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回来了,没听说水利局有什么会议啊?”冯玉梅进了屋,将唯一能穿得出去的大衣脱下来放衣橱里挂好,换了一身在家里干活穿的棉袄,对丈夫今天回城还觉得奇怪,边套上假袖,边问她丈夫怎么从水库回来。
“肖浩民上午打电话到水库,说是有事情要我今天赶回来一趟,让我晚上到他家去,”罗庆说道,“听他的口气是挺急的,水库那边又没有车,我下午骑车回来,把车链子都登断了。幸亏老胡在长林乡,我把自行车丢在长林乡政府,揪住老胡开他们乡的那辆破吉普送我回来。”
老胡是长林乡党委副书记胡志军,跟冯玉梅、罗庆以及东嵛镇党委副书记、镇长肖浩民都是嵛山县中的同学;不同的是,冯玉梅、罗庆跟胡志军是同一届,后来又考入同一所大学,胡志军的老婆还是冯玉梅大学宿舍的同学,关系一直很密切。
肖浩民要比他们高两届,读的又不是同一所大学,也是工作之后同在政府部门工作,才拉上同校之谊。
不过嵛山县中是嵛山人才培养的大摇篮,政府部门好些人都从嵛山县中毕业,就算县委书记梁振宝,早年还在嵛山县中任过教,彼此的关系都很一般。你得势时,别人当你是同学,甚至恨不得让你是亲爹亲娘;你失势时,你就是一砣狗屎。
“肖浩民找你能有什么急事,非要今天赶回来?”冯玉梅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电话神神叨叨的,有话藏着没说,”罗庆说道,“要不你们等一会儿再吃饭,我先到他家去一趟。”
肖浩民他家离他家就隔一条巷子,走过去三五分钟的事情。
“都说了晚上再去,你急什么呀?”冯玉梅说道,把丈夫拉到卧室里,把她心里的疑惑告诉他听,“肖浩民可能跟新上任的副县长是一条线上的;你觉得这时候急着找你,可能会有什么事情?”
“你负责的那个沈蛮子?”罗庆也是一愣,疑惑的问道,“难道沈蛮子分管水利?”
“……”冯玉梅摇了摇头,说道,“上午刚确认常务副县长的分管工作,沈淮分管工商、税务、公局、城建、卫生以及旅游办,而且刚上任,就要把火烧到张有才头上去,应该跟嵛山湖那边没有关系。”
“沈蛮子要整张有才,他想干什么?他想把高扬、梁振宝都挤走,他来当嵛山的坐山虎?”罗庆又是诧异,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冯玉梅摊摊手,表示她刚在沈淮身边工作两天,也不清楚他的意图是什么,把昨夜晚上吃饭的事情说给丈夫听,说道,“沈淮借这事,在上午的县政府常务会议通过联合整治商业、餐饮等市场专项工作的决议,还把整治工作的主导权以及相关部门的分管权都揽过去。照这个架式,他应该是要大刀阔斧的做些事情。只是他一上来就要搞张有才,靶子未免竖得太高了。”
在冯玉梅看来,沈淮上来就把同为县常委的张有才竖成靶子,他最后的目标自然是要梁振宝、高扬都挤走,他来当这个县委书记才正常。不过,嵛山穷乡破县的,沈淮背后真有大背景、大实力,冯玉梅想不明白嵛山县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沈淮的年纪轻,即使背景再强,也不得不在区县一级熬资历,但东华市三区七县,另外三区六县,哪个地方不比嵛山强一百倍?
嵛山最穷不用说,还缺乏发展资源,官员想要做些政绩包装履历都没有办法,绝对不是那些强热人物的理想镀金之地。
最为鲜明的例子,就是吴海峰、高天河、虞万震三个人。虽然吴海峰、高天河面临着各种问题,但单纯就升迁速度来说,在初期履历及背景都相当不大的情况下,虞成震明显给吴海峰、高天河拉了下来,迄今还只是市委组织部长,连个副书记都不是。
“或许肖浩民是为另的事找我吧?”罗庆说道,“你等会儿陪我一起到肖浩民家里去。”
罗庆现在勉强算是享受股级待遇,但是冯玉梅这次意外进入县政府,成为副科级干部;肖浩民即使找罗庆谈正经事,冯玉梅都没有必要回避。
冯玉梅也只能这么想,但心里总是放不下心事,草草吃过饭,就与丈夫去肖浩民家。
肖浩民家在县城也是平房院子,甚至比罗庆、冯玉梅家还不如,院墙的石灰都剥落了好几块。
夜里气温降下来,冯玉梅穿着棉袄,围着围巾,挽着丈夫罗庆的胳膊,抬手敲肖浩民家的门,隔了一会儿,就听见肖浩民的爱人在里面高声问:“谁啊?”
