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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建新一案果然紧锣密鼓查起来,不过于洋这次将局势控制得非常好,纪委这边是急流涌动,一波追着一波,外界却近乎听不到什么。

    这天秘书孙晓伟从省委那边办完事回来,压低声音跟朱天运说:“风声紧促啊朱书记,这次怕是要动真格了。”

    “什么要动真格?”朱天运抬起目光,多少带点不满地看住自己秘书。朱天运不喜欢秘书多嘴,更不喜欢秘书搬弄是非,可现在的秘书偏偏喜欢这些,一个个全是小灵通。有时候领导间还没传开的事,秘书那边已成了旧闻。好在孙晓伟这方面毛病还不是太多,朱天运感觉今天的孙晓伟有些反常,不过这也激起了他的好奇。

    “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他又说一句。孙晓伟就越发不自然,真就吞吞吐吐起来。

    “也不,就是听到一些怪谈,想跟书记报告。”

    “什么怪谈?”

    “他们说,柳老板这次怕……”

    “乱扯什么淡,这种话也是你听的!”朱天运忽然就怒了,样子吓坏了孙晓伟。孙晓伟赶忙收住话头,硬站一会,不见朱天运再说话,出去了。

    朱天运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承认,刚才孙晓伟那句话,触到了他某根神经,特别是那句柳老板后面没来及说出的话,更是让他想了好多。想着想着,忽然提醒自己,不能太被这件事所控啊,现在是不是有点……

    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掉你是谁,你该做什么,这是朱天运常给自己敲的警钟。不可否认,最近一段时间,不管是省里还是市里,都有点被骆建新所控的倾向。这很危险啊,必须在别人等待或观望时抢先一步,要让自己回到工作中去!

    第二天,朱天运主持召开书记办公会议,着重强调了三点。第一,最近纪律有点涣散,大家注意力不够集中,对工作已经造成负面影响。必须集中精力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不能左顾右盼,更不能离心离德。第二,经济工作不能放松,仍然是全市工作的重中之重。年初制定的目标必须不打折扣完成。市委近期对全市经济工作展开督查,常委们分头带队下去,以查为主,以促为主,帮下面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第三,要把作风整治跟中心工作结合起来,将各项目标任务跟作风建设挂钩。会上常委们分了片,朱天运决定去海宁区,他以前就包这个点,海宁不少项目还是他招商引资引来的。

    会后,副书记何复彩到他办公室,笑问:“书记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怎么想到要开这样一个会?”

    “这会不该开?”朱天运端着脸问。

    “这倒不是。”何复彩别扭地笑了一下,又道:“就是感觉有点突兀,而且今天书记您也太严厉了点。”

    “是吗?”朱天运没对何复彩脸上讨好的表情做回应,不冷不热问过去一句,低头看起材料来。对何复彩,朱天运还是有点警觉的,不敢表现得太亲近,更不想跟她讨论太私秘性的话题,但也不能冷着她。跟何复彩的关系是一门学问,考验着朱天运,人家上面有人啊,朱天运不止一次在铭森书记那里看到过何复彩,那份亲热,让他心里酸酸的,这酸不是男女之间的酸,而是官场里特有的一种酸。后来他告诫自己,能不能处好跟何复彩的关系,对你来说就是一门政治课,这课要是不及格,你就甭想在海东混了。现在看来,他掌握的尺度还行,至少没让铭森书记批评他。不过何复彩最近有点得寸进尺,这是女人的通病。智商再高的女人,到了官场中,还是能表现出幼稚,这怕是男人跟女人最大的区别。

    何复彩感觉到朱天运的不耐烦了,幽然一笑,露出妩媚来:“那我就不打扰书记了,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办。”说完并没马上离开,装模作样看了会花,道:“对了,有个朋友托我请书记吃个饭,一直没敢答应,今天人家又催,不知书记乐不乐意赏个脸?”

    “吃个饭有啥不可以的,我还怕没人请呢,说,是谁?”

    “一位美女。”何复彩咯咯笑了起来,她就知道朱天运不会拒她于千里,做做样子呗,当我不明白?

    “那就更该去,我这人就喜欢美女。”朱天运也呵呵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忽然没了。何复彩越加自如地道:“估计她是有事相求书记,怕给您添乱,所以……”

    “吃顿饭能添什么乱,我还没脆弱到那程度,行吧,时间你定,定了通知我。”

    朱天运回答得很轻松,其实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应对了。能让何复彩出面的人,岂是等闲之辈?但他决不能不给何复彩这面子,事实上何复彩也断定他不会拒绝,她是谁啊,说这话前早就把结果想好了。

    果然,何复彩两眼放光,身体都跟着兴奋起来:“谢谢书记,就怕书记拒绝呢,我这就告诉美女去。”说完,一阵风似地飘走了。朱天运盯着那曼妙的身影,出了会神。忽然就叹,人精啊。

    何复彩很快就把饭局落实好了,第二天下午六点,朱天运跟何复彩同乘一辆车,去了江边秦淮人家。美女茹娟早就恭候在那里,看见他们,茹娟柳枝摇曳般迎了过来。何复彩笑着给朱天运介绍:“茹娟,我妹妹,海天实业总裁助理。书记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茹娟忙说:“大书记哪还用得着姐姐介绍,光辉形象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快请,还怕两位首长不来呢,我可是望穿秋水了呢。”

    朱天运先是有些纳闷,没听说何复彩有妹妹啊,继而自己就笑了,这脑子反应就是慢,人家是情同手足啊。一看茹娟果然是花枝摇曳,美艳大方,遂道:“果然是美女啊,还是重量级的,复彩你没说谎,今天我算是饱了眼福了。”

    “书记羞我呢,我算哪门子美女,人家姐姐才是,我哪有资格。”

    “就都别恭维了,听着怎么这么肉麻,快进吧,让书记站外面多不合适。”何复彩一边打圆场一边礼让朱天运,三人说笑着进了包厢。

    再没别人,足有一百平米的超豪华包厢今天只迎接了他们三位。朱天运扫了一眼,感觉今天这顿饭不好消化。却还是装作很轻松地说:“这么大包厢,三个人吃饭是不是有点冷清了?”

    何复彩接话道:“要是今天冷清了,那就是茹娟的失职。茹娟,听见没有,书记不许你冷清。”

    “哪敢。”茹娟一边帮朱天运挂衣服一边优雅地说,双眸流盼,水汪汪的,尽是风情。坐定,茹娟请示朱天运喝什么,朱天运说随便。何复彩说:“书记说了随便,你就随便点吧。”

    “那好,我可真就随便点了。”茹娟扮个怪相,倒也可爱。此人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在朱天运面前居然一点怯都不露,举手投足流畅极了,这点还真跟何复彩像。

    这顿饭吃得极舒服,朱天运原还想,茹娟会在饭桌上说出什么。没,这顿长达两个小时的晚宴,朱天运像一朵花被两个女人追捧着,又像太阳那般被她们热烈地拥戴。两位女人都是极会说话的人,见风使舵,顺水推舟,暗渡陈仓,能用的武艺都用上了。还让人感觉不到肉麻,感觉不到是在刻意追捧你。朱天运果然没感到冷清。走时茹娟送给朱天运一个袋子,说是一点小礼物,请书记笑纳。朱天运坚决不要,何复彩帮腔说:“妹妹不敢乱来的,我检查过,绝对不是炸弹,书记就算赏个脸,别让我妹太难堪。”朱天运只好道:“白吃一顿还有礼物拿,这样的饭局以后复彩你帮我多安排几次。”虽是玩笑话,却说得十分妥帖,让谁也开心。说话艺术上朱天运一点不输给她们。

    回到家,打开袋子一看,真还是件衬衫,牌子响亮,但绝算不得是行贿。再仔细看,里面就有了文章。朱天运怔怔地在沙发上坐半天,手里拿着那张从衬衫里“掉落”出来的卡,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东西有些烫手,但退回去会不会?

