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东听了陈丰话,也颇有感触,默然不语。
陈丰说自己太傻太天真,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便有些沉默、尴尬和压抑。
陈庆东开口打破了沉默,道:“陈老师,看来有些事你已经想通了。”
陈丰说道:“不错,这段时间我没有学可教,老婆孩子又回了娘家,我一个人天天在家,就想这些事情,想啊想,终于就把那些事都想通了。其实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但我以前的脑子就是想不通,觉得好像自己不能再继续做这个民办教师,就没法活了一样。但是后来在一个深夜里,我突然想通了这件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切就都变了。”
陈庆东听陈丰这么说,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他明白,陈丰现在捅开了那层窗户纸,就绝对不会再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身份而耿耿于怀了,更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去上访,耽误时间和精力了。
“陈老师,恭喜你。”陈庆东由衷的说道。
“谢谢。”陈丰也由衷的说道,“庆东,其实我能想通,也要多谢你,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些话,我后来反复琢磨了很多遍,这跟我后来能想通有很大关系。”
陈庆东笑了起来:“陈老师真是过奖了,我那些话不过是抛砖引玉,不过陈老师能想通,真是一件大好事。这世间的事本来就是这样嘛,哪有什么能重要到没有了就不能活的东西?旱路不通就走水路,条条大路通罗马啊,是吧?”
陈丰点头道:“庆东你这句话说得很对,只是以前我也知道这句话,还经常在课堂上教给我的学生们在作文里用上这句话为文章增彩加色,但是真正用到了我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好像是进了一个盲点一样,呵呵,说起来也真是可笑。”
“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陈庆东笑道,不过语气一转,又说道,“陈老师,有句话我给你说了,还希望你不要生气。”
“庆东你说。”
陈庆东在脑海中飞快的遣词造句了一番,才说道:“陈老师,按说你现在已经想通了,应该不会再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身份而苦恼了,但是郝镇长却告诉我,你还是在为了这件事上访……呵呵,陈老师,其实我这次过来,就是郝镇长让我过来劝劝陈老师的。虽说郝镇长上一次骗了你们,但其实郝镇长这个人本质并不坏,其实很多事郝镇长还是做了努力的。但是陈老师你也知道,现在是一元化领导,有些事情,郝镇长说了并不算。”
陈丰耐心的听完陈庆东的话,才微微一笑,直言道:“庆东,我也知道,是魏书记说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给我们几个领头的捣乱分子恢复工作,这件事其实跟郝镇长关系不太大。现在我也知道了,以魏书记的性格,既然他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不管我们是上访,还是做其他的工作,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效果了,所以我根本就不准备上访了。”
陈庆东听了陈丰的话不禁感叹陈丰不愧是个人民教师,素质确实挺高,魏海龙都把他的饭碗砸了,而且还是以这么一种霸道不讲理的方式,而郝树勇则是明目张胆的骗了他,但是陈丰提到魏海龙和郝树勇的时候,却并不直呼他们的名字,还是以“魏书记、郝镇长”相称呼,语气也这么平淡,像是在说一个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样,显然是十分不容易的。
而且陈丰既然能说出这番话,看来陈丰是真的把这些事情看透了,而不是故作高深。
不过陈庆东也有些纳闷,说道:“原来郝镇长说陈老师你要上访的事,是假的。”
陈丰却又微微摇头,道:“这件事倒也不是假的。”
“哦?什么意思?”陈庆东惊讶了,问道,“陈老师你就算是看透了,但是还是要上访?”
