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很生气!

 刘伟鸿的双眉,轻轻扬了起来。

 这一点,略略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老爷子很生气?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你什么意思啊?”

 王禅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如果说他一开始,是有那么点装模作样,故意要削削刘伟鸿的锐气,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有点不爽。

 “那是我老爹好吧!”

 刘伟鸿竟然在怀疑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伟鸿笑了笑,又从小茶壶里倒了两杯茶水,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说道:“王禅,别蒙我,你绝对是道听途说。就算是你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准确的。”

 王禅暗暗吸了。冷气。

 这什么脑子啊?

 竟然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

 刘伟鸿笑道:“别拿那种眼光看我。其实我能想到的,你也一样能想到。咱们俩之间,只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王禅马上盯着问了一句,目光烁烁。

 “对高树山的认知不同。”

 刘伟鸿直截了当地说道。

 王禅双眼便微微眯缝了一下,又缓缓靠回沙发里面,轻轻蹙起眉头,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刘伟鸿的话语。王禅尽管是个纨侉衙内,但政治悟性一向不低。能够成为“京城四少”之首,可不仅仅是有个好老子就足够的。京师之地,藏龙卧虎,有个好老子的衙内多了去了,偏偏王禅便能脱颖而出,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好像从政的世家子弟也不少,真正最杰出,最受世家长辈看重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罢了。这三五个杰出的世家子弟,各有各的本事,绝不是单纯凭家世,凭大招牌就能玩得转的。

 “你是说,高树山本来有问题?”

 稍顷,王禅有点不确定地说道,双眉拧得更紧了。

 他当然有问题!

 要是没问题的话,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八年之后,他干嘛要跑?

 但刘伟鸿并没有直接回答王禅这个疑问。无疑,王禅家老爷子是比较看重高树山。但王总理是王总理,王禅是王禅,绝不可一概而论。王总理看重的干部,不止一个两个王禅不可能和所有这些干部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

 高树山是个例外。

 王禅和高树山的儿子高原是好朋友,高原算得是王禅的心腹弟兄,所以王禅对高树山也就特别关注,高树山也要算是王禅的长辈吧。

 现在刘伟鸿去往辽中,闹出偌大动静,抓了辽中最大的黑社会头子,连带的将安北市公安局长也送进了大狱之中,又将好几个大中型改制国企的问题揪了出来,作为此事正管的省长高树山,其被动可想而知。这几天,高原和王禅通电话,不住地诉苦“告状,”对刘伟鸿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将所有的罪名都归咎到了刘伟鸿的头上。

 所以才有了王禅今天“打上门来”

 王禅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头不爽了,就直接找到正主“开打,”绝不含糊。

 哪怕这个正主就是刘伟鸿,也一样!

 刘伟鸿若是当着王禅的面,将高树山批评得太狠了,只怕王禅的面子土有些挂不住。而况且,刘伟鸿此番在辽中发难,还真不是冲着高树山去的,至少刘伟鸿心中不是这么想。

 高树山人品不佳,操守有失,乃是事实,但不是刘伟鸿前往辽中的主要原因。

 说白了,全国各省那么多封疆大吏,操守有缺失的,远远不止一个高树山。所以,高树山的个人品格,绝不是刘伟鸿主动赴辽东“起衅”的理由。

 刘伟鸿自信归自信,却并不自大,丝毫也不认为自己现在就具备了正面冲击实权正省部级的资本。

 “王禅,这么说吧,辽中的问题,不是孤立存在的。很多省市的国企改制工作,都做得并不好,辽中和其他省市相比,也不是如何的出格。高省长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那不是我应该关注的。至少现在,我关注不了。”

 刘伟鸿缓缓说道,语气很是诚恳。

 王禅觉得心里头略微好受了点,说道:“这还像句话,我还以为,在久安杀了几个流氓混混,你就变得自高自大,找不着北了。”

 刘伟鸿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抬头望向天花板,很是不爽的样子。

 王禅不由笑道:“得了得了,别在我面前装啊,没劲。我实话跟你说,我今儿来找你,确实是对你有意见了。但我这个人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把你刘二当朋友,我就不愿意把这种意见憋在心里。咱们有什么话都摆在桌面上来说,能说清楚最好。万一说不清楚,该拍桌子拍桌子,该甩脸子甩脸子,明着来。不玩阴的,那没劲。”

 刘伟鸿淡然说道:“别的事,我不敢肯定。不过就辽中泣个事,我环真不怕你跟我拍桌子,也不全让你跟我甩脸子。你要是真转悠不过来,我可以跟你明说。”

 “行,你牛。”

 王禅就竖起了大拇指。

 “那你现在说吧,我听着呢。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保准屁都不放一个。”

 “这个事,要说复杂,是有点复杂,但要说简单,也真是简单。关键就一句话——高树山太强势了!”

