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的条件很差,许伟新乘坐的警车倒是今年新添置的富康,在嵛山县要算是“豪车”,但车里的空间很小。
许伟新不能跟沈县长关系密切的漂亮女人挤到后座去,只能勉为其难的坐在最舒服的副驾驶位上,让沈淮跟杨丽丽及她堂妹杨蔚挤在狭窄的后座里。
杨丽丽紧挨着沈淮而坐,也许是没有挣扎的意志,隔着厚厚的棉衣,反而让她有种踏实的感觉。
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天色渐暗,杨蔚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靠车窗坐着,看着车窗外的暮色,也看着车窗上沈淮跟她堂姐杨丽丽的倒影。
杨丽丽注意到堂妹杨蔚的小动作,心里有些担忧。
杨蔚虽然不甘心这么小就给家里包干婚姻,走出来投奔自己,想在外面的世界闯荡,但她终究只是一个才十五六岁、初中就辍学的小女孩子,还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险恶,还没有给磨练,刚刚的一幕就在她的心里打下不可磨灭的权力烙印,杨丽丽实在不知道会对她以后的人生成长道路产生怎么的影响。
小女孩子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壮起胆子侧过头来问沈淮:“沈县长,你怎么会跟我们一样,也挤住大巴车去市里啊?我听我堂姐说,你们当官的不都是有自己的专车吗?”
沈淮看了小姑娘一眼,也不介意她最初的冷漠跟厌恶,笑着说道:“我要是坐公车回去,可不就叫你跟你姐,从我手指缝里溜走了?”
小姑娘小脸一红,在暮色下,稚气未脱的脸不那么苍白瘦弱,倒更显得漂亮一些,即使叫沈淮调笑有些羞涩,还是大胆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淮的脸,只是神情间犹有着脱不出的生涩跟小翼。
杨丽丽侧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暮色,丘山之上的树林给砍伐得很厉害,加上不多的瘦弱的小树,在冬天枝叶凋零,丘山仿佛癞子似的,在苍茫的暮色之上显得十分难看。
小姑娘的小心思,杨丽丽怎么会不清楚?小小年纪,不甘心像她母亲那样小小年纪就嫁人、在艰苦的地方煎熬一辈子,走出来,既是勇敢,也是有心机。
想想也是难怪,一个个威风不得了的人物,一个个叫普通老百姓退避三舍的狰狞人物,却在沈淮一个眼色之下,脸崩色变,胆丧如鼠——这么一个人,怎么折服不了一个入世未深、却满心企盼过上更好生活的女孩子的心?
杨丽丽自然也知道沈淮不可能不知道她堂妹的小心机、不可能摸不透她堂妹此时的心态。
听着沈淮猫戏老鼠、戏谑一般的话,杨丽丽的脸有些烫,心里有些悲哀,想起自己当初从嵛山走出来的小心翼翼跟好奇以及无知无畏,跟此时的堂妹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还以为沈县长你们约好一起坐班车去市里呢。”许伟新转回头来,讨好的笑道。
“哪有?”沈淮笑道,“要是约好,就直接让县里派车送我们回市里了,哪里会再遭这份罪?在县里给赶下客车,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也是沈县长您深入群众,县里好些领导,都没有办法做到你这样子,”许伟新讨好的说道,“要不是沈县长您,我们也发现不了客运线竟然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当然,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要向沈县长您检讨。”
沈淮眯起眼睛,看着今年才四十岁出头的许伟新,即使心里不屑对他的刻意讨好,也不会摆到脸上来,说道:“我注意到,我们干部队伍里是有些懈怠、散漫心态,这些心态要克服,工作才能往前走。年后我还会继续往深里推动整治工作,到时候我再找老许你好好研究。”
许伟新当然没有资格跟沈淮摆脸色,琢磨着沈淮这些带有教训意味的话,语气算不上多重,心想沈淮主要还是整顿掉当前一些不良作风,并无意从根本上把多少人从根子上挖掉,试探的说道:“我一定认真遵照沈县长您的指示,认真反省;春节后再向沈县长您深刻检讨;我们局内部也确切要整整风。”
沈淮点点头,默认许伟新的态度。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整个社会还要维持下去,沈淮也无意把嵛山折腾个底朝天,体系里的很多弊端,需要警惕、克服跟消化,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能有万全之策一下子切除掉。
所有的努力,都应该是为了让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纯粹为了打倒什么、打破什么。
见沈淮默认县公安局内部整顿,不动大手术,稍稍心安一些,见沈淮脸有些倦容,似要休息,也要转回身,不再打扰他跟后面的美女贴紧而坐。
许伟新到现在还不知道梁振宝今天上午找他谈话,为什么突然要他配合沈淮工作,他不知道是梁振宝对沈淮做了什么事,还是沈淮对梁振宝做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他心里是明确的:就是梁振宝与沈淮在某些事情达成默契了。
梁振宝是县委书记、沈淮是常务副县长,他们两人站在一条阵线里,就意味着,除非县常委内部出现强烈对抗或者市里直接干涉,不然县里大多数事情都翻不了他们两人的手掌心。
许伟新是梁振宝提拔起来的人,照道理来说,他派辆警车送沈淮他们去市里即可,无需亲自陪同走这一趟。
