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谢成江又说及钟立岷、赵秋华、徐沛夜里的反应,宋鸿奇又是轻叹:

钟立岷到淮海省后态度是模糊的,但不意味着他没有态度。

推动沿淮海湾经济带往北发展,既然提出淮海湾经济区概念,是赵秋华、徐沛两派在做的事情,钟立岷不掺和进来;淮煤东出及徐东铁路复线工程,是前省委书记田家庚就推动,淮能集团主导、省国投、淮煤集团、华东铁路局参与的工作,钟立岷不掺和进来——钟立岷对淮海省旧有的权力格局持模糊态度,努力平衡各派系之间的利益关系,而不将别人手里的旗帜夺为己有,是他的保守姿态使然。

不过,沈淮现在联合李谷、淮西市委书记段敬明正式提供“淮电东送”这个概念,提出沿渚江经济带往上游淮西地区延伸,是淮海湾经济区、淮煤东出之外,新的一面旗帜,钟立岷作为省委书记,旗帜鲜明的站起来支持,从哪个角度,都不能说他的不是。

而且,省委书记钟立岷请叶选峰他们过去参与讨论,流露劝和的意思来,就已经尽了道义,但没有替淮能集团对沈淮额外施加压力的义务。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边反应慢了半拍,错估了形势,听到钟立岷请他们过去参与讨论,见钟立岷有替他们劝和的意思,就将希望寄托在钟立岷身上,却没有认真的去考虑钟立岷劝和的意愿跟立场有多强。

同时,他们这边也将沈淮的意志想得太弱,以为省委书记钟立岷稍有意向性的态度流露,沈淮就会丢盔弃甲、放弃立场,却忘了沈淮当年恶斗谭启平的凶悍。

要是他们能在见钟立岷之前这十几分钟里,请人出来说项,加强钟立岷的劝强意愿或软化沈淮的态度,情况就有可能又不同。

不过宋鸿奇也无法怨叶选峰他们应对不当,换作他当时在场,听到这样的消息多半也会惊慌失措,难生急智。

叶选峰、谢海诚等人也站在客厅里唉声叹气,虽然知道宋乔生赶去见老爷子了,但也都怀疑老爷子会不会站出来拉淮能一把,毕竟所有的出路,都是他们自己一条条堵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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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燕京已经是入秋天气,夜色微凉。

宋鸿义随他爸到老爷子这边,看到好些天都不知道行踪、以为他一直都留在香港的宋鸿军,这时候竟然也在老爷子这边,心就凉了半截。

“一支部队,不经过血跟火的淬砺,战斗力是不会强的。就是干部队伍建设,也是不琢磨不成大器。淮能现在面临生存危机了,你们觉得不是好事,我觉得啊,未尝不是好事。梅钢现在是有些气候了,之前走哪步不是提心吊胆,这个滋味现在让淮能尝一尝,未必不是好事……”

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浅云遮掩的夜空,意态懒散的说着话。

宋乔生见老爷子意态懒散,就知道能抱的希望不大,但事关重大,硬着头皮也要把话说出来口:

“现在国务院整并央企的思路,大体已经明确下来,王源会在他的任内将这件事做掉,最迟不会拖过零一、零二年。淮能集团,是存在一些很严重的问题,有危机感,加强竞争意识,都是好的,但现在最紧迫的情况,已经不是练不练内功的问题,而是在央企整并名单正式出炉之前,淮能不能介入淮电东送工作,不能强化在沿淮海湾及渚江流域的地位跟作用,不管内功练得多好,国务院都不大可能会单独留着淮能。真到那一步,对大家的士气、人心,打击就太大了。选峰的工作能力或许是真有些欠缺,文慧在燕京也是挂着闲职……”

老爷子不满的看了老二一眼,不悦的说道:“老小刚从淮能调出来,现在你让她再回淮能,你是想让别人看我们老宋家的笑话?你干了几十年的组织工作,有些原则到自己头上,怎么就不知道坚持?选峰视野或许狭窄一些,但他的工作能力,你、成国、相怀都有肯定,现在就把人家一棍子打死,你们这也不是培养干部的正常心态。”

给老爷子一顿抢白跟教训,宋乔生也无语反驳。

现在所得到一些片面消息,根本叫他摸不清楚事情的全貌:成文光那边藏在云里雾里,有没有暗中使劲?田家庚在离开淮海之前有无就此做出安排,后续有没有推动相关工作?钟立岷是纯粹因为要在淮海下站,想留个好官声,还是有更进一步的企图?

宋乔生对这些都摸不清楚,甚至连沈淮到底想得到些什么,他也只能从老爷子这边试探,这样的局面叫他怎么不被动?