 刘伟鸿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一点,王禅倒是不反时。

 高树山不是今天才强势的。他一直很强势,在国务院做某国家局局长的时候,就是以强势著称。他深得王总理器重,加上本身的性格强势,自然而然地将这个强势的作风带到了工作之中。

 “他以前一直就是这样。”

 刘伟鸿冷冷说道:“以前是这样,不代表着以后永远都能这样。高树山是这种性格,那你觉得郑广义怎么样?是不是省油的灯?”

 王禅不吭声了。

 虽然郑广义不是他家老爷子的亲信,而是向金秋园那边靠拢,王禅有点不待见郑广义,却也不能否定,郑广义是个厉害角色,而且绝不是那种柔和的性格。郑广义本身也是以强势出名的。

 一个新任的强势省委书记和一个强势的“老”省长就这么轰然碰撞在了一起,撞出火花,乃是必然的。

 “如果你是郑广义,你明知道辽中的国企改制,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你会不会查?”

 刘伟鸿端着茶杯,慢慢转动着,不徐不疾地问了一句。

 肯定会查!

 王禅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省委书记要掌权,必定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将原有的政治格局打乱,才能达到重新洗牌的目的。完全由省政府主导的国企改制工作,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作为全国的重工业基地省份之一,辽中的国企数目之多,规模之大,远不是其他普通省市可以比得上的,正因为如此,国企改制工作牵扯到的政府官员和企业官员就会特别多。这些政府官员和企业官员,绝对不会是个个都干净的,郑广义朝这里下刀子,必定要把口子撕开。

 刘伟鸿徐徐问道:“你觉得,是由省委书记亲手撕开这个口子比较好,还是由一个黑社会的流氓头子来撕开这个口子比较好呢?”

 王禅的眼神,顿时就变得亮晶晶的了。

 刘伟鸿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由这样一起看似突发的刑事案件来揭开辽中国企改制的黑幕,确实比郑广义亲手去撕开口子要合适得多。韩永光就成了横亘在郑广义与高树山之间的那个缓冲地带。所以眼下,辽中那边,明面上大张旗鼓在调查的,也是韩永光的流氓团伙犯罪,牵涉到的国企改制存在的黑幕,只是一个附带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高树山及时作出让步,那么郑广义的“进吠,也就会控制在与韩永光有光的范围之内。就算要扩大战果,也还是会借助查办韩永光犯罪团伙这个“嘘头,”而不是赤luǒluǒ的省委书记和省长之间的权力斗争。一旦这种权力斗争摆到了台面上,郑广义和高树山能够转圜的余地,就都变得很小,一不小心就会公然撕破脸。

 对于郑广义和高树山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刘伟鸿,以及国资办督察局在辽中的存在,也就形成了第三方势力。必要的时候,刘伟鸿可以出面,亲自充当“和事老,”帮助郑广义和高树山,控制政治博弈的范围。

 郑广义是要重新洗牌,但前提条件是不能把这副牌给撕了。

 政治斗争的范围无限扩大,危险程度很高。

 经过一系列的博弈和利益交换、妥协之后,郑广义会逐渐立稳脚跟,获得必要的话语权和空间,与高树山之间达成某种权力的平衡。这一点,正是金秋园乐意看到的。而适当地让步,然后进一步稳固省长的权威,对高树山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刘伟鸿和他的督察局,肯定也会借助此番的辽中之行,成功树立自己的威望。

 刘伟鸿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郑广义和高树山博弈平衡之后,最终也不会怪责他,金秋园和王禅家老爷子估计也会比较满意。政治原本就是一种妥协平衡的艺术。

 这些事情,说起来挺复杂,但在王禅脑子里只是一过,马上便理顺了种种的利害关系。

 “刘二,你小子也忒狡猾了一点吧?吃那么大一块肥肉,还要人家都领你的人情!”

 王禅轻轻摇摇头,感慨地说道。

 政治,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