    第二天,朱天运就下基层了。

    海宁区位于海州市西边,枫山脚下,秀水河畔,称得上一块风水宝地。原来是海州郊区,半农半渔,落后,近几年经济热潮一浪接着一浪,能开发的地方都迫不急待开发了,就连那些根本不具备开发前景的,也成了投资商眼中的香饽饽。海宁更不用说。目前它已是海州经济发展的重心,新经济增长的战略要地。

    跟朱天运同行的有市发改委、财政、银行等部门领导,秘书长唐国枢自然不能少。车队到海宁,区委书记高波和区长明泽秀早早候在工业新区,他们身后,是区委区政府机关的头头脑脑们。如今只要是领导下来,下面都是倾巢出动,恨不得学过去一样排出十里长队来恭迎你。有段时间,朱天运突然很烦这些,怨恨官场上这些完全没必要的繁文缛节,劳心劳神的同时,还会惹出不少麻烦,就想适当改变一下。先是在会上强调,想在海州开新风,禁掉这些形式主义虚假主义,还想率先垂范地带好这个头。有次省长郭仲旭下来,他没按规格迎接,只是带了三五辆车,十来号人,警车只有两辆,沿途也没搞戒严和安全保卫。车队刚停,他便跑过去为郭仲旭打车门。郭仲旭一看这份冷清,脸愕得不成样子。在车里说:“我没停错地方吧?”要是朱天运当时就检讨,兴许郭省长还不会太生气,勉勉强强也能给他一个面子。可他偏偏又说:“省长怎么会停错地方呢,海州这片土地,您应该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是吗?”郭仲旭目光并没往他脸上搁,而是掠过他,在身后找要找的人。一看柳长锋不在队列中,诧异地问:“长锋同志怎么没来,是不是你们觉得我此行有点多余?”朱天运依旧辨不过似地说:“省长先下车吧,早上市里有点事,我让长锋同志先处理一下。”

    郭仲旭的脸就很难看了,继续坐在车里,声音慢悠悠地说:“海州果然是大市啊,大得我都不敢下去看了。这样吧,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我去别的市看看。”说完,真就让秘书长指挥车队,改变路线,往西边秀水市去了。

    那次党风廉政建设还有基层组织建设等检查考评,海州破天荒在全省垫了底。朱天运挨了不下十场批。最严厉的批评不是来自省长郭仲旭,是书记赵铭森。

    “标新立异,你朱天运就知道标新立异。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清廉,很阳光,很有创意?”铭森书记教训道。

    “不是。”朱天运老老实实做答,“当时只是想少惊动些人,大家都有工作,没必要在迎来送往上熬费太多精力。”

    “说的轻松,这是简单的迎来送往么,是对人家仲旭同志的极不尊重,也是对督查考核工作的极不重视!”

    那个时候的朱天运已经意识到错误,感觉自己有点荒唐,怎么会愚蠢地犯这种傻呢,按说他的政治经验还有政治敏感度,是不会让他生出这种古怪的念头的,怎么就?后来再想,就觉还是求新心切,求“功”心切,提着刀想砍出一些“创新”或“政绩”来,结果砍错了地方。

    官场中有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越是被大家维护着的事,你就越不能改变,稍稍动一下都不行。你只能提着笔,在被人描过无数次的纸上去描。人家啥色你就涂啥色,胆敢稍稍玩点另类,你马上就被打入另册。原以为自己是市委书记,可以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将看不惯的东西做些改变,哪知你动的是一根大神经,让太多的人不舒服。那次以后,朱天运再也不敢“标新立异”了。还是铭森书记说得对:“你怎么能证明形式主义没用,有些事就重在形式,没了形式你试试,让你无所适从!”人就是怪,朱天运现在再也不反对形式了,看到这么多人迎接他,心里居然也很享受。官场上有一个不便明说的事实便是,相比那些到手的实际利益,为官者更想享受到这份体面!

    这份体面是我们这个国度里独有的,也是至高无上的,会让所有的官员上瘾。官场中人所以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真实的奥妙怕就在这里。

    朱天运自己也逃脱不了。官场像一块巨磁,牢牢地吸着他们。吸干他们身上一些另类的东西后,又结实地补充给他们许多“养料”。靠着这些“养料”,他们迅速地变成一类人,共同守护着必须守护的东西。偶有哪个敢跳出来捣蛋,集体的目光就会杀死他。朱天运差点就做了另类,现在想想,还是不够老道。现在朱天运已相当明白,官场只能添柴,绝不能抽薪。只能提着涮子抹,绝不能拿铲子铲。

    热情地跟高波和明泽秀打完招呼,朱天运在众人簇拥下往工业新区去。高波和明泽秀一左一右护着他,边走边汇报情况。朱天运一边点头,一边象征地问几句。这样的汇报多是例行公事,类同于演戏,朱天运这次下来,是想碰一些实际问题。

    发现问题是第二天,第一天看的听的,都是区上认真准备好的。尤其几个厂子,提前做足了准备,所以很难看出问题。当然,更多的时候,你也不能看出问题,看出问题大家都被动,最好是什么问题也没。不过这次朱天运下来,还是想找一些问题的。问题被包裹得太严,也不是件好事,必要时候,还是要铲出一些东西来的。

    第二天看完两家厂子,原定是去二号工业园。二号园区是区上的样板,几乎每个领导到了海宁,都要被带到二号园区。朱天运灵机一动,突然决定去电子城。这家电子城还是当初招商引资他负责招进来的,由深圳华科电子和巨龙电子等两家大型企业牵头,在原来一片废墟上建起了崭新的电子城,后来又有十余家企业入驻。朱天运曾经想把它搞得很大,甚至还妄想把它搞成国内最具竞争力的电子城,目前看来,这个目标实现不了。电子城前期规划很美,各方决心都很大,市里区里也给了不少积极性政策,就在眼看着要见效益时,突然出现变故,华科撤资。朱天运到现在也还没搞清华科撤资的真正原因,只说是华科内部出了问题,收缩战线,不再往外延伸。

    一听他要往电子城去,高波和明泽秀急了,尤其高波,表情一下紧张,压低声音说:“那边就不去了吧,起色不大,怕书记看了不开心。”

    “没想着开心。”朱天运率直地丢下一句,先上了车。其他人就不敢不去了。高波跟明泽秀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苦相。明泽秀摇摇头,高波也摇摇头,相继上了自己的车。朱天运倒是没太多想法,对电子城,他不会把责任怪给区上,这个电子城因他而起,因他而兴,又因他而败,责任在他啊。是他没把力用足,该解决的问题没及时解决,后期配套政策也没给足,一度时间还有点缩手缩脚,担心是不是政策层面上给的太过宽松,会上别人说三道四?

