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招待过今天提前到东华的受邀学者、官员,刘伟立、苏恺闻就陪同谭启平提前离开南园宾馆,返回常委别墅区。

    穿着吊带衫、拖鞋在家里乱窜的谭晶晶,看到她爸爸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奇怪的问:“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个女孩子家,看你穿成什么样子!”谭启平不耐烦的看了女儿一眼,训斥了一声,就进了书房。

    谭晶晶在徐城上学,徐城风气要比东华开放,这两年一到夏天,就满大街的小吊带,谭晶晶没觉得在家里穿吊带衫有什么不合适的,给她爸没头没脑的训了一句,瘪着嘴站在那里直觉得委屈,跺着脚回屋换衣服去了。

    谭启平妻子也注意到丈夫今天回来情绪不对劲,看了书房给合上的门一眼,问苏恺闻:“今天怎么了?”

    苏恺闻苦笑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晶晶妈怎么解释。

    沈淮跟高天河今天借机猖狂一下,倒是其次,谁都知道三千万美元背后永远都不会只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

    三千万美元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

    当初高天河将市钢厂部分利益让出去,也就每年上千万的利润,就差点成功的把省委组织部长戴乐生拖进东华这潭浑水里来。

    三千万美元这个简单数字之下,所代表的势力,也完全不可能就那么简单。

    鹏悦集团的资产现在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两亿人民币,但就是这不到的两亿资产的背后站着周家,周家背后站着吴海峰、杨玉权、顾培英、陶继兴等一批在东华官场依旧有着强力影响、跟周家有利益关联的官员。

    这些人这时候暂时保持着低调,但不意味着周家在给打痛时,他们不跳出咬你一口,不意味着你可肆无忌惮,不用防备着他们。

    当孙启义都无法从姚荣华那里得到具体的信息,那岂不是意味着站在背后出三千万美元的人,在姚荣华眼里的分量,至少不比孙启义轻?

    三千万美元到底来自于何方神圣?到底有何方神圣,在宋家之外,还如此坚定的支持沈淮?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当真是叫人寝食难安。

    这不是一个单纯联系的社会,市委书记并不总是能无法无天,他可以压着下面,却又不得不抬头盯着上面——宋家人的脸色他要看,省里大佬的脸色,他照样要看。

    省委书记田家庚做批示驳回之前肢解梅溪镇的方案,对谭启平来说,就是一个相当不利的信号;倘若省里还有什么重量级人物,比如赵秋华,再公开说一两句对他不满的话,他在东华市很可能就会陷入众起而围攻的困境。

    就在迫使沈淮即将交出梅溪镇大权之际,发生这样的事情,换谁都难免会乱了方寸。

    *

    孙启义、谢海诚、谢芷、宋鸿奇、宋鸿义他们,给安排在南园宾馆一号楼入住。

    小楼临湖,入夜后,湖面送入清风,加上左右的林子既深且密,炎夏之季也清凉爽利,打开窗户,不需要空调风扇就能入眠。

    只是今夜太难叫人安然入眠了。

    让随行秘书人员都回房间休息,谢芷跟鸿奇陪她爸以及孙启义坐在楼下的会客厅里说话。

    “会不会是沈山?”谢海诚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沈山,说道,“虽然沈山当年把沈淮赶回国,表示断绝关系,但说到底,沈淮是他嫡外孙。即使表面上不联系,站在背后默默关注也不奇怪啊。”

    “沈山拿不出这笔钱。”孙启义不是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沈山的可能性,但三千万美元不是小数目。

    又不是言情小说里男主角所能享受的待遇,动不动就能把几亿、几十亿美金搬出来砸人。长青集团归他负责的亚太事务所涉及的总资产也有五六亿美元,一项规模达三千万美元的正规投资,已经不是他所能独断专行。

    沈山真要替外孙筹这笔钱,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会不会是启善插手了?”谢海诚问道。

    “我就担心这个,我大哥对亚琳还是纵容,”孙启义说道,“不过,我大哥是个谨慎的人,真要拿这笔钱出来,他不可能不亲自过来看一眼啊。”

    谢海诚也怕是孙亚琳她父亲孙启善插手这件事。

    沈山夫妇到八十年代才定居海外,跟孙家分离了三十多年,就足以叫他们给疏离在孙家嫡系之外。加上他们到法国后,年龄已大,也没有在长青集团担任重要职务的机会。

    沈山夫妇虽然继承他们在家族基金里的份额,但在孙家其实是给边缘化的,对长青集团的影响力相对说来也很弱,手里的积蓄也应该有限得很。

    孙亚琳的父亲孙启善就不一样了。

    孙启善本身是嫡系子弟不说,少年时就随孙家移居海外,从基层管理人员,近三十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的做到长青集团执行董事的位子,是孙家此时安插在长青集团里发挥重要影响力的中坚力量之一,在长青集团及孙家的地位及话语权都比孙启义要重要。

    如果孙启义对梅钢新厂项目前景的判断是准确的,那自然不用担心什么。长青集团内部的管理相对正规,“认理不认亲”完全可以说得过去。倘若孙启义的判断有误,那就不是“认理不认亲”了,而是有了“恶意打压”之嫌。

    孙启善不是好欺负的人,你欺负沈淮也就罢了,你恶意欺负他宝贝女儿,还能指望他心平气和?

