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春城头酒店六零六号房间里,烟雾缭绕。

 刘伟鸿靠在沙发里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蒂,整个房间的排气扇全部打开,依旧排不干净满屋子的烟气。

 身前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付清交给他的那个厚厚的蓝皮账本。

 这个账本,已经复印了好几份,交给督察局的两名同志去仔细审查。这两位同志,俱皆是财务好手。督察局现有的三十几名成员,个个都有自己的绝活。

 经过几天的仔细审查,安北市第二重机隐藏着的许多秘密,逐渐浮出水面。当然,这只是初步账面审查的结果,还谈不上是确凿的证据。但依此线索调查,肯定能查到想要的证据。

 刘伟鸿现在需要做决定了。

 刘伟鸿慢慢抽了一口烟,伸出手,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抓起了搁在桌面上的移动电话。

 “刘局?”

 电话那头,传来李锋略略有点意外的声音。督察局的人到辽中也有好些日子了,这还是刘伟鸿第一次主动和李锋联系。

 “李主任,请你向郑书记报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当面汇报。”

 刘伟鸿不徐不疾地说道,语气听上去有些严肃。

 “刘局,今天是星期六。”

 李锋提醒了刘伟鸿一句。

 “我知道。”

 李锋就明白,刘伟鸿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郑广义了。

 “好的,请刘局稍候,我这就向郑书记汇报。”

 “谢谢李主任。”

 大约两分钟之后,刘伟鸿又接到了李锋的电话,李锋请他马上去省委大院,郑书记同意接见他。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但郑广义并未休息,依旧在办公室处理公务。刚刚就任省委书记,郑广义也不是那么清闲的。再说,到了他如今的层级,工作日和休息日,本来就没有明确的界线。

 刘伟鸿随即拨打了李强的电话。

 很快,那台不起眼的二手桑塔纳从春城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驶出,直赴省委大院。

 春城区是安北市的中心区,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俱皆在春城区办公。春城区的区委书记,就是以前所谓的“附郭知县”了。春城大酒店距离省委大院不远,十几分钟之后,桑塔纳便来到了庄严肃穆的省委大院门口。

 门卫已经得到李锋的电话通知,只是对桑塔纳做了简单的登记,便即挥手放行。

 李锋并未亲自到大院门口迎接,也不曾到省委办公大楼门口迎接,只是在电话里告知刘伟鸿,前往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线路。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得出来,李锋确实很有悟性。刘伟鸿在这个时候,忽然求见郑广义,而且刻不容缓,李锋就估计,肯定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的情况。眼下整个辽中的政治局势,如此敏感,刘伟鸿面见郑广义,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李锋作为郑广义的专职秘书,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就想要低调,都不可得了。整个省委大院,不说每个人都认识李锋,起码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认识他。在省委上班,不认识“省委一秘,”政治敏感性也未免太低了些。

 辽中省委大院是八十年代新建的办公区,省委大院一号办公楼,巍峨壮丽,建在高高的黑色大理石台阶之上,显得非常的威严。

 刘伟鸿拿着公事包,不徐不疾地走上了大理石台阶。

 郑广义的办公室,在一号办公楼的六楼东端。整个六楼,俱皆是书记办公区域,省委书记和两位副书记在此层办公,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也在此层办公。

 所谓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是专门负责为省委常委领垩导服务的秘书后勤班子。

 从电梯里出来,李锋已经微笑着站在电梯口相迎。

 “刘局,请!”

 李锋斯斯文文地说道。

 “谢谢。”

 星期六,整个六楼看不到几个人,静悄悄的。就算是平时,也无人敢在这里喧哗。刘伟鸿与李锋并肩而行,来到了省委书记办公室前。

 “郑书记,刘伟鸿同志到了。”

 李锋在外间,以电话向郑广义进行了汇报。

 “请他进来。”

 “是”

 李锋随即引领刘伟鸿进入了里间办公室。

 郑广义端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神态威严。本来郑广义就并不是以“平易近人”著称的,尤其是上班时间,比较严肃。

 “郑书记好。”

 刘伟鸿在离郑广义办公桌两米开外停住了脚步,微微鞠躬问好。

 “你好!”郑广义略略颔首为礼,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刘局长,你有重要的青情要见我?“

 “是的,郑书记。”

 “好,请坐吧。”

 郑广义朝力公桌前的椅子示意了一下。

 刘伟鸿昂首挺胸走了过去,在椅子里落座,坐姿很是端正。李锋给刘伟鸿奉上茶水,见郑广义没有其他吩咐,便即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郑广义锐利的眼神,径直落在了刘伟鸿的脸上,刘伟鸿正襟危坐,迎向郑广义的目光,眼神年静。

 “什么事?说吧!”

