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看法,政治,是一个绝对的情场高手。比如在这次事件上,它很快地察觉到事物本源,并且迅速调整判断,找到对象最为敏感的G点位置。现在,它毫不犹豫地向我扑过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是的,政治为我而来,无比迅疾。但是,很遗憾,没有太刺激的感觉。我表情麻木地接受了它盘旋而下,至为华丽的凌空一击,我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捂一下,不需要。
集会事件发展到第六天时,我的门终于被敲响了。一群人涌进来,向我宣布一项组织决定,让我跟他们回去,交待问题,接受审查。
我把身前的电脑合上,平静地站起身来。没有惊讶,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我向对面表情凝重的云菲菲打了个招呼,我告诉她,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
然后,我跟随人群,来到调查组的驻地…—帝都酒店的会议室里。在这个超高规格的工作场所,我看见一个超高规模的接待阵容。
是的,超规格。不仅仅体现在调查组的工作环境上…—按照他们的说法,原本是要带我去市委大楼的纪委办公室,但是那里现在给人围着,所以改这里办公了…—该说法只是让我笑了笑,我对这个没兴趣。我只知道针对我而来的这一次调查规模绝对宏大,相当给我面子。工作组甚至还有着一个响当当的字号,直接让我联想到911。
119事件调查组。没开玩笑,真就叫这个,呵呵。
他们告诉我,于11月9日在长川爆发的这起有组织有预谋的騒乱,就是工作组的调查内容,而我,就是他们的调查对象。
长川市的法律纪律部门…—公检法司,纪委政法委,全部都有人参与进来,而且全是领导级别,配置完整,规格齐全,他们摆出了一副司会审的架势来,气势相当逼人。会议室的豪华橡木长桌上,我一个人占了一条,没人跟我坐一块,工作组的领导们全体排坐在我的对面,挥眈眈地盯着我,随时准备展开雷霆一击。
我还注意到,有几位表情肃穆的同志,坐在会议桌的远端,面相都很陌生,不是长川市哪个部门的。自从他们进入会议室开始,现场气氛就开始压抑憋闷,领导们把平时聚会时常见的那些俚语口头禅,还有提神解酒用的荤段子一类全部收了起来,人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从现场效果上看,我基本可以肯定,那几位神秘黑衣人理应来自政治更高层。
还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这个会议室里,即将展开的不会是调查,没那么温文尔雅。应该会是一次压迫性的审讯。是的,我肯定。
但是,我决不屈服!缴械投降不是我的习惯!…—呃,好象没有人有这种习惯吧?又或者说,投降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投降可以解决问题,世界将会插满白旗。我想是这样。
于是,我态度坚决地选择了负隅顽抗,把这场高规格的审讯变成火葯味十足的交锋。这场交锋,充满矛盾、悖论、诘难与反诘、质问与反质,我让对手恼火了。
就跟我们在这张偌大无比的会议桌上的所处态势一样。交锋的双方,实力悬殊,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上。我,一个小人物,身份卑微,面对的是整个长川政坛。我觉得自己此刻这个样子有点象堂吉诃德,骑着毛驴,手拿长枪,试图挑战巨大的政治风车…—呃,其实这个都不能算,我连一匹毛驴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长枪了,貌似我将立马就会被无情地绞碎。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就不愿意做一个悲剧英雄,哪怕是史诗性的。
所以我反抗了。这次反抗的后果是…—在这次力量悬殊的对决中,我取得了完胜。我让那些自以为真理在手法律在肩的政界大佬们一次次沉默,一次次哀叹,一次次地哑口收声,无言以对。
…
审讯从第一个字开始。没有任何过场,甚至连姓名职务之类打底的交待都不需要,单刀直入,杀气腾腾。
“你为什么要挑起这次騒乱?你的动机是什么?”问话的是纪委书记,长川政坛大佛,三届元老。
“我?騒乱?”我有点莫明其妙。“没有啊。”我一脸无辜地说“谁看我干了这事?哪只眼睛看见的?”
“沈宜修!”嘭的一声大响,有人一掌拍在会议桌上,我侧头一看,是陆检察长。这位领导有拍桌子的爱好,真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练个铁砂掌什么的,这一出门在外,看见不要钱的桌子就乱拍一通,反正也不是自己家的,拍了也白拍。
“不要自作聪明!你以为上网干的那些事,就没法提证据!”陆检连连地拍打桌子,也不知道他的手疼不疼。“网络地址,你的笔名,你写的那个乌七八糟的小说,全是证据!”陆检说一句拍一下“铁证如山!”又是一下。
“说这个啊?”我看着陆检在空中挥舞,很有气势的铁掌,笑了“写小说嘛。你也知道的。”我随意地说“就这回事。允许虚构嘛,我胡编的一玩艺,陆检你也别当真。”
“嘭!”这一下够响,如果桌子不结实,估计当时就震塌了。“你那是虚构吗?你还不老实!”陆检怒不可遏,向我冲过来。我以为他要打我,赶紧站起身,我可还真不想坐以待毙…—不过,好象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陆检没有打人的意思,他冲到我的身后的窗子前,一把拉开了窗帘。“你自己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我不用看,我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是啊,好多人对吧?闹事对吧?”我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写了一小说。没人说不让写小说吧?”
纪委陈书记发火了。“你写的那是小说吗?小说能挑起这么多人吗?还虚构?我看你写的全他妈真事!”老家伙骂起来了。我靠!
“好吧好吧我认了。”我立马妥协“你们要觉得我写的那书全是真事的话,我也没办法。”我说“那就麻烦你们谁来告诉我一句,谁规定的不能说真话啊?这有罪吗?犯法吗?法律哪家的啊?”
“…”全场沉默,虽然理应所有人都在心里骂我的嚣张,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的挑衅。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这真是一个悖论。”
领导们相互看了几眼后,坐我正对面的政法委耿老大开口说话了“沈宜修。”他的态度倒还平和“你是一个党员,一个干部,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没人跟我打招呼!”我打断他的话“再说了,你们一定要觉得我这职务身份不能写小说的话,你们都拿去好了。”我无所谓地说“行政党纪,什么处分都行,双开也可以,没有关系,我挺得住。”
“但是…—”我说“如果你们想要论上法律,这事可就有点难,我不知道法律哪一条规定了不许说真话。”
座上衮衮诸公面面相觑,面对我这副典型的破罐破摔嘴脸,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又是陆检…—这位老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我特别不顺眼,又冲着我来了。“沈宜修,你不要强辞夺理,你以为法律真的就奈何不了你?你太无知了!”
“是吗陆检?”我转脸看着他“也许我真的很无知。”我的语气有点无赖“那我就不要罪名了,你抓我坐牢吧。”我说“如果陆检觉得将我绳之以法,能够有助于这件事情平息的话,我悉听尊便!”
“…”所有人再次沉默。
是啊,这又是一个悖论。解决我,绝对不代表解决了问题,而且我可以肯定,那样问题将会更复杂,呵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