见老二沉默下来,老爷子继续说道:

“淮能现在不介入,也不说以后就不能介入了。听鸿军跟我介绍,现在搞东江电力,还只是初步整合渚江上游的水电、煤电资源,只是启动淮电东送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一步工作完成之后,后期启动大规龘模火电、配套煤矿以及电网建设上,淮电东送才算得上真正的启动。条件合适的话,淮能到时候再介入,也不迟。成国、相怀、老四、选峰、海诚那边,你就直接将我的话,说给他们听。我们这个国家、民族,都在前进,都在成长,大家把份内的工作做好了,对未来有什么好担忧的?”

宋鸿义再愚蠢,也听得出老爷子的立场,不仅现在不会站出来去给沈淮施加压力,甚至都不支持淮能现阶段就介入“淮电东送”第一阶段工作。

在渚江上游围绕淮电东送所进行的水电、煤电、煤矿资源前期整合工作,一经完成,叫沈淮抓在手里,所谓“往后淮能还可能介入进去”,那还不是更要得到沈淮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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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老爷子那边只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寄以太多的期望,但眼睁睁的看着这根稻草在眼前沉下水,心里的凄凉更是不堪。

“做好份内的工作,以后条件合适,还可以介入!”

哪不是说,淮能这往后是生是死,都要看沈淮的脸色?

软刀子割肉,才叫人心更生畏惧。

要有选择,大家都宁可现在就断臂求生,沈淮有什么条件提出来,能谈则谈,大不了断条胳膊出去。要是三五年内,都不知道沈淮最终会怎么去折腾淮能的命运,这样的滋味,怎么可能更好受?

刘建龘国最沉不住气,拍着桌子说道:“江东省要搞成厂网分离,淮电东送才搞得成。这件事不让淮能参与,那大家都不要想干,大不了一拍两散……”他拿起手机来,就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谢芷抬头看了刘建龘国一眼,而她爸、叶选峰他们都没有阻止,心想他们或许真想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刘建龘国他舅身上,就算电力部裁撤了,在电力系统内,贺的影响力绝对不是小姑宋文慧所能及的。

贺未必没能力在江东省电力系统内部找到人,将厂网分离这事搅黄掉。

然而这希望燃起来没有久,就熄灭了。

刘建龘国的电话一直都拨不通;过了良久,刘建龘国的手机有短信声响起,谢芷坐在刘建龘国的对面,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短信简单却意味深远:“大家把份内事做好。”

谢芷心想贺不接刘建龘国的电话,大概也是清楚他这个外甥是什么秉性,会胡乱说什么话。

贺虽然还坐在电力部部长的位子上,但现在国内部委及国企改制的声音日趋一致,而在改革的滚滚洪潮面前,就连能力稍弱、姿态稍稍保守的胡致诚都不得不腾出位子,贺站起来就是弃子。

“大家把份内事做好。”

看到贺成国回复来的这条短信,大家也是面面相觑。

从字面上,这句话不难理解,然而什么才算是份内事?

谢芷轻声说道:“贺部长的意思,应该还是要淮能集团,将‘煤电联营’、‘淮煤东出’这两件事做好。淮西等地每年可开采、外输的煤炭资源潜力达到两到三亿吨,淮煤东出就算只占其中一半的份额,也是每年一亿到一亿五千吨的量。即使将来淮西建设的坑口火电集群每年外输电力达到一千亿度规龘模,就地消耗的煤炭也就三四千万吨左右,而经徐东铁路、新浦港、渚江航道往华东沿海省市输出的煤炭资源,每年依旧可以达到最高一亿甚至一亿两千万吨的规龘模。”

谢芷也不想说得太多,毕竟淮能集团的事,还轮不到她指手划脚说什么。她就是觉得,只要淮能将这些事情做起来,在淮海湾及周边区域经济的地位,依旧会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还是能抓住不被分拆的最后一线生机。

不过,淮能要抓住这线生机,也不容易。

徐东铁路复线改造,除开华东铁路局,省国投、淮煤集团都有参与。

特别是淮煤集团,早在两年前就与梅钢合作,在新浦建设煤炭交易市场,建设煤炭中转港,今年经新浦港中转的外输煤炭,就将达到一千万吨,而淮能煤业在淮西收购整合地方煤矿之后,总产能才七百万吨。

淮煤集团这次又参与东江电力的建设,算是正式介入火电市场,未来自然更是大规龘模开发淮西煤炭资源的核心主力。

淮能要是给沈淮打得再弱势一些,动作再迟疑一些,淮海省政龘府完全就有可能以淮煤集团为主体,将徐东铁路复线改造工程的主导权拿过去,彻底的将淮能踢到一边去。

胡舒卫、罗庆带着六十多个骨干,从淮能电力出走,未来自然是东江电力建设淮西火电集群的主力,这也给淮能电力带来极大的危机。

这么一批核心工程师出走,淮能电力可能连维持现有的电厂运营,都会有不小的麻烦,想再新建火电厂,短时间就会面临人才匮乏的困境——现在甚至还不清楚,东江电力正式组建之后,淮能电力还会不会源源不断的往那边流失人力资源。

内忧外困,头顶还悬着一把随时会要老命的利剑,即使这次看不出有调整叶选峰的意思,但谢芷也不觉得他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