关禁闭,但大人有圣旨,还是可以见到他的”,马全松口气道:“咱家带大人去吧。”
“有劳公公了。”沈就点点头,便跟着马全走了老远,一直走到宫中僻静处、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屋子。马全便驻足道:“砰秣是陈公公的住处了”,说着看一眼沈就道:“要不要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沈就看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笑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好,您小心啊。”马全倒不跟他客气,便再也不往前走。
“放心吧,我以理服人。”沈就便独自走上前去,透过栏杆往里看了看,便见这房间小得惊人,长短跟贡院的老号难分轩轾,但稍宽一些,能容纳一张单人床,一把小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桶。
陈洪趴在铺着棉被的床上,虽然身上盖着棉被,但还能看见,他背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形状怪异的趴在号子里……他一北方人,个子挺高、两条腿挺长,此刻只能将脑袋顶在栏杆的缝隙中,双脚却因为上了甲板,动弹不得,只能搁在后墙上,样子十分的滑稽。
“把饭放在地上,然后给咱家唱个曲!”他正在欣赏陈洪的独特造型,却听其满是火气的声音道:“快点!不然出去搞死你!”看来在这笼子里关久了,太监都会变男人。
“呵,陈公公还有迳爱好?”沈就不由笑道:“您想听什么?失衡亭还是斩马谡?”
“是你……”陈洪听出了他的声音,语气登时生冷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沈就蹲下来,正好和趴在床上的陈洪视线齐平,面上的表情也转而严肃道:“奉旨办案,前来问询陈公公。
“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陈洪把头偏向一边道。
却听沈就不慌不忙道:“记录……司礼监席秉笔陈洪,拒不回答其收藏、转送龙虎丹之过程。”
陈洪闻言往他那边一看,竟见这家伙还带:“你带书吏干什么?”
“不然空口无凭,怎么定你的罪?”沈就淡淡一笑道:“这段先别记。
“定我的罪,咱家何罪之有?”陈洪一脸不服的瞪眼道。
“你不用瞪眼,再瞪也没有牛眼大”,沈就微微一笑,便一脸肃杀道:“本官现在怀疑你企图弑君……”
“休要血口喷人!”陈洪闻言勃然大怒道:“别以为咱家被关了小屋子,就可以任你欺负,我早晚会出去的!”他过于激动的扭着身体,扯动了伤口,痛得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本官不会血口喷人的。”沈就冷笑道:“你自己想一想,陆太保吃得那盒龙虎丹,本来是给谁的!”虽然是三九天,可一听沈就的话,陈洪瞬间便大汗淋漓,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他怎么会忘记,若不是因为李芳以大病初愈为由拦下了,那盒丹药定然都会到嘉靖肚子里去。虽然他敢肯定那盒丹药是无毒的,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过这些事事儿后,一旦皇帝起了疑心,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现在道士们的嫌疑已经排除,你说如果皇上怀疑是保管呈送的人出了问题”,见陈洪被自己一句话砸懵,沈就趁热打铁道:“你知道的,皇上最近心情不好……”
陈洪虽然被吓住了,但他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头脑尚且灵动,马上撸到沈就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我说沈大人,您就别吓唬奴婢了,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当太监的最怕失去皇帝的欢心,更别提让皇帝怀疑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沈就算是一下拿住陈洪的七寸了。
沈就对他迅的反应毫不惊讶,这是一个东厂大太监应有的素质。现在不是唐朝时,太监们决定皇位归属,随意迫害甚至杀害皇帝的黄金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朝,太监不过是皇帝养的狗,哪怕暴强如刘谨,也会被不理政事的荒唐天子,一张纸条就打得原形毕露。在这样的年代中,一个赋君的太监,不管成不成功,都会被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凌迟处死,别无他路。
嘉靖不会相信陈洪胆敢弑君,甚至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但话分两说,如果一切证据都对陈洪不利,嘉靖也不会费劲帮他脱罪的,极可能亲手勾绝了他。所以陈洪判断,沈就这是在威胁自己,那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看看陈洪那张笑容僵硬的脸,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本官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大逆不道。”
“那是当然。”陈洪高声道:“你得去查陆家,指定是他们出了内贼!”
沈就眼中精光一闪,可惜陈洪趴着看不到,只能听他慢悠悠道:“可是人家是三公兼三孤的大豪门,一家子贵人,又是新丧中,死者为大,不是有十足把握,谁会去他们家搞风搞雨?”
“怎么才能算十足把握?”陈洪闷声问道,他已经有了被讹诈的自觉。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两方嫌疑人,你的人和道士们。”沈就伸出食指和中指,道:“现在道士们已经排除”,说着屈起食指,将中指竖在陈洪面前道:“得把你的嫌疑也排除了,否则我无法去陆家抓内鬼。”
陈洪虽不知竖中指的含义,却能觉出这个手势带着挑衅和轻蔑,恨不得一口给他咬掉,但隔着铁栏杆,只能想想作罢……沉思了许久,他终于点头道:“好吧,你要怎样我都配合。”
陈洪说到做到,态度十分配合,他对沈就道:“那天送丹是咱家亲自去的由随堂太监一路上捧在怀里,没有给第三个人。”
“那在收藏过程中,又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呢?”沈就问道。
“还是咱家的随堂太监方石头。”陈洪道:“但每个盒子上都有封条,而且还有我自己才知道隐藏机关,一碰就没法复原了……那样的盒子,一般人看不出端倪,但咱家是不会拿出去害自己的。”
沈就点点头道:“这个方石头,我要带回去问一下,还有那种你说的盒子,我也要几个检查。”
“好吧……”沉吟好久)陈洪才下定决心道:“我给你写个条子,拿着去找他吧。”说着费劲的拿起笔,写了个条子递给沈就,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要给他留下伤。”
沈就拿过那条子,使劲拍拍陈洪的背,爽朗笑道:“没问题……
然后陈洪便晕了过去,痛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