    一犹豫就犯大错,白白将大好机会错失掉。朱天运现在越来越体会到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给整个工作带来的恶果,尤其身为地方大员,思想上任何顾虑都会影响到决策影响到行动,最终造成无法扭转的败局。

    2

    车队一进电子城,朱天运就知道,这座电子城完了,感觉有东西在心中轰然倒塌。

    占地将近一千六百亩的电子城,两年前是人声鼎沸,彩旗招展,机器声轰隆,要多夺目有多夺目,要多耀眼有多耀眼。就在去年他来时,这里还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一派欣欣向荣呢。这才过了半年时间,突然就……。矗立在电子城中央的华科电子大厦,两年前是海州新工业园区的标志性建筑,从立项、开工到建成投产,用的是比深圳速度还要快的海州速度,当天开工当年建成当年投产出效益。朱天运当时就在现场办公,在电子城西边开出一边领地,颇有创意地搞了个市区联动高效办公区,现场办公现场批复,现场解决问题。一时受舆论追捧,惊得铭森书记也到现场来看。看完说:“还是天运敢想敢干,都照这样子,我们的事业是有希望的。”

    但是现在没了希望。

    那幢生产了还不到一年的大厦,现在空落落的,人去楼空,再也听不到机器声,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场面。楼上玻璃不知是被风吹破还是好心人砸了,露出一个个黑洞,看着非常别扭。大厦周围的厂房,全都是尘埃落顶,灰蒙一片。厂区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华科如此,其它厂家更是如此,当时跟华科竞争最厉害的巨龙电子,如今竟也悄无声息地撤兵了。怎么会这样?

    朱天运惊在那儿,一时有些茫然,好有几分失落。秘书长唐国枢走过来,低声说:“是没必要来这儿的。”朱天运没回唐国枢的话,目光继续搜寻,他想到过电子城的败落,但没想到会颓败成这样。

    明泽秀静悄悄地走过来,静悄悄地站他身边,不敢说话也不敢望住他,像是一个要陪着他伤心的人。区委书记高波在远处打电话,朱天运临时改变方向,彻底打乱了他的安排,弄得高波紧张无措,只能在电话里冲下属发火。

    “回去吧,马上要起风了。”唐国枢小心翼翼劝道,同时目光看住明泽秀,似乎在替明泽秀担心。

    朱天运又默站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了。

    他想到一句话,这是一个建设速度奇快的年代,这也是一个破坏速度更快的年代。一边是一窝蜂地一哄而上,一边是速朽般的灭亡。

    谁知就在朱天运上车时,离奇的一幕发生了,不知从哪个厂子里涌出一拨人,不由分说就将朱天运的车子拦住了。

    众人愕然,唐国枢再想出面制止,就已晚了。

    朱天运遭遇了群访。领头者是华声电子的老板,浙江人,这家公司当初是明泽秀招来的商。华声老板围着朱天运告状时,明泽秀几乎要哭,后来朱天运回过身,真就看见有泪花闪在明泽秀眼里。

    明泽秀说,电子城问题非常复杂,三两句话根本讲不清。

    “那就细讲,我给你足够的时间。”朱天运说。

    这阵他们已回到宾馆,朱天运本打算不住在海宁区的,督查完就回去,不给下面添太多麻烦,一场群访,楞是将他挽留下了。

    “我不敢说。”明泽秀眼里仍然闪着泪花,她在现场被朱天运狠狠训了一通,这阵还委屈呢。女人为官就这点好处,可以在男上司面前委屈。

    “你是区长,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明泽秀低头说。

    “还没忘?有问题为什么不及时上报,为什么要压着藏着?我看你们是把领导当回来了。”朱天运又劈头盖脸训起来。

    唐国枢打圆场说:“书记喝点水,发一天火了,对身体不好。”

    明泽秀感激地谢了眼唐国枢,瑟缩着身子,不敢坐却又站不直。“区长坐下讲吧,有问题我们坐下来谈。”

    “坐!”朱天运这才说了一声。明泽秀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坐下了。

    唐国枢过去将门锁上,回到沙发上跟明泽秀说:“现在没外人,有什么话就讲给书记吧,不要有顾虑。”

    “有人在打电子城的主意。”明泽秀咬着牙道。

    “什么?!”朱天运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片刻又缓缓坐下,他的预感被证实。刚才华声电子老板还有十几位投资人围着告状时,他脑子里就闪过这样的念头,没想……

    “是大洋地产。”明泽秀蚊子似地又道了一声。

    朱天运脸上就不只是惊愕了,是惊恐,不,直接是恐怖,打死也不敢相信的那种表情。

    海宁区两千亩土地案的始作俑者就是大洋地产,当初海宁区在西郊划出三块地来,都在千亩以上。一块就是现在的电子城,这是朱天运钦定了的,必须用来上电子项目。一块用来搞生物技术,集中建一批与生物技术相关的农业、食品、环保项目,进而以换血方式推进海州的产业升级与产品换代。另一块就是面积最大地理位置也最好的金沙镇绿色带。那是一块闲地,上面几乎没什么建筑物,多年来在农民眼里也不咋值钱,但又离海宁最近,傍山依水,风景十分秀丽。以前只是有少数渔民在那里搞一些小规模的养殖,再就是一些外来户临时性搭些棚户,干点小生意。市里一开始规划是要搞旅游开发区,利用海宁得天独厚的优势,打造一个高品质的旅游观光区,进而拉动整个海州的旅游业。方案报上去后,上面以旅游开发项目过多,不再扶持为由打回。然后有人出面想建休闲度假村,建个乐园那个乐园,最后大洋地产出来了,主动提出要在这里建廉租房经适房,同时辟出一大块来,搞公益事业,建养老院和老干部休闲疗养中心等。方案一呈上来,立刻受到省市领导的高度关注。当时海州廉租房经适房建设相当缓慢,关键是各方重视不够,没把它当民心工程去抓。作为市委书记,朱天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承认此项工作上,他的确积极性不高,有推诿应付之嫌。所以省里责成要将此项目当成全省表率性工程来抓时,他没敢提任何异议,很配合地就将此项工作安排了下去,并且言明由市长柳长锋亲自抓。

    谁知这是一个套。大洋的心思根本不在廉租房经适房上,也没有高尚到把公益事业当成目标去做。最终曝出来的内幕是,大洋玩了偷梁换柱之计,以廉租房、经适房建设为名,换取政府的信任与支持,几乎以零地价拿到两千亩土地的开发权,而它真正要上马的却是豪华别墅,高尔夫球场、跑马场、狩猎场等,甚至有人说,大洋还打算在临山的地方建一座现代赌城!气魄之大,骗术之高,闻所未闻。项目破土后,金沙镇已经退休的原镇人大主席带着二十位农民层层告状,最终将告状材料呈到了中央,但人大主席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断了两条腿!

    大洋的项目逼迫停了下来,因为开工的几幢楼曝出了他们的真实目的,但是蹊跷的是大洋拿出了相关部门的批复,以及审核通过的图纸。这事一下就让批复部门被动,审查中,有人急速做假,另做出一套资料来,想把责任推给大洋。谁知这时候大洋老板、人称阎王的阎三平翻脸了。事情急转直下,很快就将责任追查到负责此项目的谢觉萍身上……

    明泽秀暗暗地看着朱天运,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与其憋心里折磨自己,不如说出去让它折磨别人。就在她张口又要说话时,朱天运忽然恶恶地说:“够了,这事到此为止!”明泽秀结舌地望住朱天运,一脸不解。朱天运恨恨剜她一眼说:“你先回吧,今天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明泽秀满脸失望地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朱天运和唐国枢两个人。唐国枢当然不会相信朱天运是累了,想休息,跟了朱天运这么长时间,朱天运一张嘴,他就知道要说什么。朱天运显然是被明泽秀的话骇住了,明泽秀也真是,这种事怎么能直戳戳地说出来呢,女人啊。他叹一声,给朱天运杯子里加满水。事实上明泽秀刚才的话把他也骇住了,大洋又把心思动到了电子城,这事听着咋这么别扭?但他相信是真,明泽秀不会无中生有地瞎编,海州官员没一个不知道大洋背景的,就算是编,也不敢编到大洋头上。

    怎么办?放下水壶,他想到了这个问题。

    作为秘书长,他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替朱天运想出对策,或者想到解围的方法,但这个方法有吗?过了一会,他试探性地说:“一笑了之吧,兴许是没影子的事。”

    “你觉得没影子?”朱天运非常认真地问。唐国枢一下被问住,刚才这话说的实在是差,怎么就敢敷衍了事呢?

