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响起一阵笑声。
纪委书记龙雄笑着说道:“魏区长,你这话可是有点言不由衷啊。前不久你还有八千多万进账,怎么还在哭穷?吓得我连解决办公经费的报告都不敢送过去了。”
大家又再大笑起来,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十分轻松。
魏凤友摊开双手,苦笑说道:“龙书记,我就知道,我老魏不能有钱。只要财政这口袋里多出来那么一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八千万看上去是很多,但目前只有五千多万到帐,还有三千多万,要等明年了。就这,现在我办公桌上要钱的报告,垒起来有一两尺高,真要是都批了,今年比去年的亏空还要大,这个家难当啊
魏凤友这话,半真半假。
前些日子拍卖城市广场周边的商业用地,确实是有一大笔进账,按照合同规定,拍下地皮的开发商,要先交割百分之六十的款项,余款在正式进场的时候交清。
一下子多了五千多万的纯收入,着实大大地刺激了宁阳各级干部的精神,各种各样的要钱报告,雪片般飞来,纷纷涌上魏凤友和常务副区长蒋永民的案头,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些要钱的理由,简直让魏凤友和蒋永民哭笑不得。
魏凤友对此早有预料,已经吩咐财政局,将卖地的款项单立一个账户,专款管理,不和其他的财政收入搭界。这笔钱,没有他魏凤友的亲笔签名,谁也不能动用一分,连常务副区长蒋永民都被排除在外。
魏凤友这也是特事特办。
如果不卡严一点,这五千万转眼之间,就可能少掉一大半。
刘伟鸿可是明白无误说了,教育改革和全民医保,都指望着这笔钱呢。魏凤友倘若不严厉把关,到时候拿什么去向刘书记交代?
正常的支出,靠正常的财政收入也能维持得住。
虽然魏凤友并不打算真的将这笔钱都用在教育改革和全民医保上去,但在没和刘伟鸿达成一致之前,还是小心“保管”比较好。
对于刚才向耘提出来的四百万启动资金,魏凤友心里有数,并不多,他自己做出来的预估,还远远高出这个数目,向耘只要求四百万,已经让魏凤友暗暗惊喜了。
其实向耘这种精打细算的习惯,主要是“传承”自刘伟鸿。
对于公款消费,刘书记一贯小气得很,没有丝毫大老板气魄,和刘书记的“私款”消费比较而言,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尽管如此,该说的话魏凤友还得说。要钱这个事,就不能太爽快。你今儿在向耘面前爽快了,明天其他人向你要钱的时候,又怎么说?
这一招,机关上下都用得特纯熟。
下面的干部打报告要钱,往往是狮子大开口,十万元能弄好的事情,七算八算,他能做出至少五十万的预算报告。
准备给领导大刀一挥,去砍呢!
而领导,也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报告送上来,眼睛随便一扫,这事的真正预算该是多少,一目了然,真批下去的时候,一般都是顶着那个实际数目去的。当然,如果这个要钱的人,是领导的亲信,关系特殊,那又另当别论,全额给付都是可能的。
该怎样把握这个度,领导们心里有数。
魏凤友提醒向耘这一句,其实也是在向提醒刘伟鸿——刘书记,看到了吧?不管你有多少钱,需齤要用钱的地方永远比来钱的门路要多。
那笔卖地款,你刘书记想要全部“挪用”只怕未必能够如愿。
而龙雄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说话,虽然是带着玩笑的意思,魏凤友还真的不敢掉以轻心。搞不好龙雄这话,就是“代替”刘伟鸿说的。
刘伟鸿也在笑,说道:“区长,正常的办公经费,我们还是要想办法保障的。也不一定就要动卖地的钱。往年我们不卖地,不也能保证开支吗?”