陈丰却又微微摇头,道:“其实我自己的意思,是根本不准备上访了。不过,庆东你肯定也记得,上一次我们这些人闹上访的时候,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发起人。”
陈庆东说道:“对,是原农业办的严明磊吧。”
“对,就是他。”陈丰苦笑道,“我虽然现在已经想通了,但是明磊却还没有想通,非要去上访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我劝了他几次,也没有什么效果,他还是执意好上访。当初闹上访的事是我们俩弄出来的,其实最开始是我提议的,明磊是第一个积极响应,并到处做工作的人。现在,别的人都恢复了工作了,就我和明磊两个人了。虽然我已经不想上访了,但是也不能就此抛开明磊。所以,明磊既然要上访,我还是要跟一跟的。”
陈庆东算是听明白陈丰的意思了,原来现在要上访的只是一个严明磊了。
陈丰又紧接着说道:“庆东,我知道你的爱人跟我弟弟是同事,我弟弟也给我说过几次,你是个好人,而且我也非常信任你,所以才给你说这些,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话透露出去,要是让明磊听到了这番话,恐怕我以后是没脸再见他了。”
陈庆东很明白陈丰的心情,便说道:“陈老师你放心吧,这些话我是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好,我相信你。”陈丰说道。
陈庆东又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颇有些好奇的问道:“陈老师,冒昧问一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丰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是先去找个工作吧。我毕竟也是个读书人,这些年也没怎么干农活,现在再去种地是够呛了,而且我身体也不太好,恐怕也不适合长久的干农活。还是出去看看吧,先随便找个工作,混口饭吃,以后再做打算。”
说完这些,陈丰又不由得苦笑道:“庆东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家里现在除了家徒四壁之外,连下锅的米都不过三四斤了,菜也只有半坛子咸菜而已,而且也没有什么余钱了。你今天专门为我而来,而且我听我弟弟说,他上次住院的时候,你还专门提着礼物去看他,他却还没有找到一个机会还礼,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是应该留下吃顿饭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是真的不好意思开口让你留下吃饭。”
陈庆东听了十分震惊,他真是没有想到陈丰家里穷成了这么个情况,现在陈丰这么客气又热情,陈庆东也有些后悔自己来这里之前没有带点什么礼物。
看着陈丰殷切的目光,陈庆东明白,陈丰在家庭情况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这份淡定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强烈的自尊,这种在中国传统文人身上经常闪现的强烈自尊!
而这样的人可以没有金钱、没有官位、没有居所、没有食物,甚至没有家人,但是他却绝对不能没有这种自尊,因为这是支撑他在这苦难人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而这样的人,也是特别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的!
而自己如果今天愿意留下来一块跟他吃个饭,陈丰一定会非常高兴。
所以陈庆**然心里一动,笑道:“陈老师,要是你不介意我分你一碗饭,那我今天就留下了,咱们喝汤吃咸菜,也别是一番滋味啊!”
陈丰果然眼睛一亮,说道:“庆东,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庆东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绝不打诳语。”
陈丰被陈庆东这句不僧不俗的话逗得笑了起来,然后兴奋的站了起来,说道:“我再去扫扫我家的厨房,或许还有几颗鸡蛋,庆东,你稍等,咱们吃着饭再聊。”
陈庆东也不阻止,说道:“行。”
“好,好,庆东你先坐着喝茶,稍等一会,我很快就好。”陈丰一边说着,一边兴奋的走了出去。
看着陈丰的背影,陈庆东不由得轻轻喟叹了一声!
陈丰算是在双山镇比较有文化有素质的人了,又曾经做的是人民教师这种光荣的工作,但如今却混得落魄至此,工作丢了,老婆带着孩子离家不归,家徒四壁,连果腹的粮食都不充足,更是为了自己不嫌弃他家的粗茶淡饭,愿意留下来吃一顿饭而高兴成这个样子!
真是不知道,这是陈丰的悲哀,还是这个社会的悲哀!
好在,陈丰现在已经想通了,马上也就要换一种生活了,以后的日子应该也会有改观了吧!
陈庆东知道,自己虽说只是在这里跟陈丰一块喝汤吃咸菜,但是以陈丰的性格,他绝对是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招待自己的,刚才他说去找鸡蛋,便是证明。但是以陈丰家的这种情况,别说弄一桌酒菜了,就算是弄四个最简单的下酒菜,恐怕也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陈庆东便想去外面的小卖铺买点熟食,再买两瓶酒过来。
但是,陈庆东想了想又作罢,如果自己真的去买了东西回来,丰盛是丰盛了一些,只怕陈丰却会不高兴。
也罢,今天就按照陈丰的意思吧,他给准备什么就吃什么,以后再找机会好好帮陈丰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