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刑车后挡板倒下,有人架起步梯,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士兵跟在之前那个中校军官后边,登登登地跑上来,持枪,瞄准。
“带上去!”中校指指主席台,朝我身旁的武警喝令。“这是命令!”
面对枪口,押解我的那几个武警呆住了…这种情况,不在他们的操练课程里。而且此时他们大概也看出来,部队已经控制局面,形势很严峻啊,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再教他们,下面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冒着所有人都被打死的风险毙了我。
冲锋枪顶在我的后脑勺上,武警们在犹豫,不过相信他们很清楚,开枪绝不是个好主意。
又一声严厉的命令后,几个年轻的武警很快妥协,但是手里的枪倒也没有放低,在战士们的严密监视下,他们把我推下车,继续押着我,按照那位军官的指令,沿着主席台楼梯一步步走上去。而从事实上看,战士们好象也并不打算缴械,中校带着部下跟在身后,和我们一起登上主席台。
苏静美站在主席台最高点,正跟长川领导们对峙。P5冲锋枪擎在手上,她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那些魂不守舍的官员们,眼神充满凌厉的杀机。
我觉得她的样子很酷,但是也很危险,说真的。
陆援朝正在质问她。“苏静美!你是什么意思!政变?还是造反?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谁给你的权力?”
苏静美依然没有说话,看见我们上来,她朝我身后点点头。
中校跑步上前,立正,敬礼。
“陆军五四零一七部队三三六团,奉命集结完毕,请指示!”
陆援朝大怒。“奉命?谁的命令?长川方面有人知道吗?有人通知吗?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军委调令!”中校手一抖,亮出一纸公文。“如果有问题,请向中央反应!”
狗东西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捧起那张纸,反复瞻仰一番,连反面都仔细看过,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陆援朝,你们一定要冤杀一个好人吗?”苏静美的声音冷若冰霜“部队首长反复向你声明,这是一起冤案,要求你们停止行刑,你置若罔闻…”
陆援朝一掌拍在桌子上“部队怎么样?有权干涉地方司法吗?邢院长!”
法院院长立马过来,他没老陆那么强悍,面对苏静美的枪口,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我们没有接到高院通知,也没有证据证明对沈犯的死刑判决有误…”
“你们没有错误!”苏静美打断院长的话,枪指正陆援朝的眉心。“你们在集体犯罪!谋杀罪!”
陆援朝冷笑起来“行啊苏静美。”他说“让部队开炮,把这里的人全炸死,你敢吗?”
我摇摇头。老陆这狗东西可是只洞庭湖的老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面对大杀器,他并不象身旁同事们那样慌乱,相信老家伙心里明白如镜,既然部队调动出于组织命令,他就没什么好怕的。我想即便把部队全部武器都堆到他面前,效果还不如把我的手放开,然后给我搁把小匕首…那个他会更怕一点,我肯定。
“既然你说他是冤枉的,那么好,解开他,放了他…你敢吗?”老陆指着我,挑衅地看着苏静美。
“静美,不要。”我急了“不要上当!我不要解开!”
苏静美摇摇头“陆援朝,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期待你能忏悔。”她的样子很坚决“但是,我在这里,你永远不可能杀他!”
“好啊,咱们就来试一试,我看你保得了他多久。”陆援朝的声音很轻松“还有,苏静美,我说你会坐牢,你相信吗?”
苏静美点点头。“我有准备。”她说“无论结果如何,我绝不放弃。”
老陆不紧不慢地,踱到我们身前,然后仔细打量她“以前真不清楚你有这么大能量,佩服啊!不过你很愚昧,呵呵,谁要罩着你,都得垮台知道吗?还包括你自己!也得折进去!”他连声怪笑“死一个沈宜修,再挖出几个黑后台,绝了!”
狗东西的阴笑非常讨厌,我非常愤怒,拱开面前武警,一头撞将过去,正中他的下巴。一声闷响,陆援朝猝不及防之下,仰面疾倒,我两条腿都给绳子系着,张不开,干脆并腿跳将上去,在他的惨叫连连里,大力狂踩他的脑袋,踩!踩!踩!
陆援朝在台上滚来滚去,大声呼救,众人齐声惊呼,骤然乱成一团。
哒哒哒哒!
冲锋枪响了!
我一愣,抬起头来,然后身子给人架住。
在我身后,苏静美手里托着一个武警的枪管,枪口指着天。武警的样子惊慌失措,汗流浃背,看起来刚才这小子冲我开枪,给苏静美架住了。
老陆也给两个手下扶着站起,他手指着我,神情气急败坏“打死他!打死他!”
苏静美把武警的枪口放低,朝他微微一笑。“不要紧张。”她冲小伙子摇摇手指“坏人在那边,你弄错了。”
老陆捂着脑袋,还在破口大骂。苏静美走上前去,手上冲锋枪管直接捅进他嘴里,老家伙这才安静下来。“你的话太多,应该学会闭嘴。”她很平静地说“不要拿坐牢来恐吓谁,我清楚自己的行为。只告诉你一条:来到这里,我没打算活着回去,所以你尽管试着激怒我,试一试我的克制,赌一赌会不会打死你,好吗?”