    “老唐啊,这事性质很不一样,你意识到没,我们踩着地雷了。”朱天运突然间变得心事沉重。唐国枢点头:“这事太过意外,大洋会瞄准电子城?文章大啊,区上又瞒得这么紧,看来……”唐国枢不敢往下说了,后面的话实在有点吓人呢。沉吟一会,改口道:“要不咱装不知,让区上自己解决?”

    朱天运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国枢。他知道唐国枢是为他着想,但这想法太幼稚了,怎么能装不知道呢?高波和明泽秀隐瞒,肯定有不得已的原由,但到了他这里,他还能瞒?唐国枢又说了几条意见,都被朱天运否掉。他不是不满,而是跟唐国枢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毕竟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同啊,唐国枢只对他负责,遇事尽围着他想办法,但是他要对更多的人负责,要站在整个海东的高度上去想办法。

    这天晚上,朱天运失眠了。唐国枢走了好久,他都睡不着。后来他想到妻子,想打电话过去,跟她说一阵话。他真是想妻子了,萧亚宁和爱国离开他已有三个月,怎么能不想?一看时间将近半夜,又放弃这个想法。躺床上难受,索性起来,抽烟。脑子里就浮上很多面孔,他把这些人一一想了一遍,感觉思路清晰了点。最后他问自己,假如大洋真的要拿电子城这块地,怎么办,有能力说不吗?

    第二天回到市里,朱天运紧着去跟铭森书记汇报。本来他是想找于洋先通通气的,后来一想这事不跟于洋提的好,提了,就让人家心里多了一件事。到他们这位置上,还是事情越少越好,藏不起啊,藏的哪是事,全是要命的秘密。

    铭森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听完汇报,却莫名其妙批评起了朱天运:“你紧张什么,不就是电子城么,你没搞好,难道不许别人去搞?”

    朱天运大瞪着两只眼,空而无神地看住赵铭森,听不懂他在批评什么。赵铭森恨恨瞪他一眼:“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就拿出本事来,把你的政绩工程搞出样子!”

    这下他听懂了,赵铭森这句话让他无地自容,想想当初,赵铭森在电子城项目上为他说了多少话,鼓了多少劲,可他……

    挨完铭森书记批评,朱天运灰溜溜地离开省委,看来电子城一事,铭森书记已经知情,他又慢了几拍,怎么总是跟不上节拍呢?一边懊恼一边又怪明泽秀,朱天运是不会去怪罪高波的,高波从来都不跟他说实话,人家只跟柳长锋说。一度时期他想调整高波,后来有人阻止了他,说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值得。他想想也不值,遂打消了念头。但这件事还是让他很窝火,一股子火烧在胸中,没地方发。正好这时候妻子萧亚宁打进来电话,跟他汇报儿子的学习情况,儿子朱爱国最近情绪反常,有点不大喜欢新加坡了,嚷着要回国。朱天运没好气地就说:“那就回来啊,这不正好嘛,回来给他找学校。”

    “想得美,他回去我咋办,我这边的事正张罗着呢。”萧亚宁撒着娇道。

    “你有什么事,萧亚宁你可别乱来啊。”朱天运突然起了警觉,随即又道:“萧亚宁你给我听好了,胆敢在那边动心思,我饶不了你,你马上跟儿子回来!”

    “你说回来我就回来啊,那我多没面子。”萧亚宁慢条斯理地回答他。

    “萧亚宁,我没跟你开玩笑,让你出去是因为儿子,咱们家一切都以儿子为中心,爱国在那边上学,你可以去陪读,现在儿子不愿意了,你得老老实实回来。”

    “我要是不呢?”萧亚宁半是玩笑半是真地逗他。

    “那我——”朱天运恨恨说了半句,接不上词了。他还是说不出狠话。自打娶了萧亚宁,朱天运就把狠话忘了,都是老夫少妻惹的祸。

    “说啊,是不是早就想好办法了。说啊,把你想好的说出来。”萧亚宁那边不依不饶。

    “你少激我,激怒我你没好果子吃!”

    “哼!”萧亚宁抢先挂了电话,兴许是怕他真说出什么过激话。朱天运抱着电话犯了一会傻,又赶忙将思绪收回来。相比电子城,萧亚宁这边终还是小事。难的还是电子城,这事到底该咋办,铭森书记那番话又含着什么意思,难道他同意大洋介入?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关于大洋要介入电子城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朱天运耳朵里,这年头就怕你不动作,你这边稍一动作,各方反应立马就有了。朱天运那天虽然没在电子城说什么话,但他去了电子城,这是事实,他的一举一动,在海州就是信号,一笑一颦,就是天气预报。

    消息分两类,一类是关于大洋介入电子城的内幕。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大洋在两千亩土地案中栽了跟斗,虽说事情都被谢觉萍兜了起来,但大洋损失也不小,大洋不甘心,而且狠了心要在海宁区拿地。那块地大洋是不再抱企图了,太过敏感,谁也没那么傻,非要在一棵树上结出果实来,但别墅村这个项目大洋吃定了要上。于是大洋借电子城起不了色这个机会,暗暗下手。甚至有人说,华科和巨龙两家撤走,也跟大洋有关。凭大洋的能耐,做这种事一点不难,朱天运一点都不怀疑。另一类是围绕这件事跟他打招呼的,绕着很大一个弯最后把话落到电子城上,落到大洋上。朱天运便明白,人家早在他之前就运筹帷幄好了。

    他快要把自己恨死了,同时也再次警觉,自己在海东,到底是什么角色?

    这天朱天运又把明泽秀叫来,单独跟她谈了两个小时。明泽秀将知道的情况一一道出来,朱天运听了,忽然无语。整个电子城事件果然是柳长锋和高波在暗箱操作,手法极其隐秘,瞒住了许多人。但朱天运相信,这事绝不是柳长锋的意,柳长锋还不敢如此有恃无恐,更不敢逆风飞扬。柳长锋后面还有谁,明泽秀没说,也不敢说,朱天运很理解,毕竟她只是小小的一个区长,某些人眼里,不过蚂蚁一样容易被踩死。但她多说了一句话,省里有人直接插手了,跟上次一样。

    朱天运马上就想到罗副省长!

    在海东,副省长罗玉笑算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也是一个敢出风头的人。像这类越过几层直接给下面打招呼的事,别人都不做,一是不好意思,二是怕做了会惹出麻烦。顶多婉转地暗示一下,让秘书或其他人去做。罗副省长不,他敢于反其道而行之,很多出乎意料的棋,都是他来下。于洋就曾说,两千亩土地案中,纪委一直怀疑,项目批复时有罗副省长的手谕,有人亲眼见到过他对豪华别墅群的批复,但后来却神奇地不见了。还有后来追查中出现的那些造假材料,几乎都是在罗副省长授意下捏造的,但都奇怪地被谢觉萍一个人扛了,居然连住建厅厅长刘志坚都没连累到。出了那么大的案,住建厅厅长刘志坚毫发未损,可见他们有多大能耐!

