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煤矿矿长杨建忠,煤炭局长等人,不到十点就赶了过来。市长召集开会,你踩着点到,那就有故意轻慢之意了。
大家就在待客沙发区坐成一圈,向耘临时加了两把椅子,自己也坐在旁边,拿起笔记本做记录。这是正式的善后会议,要有案备查的。
每个人都脸色凝重,看不到一丝笑容。
刘伟鸿坐在长沙发正中,抬眼缓缓扫了一下几名下属,沉声说道:“同志们,今天请大家过来,是商量一下七二矿难的善后事宜…这个事故,我有责任,安全生产这根弦没有绷紧,导致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六名矿工兄弟不幸遇难。我向大家检讨!”
所有人都想不到刘伟鸿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毕竟这不是在公开场合,也不是开大会,更没有上级领导在座,刘市长没必要这样啊。
“真的,可能有人在想,困在井下的有三十七个人现在救出来了三十一个…”只死了六个”已经是很幸运了,是很大的劳了。
但是,我不这么想!”
刘伟鸿的声音依旧低沉。
这个话,却也不是无的放矢。《浩阳日报》确实就是以“大劳”的模式对外报道的。七二矿难发生之后,弓起了省地市各级领导的充分关注和重视,省领导亲自做了批示,要求全力救援。日报社的记者全程跟踪救援过程。现在成营救出三十二名矿工,尽管有一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但毕竟他是活着出井口的,所以《浩阳日报》的报道,也是成营救出三十二名矿工。矿难发生的原因,被轻轻带过,报道的重点,落在全力救援之上。
应该说,这是一和很老到的“危机处置手…”将坏事变成了好事。我国的宣传部门,历来不乏这样深通操作的高手。而且我们的文字游戏,可能也是全世界最博大精深的。比如说华夏队大胜美国队,是我们赢了;报道说华夏队大败美国队,还是我们赢了。
西方蛮夷粗鄙无文,又哪里能够搞得清其中的奥妙?
无论是曹振起还是宋晓卫,都需要报纸这样对外宣传,这个和他们自己的前途利益切身相关。至于事后的处理,事故的定性,那就是内部事务了,尽可以从严处置,却不必再对外界提起。
“这六名死难的矿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出事,六个家庭就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我们都有责任啊,同志们!”
见刘市长说得沉重,杨建忠便低下头,谈愧地说道:“刘市长,这都是我的责任,我向你做深刻检讨。”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检讨要做,不但你要做检讨,我也要做检讨。树国同志,全市煤矿安全生产大检查,必须马上启动,不能再拖延了。”
王树国连忙说道:“市长,已经启动了。”
“嗯,这一回一定要抓扎实,不能走过场。尤其是下井的工人,要有一定数量的经验丰富的老工人,不能全都是临时工。七二矿难,要不是有几个老工人带队,及时跑到了回风巷,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杨矿长,你们红旗煤矿尤其要重视这个问题。”
“是是,我一定坚决贯彻落实市长的指示!”
杨建忠连忙表决心似的说道。
眼下在座的诸人,就数他的压力最大。真要处置起来,他是头一个跑不掉的。
刘伟鸿沉默了一下,说道:“接下来,大家商量一下抚恤金的事。”
大家的眼神又落在杨建忠脸上,他是矿长,死难的都是他矿上的工人,自然要他拿出个基本的意见来。而且有关矿难的赔偿事宜,也是有明文规定的。
这一回,杨建忠倒是没有犹豫,马上就说道:“市长,按照规定和以前的惯例,正式工抚恤金加丧葬补助,一共是一万七千三百块,临时工是九千八百块,一次性支付…这回死亡的矿工,有两名正式工,四个是临时工,差不多赔八万块钱左右吧。当然,还有几个在医院住院的,还要支付医疗费。”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刘伟鸿差点就目瞪。呆了。
刘市长是真没回过神来。
这会子,他的思维完全停留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他重生之前的那个世界。当时矿难的最低赔偿已经提高到了六十万,高的超过了一百万。其他交通事故等造成的人员伤亡赔偿,也在几十万上下。现在杨建忠却给他通报了这样一个数据。
“临时工赔九千八百块?”
