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刘伟鸿权且按捺心中的焦虑,硬生生将念头从高树山和远在京师的王秉中总理身上收了回来,转向柳齐,说道:“柳齐,你谈谈吧。”
从春城酒店到工业北路有点距离,李强一时半会回不来。
柳齐调查了解的重点,和龙宇轩又有所不同,他主要是从企业的运作模式上着手来了解情况的。龙宇轩是公垩安出身,比较重视破产企业内部是否存在贪污的现象,柳齐则更加看重破产企业是否还有能够挽救的余地。
“好的,局长。”
柳齐点点头,开始阐述自己的看法。
才眺柳齐的调查了解,他所考察的两个企业,基本上都不属于那种“必死无疑”的类型。真正必死无疑的企业,其实是很少的。
除非整个行业已经被淘汰。比如刘伟鸿就清楚,今后几年,随着手机的大面积普及,以及单向收费推出,BP机工厂如果不趁早想办法调头,那就必死无疑。
柳齐系统地说明了那两个企业在改制过程中,经营理念、经营方向和管理模式上出现的错误。一方面,是因为有人想要趁机分割国有资产,另一方面,却也有企业主要领垩导人头脑僵化,思维老式的原因。很多企业改制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许多不利因素搅合在了一起。
刘伟鸿缓缓点头,脑海里渐渐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思路。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门铃按响了。
郑晓燕连忙上前去打开了门。
“报告首长,杜海同志和付清同志来了。”
李强说着,让到了一边。
紧随在李强身后的,是杜海和另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都穿着长袖衬衣,神情比较紧张。
“欢迎欢迎,杜工,付清同志,请进!”
刘伟鸿很是客气,主动上前相迎。
杜海和付清迟疑着走进了春城大酒店的豪华客房。很显然,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如此高档的酒店。刚刚一进房门,杜海便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令得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很不正常的猪肝色。和他一起进门的付清,连忙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
好不容易,杜海才止住了咳嗽,有点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刘局长,我受的伤还没有好利索…”
他受伤也有好几个月了,至今尚未好利索,可见当初受伤之重,当然,工厂停产,一家人都下岗,骤然失去生活来源,经济拮据也是这伤迁延不愈的重要原因。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杜工,请你放心,这个事我来想办法。不管怎么样,身体是革垩命的本钱,受伤一定要治好。”
刘伟鸿这话随口而出,语气很是自然,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海望了刘伟鸿一眼,神情略略起了一丝变化。
这位年轻的刘局长,果然和他以往接触过的那些领垩导,有所不同。嘴里说的话,并不如何的动听,更不激动人心,不会令人感动得“热烈盈眶,”却让人觉得更加可信。
看来自己经过好几天思想搏斗之后做出来的决定,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杜工,付清同志,请坐!”
刘伟鸿热情相邀,龙宇轩让出了他坐着的椅子,请杜海和行清落座。
“刘局长,这位是付清,我们二重财务处的会计。也是我的老同学,我们以前在一栋楼里住了十几年,老朋友了。”
杜海没有急于落座,先就给刘伟鸿引介了自己的同伴。
付清看上去,也是四十几岁样子,和杜海的年龄相差不远,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显得比杜海老气。当然,杜海的长相比他俊朗,也是付清显得老气的原因。
“你好,付清同志!”
刘伟鸿再一次向付清伸出了手。
“你好你好,刘局晨.”
