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周面对面地坐着,都扭过头去,看着小姑娘提着长裙,打着赤脚,蹦蹦跳跳地进了小楼,跟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快乐小天使似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们又一块回转脸,静静地对上了。周老板的嘴角,噙着一抹慈祥的笑意,不过我想那不是给我的,他能够赐予我的东西,从理论上讲,应该不包括慈祥。

 “明天的会议,你必须参加。”果然,老周的声音非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汉江不能出现分裂,那是不允许的,这个政治责任,你负不起。”

 “我同意您的看法,分裂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允许的。”我毫不犹豫地接言“但是不用给我戴政治帽子,我想目前这种现状,应该负责任的,绝不仅仅是某一方,某一个人。”我冷冷地说“您也必须拿出态度来,负起责任来,否则这种现状将会持续下去,开什么会都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没有平衡的法子,要么我下课,要么您下,看起来是这样。”我摊摊手,表示遗憾“不过中间那条道,不太好找哦。”

 沉默了。

 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抻抻腰,松驰一下身子,然后也在椅子上靠下。

 四周依然安静,月光清朗,普照一片。风沿着院子前的湖泊水面吹进来,湿润温爽,拂面生凉,远远近近树林子里的虫鸣声随风而至,营营织织,悉悉索索。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很美。

 突然听到车行粼粼,有发动机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打破了静寂,然后吱地一声轻响,在院外停下来。

 开关门,脚步声,有人下车了。

 转过脸去,就看见一个女人,下颌微扬,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来,她的样子高傲冷艳,漂亮,而且有气质。

 美女在月亮门前顿住了身子,环首四顾,好象在找人,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停留到我身上,然后她毫不犹豫,朝这方向径直走过来,高跟鞋底踏着大理石地面,发出连串的托托脆响,一声声向我逼近。

 最后,她在我面前站定,低下头来,冷冷地瞧了我好一会。

 “你…就是沈宜修吗?”

 “啊?是我啊,怎么啦?”我抬起眼来,纳闷中。原来真是在找我,而且看起来是要找麻烦的,可我不认识她啊。“找人居然找这来了,你可真够牛的。”我说。

 “出来。”她好象不愿跟我多说。“我有话问你。”

 我看了一眼老周,老家伙居然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手在躺椅扶手上一敲一敲的,不紧不慢,神态很悠然,好象他没准备掺合这事里边来。

 我站起身,掸掸衣服,手把头发往后一抹。“出去就出去。”我嘀咕了一句“还怕你打我吗?”

 然后就跟着这女的走出葡萄架下,来到院子中央,她返过身来,眼睛直视着我,目光中有怒火燃烧,好象真要打人一样。“你这个流氓…”

 然后她恨恨的声音被打断了,我又听见后边小楼里木楼梯被呯呯嘭嘭地踩得山响,有人从屋里冲出来。

 “妈妈…”之前那个小姑娘,琬儿,兴高彩烈地扑上前来。

 我汗了一个,原来面前这位衣着得体气质不俗的美人,果然就是周老板的女儿周芷韵,省城某证券公司老总…如果说她女儿琬儿是小公主,那么周总应该就是汉江在职正印的固伦长公主了。

 周总的名头在汉江上层那是相当响亮,长盛不衰。我不但有听说过,还知道很多关于她生活方面的话题,当然,一些冷门内幕消息的获得,有蓝萱的成绩在里边,她对这位长公主,可以说非常了解。只不过周芷韵人长得怎么样她没说,就告诉我年龄大概已经奔四,所以我在思维里理所当然地把她归类到老女人属。嗯,却没想过,看上去居然还这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一美**的样子,搞得老子差点误会,还以为又是老周的什么…呃,邪恶了。

 “别闹。”周芷韵伸出手来,架住女儿的胳膊,躲开她一个热烈的拥抱。“今天的钢琴课上了吗?”

 “没上完。”琬儿笑嘻嘻地指着我“让他给打断了。”

 长公主面色一寒,脸转了过来。“沈宜修,你什么意思?”

 “意思?”我摸摸鼻子“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来你家做客的,我怎么知道她在练钢琴?”