“静美!”我高喊“不要这样!不值得!”
可是陆援朝骤然失了声。他怔怔地子枪管,看着它从嘴里退出去,却再也不敢说上一个字…苏静美的说法很平淡,一点也不激动,但是我想谁也不能怀疑,只要狗东西再啰嗦一句,他的狗头马上就会变成马蜂窝。
实在很恐怖,真的。
苏静美把枪插回到肩后,再调整一遍呼吸,然后款款地走上主持台,面对场内数万名观众。“请大家安静。”她伫立在话筒前,扫视全场。就象以前每次开会作报告那样,身姿挺拔俊秀,声音淡定从容,不疾不徐,不温不火。“我是谁,相信大家都清楚,苏静美…本市前任副市长。”她说“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今天在场每一个人,都将蒙受耻辱,你们将会因为自己的盲从轻信终身遗恨!这是整个城市的羞愧,你们会被世界唾弃,被历史钉死,耻辱永远无法洗雪!”
我愕然看着她…这个说法非常骇人听闻了。
场内马上安静下来。
“沈宜修。”苏静美手指着我,继续说话。“你们的前任领导,他不是罪犯,而是你们的英雄!为了拯救你们,他宁可屈死!”她说“如果因为拯救大众而死,我绝不反对,我会为他骄傲!但是现在,不能让他死在你们手里,不能…我要拯救你们!”
场内嘘声大作,那些观众们大声鼓躁起来,显然苏静美的这个说法,他们难以认同。
“我并不奢求大家相信我,就象你们也不相信他一样。”她说“但是一定要让你们记住,这位下台的领导,为你们做过什么!历史会还给他清白!”
但是…确实无人相信,体育场里,所有人都在哄闹,都在耻笑,都在谩骂,他们甚至忘记场内还有部队的存在。我充分理解人们此刻的想法…在长川,所有人都清楚我和苏静美的关系,他们把这一幕完全当成电影里的广告插播,除了打断原本完整的剧情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苏静美并不在意人们的态度,站在话筒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讲述所有的情节和故事。虽然从事实而言,她依然没有任何可供采信的证据,但是她说得很认真,很详细…我知道,她希望真相留存。
从她调查过程的叙述里,我能够想象到她付出过多少努力。
正如苏静美自己所说,哪怕到最后,哪怕到末路,她也不会放弃拯救…她全身心地投入进来,实现了对爱的诺言,对我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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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此次拯救行动的全部过程…后来我作的总结,很复杂,能够再写一本书。
事实上,为我付出的不止一个人。他们用以对抗世界的,是爱情,是人性。
苏静美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她用尽所有力量,动员了全部资源。但是就算排除压力重重的外部干扰,面对这个完全无从下手的迷案,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除了我的陈述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真的,一点都没有。当事者死的死的疯的疯,所有证据都指向我,证实我有罪…唯一能提供证言的,是那个该死的杀人英雄,楚正。
这是一个彻底的死局。
毫无头绪之下,苏静美找到李军,很巧的是,李军也在关注我的案子。作为刑警队长、长川公安局的王牌侦察员,他被排除在本市天字第一号大案的侦破工作之外,对此他很怀疑,对比他对我的了解,李军同样不相信那些案情,他也希望调查真相。但是刑警队长的难处在于,上峰以回避之名,明令禁止他参与本案,他无法搜集证据发掘线索。
于是他们经过反复考虑,又找上公安局刻下当红的政治处新任警官…田雯。
又一个巧合,田雯也不相信这个案子。她说不凭什么女人直觉,只看一点:作为市委书记,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姐,尚能同情关怀,而且不抱丝毫目的,甘愿上当受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疯狂到企图杀死成百上千的无辜群众呢?她也很疑惑。
他们又找到原公安局长魏其云,请求支持。又一个巧合,老魏也在怀疑…其实我可以肯定,这些巧合不是偶然的…那些了解我的人们,从来就不相信为我罗织的罪名,哪怕世界的全部都在对面,哪怕面对再强大的理性和逻辑,他们也不会接受,我是残忍的罪犯。
于是在我的案件上,除了组织派遣的专案组之外,以苏静美为首,又形成了一个侦破小组…当然,他们搞的是地下工作,所有调查都在暗中进行。
手段也是非常规的。田雯作出牺牲,她使用自己的方法,接近毫无提防的刑侦副局长赵小武,从他嘴里套出第一次现场勘查的部分实情…除了后来进入案卷的证据之外,现场还发现过两架摄像机,以及一台电脑,而这几样东西不在扣押的证物清单里边,导致研究案件者根本无从得知。
那位副局长好象并不觉得这个情况需要保密,他告诉田雯说这几件东西不是证物,电脑和摄像机里什么也没有,可以证实与本案无关,属于新国的公司财产,已经被申请领回…我敢肯定电脑存有当晚录影资料,只不过已经被完整删除,所以他也确实无需保密。随口说出这个情况当然不会带来后果,只不过无德无能的赵副局长忽略了一点,就是苏静美绝不会放过这个线索,这是案件唯一能够发掘的方向。
在一分的可能下,苏静美做出了一百分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