    敢个性不是能量超大就是有深层背景,否则你在官场根本个性不开。换了他朱天运,敢个性?早被一脚踢出去了。

    但是明泽秀后来说的话立刻又让朱天运犯了傻,明泽秀说,就在他下去的前一周,周三,市委何副书记带着一女人,去了海宁,跟她谈起了电子城开发的事。

    “是不是叫茹娟?”朱天运紧张地问。

    “嗯,海天实业总栽助理,海天目前竞争力也超强。”明泽秀点头道。

    “海天也对电子城感兴趣?!”

    “是的,何副书记那天没拐弯,直接就把意思说了出来。”

    “她?!”

    朱天运顿时感到问题的复杂性了,特后悔没把那张卡及时退回去。现在才明白,那天的宴请是一顿标准的鸿门宴。顺着这思路想下去,忽然又想到铭森书记,想到铭森书记那番话。

    铭森书记原来指的不是大洋公司,差点领会错。朱天运惊出一身冷汗!

    3

    朱天运不敢对电子城掉以轻心了,既然意识到电子城已不再平静,他就要想办法尽快把这些乱轰轰的目光理清、理顺。作为下级,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准确领会上级意图,积极付诸行动,为上级创造条件。凡事不能让上级被动,不能让上级费周折,更不能让上级处心积虑、陷入困境。周一他主持召开一次市区联动会议,为掩人耳目,先没说电子城的事,将话题对准海宁区几家重点企业,就这几家企业存在的问题以及需要扶持的方面一一做了强调,然后让高波和明泽秀就新工业园区存在的问题做汇报。高波道了一大堆艰难,提到了电子城,说电子城虽经多方努力,但实在是启动不了,现在搁在那里,是块痛。听到这个痛字,朱天运心里真的痛了一下,眉头也不由地蹙在一起。不过很快他又释然,等高波说一半处,忽然打断问:“电子城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承认,当初上这个项目我是有点欠思考,后期出现这么多变故,也是我们始料不及。但我们不能老让它搁在那,总得想办法让它出效益。”又问:“你们区上怎么考虑的,说出来听听。”

    高波怀疑地看了一眼朱天运,确信朱天运此话没有讹诈,坦然道:“区上先后想了很多办法,也积极出台了优惠政策,但电子行业目前竞争太过激烈,加之我们海宁又不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没有核心竞争优势,所以没能有效地将电子城应有的效能发挥出来,相反,成了一个包袱。目前区上的想法是,另辟蹊径,让这块地中之宝尽快发挥出巨大效益来。”

    朱天运特别注意到,高波用了地中之宝这个很特殊的词,心里几乎就能断定一个事实了。遂将话头转向明泽秀:“区长呢,你怎么看?”

    明泽秀显然没高波那么镇定,略显紧张,她捋了捋头发,接着高波话说:“电子城确实困扰住了我们,原来我们想自己解决,不给市里添负担,现在看来,我们能力不及,还请市里帮我们出主意拿对策。”

    “你们不是已经有对策了嘛。”朱天运朗声笑道。他的笑让会场上很多人松下了神经。

    “我们只是有些想法,真正的盘子还是要请市上来定。”高波赶忙解释。

    朱天运再次笑出了声,他道:“好,开会就要这样,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把问题包裹起来,既然区上有了目标,这样吧,下去之后发改委牵头,招商还有工信部门配合,尽快查清电子城底子,拿出一个乐观的方案来。”他用了乐观这个词,这词平常讲话中根本不用,是他刚才突然想到的。

    发改委主任立刻表态,说这周就下去,一定按书记指示办。朱天运说不是我指示,这应该是高书记指示。一句话让高波红透了脸。朱天运不管,冲秘书长唐国枢说:“这事由国枢同志来协调,各方都配合一下,那么大一块地闲着,谁看了也里也不是味啊。现在有地还怕啥,不是都在批评我们是土地经济土地财政么,我看有时候还真得在土地上做做文章,只要我们做得对,是不是?”一句话讲得大家全笑起来,谁也不觉得电子城是个问题了。

    会议之后,朱天运叫唐国枢陪他去吃饭,唐国枢问要不要再叫人?朱天运说你想叫谁?唐国枢说两人的饭不好吃,要不把明区长一同叫上?朱天运说今天就算了吧,估计她也没胃口,我倒是胃口大开,走,我请你。

    两人就去江边吃鱼,司机也没叫,打了车直奔江边。到了地方,唐国枢心里疑惑,感觉朱天运今天别有用心。朱天运倒是什么也不说,乐乐呵呵的,净顾着跟老板点鱼,讨价还价,间或还开些玩笑。看那大呼小叫样,跟乡镇长进城没啥两样。后来唐国枢明白了,他是在故意放松,故意把事不当回事。这也是领导一种本事。

    香喷喷的鱼端上来后,朱天运又要了一瓶二锅头,说今天咱就做一回老百姓,喝一回实在酒。唐国枢说没问题,你书记咋指示我咋服从。朱天运笑骂这阵还拿当我书记,这鱼还吃不吃了?唐国枢说一码归一码,啥时你也是书记。两人斗着嘴,开开心心吃鱼。吃中间,朱天运忽然问:“你说是自己钓的鱼香还是别人送你的鱼香?”

    “那还问,当然自己钓的。”又皱起眉头问:“怎么,书记不会是想钓鱼吧?”

    “猜,你这个秘书长,可不能白吃我,要吃出点东西来。”朱天运拿起纸巾擦手。

    唐国枢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故意沉思一会,道:“书记是想钓鱼了,好,我陪你。”

    “说说,怎么陪?”朱天运认真起来,跟刚才判若两样。唐国枢没急着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江面,很像回事地望着。江上驶过几条船,一艘豪华游轮正好驶过眼前,几位外国女人兴奋地冲他们嗷嗷大叫,挥舞着手,一个穿黑衣的女子站在船板上,样子颇显孤独,但又显出冷傲。唐国枢将目光挪开,投向远处,远处苍苍茫茫,水天一色。

    “鱼不好钓啊。”他说。

    “你怕了?”朱天运问。

    “怕这个字早没了,问题是……”唐国枢有些吞吐。

    “说。”朱天运起身,往木船边上去。他们吃鱼的地方在船上,都是早年淘汰下来的那种观光船小游船,周边渔民将它租下来,干这些小营生。

    唐国枢跟过去,站在朱天运边上。

    “书记真想把电子城给他们?”

    “他们是谁?”

    “大洋或者是海天。”

    “秘书长认为呢?”

    “是两条大鱼,可太大了,我们手里鱼饵不够。”

    朱天运就不吱声了,船晃了几晃,被浪打的,朱天运往稳里站了站,站出一个姿势来。唐国枢不敢将目光正对住他,心里在比较着大洋和海天两家公司,这两家公司哪家参与进来都是麻烦,后患无穷,而且……他犯住难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跟朱天运建言。

    朱天运又盯住江面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望住唐国枢说:“我谁也不给!”

    “那……”唐国枢糊涂了,这话怎么越听越不明白。

    朱天运哈哈笑出了声,抬步往回走,船又发出一阵晃,唐国枢努力将步子迈稳,跟朱天运回到了座位上。

    “听过猫戏老鼠的游戏吧?”

