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杂的车厢里,听到一个娇软绵酥的声音喊他名字,沈淮抬头看过去,赫然看到熊黛玲就隔两排面对他而坐。
“呃!”沈淮辛苦的挤过去,说道,“这都能遇得到,是不是看到我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啊?”
“……”乍遇到沈淮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欣喜,听着沈淮如此损自己,又是觉得好笑,熊黛玲敛眉而笑,抬头问沈淮,“你这是去燕京?”
“是啊,”沈淮说道,“你放假怎么不回东华啊?”
“本来是要回去,”熊黛玲说道,“不过我姐说要好明天要跟周明坐飞机到燕京参加什么招商活动,我就想着跟同学一起到燕京玩一圈,再跟我姐、周明他们回东华……”
“哦,我说呢。”沈淮想起周明作为市计委干部,在这次赴京参加招商活动的名单之列,借着出公差的机关,把妻子熊黛妮一起带上到燕京玩一趟,也不是叫人意外,倒没想这使他与熊黛玲竟然有机会在夜奔燕京的火车偶遇。
“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有燕京的,有一起去燕京玩的。”熊黛玲站起来介绍跟她同行的人,但跟同行的同学介绍沈淮时犯了难,总不能一本正经的介绍他是东华市下面的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吧?
九四年大学生还是天之娇子,虽然走入社会之后会向现实屈服、低头,但刚刚进学校、对未来还充满幢憬的他们,有谁会把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放在眼底?
“沈淮是我姐夫的朋友。”熊黛玲只能轻描淡写的介绍沈淮的身份。
沈淮心里一笑,都不知道周明现在是恨他多,还是畏他多,也许彼此相见会满脸笑容,但他实在不会认为周明会打心里视他为朋友。
沈淮也只是笑着跟熊黛玲的同学打招呼。
正好赶上学生放假离校的出行高峰,这节车厢里有很多都是北上返家的高校学生。跟熊黛玲挤在一起卡座里的八个人,四男四女,都是省经院一个系的同学。
他们年纪都相差不大,脸着挂着青春的笑容,坐在拥挤嘈杂、酸臭闷热的车厢,也丝毫不觉得辛苦,手里还抓着扑克牌,叫沈淮想着他读大学时的情形,比他们要贫寒得多,但乐观积极向上,仿佛世界都踩在自己的脚下。
沈淮就挨着桌子而站,这边虽然还是很挤,但能看到车窗外的夜景,不那么难受。
“你坐下来跟我们挤挤吧!”坐边熊黛玲外面的女孩子欠着身子挤进去,坐在靠窗女孩子的大腿上,让沈淮挨着熊黛玲坐下来。
女孩子的身材再纤细,但三人的座位,沈淮屁股搭上去,就难免要跟穿着熊黛玲挨在一起。
正襟危站还不如站着舒服,但沈淮也不能拒绝人家女孩子的好意,说了声“谢谢”才挨着熊黛玲坐下来。
熊黛玲梳着马尾辫,穿着长裙、白色短袖衬衫,扣子扣到脖子根,标准的女学生打扮,雪白如藕的胳膊露在外面,沈淮挨上去,却有冰冰凉的感觉。
只是坐下来的瞬间,沈淮就感觉两道不满的眼神瞥过来。
对面四个男孩子挤坐在一起,因为车厢里闷热,三个人直接就穿了一件背心,光膀子挤坐在一起。倒是熊黛玲对面的那个男孩子,就算上身都汗湿了,还很讲究形象的在背心外还穿着短袖衬衫,手里还拿着一本《海子诗选》,人长得白净,也有书卷气,只是此时相当不满沈淮挨着熊黛玲坐下来。
沈淮心里好笑,心想熊黛妮已经够漂亮了,熊黛玲长得比她姐还水灵,想必省经院暗恋她的男孩子不会在少数,而能公开表示好感的,大概也是有些底气的人物。
从熊黛玲跟她同学的交谈,沈淮很快就知道刚才给他让座的女孩子叫辛琪,家就住在省城,这次是跟熊黛玲她们一起去燕京玩;他们八个人并不是同一个班的同学,而是省经院学生会的学生干部,也算是同学,穿短袖衬衫的青年叫郑峰。
郑峰本身就是燕京人,也是他这次招呼大家去燕京玩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把本握约熊黛玲一个人,才把一群人都拉上。
相挨而坐,身体难免接触,熊黛玲心里却没有反感,一副不得以才如此的认命感,叫她也不想刻意往里侧让避,反而担心沈淮就半个屁股搭椅角上坐着不舒服,让他再让她那边挤一挤,她也很好奇在火车上能跟沈淮遇到,问道:“听我姐说,你家就是燕京的,你这次是回燕京,是回家还是跟我姐夫他们一样,去参加活动去的?”