 周芷韵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一摆手。“琬儿,回去,大人在说话呢,这没你的事。”她说“再去练练小提琴。昨天的卡西主题曲,第二小节你错了几个音,还有,韵律和感情也不对。”

 琬儿噘起了嘴“真讨厌。”她抱怨说“那个味道老是出不来。”

 “告诉过你琴谱要记牢,多练习,纯熟生巧嘛…”

 “哼哼。”我冷笑一声,撇了撇嘴“想必小时候,周姐姐也是这么练琴的?我想那个什么韵律感情,你自己也拉不出吧?还这么误导女儿,可笑啊可笑。”

 母女俩同时瞪着我,都恼火了。“沈宜修,你…”异口同声地娇叱。

 “是啊,我说错了吗?”我耸耸肩。“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要我说明吗?”

 “电影魂归离恨天,由著名小说呼啸山庄改编而来。在英格兰约克郡的荒原上,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山盟海誓到背叛复仇,爱恨缠绵至死方休。病重的女主角卡西希望看到心上人最后一眼,却不能得偿所愿,最后在她不爱却爱着她的男人怀中断气,背景音乐的小提琴伴奏,就是这首亚佛雷纽曼作曲的卡西主题曲。”我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哀婉凄惨,绝世的悲剧之恋。”

 “作为一个生活甜蜜,不识忧愁滋味的小姑娘,她能理解吗?什么叫凄惨,什么叫悲哀,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死茫茫,天人永隔?”我指了指琬儿“我看再怎么熟读曲谱疯狂练习都没有用,因为爱情悲剧的内涵,以她的年龄和阅历,没法懂。”

 母女俩对望一眼,目光里有点惊讶的意思。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还包括你,周姐姐,你也一样,恕我直言,这些东西你也不懂。”

 周芷韵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看见了吗?”琬儿突然笑起来,拉拉妈妈的衣服“这个人很有意思的…”

 “嗯,沈宜修…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又说“虽然你讲的悲惨什么我确实没经历过,但是不代表不能理解,比如说卡丝,在爱情中死去,其实她很幸福,生命一点也不空洞…”

 “Not Death, but love!”

 “不是死,是爱!”

 我和小姑娘又同时喊上一句,然后我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我说错了话,琬儿还是很聪明的,呃,不过你这年龄,还在上中学吧?谈爱情,是不是早了点?”

 然后看见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冷淡下来,眼睛望着我身后,抿上小嘴,不再说话。

 我一愣,一回头,又看见那个SB小子…楚正,从月亮门里穿进来了,丫换了身马甲,衣着依然光鲜,样子还是很潇洒。他进来的时候,不经意地瞟我一眼,眼神中充满恨意,好象想撕了我一样。

 周芷韵双手环胸,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和琬儿,一言不发。

 哦?呵呵,瞧这情形,原来小乌龟是跟在长公主屁股后头,想到我这找回先头场子的好象?

 嗯了,这地儿才是他的真正主场,我想到了老板面前,可不敢那么放肆了。一是没带家伙,二是就算带了也不敢使…我还想多活几年哪。

 不过小乌龟倒也没直接冲我发飙,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眼也不斜,就跟没看到我一样。他走向柳琬儿,然后堆起满面的笑容来,英俊的脸庞和蔼可亲。

 “小琬,看叔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好奇地一伸脑袋,才发现丫身后还有个大盒子。

 “当当当当…”楚正把盒子亮出来,打开。“我帮你找了好久。”他的声音很兴奋“昨儿在苏黎世拍来的,帕格尼尼用过的,大师啊…”月光下,紫色天鹅绒衬底上,一把造型古朴典雅的小提琴躺在里面,幽幽地反着光。

 呃,这一回,看上去倒是真的挺贵族了…妈的,有派头,估计得好几十万美金吧。

 琬儿接过盒子来,前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把琴取出来了,拨了拨琴弦。

 楚正托着琴盒,脸上洋溢着相当贵族的微笑,一只手伸过去指指点点。“小婉你看这里,还有大师的签名呢,绝版啊,世界上可只有…”

 嘭的一声巨响,三个大人一块跳了起来。

 琬儿好象做了一个横扫千军的动作,那把琴在她手上,在我们的视线里,带着风声掠过去,然后砸中旁边的大树,变成几截…断了。

 啊!

 我和楚正一样,捂住了眼睛,我们不敢相信。

 绝版啊!大师啊!帕格尼尼啊!签名啊!世界把之一啊!几十万美金啊!