    唐国枢摇头,又道:“看过动画片。”

    “国枢,这次你要把那只猫演好,有多少老鼠咱都不怕,他们想玩,咱就奉陪,明白我的意思没?”

    “这……”唐国枢还是有些不开窍。

    “你真以为铭森书记是想把电子城给海天?”朱天运忽然挑直了问。问完又接着大笑:“国枢啊,你这个秘书长,当得还是有些嫩,目光不能只困在我朱天运一个人身上,要往上看,往上看才有进步,你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位置上啊。”

    “书记,我……”

    “吃饱了,走人!”朱天运抓起衣服,不等唐国枢再露惊讶,自个先下了船,唐国枢赶忙拿起衣服追过来,见朱天运真的掏钱买单,惊得连喊:“老板,不能买!”

    朱天运已经掏了钱,独步往前走了。唐国枢紧步追上:“书记,刚才那话……”

    “回去好好想!”

    唐国枢还真就没把朱天运那话想明白,接下来的运作中,唐国枢处处犯难。大洋和海天两家公司实力都超群,谁的野心也不小。区上呢,高波一心想要大洋来操作,大洋事实上也操作了不少。参与进去才知道,大洋早就在暗中把华科电子收购了,那幢大楼名义上抵顶给了银行,但银行又以贷款的方式转到了大洋名下。反正大洋在银行有的是贷款,压根不在乎多几个亿还是少几个亿。巨龙这边正跟海天密切接触,也想将这破摊子摔给海天。海天跟大洋暗中较了劲,谁都笑眯眯的,说请市里区里定夺,但谁也不退让半步。

    明泽秀提心吊胆地劝唐国枢,得考虑海天这边啊,怎么着这也是……

    “铭森书记?”唐国枢傻气地问了一句。

    “我没说。”明泽秀慌张地把目光挪开了。唐国枢就犯起了糊涂。假如真是这样,朱天运为什么又说两家都不给?

    朱天运完全像个没事人似的,将此项工作交给唐国枢后,就再也不过问,仿佛一件棘手问题让他轻轻一抛就将皮球抛给了别人。这天下午三点过一些,朱天运正在批阅副书记何复彩呈上来的一份文件,关于作风整治活动第一阶段工作报告,案头电话突然叫响。拿起电话一听,是罗副省长秘书苏小运。对秘书里这位自封老大的人物,朱天运十分反感,不只是烦他的目中无人、狐假虎威,更烦他的无耻,浅薄还有贪婪。

    “什么事,请讲。”朱天运冷冰冰丢过去一句。

    “朱大书记啊,想你了。”苏小运还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口气,一点尊重都没。

    “你哪位,我是不是听错了?”朱天运故意回敬过去一句。

    “哈哈,我小运啊,刚才不是向朱大书记报家门了么,大书记一定是日理万机,太劳心了。”

    “什么事,说吧。”朱天运懒得听他废话,打断他道。

    “我哪敢有事,是首长想你,下午六点,首长请书记吃饭,海州国际饭店,9188,书记不会另有安排吧?”

    朱天运差点就说出有安排,最终还是声音谦和地说:“好吧,我尽早过去。”

    下班后,朱天运早早赶过去,国际大饭店就在江边,很显赫的位置,是大洋实业两年前斥巨资修建的,五星级。9188算得上全楼最豪华的包房,里面设施就在两百万以上,面积足有朱天运办公室四倍之大。罗副省长还没来,苏小运正跟两位女士在里面寒喧。见他进去,苏小运夸张地站起来,热情迎接,两女士倒是很矜持,一介绍,才知一位是招商银行副行长,姓刘,一位是海东电视台社会聚焦栏目主持人兼记者,姓曹。曹记者采访过朱天运的,可惜朱天运没把她记下。这时见了,有点被伤了似地说:“上次节目没做好,一直不敢见书记您呢。”朱天运没跟她多说话,只是象征性地一笑。但凡罗副省长请来的客人,他都不敢太热情,这是他暗暗坚持的一个原则。

    要说罗副省长跟朱天运,级别一样,两人都是省委常委,罗副省长排在朱天运前面,就差两个位置。但在现实中,朱天运总感觉罗副省长高他几个档次。他跟于洋还有组织部长他们之间都是没大没小,象征性地尊重一下,私下场合更多则是互相攻击互相挖苦,怎么乐活怎么来。跟罗副省长,却从来保持对铭森书记仲旭省长一样的尊重。

    不多时,罗副省长在几人簇拥下进了包房,朱天运以为柳长锋一定在里边,看了眼没,心里奇怪。之前罗副省长请他吃饭,柳长锋都在他前面的,而且一定跟罗副省长同时出现。

    “老朱啊,最近又发福了。”罗副省长伸过手来,朱天运紧忙握住:“哪有,还是省长您精神。”

    “比不得你哟,我现在是三高,高危人群啊。”罗副省长说着话,又跟两位女士打招呼。轮到蔡记者,罗副省长特意多握了会手:“小蔡是我们省的宝贝,才女加美女,大家要多多关心多多帮助啊。”一句说的,蔡记者刚才不太舒展的眉毛陡地舒展了。

    朱天运还在揣摩罗副省长的话,三高大家老说,这种场合,不是拿身体说事就是拿天气说事,顶多就再拿女人开开涮,还能说别的?高危人群这说法可是稀罕,罗副省长一来就给他这样一句,莫不是?

    “坐吧,今天你们重点招呼朱书记,朱书记是我请来的贵客。”罗副省长跟大家打完招呼,说。

    这话一下让气氛不对起来,朱天运感觉到,今天自己是主动找不自在来了。罗玉笑损人的功夫,在省委班子里可是叫绝的,去年有一次,竟然连铭森书记也损了,铭森书记刚说了句最近有点尿频,他马上接话道:“是不是夹不住了啊,那可真麻烦,老得提着裤子跑。”铭森书记当时真是有尿频,男人嘛,前列腺出问题。没想经他那样一说,话头立刻就不对了。

    在海东,铭森书记还没有建立起应该建立起的绝对地位,他的努力久久不见成效,关键是郭仲旭这边太强大了。郭仲旭在海东干了前后二十年,树大根深,枝叶繁茂,不可撼动。加上又有罗玉笑这么一只虎,对到海东还不到两年的赵铭森来说,处境可想而知。朱天运他们就更不用说,时时处处,都在想着脚该怎么迈,眼睛该往哪看,脸上的笑要露几分。要是铭森书记地位牢固,朱天运在海州能这么被动?