“家里人要过生日,特地请了假回去一趟,”沈淮说道,“招商活动跟我这个小角色没什么关系……”虽然周裕要他参加招商活动,但沈淮只打算到市驻京办认个门,省里组织的大型招商活动,哪里有他一个镇党委书记露脸的地方,他也就没有跟熊黛玲说实情。
“哦……”熊黛玲乍遇到沈淮,心里是有难言的欣喜,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可说。
她虽然每隔一两个月才回一趟家,但这半年多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沈淮跟她家的隔阂也是她能察觉到了。也想着去年冬季对他的好感跟亲近,但沈淮刻意的疏远,也叫熊黛玲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些微的挫伤,要不是这意外的相逢,熊黛玲心想自己大概不会再有主动去接触沈淮的可能了吧?
知道沈淮是燕京人,熊黛玲的女同学有了兴趣,那个给沈淮让座的辛琪,手趴在小桌子上,扭头看过来,笑着问道:“咦,你老家燕京的,你怎么会跑东华工作?是不是,跟我们郑峰同学以后的打算一样,是为了爱而放弃在大城市发展的机会?”
淮海省在东部沿海要算是经济滞后省,东华在淮海省又是经济滞后市,在一般人的眼底,实在很难想象首都户口的青年,会跑到东华工作去。
“我妈妈老家是东华的,所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崇高。”沈淮笑着跟这个名叫辛琪的女孩子说道。
辛琪跟熊黛玲年纪相若,可能大夏天在外面跑得缘故,裸露的皮肤没有熊黛玲那么白,但眉秀眸媚,也是一个相当靓丽的女孩子。
经院出美女,倒是胡乱说的,像朱仪、熊黛玲这样的漂亮女孩子,虽然少,但每届都会有两三个特别拨尖的。
“那你在东华做什么工作,也是黛玲她姐夫一样,都在市政府机关里工作吗?”辛琪对沈淮颇有兴趣,旅途还很长,也需要聊天来打发时间。
“我在乡镇工作,也算是国家工作人员。”沈淮说道。
“那你是乡镇干部喽!真是巧呢,我们暑假要写一篇关于农村经济调查的论文,还正头痛怎么交差呢,抓到你可是抓到宝了……”辛琪兴奋得都要想跳出欢呼两声。
“原来是乡镇干部……”
辛琪言语里倒是真诚,只是郑峰恨不得要把“原来是乡镇干部”这几个字都从鼻腔里挤出来,也恨不得把“不屑”两个字拿记号笔写在脸上。
沈淮的出现,熊黛玲溢于言表的欣喜、接下来辛琪的让座以及熊黛玲那浑不在意的跟沈淮的相挨而坐,都叫郑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学生虽然是天之娇子,但沈淮斜挎着背包从人群里挤过来,得体的衣着、不凡的气质,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叫其他三个女孩子都忍不住侧目,实际也让郑峰处于心理上的弱势,压制住他的敌意不能表露起来。
沈淮坐下来把背包跟提兜放在脚下,露出里面廉价的金叶烟,再听得说沈淮只是在东华下面的乡镇工作,郑峰的心理弱势就立马逆转过来,身子也陡然坐直,有着“夜航船且让我伸伸脚”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乡镇干部,眼睛带有不屑。
这气氛也就在他这不屑的一句话里骤然冷了下来。
都说漂亮的女人是祸水,沈淮也知道他跟熊黛玲的亲近,把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给惹毛了。他懒得跟郑峰争风吃醋,只是跟辛琪笑着说:“你们都是省经院的高材生,写论文找我一个乡村小干部,大概是找错人了吧?我可真帮不上什么忙。”
辛琪倒是平常心,说道:“就想找你了解一下素材,这样也省得我们真跑到乡镇调研了;那太辛苦了……”她坦言“缠”上沈淮也是为了写论文省事。
“你这样偷懒可不好,”郑峰获得心理上的强势,就打心眼底认为沈淮是徒具皮囊的绣花包,看沈淮的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心想应该是乡政府里的小办事员,截过辛琪的话头,说道,“这年头在乡镇工作的人,有几个不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你要人家提供你写论文的素材,不是为难人家嘛?”他又撇过脸来问沈淮,“对了,现在乡镇干部花国家钱都挺随意的,你怎么会跟我们这些穷学生一起挤硬座啊?”
沈淮看着眼前这小子招人烦的脸,恨不得抽他两巴掌,心想就凭你这二百五的德性,能让熊黛玲倾心,那得等熊黛玲瞎眼了。
他连着给这小子挑刺,笑嘻嘻的也不恼,对他的问题也不直接回秴,而是跷脚在椅角上,身子又往里跟熊黛玲挨近了一些,凑过去跟她咬耳朵说话:“我这样的乡镇小办事员,你说不挤硬座难道还有专列不成?对了,你啥时候成穷学生了;你这几个同学,可没有一个看着像穷学生的……”一边跟熊黛玲亲近的说话,一边拿眼神瞥着对面的郑峰:小子,你有种来咬我啊!
熊黛玲横了沈淮一眼,又觉得男人间为自己的这种斗气很有意思,又为沈淮故意的亲近感到羞怯,一时间脸上羞笑皆有,笑颜如春,叫旁人看了眼呆,却叫郑峰心里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