付清握住刘伟鸿的手,略略有一点激动之意。毫无疑问,杜海已经向他介绍过刘伟鸿的身份,国务院国资力‘督察局常务副局长。尽管付清不大清楚这个督察局常务副局长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从国务院下来的干部,自然了不得,在付清眼里,那是大领垩导。
付清是单手和刘伟鸿相握,他的左手,始终握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不肯放下。
“杜工,付清同志,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督察局的同志…“…”当下刘伟鸿也给杜海和付清引介了龙宇轩郑晓燕等人。
郑晓燕亲自给两人斟了茶水。
杜海和付清连忙逊谢不已。
这满屋子的年轻人,竟然一个个不是局长就是处长,果然是庙大好容神,国务院的直属部门,就是不一样。搁在地方上,只怕任何一个单位,都找不出这么多年轻的厅处级干部来。
“刘局长,我考虑过了,我们不能老是躲避,躲避不是办加…”
分宾主坐定之后,杜海沉吟稍顷,缓缓说道。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有问题,就要解决,不能讳疾忌医。”
杜海说道:“刘局长,各位领垩导,实话说吧,咱们二重那么大一个工厂,国有大型企业,就这么垮掉,绝对是人为的,不是市场原因,至少那不是主要的原因。”
刘伟鸿龙宇轩等人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杜海不愧是技术干部,性格耿直,一旦决定向刘伟鸿反映情况,就不藏着掖着,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先谈谈客观方面的原因。客观上,我们二重是存在一些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比如说我们的产品比较单一,技术含量也不高,大型机械制造比较粗糙,精度不够,没有形成自己的拳头产品,竞争力不强,这几年在市场上一直是处于亏损的状态。另一个方面,我们是老工厂,包袱很重,全厂五千多职工,厂办大集体就有一千多工人,基本上就是打个小手,生产些小零配件,没有什么效益,工资待遇却不能少,也是造成工厂连年亏损的主要原因之一。还有,我们没有完整的销售网,对市场形势的变化,应付不过来,主要是靠经销商销售。这几年,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但经销商却还要压低我们产品的价格,也是造成亏损的原因。”
杜海说着,又轻轻咳嘀起来。
“嗯,客观原因,肯定也是存在的。”
杜海一上来就从客观原因谈起,可见此人确实是正直无私的性格。
“不过最大的原因,还在厂里领垩导身上,尤其是我们厂长谭玉忠,私心太重。这些年,厂里一直在亏损,他个人的物资生活,却是越来越丰富,光小车就换了好几台。刚买了一年的进口小轿车,转手就以报废车的伦格卖掉了,都是卖给他的亲朋好友。厂里销售部门的负责干部,几乎全都是他的亲戚朋友。很多机器卖出去了,只给厂里打个白条,现金总是收不回来。这中间,存在很大的问题。”
刘伟鸿严肃地说道:“杜工,这是很严重的举报。”
“我知道,刘局长。我们有证据,不是胡说八道。”
杜海很笃定地说道,眼睛自然而然地在付清手里拿着的那个黑色公文包上瞥过。
“好,请你继续。”
“谭玉忠除了在厂里拉帮结派,损公肥私,还和社会上的流氓头子韩永光关系很密切。当初厂里用我们住的那块地皮向大江地产公司作抵押,拆借了五百万的现金。但是这五百万,基本上没有用在工厂的生产之上,都被厂里的主要领垩导干部瓜分了。听说谭玉忠自己,就分了上百万。那五百万,我们一分钱都没见到,现在却把我们的宿舍推了,把地皮抵押给大江地产公司。”
说到这里,杜海很是愤愤不已。
厂长一具气分了上百万的卖地款,却让他们好几百下岗职工和家属无家可归,果真是好手段。
“确实不像话!”
郑晓燕忍不住插了一句。
她可是亲眼见识过下岗职工的艰难生活和所居的窝棚。
杜海朝郑晓燕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刘局长,付清这里,有一个账本,记载的都是厂里这几年的收支明细,有关厂里大部分不合理的开支,都有记录。这个账本,我们以前写举报信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
“为什么?”
郑晓燕又忍不住插口问道。
杜海苦笑一声,说了四个字一“我们害怕!”
他也确实有理由害怕。不过向市里面提了点意见,还是善意的,就在办公室被人打成重伤,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
“刘局长,我们今天决定把这个账本交给你。希望你能为我们第二重机几千名下岗职工讨个说法。”
说着,杜海望向了付清。
付清这一回,倒是没怎么犹豫,当即打开了他的那个黑色公文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账本,双手递给刘伟鸿,和杜海一样,付清脸上也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
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今天他们来找刘伟鸿,也可以说是冒着巨大的危险,做最后一搏。
如果这一回,他们依旧选择错误,所托非人,那么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刘伟鸿站起身来,伸出双手,郑而重之地从付清手里接过了那个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