 稍顷,郑广义缓缓说道。

 “郑书记,我到辽中将近十天了,这段时间,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下安北市国企改制工作的情况。根据目前所了解的信息来看,安北国企改制工作,情况很不乐观!”

 刘伟鸿也缓缓说道,神情变得非常严肃。

 郑广义厚重的双眉微微一蹙,却也并未生气,依旧平静地说道:“那你谈谈吧,怎么个不乐观的情况。”

 “好的,郑书记,那我就直言了。从全局来看,安北的国企改制工作,缺乏统筹指挥,基本上是各自为战。当然,这个和安北国企的隶属情况也有关系。安北辖区内的国企,有部属企业,有省属企业,有市属企业,还有各区直管的企业,规模不一,各有各的婆婆。改制工作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各行其是。唯一的指导性文件,还是两年前省政府发的一个文件,只简单规定了几条大的框架,没有具体的指导。所以现在安北的国企,改制工作都是各搞各的,方式五花八门。但总的来说,改制非常成功的,很少。多数是在折腾,所谓优化组合,不是把真正不需要的人员组合下去,而是把没有关系的人组合下去,留在企业的,大部分都是关系户。这些企业本来包袱就重,基本上靠借贷维持再生产,自身的积累非常有限。再这么胡乱一折腾,原本举步维艰的企业,就更加奄奄一息了。如果这种情况再不加以改变,很快会有更多的国有企业会停工,乃至破产倒闭。”

 刘伟鸿没有丝毫拐弯抹角,话语说得很不客气。

 “嗯,你继续说。”

 郑广义不动声色。

 “第二个问题,就是在国企改制的过程中,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徇私舞弊和贪污的现象。我们目前考察的几个停工企业,基本上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企业的主要领垩导干部,对企业的生死置之不顾,忙着中饱私囊,甚至和社会上的不法份子内外勾结,侵吞国有资产。比如安北市第二重型机械厂,大型企业,五千多职工,几年时间,就折腾垮了。现在正在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准备整体变卖工厂的设备和其他设施,偿还银行债务和其他的私人债务。二重就在春城区,算是很繁华的地段,占地将近一千亩,单是这块地皮,就价值上亿。但在他们的破产申请书里,对这块地皮的价值只字不提。这中间很明显存在着问题。”

 “刘所鸿同志,这是非常严厉的批评,你应该明白!”

 郑广义严肃起来,缓缓说道。

 “当然!”

 刘伟鸿随即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账本,轻轻摆放在郑广义面前。

 “郑书记,这是安北二重的财务明细账,这上面对于二重这几年财务上存在的很多问题,记述得比较清楚。足以证明,二重的问题非常严重。”

 郑广义的瞳孔,蓦地一缩,盯在那个账本之上,却并不急着伸手去翻看。财务审计,是很专业的工作,一时半会,郑广义肯定也从这个账本上看不出所以然来。

 一时之间,办公室陷入了寂静之中。

 郑广义的脑子,却高速运转起来。

 他不怀疑这个账本的真实性,更加不怀疑刘伟鸿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刘伟鸿绝不会贸贸然求见他这个省委书记,更不会贸贸然将这个账本交到他的手上。

 刘伟鸿年轻归年轻,面对这样的大事,绝不至于乱来。

 此人能够得到洪副总理如此看重,肯定是有道理的。

 正因为如此,郑广义才必须加倍的谨慎。

 刘伟鸿此时此刻,将这样的一个账本,交到他的手里,到底是何用意?

 以刘伟鸿目前的身份,这个账本,他完全可以不必交给郑广义,透过国务院国资办,进行垂直处置,似乎更加妥当一些。国务院国资办督察局,本来就是独立的特设部门。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刘伟鸿的立场和辽中省的立场,显然是有些不大一致的。

 但刘伟鸿已经把账本交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