    真要到那一步,孙启义亚太事务部总裁的地位,就多少有些摇摇欲坠了。

    谢海诚知道,一旦孙启义在孙家、长青集团的地位不稳,海丰跟长青集团的合作关系就会经受严峻考验,会诱发一系列的麻烦问题。

    不过,谢海诚也不怎么相信,孙启善这么一个谨慎的人,会不亲眼过来看一眼,就轻易把三千万美元砸出来?

    孙启善手里掌握的私房钱,也没有几个三千万美元吧?

    关键是姚荣华对他们这这封锁信息,叫他们一摸黑,只能憋在这里胡猜瞎想。就算明确知道是孙启善出手了,也要比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要好。

    姚荣华在徐城主持业信银行在淮海的业务,这两年来业信银行对梅钢的放贷总数爬高到一亿八千万之巨,而大多是经姚荣华之手,姚荣华无疑是坚定支持梅钢发展的人物之一,也是一个叫人头痛的人物。

    想想这些事也真是头痛,社会永远都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简单,不去考虑背后综合复杂的关系,而是把沈淮视为一个不受宋家待见的、二十六岁的、在地方上不过担当副处级职务的纨绔子弟,那真是太单纯了。

    “奶奶的,老子下海经商十年,经历那么多恶险,攒下来的身家,都不如你这一笔捞来得多,”宋鸿军愤愤不平、又忌又恨的抱怨道,“真是长得好不如生得好,我怎么就没有你这么一个给力的姥爷呢?”

    “你说你这话要是给谁不经意的传到宋家老爷子耳朵里去,你是不是得咬着树条跑过去跪着请罪啊?”孙亚琳斜着眼睛盯着宋鸿军问。

    叫孙亚琳看得背脊冷嗖嗖,宋鸿军心想这娘们真有可能跑过去摆弄是非,轻抽了自己一巴掌,说道,“你就当我胡说,我这不是眼馋到心浮气躁在说胡话吗?”又盯着沈淮问,“你是不是直接就拿这笔钱入股啊?”

    “他官瘾大着呢,”孙亚琳翘着她修长的腿,也是不解的看着沈淮的脸问,“你的官瘾怎么这么大?”

    “你还想着当官啊?”宋鸿军也颇为不解。

    有三千万美元在手,沈淮就可以直接将梅钢私有化,毕竟梅钢是经他手成就,只要他能给地方足够的补偿,没有人会阻止他把梅钢变成自家的企业。

    当然,国内的潜规则也是如此,你想发财,就不要当官。

    如周知白在东华小辈人物时,要算一流的风流人物,实际的影响力不会在普通的处级官员之下。然而,在九五年周知白想要入党,混个党内身份,却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沈淮如果拿三千万美元将梅钢私有化,个人对梅钢直接持股,不要说党内身份要放弃掉,进大人也不行,最多是进徒有发言权却什么都不是的政协混个身份。

    “要是我对梅钢直接持股,你们说,最高兴的会是谁?”沈淮问道。

    “你还真跟谭启平卯上了?”宋鸿军不解的问道。

    谭启平当然希望沈淮直接将梅钢私有化,这样谭启平就有借口要沈淮从地方完全脱离出去。

    沈淮以后顶多通过其他人对东华的事务发展影响力,而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直接跳出来对东华的事务指手划脚——这么长时间以来,整个梅钢系,沈淮一直都是身先士卒,强势的站在最前线横冲直撞,时常歪招错打、不按常理出牌,硬生生的为梅钢横扫出一片发展天地出来。要是沈淮隐退到幕后,换其他性格模糊、圆滑的人到台前来,谭启平以及其他跟沈淮不对付的人,多半会狠狠的松一口气吧?

    不过,宋鸿军不以为沈淮是为了单纯跟谭启平争强斗狠。

    沈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愿意直接用赎买的方式将梅钢私有化,跟国内私营企业所处的环境是有直接关系的,并不是梅钢新厂建成运行,就算完成他的目标。

    就算梅钢新厂项目及相关技改都顺利完成,梅钢能加起来的直接年产能也就八十万吨。

    到这一步,梅钢不要说跟国内燕都钢铁、中原钢铁相比了,就是跟省钢集团相比也有很大的差距,甚至在产能上都不能算是稳稳的压过市钢厂,梅钢未来要走的路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