 碎了。

 “干什么!”周芷韵和楚正同时尖叫起来,然后小乌龟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从地上捧起神器宝贝的残骸,好象还试了试能不能连起来,他的样子欲哭无泪。

 琬儿若无其事地站着看着,直到楚正抖抖索索地直起身子。

 她手又一挥,吓得楚正往后一跳。“谁希罕你的东西?恶心!”她直指院子门“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周芷韵的表情非常尴尬。“小琬…”她冲女儿喊了一句,却没下文,应该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月光下,楚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能演上变脸了。

 我哈哈大笑,真的,感觉没这么舒畅过。“真他妈…痛快!”我笑得前俯后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大人集体怒目而视,好象准备用目光干掉老子一样。

 “什么破玩意?”我指着楚正手里那堆垃圾,奚落了一个。“送人东西,也送个新的送个好的嘛,上辈子的玩意,不知道从哪坟墓里刨出来的,也好意思拿出手?寒碜啊…”我摸着肚子,感觉自己笑得快不行了“琬儿砸得好!咱丢不起这人,对不对?”

 琬儿嫣然一笑“我讨厌他!他的手脏,跟琴没关系。”

 “嗯,完全同意,太对了。”我连连点头“咱们感觉一样,说真的。”

 楚正大怒,也不管自己手里拿的是大师的尸体了,手一挥,帕格尼尼朝我飞过来,哇噻,世界上最昂贵的暗器啊。

 可惜体积有点大,我头一偏闪开了。“小子哎…”我指着他,警告了一个“找不自在是吧?爷帮你松松骨?”

 威胁很有效果,丫本来好象还想冲上来,犹豫一下后,停了脚步,可能还是害怕受伤吧,呵呵。

 他看着周芷韵。

 长公主终于也发作起来。

 “沈宜修,你这个流氓!太不象话了!”她指着我鼻子,表情极其恼怒“金代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

 “算帐?什么帐?”我纳闷“我欠你钱啦?”

 “你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周芷韵大声说“你这人什么素质?是不是有病?”

 哦?敢情小乌龟把我骂她那言语都吹过去了?我汗了一个,回想一下,记得当时骂的是够难听的,就图嘴上痛快了。

 “告诉你姓沈的,这事没完。”长公主脚往地上用力顿了顿,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准备上法庭吧,我告你诽谤名誉!”

 我一愣。“嘿!告我?”我嗤之以鼻“我吓大的啊?”

 “等着吧,会有你好看的,神经病,明天我就让…”

 “SHIT!”我骂了一句“你丫是不是花痴出毛病来了,这还没完没了啦?”我指着她“说错你什么了吗?啊?要不是看你女儿在这里,不想影响未成年人的思想健康,老子把你那点底全翻出来!”

 周芷韵呆了一呆,好象这才记起女儿还在边上望着我们。“小婉,回去!”

 “不!”婉儿的态度更坚决。“除非你让姓楚的滚蛋!”

 “听见了吗我的周姐姐?”我讽刺地一笑“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事都不懂,你那些行为,人家全看在眼里,幼小的心灵,受伤了!”

 长公主受不了啦。

 “我的家庭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你是不是…”

 楚正也顶了上来,指着我。“姓沈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芷韵,是有感情的你懂不懂?”

 “感情?呵呵…”我把他的手打下去“拜托,别恶心人好吧?你想方设法钻进周家,如果是为了这个,老子跑火星上去做俯卧撑!”

 “我这人没什么好,也不懂感情,就是说话直接。”我又指着长公主“周芷韵,还真不是说你,从这小子身上能得到感情,做梦!人家多金公子,英俊潇洒,凭什么陪你玩,凭什么跟你白头到老?开玩笑吧?我帮你看个前程,等你老子退了,再看他那嘴脸,你就等着哭吧,哈哈哈!”

 楚正的表情又一次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蹦一回老子踹你一回,跟我谈感情?踹死你!

 “你们这是什么家庭?啊?别谈感情了,直接点,谈交易吧…当然,权钱交易,天作之合,你要觉得这是感情,我也没的说,就是拜托你们一点,在小姑娘面前装得好点行吧?别让人家把你们那点龌龊想法都看见了好吧?会吓死人的!”

 长公主面色苍白,好象已经要哭了。

 琬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