不过,许伟新知道,梁振宝在市里没有什么强援,之所以能在嵛山县委书记位子上不给高扬顶下来,主要还是他资格够老,而同级别的位子,也没有几个比嵛山更差劲的了;就高扬来说,态度也有些摇摆,也许未尝不想调出穷困的嵛山去。
许伟新知道,他要是跟着梁振宝,他这辈子到县公安局长的位子差不多也就算到头了,副县长或者政法书记都不要有指望,但在梁振宝的县委书记位子没给动摇之前,许伟新也不敢动心思另投别家。
大家都清楚,沈淮是得罪了市委书记谭启平给踢到嵛山来坐冷板凳的确。但是一个得罪市委书记的人,坐冷板凳还能坐到县常委、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背后的背景之深,也可想而知了;更不用说这两年来沈淮在东华的风头之健,处级干部罕有人能及。
这说明,市里有人不希望看到沈淮在眼前转,但也拿沈淮无可奈何,只能先雪藏几年再说。
这样的人物,即使不得不暂时蛰伏,但总有再飞黄腾达的一天工作明。
在梁振宝退二线之前,许伟新不敢另投别家,但沈淮跟梁振宝关系默契起来,而沈淮又是分管县公安局的常务副县长,许伟新就希望能顺其自然的跟沈淮搭上关系,好为未来铺开道路。
只是,他琢磨不透沈淮对他的态度,也琢磨不透沈淮的喜好,不知道怎么投其所好。
文山苑的房子退掉之后,沈淮在市里也没有固定住处,不想住宾馆,他让许伟新直接送他们到梅溪镇东首的老宅。
院门打开半边,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蛋,看着沈淮自然而然流露出温柔的笑,脸蛋白皙娇美,甚至比他们同车的杨丽丽还要稍胜一筹,乌黑明亮的眼眸子看着沈淮的脸,显得多情而迷人——看到跟沈淮接触的女人,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秀色,便是杨丽丽的堂妹,虽然没有长开也能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许伟新羡慕之余,也深感权力的妙处。
从门缝里,许伟新还能看到,有好几个人,已经在这里等待沈淮的到来。
沈淮没有请许伟新进去坐一坐的意思,许伟新也不敢抱怨不满。
院门开闭,许伟新看到右侧的停车棚下,停着三辆嵛山不曾一见的好车,叫他隐约知道在这宅子里等沈淮到来的众人,才是沈淮在东华的亲信,脑子里莫名的冒出来一个念头,也许这条强龙不会在嵛山蛰伏太长的时间。
*
沈淮只打算东华停留一夜,分不出太多的时间分别去见东华诸人,也不想到酒店里兴师动众,就让陈丹在老宅准备一下,他单独请杨海鹏、赵东两家过来吃顿便饭;其他人等年后回来再见也来得及。
看到寇萱也在老宅里,看着已经长得婷婷玉立、容颜迷人的寇萱,沈淮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车站等丽姐带杨蔚回来啊,遇到陈丹姐跟小黎,才知道你们在路上耽搁了;就一起过来等你们喽。”寇萱说道。
沈淮这才知道陈丹跟小黎早就在他打电话之前,就到车站等他去了,看了陈丹一眼笑了笑,怪她电话没有讲。
沈淮跟杨海鹏、赵东说起路上耽搁的缘由,指着杨丽丽跟她堂妹笑道:“大过年的,我自己也怕多事。只是那几个地痞,肯定是看到我跟两个美女坐一起,心里不痛快,非要惹我……”
这边的晚饭,已经由肖明霞及杨海鹏的妻子帮陈丹准备好,大家都饥肠辘辘,说笑几句,就上桌开席。
沈淮吃不惯嵛山的口味,近一个月没吃到可口的饭菜,加上也饿坏了,上桌先不喝酒,盛了一碗米饭,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陈丹笑盈盈的问道:“该不会在嵛山受委屈,好几天没吃饭了吧?”
“我在嵛山整天吃政府食堂,”沈淮说道,“食堂的伙夫,待我倒是热情,只是做菜的水平实在差强人意,炒一盘菜能用半斤荤油,能把人腻死;现在吃你做的菜那是真香,忍不住要多吃两口。”
“这领导家不都得有保姆吗?”杨海鹏的妻子说道,“杨经理的堂妹子不是要找工作吗?让她过去给你当保姆不是正好?要是整天吃食堂或者饭店,对身体不会特别健康。”
沈淮看到小姑娘一眼,见她眼睛倒有跃跃欲试的神色,摇头笑道:“这屁大的孩子,到我那里,是我照顾她,还是她照顾我?”
“我从小就帮家里做很多事情的。”杨蔚不满意沈淮的轻视,鼓起勇气说道。
沈淮看得见杨丽丽低头看着桌前,说到这个话题时没有抬起头来,大概是很不希望自己的堂妹“羊入虎口”,他只是一笑,没有理会杨蔚的话,看到小黎帮忙端菜上桌,看着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顺手一把抓住,问道,“你有没有开始复习啊,不要以为我不在梅溪,你就可以偷懒了?有没有想好要报考的学校?”
“啊,”小黎的辫子给沈淮揪住,粉脸羞红,没有挣扎,也不敢看沈淮的脸,小声的说道,“还有半年才高考,谁知道能考上什么学校啊?”
看小黎的样子,沈淮陡然意识到他的动作过于亲昵,叫小黎不适应,他尴尬的松开手,只是说道:“现在目标都没有定下来,那也是偷懒了;你问赵东、杨海鹏他们,最后半年是用来冲刺,可不是用来摇摆不定的,”又跟杨丽丽说道,“杨蔚年纪太小,要是能读书,你还是安排她读书,以后的人生才会更广阔,不差这几年挣钱了。”
沈淮真想把杨蔚要去当保姆,杨丽丽没有办法拒绝,听沈淮这么说,她只是点头答应。
把刚才的尴尬掩饰掉,沈淮看着小黎略带羞涩的躲去厨房,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再小的小姑娘也总有长大的一天,这以后跟她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般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