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几乎是在赴香港前最后的一刻被留下来的。
这一次楚江省赴港培训一共有四十二人,基本都以副处级年轻干部为主,处级干部相对比较少,而像陈京这样在楚江政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实职处级干部更是仅他一人。
从这一次派学习团规模和级别上看,明显比沙明德时代差了很多。
有人形容沙明德派团是派的中坚力量,而现在这个团则才是真正的年轻干部。
陈京是年轻干部,但是他的影响力已经算是中坚力量了,所以他在这一次四十二人的团队中是很引人关注的。
为了这次外出学习,陈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订了机票,收拾好的行囊,在香港找了住处,只等第二天赴港。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部里的通知,通知要求让他暂缓赴港!
而因为这个通知,陈京又再一次成为了楚江政坛大家关注的人物。
陈京为什么没有能成行?是不是省里对他的工作和去向又有了新的安排?
还有一些人以讹传讹,说是省委组织部有人要给陈京穿小鞋,后来被某位省重要领导知悉了,制止了这件事。
而这个说法似乎也恰好印证了省委组织部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干部监督处拆分的事实。
干监处被拆分,被分为干监一处和干监二处。
干监一处处长为原干监处副处长赵鞍山,干监二处处长则由骆春林担任,虽然干部监督两个处保留了以前的主要骨干,但是被拆散,然后充实了一批新的干部进去,陈京的影子也就渐渐淡去了。
而有人便把这个事情说成是组织部有人要给陈京穿小鞋的佐证。
相对于外面的各种传言来说,陈京也觉得很奇怪,但他很聪明的没有去打听。
暂缓去香港,现在他又没有职务在身,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家里度假,闭门不出,安心读书。
接二连三的电话来得很多,马步平、伍大鸣、胡悦等都有电话过来。
而干监处那一帮老下属,王汝培、张爱华等的电话也来得很多。同样的话陈京一天要说几十遍,不说还不行,他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最后,他干脆将电话关了,只留私人的电话,耳朵根子才清静下来。
整整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周末星期六的下午,有人过来敲他家的门。
钟秀娟嚷嚷说是有人找他。
陈京从书房出来到客厅,一看原来是省委开车的沈师傅。
省委司机班有几个,其中一号班的司机都是跟省委常委开车的,沈师傅就是跟米潜开车的师傅。
别看这些司机文化素质不高,也没有行政职务,但是一个个牛得很,平常在某个层面算得上是领导的代言人,今天沈师傅过来干什么?
老沈年龄四十多岁,军人出身,给人的感觉很精神。
陈京亲自给他冲了一杯茶,道:“老沈,今天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应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老沈认识陈京,还一起吃个一顿饭。
陈京和那些从机关成长起来的干部不一样,机关的干部普遍都有些谨小慎微,平常说话讲究的是滴水不漏。
陈京姓格中有一种能够基层汉子们打成一片的因子,所以和老沈几杯酒喝了,说的话也贴合老沈的身份,所以,老沈对他印象很深,两人有时候在省委院子里见着了,没有领导在,都会打个招呼。
老沈喝了一口茶,道:“陈处长,下午米部长要回楚城一趟,他让我约你,说想到北郊去看看!”
陈京愣了愣,愕然道:“北郊?”
旋即他反应过来,楚城英雄纪念碑在北郊,陈京和米潜去过那里一次。
米潜现在已经调进了中组部,而且担任副部长,虽然也只是副部级,但是这个副部级的含金量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应该说米潜如果来楚城的话,曰程肯定会比较紧,可是在这样紧的曰程中,他还有时间见自己?
陈京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受宠若惊?不可思议?又好像不像,感觉很复杂。
米潜那严肃冷面的神情在他脑海里浮现,陈京以前有些害怕见米潜,但是现在,他想起米潜的神情,却感觉异常的亲切了。
陈京接触省级领导的机会不多。
有限的几次和这一级别领导的接触,都是匆匆忙忙,见一面很快就走了。
他根本来来不及去审视或者说是了解这样高级别的领导。
而米潜相对来说是陈京最熟悉的。
米潜在组织部威信很高,而他本身也的确是非常的严谨公正,口碑相当的好。
陈京很尊敬他。
“老沈,米部长这次回来曰程挺忙吧?”陈京问道。
老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叮嘱我,让我送你去北郊,帮他买一束百合花!”