    朱天运老老实实坐在罗玉笑下手,连一句调侃的话都没说,他用沉默应付着眼前的局面。

    这天的酒宴吃得并不热闹,就不是冲热闹来的。大洋老板阎三平倒是想热闹,一个劲地起哄,要给朱天运敬酒。秘书苏小运也虎视眈眈,随时听候主子的吩咐,想出朱天运洋相,这种目的也只有苏小运敢有,他在秘书中算是最狗仗人势的一个,也最有恃无恐的一个,可他混得还是比其他秘书好。没办法,人家主子腰杆硬,啥泉能流出啥水,啥河能出啥王八。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不认正理,让歪理大行其道。不过罗副省长没答应,他冲阎三平说:“三平啊,以后要学规矩点,不要什么时候都拿酒说话,煮酒论英雄,你还欠缺了点,把酒瓶拿过去,我现在看见这东西烦,今天我想跟朱书记吃顿安神饭,你们就都忍着点,不要张牙舞爪的。”一番话说的,阎三平立刻老实,目光忽悠忽悠闪在朱天运脸上。朱天运又听到两个新鲜词,安神饭,还有张牙舞爪。

    酒的确没喝,话倒是听了不少。吃饭中间罗副省长讲了一本最近他看的书,一个美国科学家写的动物王国的故事。动物们如何在他们的世界里互相残杀,互相猎取,以对方为目标进攻或者防守。罗副省长讲得很逼真,也很用情,比在主席台做报告更富激情,精彩处几乎到了血淋淋的程度。讲完,他冲朱天运说:“王道就是王道,任何物类都逃不过这个劫,天运你说呢?”朱天运一直专注地听,罗副省长问完,他说:“省长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我对动物不了解,不过天下之理,也莫非王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为王者的气魄啊,这书写得好,改天一定要买来看看。”

    “买什么,我那儿有,改天让小运给你送去,好东西就是要大家分享,对吧天运?”罗副省长笑眯眯的,一脸世故相。

    “分享,是,分享。”朱天运像是很领会地点着头。

    4

    罗玉笑果然差人给朱天运送来了那本书,朱天运还以为他临场发挥,借动物说事,没想还真有这么一本书。送书者不是秘书苏小运,是大洋老板阎三平。阎三平放下书说:“对不住啊书记,那天没能跟您敬上酒,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呢,难得跟朱书记坐一饭桌上,可省长楞是把机会给我剥夺了。”朱天运笑眯眯地望住阎三平:“阎老板心里惦的不只是酒吧,坐,请坐。省长真用心啊,看来这本书我必须要看了。”说完,将书扔一边。他看见阎三平目光动了一下,似乎扔书的动作刺着了他。

    “书记明察秋毫,一本书有啥看的,我就不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残酷。有财大家发,有酒大家喝,多好。”

    “老板就是老板,啥时候都忘不了发财。”

    “我是想忘,可书记您不答应啊,企业慢上半拍,你们就都拿鞭子赶我。上个月我少交了才两百万税,就挨批,压力大啊,这不,跑来跟书记您告艰难来了。”

    “说吧,阎老板有何吩咐?”

    “哪敢,书记您这样说,我可就吓得腿都软了,还是以前那项目,砸进去太多,单是银行这边的利息,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怎么着也得拉我一把啊。”

    “我是想拉,可我这手够不着啊。”朱天运也说起了江湖话。既然有人逼他说江湖话,他也就说了,好歹他还会一点。

    “朱书记这么讲,我可就无地自容了。这么着吧,我也不绕弯子不藏着掖着了,反正啥事也瞒不过书记您的火眼金睛,听说市里最近有意向,想盘活电子城,不知书记……”

    “阎老板就是消息灵通,我这边还没迈腿,你就知道往哪走了。”

    “吃这碗饭,耳朵不灵不行啊,您看我这耳朵,又长又尖,都是逼的。现在是慢半拍就找不到方向,手伸晚一点,碗就被人端走,汤都喝不到。书记能不能考虑考虑,俗话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我阎某人摔的这个跟斗,不想在别处翻。”

    “阎老板有志气。”

    “志气咱不缺,怕的是书记不给运气。”

    “行,吃了阎老板的饭,咱也不能不为阎老板做事。这么着吧,我跟下面打个招呼,阎老板只管放手去搏,搏得成搏不成咱不说,但至少要给搏的机会,这话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太感谢书记了,不过真是受之有愧,改天有机会,请书记到江边放松放松,好好聆听书记教诲。”

    “怎么,还惦着那瓶酒?”朱天运又想起那天阎三平杀气腾腾的模样来,居然把自己惹笑了。

    阎三平也笑了,以为朱天运真是被罗副省长震慑住了,心情无比畅快,畅快啊。他爽朗地笑道:“痛快,书记就是痛快。我不打扰了,一定按书记指示,把工作做好。”

    说完就告辞。朱天运慢悠悠喊了他一声,拿起刚才扔一边的书,从书里抽出两张卡来:“书我留下,省长让读的,不能不读,不过这东西,我想就没必要留下了,请阎老板还给省长。”

    “这……”阎三平刚才还展着的脸突然僵住,楞了片刻,硬挤出一丝笑道:“书记太见外了吧?”

    “见外的是你三平。”朱天运话头一转道:“那天省长怎么说了的,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特佩服省长这句话,不过三平啊,现在不是分享的时候,到该分享时,甭说这两张书签,就是送我几把钥匙,我也照样分享,我朱天运还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他的口气听上去自然,流畅,完全是难兄难弟间那种口气了。主动将阎老板换称三平,听得阎三平心里热乎乎的。这可是破天荒从没有过的,阎三平再要是不知趣,怕是……

    阎三平扭捏一会,从朱天运手里接过两张卡,似是高兴又似是不甘心地道:“好吧,暂且我就按书记指示的办,拿书签蒙混书记,三平失礼了。三平倒是有几把钥匙闲着,不知……”

    “不急,千万不急。”朱天运一边高声说着,一边连亲热带做样子地往外送客,那亲热劲,好像他们关系一下密了许多。阎三平懵懵懂懂就给送了出来。

    朱天运退回屋子,合上门,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回到板桌前,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本美国佬写的书上,看着看着,莫名地就来了气。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骂了句脏话。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海天公司总裁助理茹娟。

    关于茹娟,朱天运后来这样评价,这是一个表面看着清澈透明实则藏满了智慧的女人。甭看她年轻,也就三十出头吧,但社会经验还有为人处事的谋略,却绝不比他差。城府深啊,太深了,朱天运啧啧叹个不停。

    脑子里再次浮上那天跟茹娟吃饭的情景。那天茹娟打扮得十分素洁,不好意思,朱天运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茹娟的打扮,尽管是在当时那样的心境下。这是习惯,朱天运极少单独跟女性吃饭,场面上这种应酬能拒绝的他一律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也必要拉个伴去。但饭局中只要有女人,朱天运必会动上心思研究,这嗜好很奇怪,但他控制不了。他会通过女人的着装、跟人说话的语气、以及某些特定时候的反应,来判断这个女人属于哪一类。朱天运给女人分了三大类:一类是俗不可交俗不可耐的,一类是过于清高过于装蒜进而失却女人味的,一类嘛,就像茹娟这样,保持着良好的休养良好的精神风貌不做作不扭捏能舒舒服服交谈的人。奇怪,这么快就夸上她了,这可不是他朱天运的风格啊,他朱天运在女人方面,谨慎着呢,还没被人戳过脊梁骨。

    不过茹娟留给朱天运的印象真不错,朱天运喜欢有智慧用脑子说话的女人。女人不能凭借漂亮脸蛋迷惑男人,更不能以为只要自己有色所有男人都会围着她转。

    那天他们在江边一家叫大红袍的茶坊,古色古香的包房,响着轻柔舒缓的音乐。茹娟像茶女一样穿着淡蓝色飘白点的素布衣服,给人非常清爽的感觉。她说:“接到书记电话,我心里好高兴,马上向总裁做了报告,总裁要来,他渴望见到朱书记,被茹娟挡住了。”

    “是吗?”朱天运淡淡问了一句,专注地看茹娟洗杯烫茶的样子。不用说,她是这里的常客,而且一来就打发掉茶女,亲手为朱天运烫茶。动作优雅娴熟,透着古典味。

    “没想到书记会给茹娟打电话,茹娟真的激动。”茹娟歪过脖子,甜甜的、憨憨的,眼睛里又透着清澈。

    “有件事想跟你碰碰。”朱天运开门见山,觉得没必要在这个女人面前绕弯子,而且绕不过去。

    茹娟起身,有点胆怯地望住朱天运:“书记要跟我说什么呢,但愿不要吓住茹娟。”

    “电子城交给你们运作,你有几分把握?”

