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点选在合富牛肉店,南泽的饮食口味偏于清淡,对嗜好浓烈口味的萧昊来说,最喜欢的美食,就是这儿的牛肉火锅。下午现宰的牛只,端上来的肉鲜得带着血丝微微颤动,夹着肉片放进热气腾腾的汤底,稍微烫一烫,肉色一变,立即出锅,蘸上调配好的沙茶酱,趁着热气未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肉的嫩和酱料的香完美融合,让萧昊第一次品尝时就赞不绝口,还有用手工捶制出来,弹性可跟乒乓球媲美的牛肉丸,更是全国独一无二的美味。而且物美价廉,十几个人撮一顿下来,几百元搞定,于是这里就成了萧昊请下属吃饭的基地。

    轻车熟路地点好牛肉丸、牛脚趾、肥牛肉、牛百叶,再来一份炖得酥烂的牛腩,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摆着一个独立的小火锅,在腾腾而起的热气中,萧昊倒了杯小糊涂仙,站起来说:"来,这段时间兄弟们辛苦,好久没慰劳大家,是我这当老大的错,这杯酒我先干了。"

    萧昊脖子一仰,酒杯便空了,眼光在众人面前溜上一圈,随后停在卫菊脸上:"这第二杯酒,是欢迎新同事加入我们的团队,来,大家敬美女一杯。"

    卫菊跟着站起来,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有点发红,但举止很大方,和众人一一碰杯:"谢谢萧总,也谢谢大家,非常荣幸加入媒体中心,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看着卫菊将酒干了,萧昊再倒一杯:"这第三杯,祝大伙今年把成绩干好,和媒体的关系处好,到时可不是吃牛肉了,我请大家吃鱼翅。"

    在热烈的轰然响应中,萧昊喝完三杯酒坐下,众人开始大快朵颐,说说笑笑,热闹不已。吃了一会儿,蔡雪儿眼波一转,望着卫菊说:"小菊,上午我才和老板提起来了位新同事,他便主动说要请客,是不是该敬老板一杯?"

    卫菊虽然很少喝酒,但她的酒量其实还行,或许是遗传的缘故,爷爷和父亲酒瘾就很大,有事没事总喜欢喝两盅,就算劣质的米酒也喝得不亦乐乎。以前偶尔和朋友聚餐,三四两的量还撑得住,只是今天第一次和新同事吃饭,她可不想把底牌亮出来,听蔡雪儿这一说,便向萧昊举杯:"萧总,谢谢您,这杯我敬您,以后工作还请您多指点。"

    萧昊干了,端着酒杯笑着说:"具体的工作我管得少,指点更说不上,你们蔡经理要是肯放两招,就够你学的,下杯酒该和谁喝,就不用说了吧?"

    辣辣的酒精入喉,卫菊微微一皱眉,压了口熟地水,抿抿嘴唇说:"蔡经理,我敬您一杯,以后还要向您多学习。"

    再倒上一杯,卫菊圆圆的脸庞红扑扑,像个熟透的苹果般更添几分可爱,看来还真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我的酒量实在不行,再喝下去可撑不住,这杯酒敬各位,请同事们见谅,我干了,你们随意就好。"

    蔡雪儿看在眼里,眼光闪动,凑近萧昊耳边低声说:"我眼光还行吧。"

    萧昊望着卫菊,轻声说:"是个苗子,不过不像刚毕业。"话音刚落,刚坐下的卫菊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对接在一起,对着萧昊闪闪发光的眼神,卫菊脸更红了,却没低头回避,反而粲然一笑。

    有趣的女孩。萧昊心里暗说,面带微笑地向卫菊晃晃筷子,示意她吃东西,却没留意右手边默然不语的程涵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滴滴",手机传来信息声,只有两个字,在哪?但程涵真看了发件人一栏,写着"舅舅"两个字,心头顿时剧烈跳动,直接退出信息,并未回复。

    "小程,男朋友的信息吗,你又没喝酒,怎么脸一下红了?"还没等她的情绪收回来,就听身边的蔡雪儿打趣说。

    "不是,是包厢比较热。"程涵真说完,脸却更红,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极不自然,但大家嘻嘻哈哈玩闹着,并未在意,只有蔡雪儿从直觉上感到一丝奇怪,不过随后忙着应付同事的敬酒,也未放到心里去。

    等了许久,没有收到信息,徐伯春估计程涵真不方便回复,便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泡了杯菊花茶,拿份报纸翻阅起来。妻子不在,他懒得回家做饭,在食堂吃了晚餐,便回到办公室。看没两页,就接到赵萍的电话:"今天总算把装修的效果图和预算确定下来,差不多36万,爸很满意,直夸我们有心。"

    "满意就好。"听到36万哗地一下流走,徐伯春忍不住一阵肉痛,竭尽全力控制着不表现出来。

    "爸让我告诉你,北京这边,这个星期来该打招呼的他都打了,酒可没少喝,江总在美国,郑瑜这两天去西安,周董事长则约了下个星期二吃饭。"

    "约到周董事长了?那可太好了。"徐伯春惊喜地说。

    "别人要见董事长难,爸怎么说也和他有十几年交情,能不给面子吗?"赵萍得意地说,"有爸在这儿给你走关系,还担心啥啊!"

    "跟爸说谢谢,多保重身体,别为我累着。"

    听到徐伯春如此体贴,赵萍心里舒服,满意地说:"算你有良心。刚王小燕打电话给我,说下星期有同学会?"

    "嗯,我听陈统说了,到时你还在北京,我一个人去没意思,算了吧。"徐伯春预感到赵萍将要说什么,立即说。

    "你不去?"赵萍的声音果然高起来,"林晓晴回来了,这可是她组织的。"

    "她回来又咋样?"徐伯春淡淡说,"过去就过去了,提这些陈年烂芝麻,有意思吗?"