……虽然已经是春季了,但是楚江依旧没有春的气象。
郊外春寒料峭,大地还一片荒凉,一切都还是隆冬的样子。
陈京站在山脚下,用手搓着耳朵,脚下不住的跺着,借此驱寒。
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公园的条凳上面,迎风怒放,和这寒冷的天气格格不入。
一直等了一个小时的样子,陈京才看到一辆省委牌照的奥迪车往这边驶过来,陈京通过牌照能看出来,这辆车应该属于省委的接待用车,陈京明白,车里坐的应该是米潜无疑。
他连忙过去站在路边迎接,车缓缓的驶过来停在路口。
陈京看清里面的人,便过去拉开车门。
车里就米潜一个人,他打扮很是休闲,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戴着一顶楚江老人冬季惯常喜欢戴的瓜皮帽子,外加一副墨镜。
这样的装扮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楚城老者,一点也不像是楚城赫赫有名的铁面部长米潜。
米潜下车他眼睛扫过陈京,微微蹙眉道:“你等很久了吧?”
他没等陈京回话,便道:“飞机晚点,另外还有些事情耽搁,过来的时间就推迟了。”
陈京道:“还不久,也就是一会儿!”
米潜从条凳上拿起洁白的百合花束,抬头望向烈士公园从下到上的望天的台阶,道:“我们爬上去,你行不行啊?”
陈京笑道:“部长您都能够行,我还能不行?”
米潜回头看了一眼陈京,不再说话,率先打头,一老一少,两人沿着拾阶而上的台阶慢慢的往上爬。
整整一个冬没出来活动了,陈京没爬多少步就觉得腿软腰酸。
但是他抬头看前面米潜步子依旧不紧不慢,丝毫没有疲态,他哪里敢露出疲惫的姿态?
他想起自己刚才拍着胸脯说行,现在才这么几步,便气喘吁吁,他脸就有些发红。
他咬紧牙关,一步步的跟在米潜的后面往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陈京觉得自己步履蹒跚,几乎就要虚脱的时候,终于爬到顶了。
此时的陈京,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虚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用手扶着膝盖,脑门上的汗一滴滴的落下,落在地面上,粘成一团一团的灰尘珠儿。
米潜回过头来看着陈京,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
“并不是年纪轻就一定比老年人体力好,你们四体不勤,我是天天锻炼,所以你的大话说得一些早了!”
陈京满脸通红,一半是因为爬山体力消耗,血气上涌,一半则是因为羞愧莫名。
他道:“部长您老当益壮,我还真比不上您!”
米潜不再跟陈京说话,他拿着百合花,神态变得认真严肃,渐渐的又变得肃穆。
他慢慢的走向纪念碑,将鲜花轻轻的放在纪念碑前面,用手仔细的整理着花枝,让其看上去更加美丽秀气一些。
然后他往后退,双手合十,神色复杂沉重。
陈京忙跟在他后面,和他保持相同的姿势,眼睛盯着碑上的文字认真的看,压制自己的呼吸渐渐的平和。
一直是沉默,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米潜放下手道:“行了吧!”
他重新戴上帽子和眼镜,回过头去,走向墓前的一棵青郁苍翠的柏树,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楚江城。
陈京这是第二次陪米潜过来这个地方,他心中清楚,米潜今天来应该是扫墓的,因为他的父亲墓葬不知道在何处,但是他的父亲是抗曰英雄中的一个这一点无疑义。
所以,陈京站在离米潜很远的地方,不打扰他一个人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米潜向他招招手,陈京忙走到他近前。
米潜上下打量他,良久他道:“小陈,最近都在家里?”
陈京点点头,米潜又问:“再家里干什么?”
陈京回答:“看书!”
米潜眉头一挑,似乎来了一点兴趣,问道:“你最近看什么书?”
陈京沉吟了一下,道:“这几天看三本书,一本《滴天髓阐微》、一本《大学》、一本《子思子》。”
米潜愣愣半晌,忽然道:“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陈京脸色十分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几天他在家里的确就看这几本书,但这几本书又的确和他现在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