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绵延,来到了铜河矿业集团大院,一群人早已站在门口迎接。除了西装革履的政斧人员外,还有扛着摄像机及鸟炮的记者。大院门外高高地悬挂着这一条很长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市政斧领导来铜矿视察指导!”
人群最前端是穿着鲜艳红色舞蹈服的锣鼓队,十来个浓妆艳抹的大娘怀里揣着小鼓,面带微笑地伴着鼓声,踏着舞步,敲起锣鼓,哼哼哈哈,好不热闹。
邱光绍坐在唐天宇的身侧,透过车窗看了一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铜河矿业集团这欢迎的阵势浩大啊,你说是对咱们表示热烈欢迎呢,还是故意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呢?”
唐天宇摆了摆手,笑道:“凡事看得简单一点吧。”
邱光绍淡淡笑道:“铜矿,是最难啃的骨头,无论如何也是简单不了的,赵继文与王正祺不愿意沾惹这一块,咱们还是得小心才是,阴沟里翻船便不好了。”
上次被阴了一记,记忆犹新,唐天宇自然不会忘记。利用自己的签字文件,欧宏能源偷偷走私了一批机密资源,若不是肖军反应及时,帮助自己掩盖了事实,自己说不定要折进去。
郑亚楠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见唐天宇第一个走下考斯特,面色微微一愣,这时秘书凑到他身边低声数语,他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迎了过来,道:“欢迎唐市长来公司调研。”
郑亚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没想到唐天宇如此年轻,虽然扮相老成,但怎么看也没到三十岁。这么年轻的副厅级实权官员,郑亚楠为官这么多年,此前还从来没有见过。都说这个常务副市长背景深厚,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党内干部选拔制度执行得越来越严格,如果没有出色的政绩和夯实的政治资源,是没可能升得这么快的。
唐天宇从考斯特内走下,与郑亚楠握了握手,笑道:“早就想过来看看咱们铜河最好的企业,一直没有很好的借口,听说矿业集团要搞上市,现在便有理由过来学习一下了。果不其然,一下车便被铜矿热情的态度给‘吓’到了啊。”
铜河矿业集团如果想要上市的话,没法绕过铜河市政斧,必须政斧出具相关的证明文件才行。唐天宇分管矿业集团的联系工作,如今相关权力自然分流到他的手上。
郑亚楠对着锣鼓队招了招手,其中一个领舞的大妈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大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红花,别在了唐天宇的胸前。被大妈“摸”了一阵,任唐天宇脸皮厚,也闹到了个大红脸。
郑亚楠笑着解释道:“这是咱们铜河矿业集团内部组织的锣鼓队,工会每年拨出一定的预算,丰富在职及退休员工的业余生活。”
唐天宇点头赞赏道:“铜河矿业集团做得好,这是有理由的啊,注重企业文化的企业才能留住人,才能让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努力。”
郑亚楠淡淡笑道:“上市是一个长期艰巨的过程,还需要政斧部门支持才行。”
唐天宇摆了摆手,笑道:“铜矿一直是咱们铜河本地龙头企业,是超级纳税大户和就业基地。政斧一定会竭尽全力给你们创造好的上市环境,无论你们有什么需求,政斧这边都会竭尽全力地满足。”
郑亚楠走在前面引导,将市政斧的来人迎向了会议室。唐天宇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谢美惠,面色沉静,低调地走在郑亚楠的身后,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就在这时,谢美惠突然转过身,与唐天宇目光交汇。唐天宇赶忙顺着目光扫了过去,仿佛不经意地与谢美惠对了一眼——这女人的目光很犀利,透着股狠劲。
进了会议室,众人按照席卡就坐。铜矿总经办人员安排位置很用心,集团与政斧的人员分别各坐了一边。集团那边郑亚楠坐在正中,谢美惠坐在他身侧,而政斧这边唐天宇坐在正中,邱光绍坐在他身侧。唐天宇与郑亚楠正面而对,如此布局,有种汇报工作的气氛,同时也有谈判的味道在内。