    “交给我们?”茹娟白净的脸上忽然涌出一层亮灿灿的色彩,旋即又收了回去,喃喃道:“不会是真的吧,书记您这是?”

    “告诉我,叫你来就是让你说实话。”朱天运口气突然变得很武断。

    “这……”茹娟垂下头,脸上稚气被另一种东西取代。看她犹豫的样子,朱天运对此事的判断更进了几分,进一步问道:“怎么,不会海天也是玩票吧?”

    “不是,绝不是。”茹娟紧忙摇头,有几分慌张。

    “那好,说说你们的真实目的,这应该不是商业秘密吧?”朱天运咄咄逼人,不给茹娟过多思考机会。原以为茹娟会让他的气势吓住,没想犹豫片刻,茹娟忽然一扬头,摔摔头发:“那好,既然书记要问,我就全说了吧。”

    茹娟就将海天在电子城项目上的打算还有真实目的不遮不掩道了出来,听得朱天运一愕一愕,感觉还是有点小瞧了这家公司,也小瞧了眼前这位女人。

    海天的目的也是建豪华别墅,跟大洋如出一辙!

    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来钱快,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刺激。怪不得很多人说,当初他执意搞电子城是捧着金碗讨粥喝,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种芝麻。难道我们的经济只剩了地产经济?朱天运茫然一会,马上清醒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得尽快拿出具体对策来。

    “海天真有这胆略?”朱天运呵呵笑着问。

    “他们有,我们凭啥不能有?”茹娟率直道。

    “有魄力,好!不过具体步骤呢,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将一座电子城变成豪华楼盘?”

    “这个嘛,保密!”茹娟忽然扮个鬼脸,起身给朱天运斟茶。朱天运没急着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女人。这女人忽然让他想到另一个人,袁梅,他的前妻。像,真还有点像。袁梅遇难时,大约也就这年龄,两人气质像,外形也像,调皮劲儿更像。怪不得那天何复彩给他介绍,感觉有几分熟,原来……

    朱天运痴痴地望了一会,望得茹娟脸都红了,才意识到自己走神。收回目光说:“保密可以,我也不追问,不过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或者请你转告你们老总,凡事不要想那么容易,我这关怕你们过不去!”

    说完,腾地起身,他不想了解太透,太透反而会左右脚步。现在好,他可以装什么也不知道,看看他们两家怎么出牌。没想就在他往外走的一瞬,茹娟突然说:“那就不过,大家都熬着,猫戏耗子的游戏谁不会玩,这次就让我们借电子城好好玩玩。”

    “这可是你说的?”朱天运停下脚步,欣赏地望住茹娟。茹娟没躲避他目光,挺了挺胸脯道:“底牌在书记手里,书记您可千万别提前拿出来,大洋只要敢出招,海天就陪他们玩到底。”

    “你个鬼丫头。”朱天运哈哈大笑起来,这声鬼丫头,立马就把茹娟心里的戒备消除了,也不再紧张。朱天运更是夸张,差点伸手点一下茹娟鼻子,不过茹娟已经感受到他的温暖了,她特高兴,没想到传言中深不可测让人琢磨不透的朱书记原来还是这样一个有亲和力的人。茹娟开心地笑了。之前公司高层还私下议论,朱书记有点“蜡”,道行不深,不像一个一屁股压下去,能坐得四平八稳谁也不敢乱动的人。现在她才明白,公司并没看懂这个人,都被他软的一面迷惑了。她拎起坤包,有点兴奋地跟着朱天运离开茶坊。

    这顿茶让两个人都喝出了味道,而且余味不绝,相信他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咀嚼。

    海东形势似乎到了另一个关头。

    朱天运隐隐觉得,海天这家公司的出现不是件偶然的事,很可能跟海东目前的局势有关,是省委书记赵铭森下的一步暗棋,当然,牵线人是何复彩,这个不用怀疑。跟茹娟喝完茶一周,朱天运已经把海天实业的底子打听清楚。这家企业原来不在海东,是赵铭森从沿海省分调入海东半年后出现在海东的,以投资名义,当时并不是由谁招商引资引来的。海东一家民营企业面临破产,海天出资收购,从此扎下根来。这两年海天在海东的作为并不是太大,没见它在海东露出什么大的抱负,但它在沿海一带,实力超群,无论规模还是竞争优势,足可以跟大洋抗衡……

    这些情况振奋了朱天运,也让朱天运越来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铭森书记要有大的行动了。哪个人愿意被人左右,被人当摆设一样架空?没有!依铭森书记的性格,忍耐到现在已是奇迹。换了他朱天运,怕是早就……

    朱天运为此兴奋,并一再警告自己,一定要稳住神,这个时候你要是配合不好,将来铭森书记这边,你就再也甭想喝到一口茶了。

    官场上很多事都是密不可宣的,关键之人就是在等关键之机会,出手不一定要用利剑,有时一片树叶,就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就看你时机把握得准不。而对于下面的人,则需要你静听风声,准确判断上司的意图,没有哪个上司会在这个时候给你面授机宜,上司需要你提前感知,并先行一步为他铺好路。舞台都是下属搭的,表演的也不一定是上司,有时要掺进去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但最终站出来宣布结果的,一定是不简单的人!

    一周后,秘书长唐国枢汇报,巨龙跟海天的转让协议谈成了,巨龙将电子城所有资产还有在建项目一次性全额转到海天名下。唐国枢同时说,海天正跟那天围攻过朱天运的华声电子谈判,估计达成合作协议也是早晚的事。

    “海天攻击力十足啊,大洋已经有点招架不住,电子城忽然让他们弄热闹了。”唐国枢说。

    “是忽然么?”朱天运问。

    唐国枢笑笑,并没在这句话上多停留,继续发表他的看法:“热闹是热闹,可这样下去,不好收场啊。”

    “那你说怎么办?”朱天运有点失望,自己这个秘书长,忠诚没话说,办事也能不打折扣,尽职尽责,可就是少点什么。有那么一刻,朱天运都想明着点拨了,又觉不能。傻点好,傻点才能把戏演逼真。必须让他把戏演逼真,如果确实有人需要他们演戏的话。

    “我这方面经验少,眼下还真是缺主意呢。”唐国枢这天是笨到家了,换了以往,他准能从朱天运语气还有眼神中领略到一些什么,这天居然迟钝得要死。

    “我这里也没主意,遇到问题要自己想办法。”朱天运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唐国枢目光一暗,脸上的表情变灰,他感觉到了朱天运对他的失望。站了一会又道:“海天想在电子城搞一次签约仪式,他们出资,由市里区里张罗一下,想请示一下书记?”

    “这个可以,人家拿钱为我们卸负担,我们就应该把服务做好。我还是那句话,政府搭台,企业唱戏,必须要让人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那书记到时出不出席了?”唐国枢小心谨慎问。

    “这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张罗,可以跟政府那边碰碰头,长锋市长如果有兴趣,可以请他出席。”

    “我知道了。”

    唐国枢就老老实实去请柳长锋,结果柳长锋听也没听,回了他一句:“我没兴趣!”

    不只是柳长锋没兴趣,就连区委书记高波,也借故身体不舒服,推辞了,迫不得已,唐国枢才硬拉了明泽秀出场。尽管如此,签字仪式还是搞得很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