“我、罗庆,肖镇长在不在家?”罗庆扯着嗓子回道。
过了一会儿,肖浩民的爱人带着儿子出来开院门。冯玉梅的女儿罗丽跟肖浩民的儿子肖伟是小学同班同学,长得虎头虎脑的,看到罗庆跟冯玉梅过来,问罗丽在不在家,都不管他妈同不同意,矮着身子就出了院门,消失在巷道里。
“这孩子……”肖浩民的爱人拿调皮的儿子没有办法,说道,“冯主任、肖站长,你们进来坐;我家老肖等着你们呢。”
冯玉梅与丈夫罗庆跟着肖浩民的爱人往屋里走,屋里灯光不大亮,矮着头进屋,就见肖浩民正坐在堂屋里的喝酒,背着门而站的那个人,冯玉梅虽然只看得见侧脸,但不是沈淮是谁?
冯玉梅始终想不明白,沈淮通过肖浩民找他丈夫过来是为什么事,但既然沈淮要找她丈夫,不管什么事,她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站在门口,说道:“沈县长您也在这里啊?”提醒丈夫跟肖浩民对桌而坐的就是新上任的常务副县长、就是在梅溪搞得整个东华市都风起云涌的沈淮。
“小……”罗庆乍看到沈淮这张脸,也是吓了一跳,“小沈”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给硬生生的截了一半,难掩诧异的说道,“您就是新上任的沈县长?”
“……”沈淮转回身,笑道,“罗站长,怎么觉得意外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冯主任是你的爱人,不然就不用麻烦肖浩民帮忙带话让你回来一趟了。”拉开边上的条凳,要罗庆跟冯玉梅坐下来。
冯玉梅猜到有可能是沈淮通过肖浩民找她丈夫回城,但是她想不明白沈淮有什么事情要找她丈夫,更不明白沈淮之前竟然跟她丈夫见过面。
见冯玉梅一脸疑惑,沈淮笑着解释道:“我跟冯主任你说过,我之前来过几次嵛山,还打算请冯主任你们去嵛山湖吃湖鲜。我跟罗站长在此之前见过两面,不能算奇怪吧?”
冯玉梅又不是单纯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之前都说沈淮得罪市委书记谭启平之后受惩罚才到嵛山来,而沈淮大闹市委会场跟谭启平公然翻脸是在十二月中旬,要是沈淮在此之前就多次来嵛山,而且沈淮一上任就联络肖浩民,准备对张有才下手,那就可能说明沈淮早就知道他会来嵛山任职……
冯玉梅这下子是彻底糊涂了,不知道什么传言是真,什么传言是假,也不知道沈淮找她丈夫是为什么事情。
冯玉梅想起以往发生她跟丈夫身上的事情,心里不禁的一阵害怕,怕有什么阴谋等着她跟她丈夫钻进去。
沈淮虽然只是常务副县长,但谁这时候还把沈淮当成普普通通的、嵛山第五、第六把手看待,那简直可以说是弱智了。
见冯玉梅、罗庆既惊且疑的站在那里,肖浩民站起来说道:“来来,坐下来陪我们再喝点酒……”
沈淮见冯玉梅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笑道:“看来我不把目的说出来,你们大概没有心思好好的陪我跟老肖喝酒……”他将桌边的一只公文包打开,将里面一份文件拿出来,说道,“这是罗站长越过县水利局,直接交到市水利局的一份报告。分管市水利局的杨玉权副市长看到这份报告后,转交给了我。”
“虽然我到嵛山不分管水利工作,但只要有利地方发展跟人民群众利益,党政就不分工,”沈淮说道,“我找罗站长过来,是受杨玉权副市长委托,正式找罗站长你了解嵛山湖水库的情况。”
罗庆没有想到九月份送给市水利局关于嵛山湖险情的报告,在长达数个月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竟然会到新上任常务副县长的手里。
冯玉梅诧异的看向丈夫,她没想到丈夫竟然还是瞒着她将那份会捅篓子的报告直接送到市里去了,只是这时候也不忍说什么埋怨的话。
沈淮把冯玉梅、罗庆的反应看在眼底,也没有说什么。
年轻时,女人通常都比男人对生活跟社会抱有更不切实的幻想,一旦受挫,女人又通常比男人更容易向现实妥协。冯玉梅这些年能不离不弃的跟着罗庆这个硬骨头,倒也是相当不错了。
“还是坐下来说话吧,”沈淮要罗庆跟冯玉梅坐下来,说道,“我跟杨市长也是在看到罗站长的报告之后,认识到嵛山湖水库的险情比想象中严重。杨市长曾对嵛山湖水库的情况做出批示,但市水利局跟嵛山县送了一份完全不同的报告上去,所以市里也很难直接做什么处置。说实话,要不是市水利局有人对嵛山湖水库的险情同样也有担忧,不然罗站长的这份报告,都到不了杨市长手里。”
听沈淮这么说,冯玉梅倒是稍稍心安一些,至少副市长杨玉权跟沈淮,还是想把问题查清楚,不是来追究罗庆捅马蜂窝的责任的。
但仔细体会沈淮的这番话,冯玉梅想想也后怕,杨玉权作为副市长,虽然权高位重,但即使在他分管的职权范围内,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插上手。要是罗庆的那份报告压根就没有机会传到杨玉权手里,或者杨玉权看到报告后视如无睹,那跟嵛山湖水库利益牵连的那些人,就会组成一张密得不透风的网,叫她们这辈子都难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