谢美惠端起身前的保温茶杯泯了一口茶,轻声道:“首先我代表集团党热烈委欢迎唐市长、邱市长等领导的到来。铜河矿业集团在过去十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遇见了各种挑战与困难,咱们铜矿人坚持党的领导,完成了一项又一项艰巨的任务……1999年,铜河矿业集团年产值17.8亿元,年净利达4.5亿元,在全国同业集团中排名第五位……”
谢美惠在汇报工作的过程中,声音略有些嘶哑,因此增添了自信的味道。唐天宇拿着钢笔在白纸上简单地记录了一些她的讲话要点,不时地微微点头,注意力集中,眼神坚定而明亮。
谢美惠发言完毕之后,唐天宇也恰时收起钢笔,微微笑道:“谢总的发言很有深度与层次,让我们听了竟有种气血翻腾的感觉,有人说铜矿的发展史也是铜河的发展史,这句话一点也没错。我很是激动,为铜河能有这么优秀的本土企业感到自豪。因为感触颇多,我也提出几个观点,与大家一起商量探讨。”
“其一,铜河矿业集团的未来该如何走?有人可能要说我傻了,答案还不简单,上市嘛。其实上市只是第一步,我们现在便要考虑好,企业通过上市募集到资金之后,该如何使用这些资金,在接受公众监督的时候,又该如何提升自己的管理水平。”
“其二,铜河矿业集团该如何屏蔽在上市过程中出现的风险。上市需要资产剥离,将优势的资产与劣势的资产进行分割。打个简单的比方,铜河矿业集团旗下的鼎天酒店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如果要上市的话,肯定要将鼎天酒店划分出来。但一旦划分出来,鼎天酒店该怎么办,势必要承受倒闭的风险,这将影响到员工的出路,社会的稳定。”
“其三,铜河矿业要上市,必须要解决哪些问题。我认为,安全问题是心腹大患,这段时间政斧信访办接到了不少投诉材料,举报铜矿的矿井出现过多次事故。这与你们官方报出来的资料,数据完全不符。市政斧这边考虑到铜矿的重要姓,一直压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铜矿就不需要完善安全措施……”
唐天宇几个观点逐一抛出,铜河这边的高层大部分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他们原本以为唐天宇过来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但没想到唐天宇逐层分析,锋芒毕露,竟然句句戳中了铜河的要害之处。
鼎天酒店的确是一个敏感的话题,现在有不少老员工听说要与铜河矿业集团进行资产分离,都心生怨言。因为一旦被铜河矿业集团从上市资产中剔除出去,这便影响到员工的薪酬待遇及身份编制问题。
而安全问题更是敏感,市政斧如果详细调查这几年铜河矿业集团出现的事故,在出具政斧报告的过程中简单提上几笔,这将严重阻碍上市进程。上市原本就有风险,而矿业股风险更是大,若是出现了重大事故,股票经常会跌入谷底。因此政斧出具的相关证明就变得万分重要。
谢美惠随即针对唐天宇提出的三个问题,逐一进行了解释,不过如同唐天宇的预料,铜河矿业集团这边暂时也没有拿出很好的方案,只能打太极拳,尽量转移话题与观点,用一些场面话来堵塞而已。
会议结束之后,已经到了六点半,郑亚楠热情地邀请政斧考察人员留在了鼎天酒店吃晚饭。
酒过三巡之后,桌上的氛围看似融洽起来。
谢美惠站起身主动给唐天宇敬酒,微笑道:“唐市长,听说你酒量很好,所以今天不醉不归才行啊。”
唐天宇连忙笑着摆了摆手,谦虚道:“这肯定是有人恶意造谣,我啊,最多只能算能喝点酒。”
谢美惠跟唐天宇手中的酒杯轻轻地碰撞了一下,道:“酒醉才能吐真言,唐市长如今还在说假话,看来还得加快进度才是。要不,咱们把杯中酒干了如何?”
这杯酒刚斟满没多久,唐天宇粗粗估计了一下,身前杯子里的酒与谢美惠杯里的酒量差不多,大约都是二两左右。唐天宇便点头笑道:“既然美惠姐这么豪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谢美惠侧过身,优雅地仰着脖子,转眼饮尽了杯中酒,并翻过杯身亮出杯底示意了一下。唐天宇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然后将那杯白酒给饮尽。
谢美惠坐回位置,拿起放在手边的椰汁,衔起了吸管。唐天宇微微一愣,注意到了谢美惠嘴角鼓动的细节,旋即意识到自己被谢美惠给骗了——谢美惠的演技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二两白酒至少有一半被她吐进了椰汁之中。
酒桌上,有很多小伎俩。最简单的便是在酒中兑白水,或者借口上厕所,将腹中酒给抠出来。而隐蔽的手段,也有很多。比如谢美惠这种,利用饮料罐作伪装,或者随身携带手帕,借着擦嘴的功夫,将白酒吐进手帕内。
酒桌也是江湖,要小心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