魏凤友笑道:“书记,往年是没有卖多少地,但往年也没有像今年这样,搞了这么多的大动作。比如农副产品供销公司这笔钱,就是没有预算的。呵呵,当然了,书记的指示完全正确,正常的办公开支,我们肯定要千方百计予以保障。龙书记,你那个报告,还是送过来吧。一二十万,区里还承担得起。再多,我就不敢答应了。”
绕来绕去,魏凤友还是只同意龙雄那一二十万,多的,咱们再商量吧。
刘伟鸿笑着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谈妥的。魏凤友这个区长管钱袋子的权力,刘伟鸿也不打算随便插手去干涉。
“嗯,农副产品供销公司这个方案,我看基本可行。向耘,你们尽快把方案完善一下,请魏区长审批。这事不能拖拉,必须抓紧时间,保证在春节之后,就能开始运作。明年,一定要把大的框架先搭好,再一步一步地扩大范围。三年之内,覆盖全区。这个工作,至关重要。我们宁阳六七十万农村人口的致富,一多半都指望着它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吗?”
刘伟鸿随即对农副产品供销公司的工作,进行了总结。
“是,刘书记。”
向耘恭谨地应答一声,合上了面前的资料夹,端起茶杯喝水。
他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同志们,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有关教育改革和医疗改革的问题。这两个工作,一样的至关重要。可能大家都听说过,我在国务院国资办督察局工作的时候,曾经向国家领导同志递交了一个专门的报告,谈的就是这两个工作。我来宁阳之前,洪直正副总理亲自找我谈过话。洪副总理要求我在宁阳搞两个试点,就是关于教育改革和医疗改革的。我们是事实说话,看看到底哪种改革方式更加合适,更加理想。”
刘伟鸿缓缓说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在与会干部们脸上一一扫过。
大家便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迎向刘书记的目光,满脸严肃认真之色。
刘书记都谈到洪副总理的嘱托了,能不严肃认真吗?
“这两个工作,可以说是一个政治任务,而且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它的重要意义在于,这是一个全局性的工作,涉及到了千家万户,涉及到全国两亿多大中小学在读学生。可以说,教育工作和医疗工作,基本涵盖了全国所有家庭,几乎和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都息息相关。这是最基本的民生工作。这两个工作干得好与坏,直接关系到党和政府的形象,关系到民心向背,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所以,我们要以十二分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两个工作。”
“教育改革和医疗改革的试点工作,明年必须在全区铺开。这是基本的大前提,没有讨论的必要。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这两个工作,具体应该怎么铺开,算是一个技术性的探讨了吧。怎么试点更加合适,大约要花费多少资金,我们今天好好研究一下。”
听到这里,魏凤友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心里却已经变得沉甸甸
刘伟鸿霸道的一面,又展露出来了。
刘伟鸿到任六个月,看上去强势无比,但真正霸道的时候,却并不多。也就申振发那个事情,刘伟鸿进行了断然处置,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通气,直接让区纪委把申振发拿下了。除此之外,对魏凤友和其他班子里同志分管的工作,都不随便插手干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魏凤友才心甘情愿摆正位置,协助刘伟鸿开展各项工作。
刘伟鸿尊重他魏凤友,不向他的嫡系心腹大肆开刀清洗,魏凤友就要识相,别拧着干。
但魏凤友也清楚地知道,不管刘伟鸿是个什么态度,他所表现出来,都只是高明的掌控手段,换句话说,刘伟鸿对魏凤友和其他同志的客气,是有底线的。那条底线就是——大伙必须配合我的工作,不然,就别怪我翻脸!
现在,教育改革和医疗改革的工作,刘伟鸿又摆出了这个态度。
必须按照我的意思办,没商量!
谁敢阻扰,谁就是我要清理的对象。
其实,就魏凤友的内心而言,他并不反对刘伟鸿早先跟他提过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全民医保,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把这两个工作搞好,没什么不对。
执政党和人民政府,就应该为人民群众办实事。
魏凤友也大致估算过,真要在宁阳全区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全民医保,每年大约支出两千万左右,也就差不多了。单是卖地得来的钱,就足够支撑好几年的。
但钱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魏凤友觉得这样太标新立异了,会招致其他区县同志的嫉恨——你宁阳搞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全民医保,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搞,群众有意见。搞了,钱从哪来?
你们宁阳有大老板投资,可以卖地赚钱,我们可没有这条财路。
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风头太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