愣怔了一阵,刘伟鸿才愕然地反问道。
“是啊,按照规定,这是最高的标准,要不,再商量一下?”
杨建忠也愕然答道,一点也不理解刘市长为什么会如此惊讶。难道刘市长觉得赔得太多了?其他几个人也有点不解地望着刘伟鸿。
“不是不是…”
刘伟鸿连连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会子他的脑袋里确实有点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办将一条人命和九千八百块钱划上等号。
“九千八,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稍顷,刘伟鸿才问道。
杨建忠王树国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刘伟鸿这个一话,眼下,他们脑海里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市场经济”的概念,尤其这个死亡抚恤事宜,那是有规定的,一切按照规定办理就好,却不知刘市长何以有此一问。
自然,刘伟鸿的惊愕很快也过去了。眼下不是二十一世纪,是九二年。职工正式工资不过几百块钱。按照可比价格,这个时候的九千八百块,至少也柢得上后世的十几万吧。不过刘伟鸿心里,依旧觉得不大对头。
“市长,九千八已经是最高标准。前两年,要是小媒窑出事,一般都是赔三四千块钱。”
王树国小心地提醒了一句。红旗煤矿是国营大矿,自然不能拿私人小媒窑的标准来对比,所以赔得多一点也很正常。
刘伟鸿摇摇头,说道:“规定是规定,我们还是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办理。正式工一万七,临时工九千八,我看还是低了点。这个标准可以适当提高。我们要考虑到那些死难矿工家庭的实际情况,几千万把块钱,他们的老婆孩子,能够生活得下去吗?比如李清文家里的情况,大家应该也都知道吧?父母年迈,都是农民,他老婆也是农民,有两个小孩要上学,还欠了很多债。这一万七千块钱,他们能够支持多久呢?”
王榭国有点诧异。
刘伟鸿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强势无比的性格,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怎么今天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闷了一会,王树国说道:“市长,要不这样,考虑把李清文的老婆招进煤矿上班吧,这样子她也就有了来源,可以养活两个小孩了。”
眼下在座的几个人,也就他敢于在刘伟鸿面前说几句话了。毕竟他是副市长,地位不一样。
刘怂鸿依旧摇头,说道:“这个不是办。第一,不知道他老婆是不是合适在煤矿上班。第二,除了李清文,其他五个人家里怎么办?第三,红旗煤矿和其他煤矿都要进行内部整顿,精简人员。用这和方式去解决矿难的善后事宜,不妥。赔偿归赔偿,招工归招工,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我看宁愿把抚恤的标准提高一点,更加有操作性。”
王树国便试探着问道:“那市长的意思,这个抚恤标准应该提高多少?”
“最少提高一倍!”
刘伟鸿没有丝毫犹豫,断然说道。
王树国等人又是面面相觑。
“市长,提高一倍?这个,合适吗?”
稍顷,杨建忠壮起胆子问道。
你市长开句口倒是容易,这钱可都得由红旗煤矿掏。现在矿上的财政状况千疮百孔,杨建忠每天都为了钱的事愁肠百结,就眼下这八万块的抚恤金加上医存费用,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弄呢。这位倒好,一开口就要翻一倍。
刘伟鸿一挥手,说道:“不要管合适不合适,就是这么办。今后这个抚恤赔偿标准,还要进一步提高。从某和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给大家敲个警钟,一定要重视安舍生产。在国外,安全事故的赔偿标准,是很高的。他们有个宗旨,就是尊重生命。谁要是漠视安全生产,那就赔得你倾家荡产。我看这个思路值得借鉴。不把赔偿标准提高,死个人几千块钱就了事,谁会在意安全生产?谁又替那些矿工家庭想过?”
说到这里,刘伟鸿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了。
杨建忠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有话要说,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来。
见了这个架势,王树国就知道刘伟鸿决心已定,很难改变了,便说道:“市长,如果要提高抚恤标准的话,可能还要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商量一下,形成一个文件,才有依据。”
“可以。不但要提高抚恤标准,对安全生产责任事故的责任人,也要从严处分,要向主要领导问责。这个事,也要落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