    "没咋样,只是多年没见,不想和老同学叙叙旧,不正常嘛!"赵萍显然不信徐伯春的说法,"想多的那个是你,要真当是过去,那想去就去呗,难道我能绑着你不成?"

    "没说你绑着我,是我自己不想去,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参加聚会。"徐伯春的口气冷淡下来,欲擒故纵这一招,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要不是为了陪你,我才懒得在那些浮躁庸俗的无聊场合出现。"

    说到这份儿上,赵萍纵然心里疑虑未消,也不好再问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一会儿,便挂了电话。徐伯春拿着报纸,却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走到办公室右侧的书柜,徐伯春蹲着将下面的门拉开,露出一个精巧的黑色保险箱。插进钥匙,输入密码,箱门缓慢自动打开,里面放着应急的五万元现金,两本私人存折,一些极为重要的合约,还有一个封好的牛皮文件袋。

    将文件袋撕开,拿出来一本厚厚的绿色记事本。徐伯春的手指轻轻在封面上摩挲着,面色顿时如五味杂陈般复杂。从小他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一页页端庄挺拔、一丝不苟的楷体,既留下人生一步步的足迹,也是练笔的好办法。

    而这本日记,记录的恰恰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翻到中间,一张已封过胶的五寸彩色照片赫然映入眼帘。上面的徐伯春,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梳个七分头,身旁的女子,扎着马尾辫,一袭红色碎格连衣裙。两人的脸上充满蓬勃的朝气,发自内心的笑容洋溢着幸福,清澈的眼神中透出对未来的无限渴望。

    昔日的青葱岁月,越来越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和萧昊的四处留情不同,徐伯春对异性向来没有多大兴趣,再漂亮的女人,只是空具一副肉体皮囊罢了,短暂青春流过,红颜只是刹那芳华,苦求何用?只有思想的碰撞,心灵的融合,才能携手相伴一生而情感依然。而这三十几年来,能让他感受到爱情疯狂与甜蜜的只有一个人——林晓晴。

    林晓晴不是那种第一次见到便眼前一亮的美女,而且比徐伯春还要大两岁,是他的师姐。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是高级知识分子,或许因为出身于书香世家,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如空山云雾,清新雅致,令徐伯春一见钟情,少年男子的激情如火山般喷薄而出,随即展开热烈追求。

    才子佳人的故事,源远流长的文明古国从不缺乏,而最终能相依相守而成千古佳话者,万里无一。徐伯春逃不脱命运的摆弄,两年痴缠爱恋,却在林晓晴毕业后戛然而止。作为业内知名专家,林晓晴的父母已拿到美国绿卡,决定举家迁徙,并把林晓晴送入全世界顶级的哈佛商学院学习。而以当时徐伯春的家世财力,前往美利坚那是天方夜谭,如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故事的结局很俗套,佳人挥剑斩情丝,飞往大洋彼岸,才子则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十余年来,再无联系,只有午夜梦回时,依稀浮现伊人的模样。

    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响起,将徐伯春从尘封的记忆中拽回现实:"嗯,刚才不方便回信息。他请媒体中心的同事吃饭,现在要去唱歌,我说身体不舒服,便先回了。"程涵真的声音很轻,就像她的性格,胆小谨慎。

    "投标的价格出来没?"

    "我不清楚,文件没经过我这儿,是他和蔡经理直接定的。"

    "哦,那算了,反正也是白忙活。"徐伯春语气里蕴含着笑意,顿了顿,温和地说:"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要经常保持联系。对了,小伟要读大学,我给你家汇了一万元过去,希望能帮点忙。"

    停了好几秒,程涵真才开口:"我会尽力的,五舅。"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徐伯春说得意味深长,"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程涵真是他堂姐所生的外甥女,但两人的关系全公司还没人知道。她家境贫困,大学的学费是徐伯春一手资助,令她一家感激得无以言表,只恨无以为报。毕业后,应聘——面试——笔试——入职,所有手续都按正规流程办理,徐伯春没有插手,就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实现把棋子放到对手身边的目的,果然他成功了,萧昊对看起来老实木讷、任劳任怨的程涵真信任有加,而程涵真则知恩图报,纵然心里不免有些负罪感,仍尽力收集着信息,使萧昊的不少动态让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是徐伯春极为得意的一着妙棋。

    徐伯春的眼光,不自觉地又投到相片上,凝望了足有三四分钟,长长叹一口气,仔细地把日记本收好,放回保险柜,似乎要把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再度封印起来。

    在欢畅KTV玩到十一点多,蔡雪儿借口明天要出差,先行告退。开着崭新的马六,沿着黄山大道驶向郊区。作为新任市长的形象工程,这条刚刚花大力气重修、贯穿市区南北的主干道宽敞平坦,此时车辆也少,蔡雪儿按下音乐播放键,把音量调高,强劲的摇滚乐在车厢内轰鸣,脚下油门一踩,时速表的数字立即急速上升,红色的汽车呼啸着,如一道闪电般风驰电掣。

    蔡雪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滚滚沸腾,兴奋得直想把心里的激情喊叫出来。她喜欢刺激,喜欢速度,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正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才能和萧昊惺惺相惜。她的前夫是富二代,认识不到两个月,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蔡雪儿意外有了身孕,两人火速结婚。只是少奶奶的生活,令她索然无味。尤其是古板严谨的婆婆,对她这潮流媳妇横竖看不顺眼,一心想将她管教成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而蔡雪儿外向好动,最烦琐碎不堪的家事,对婆婆的指手画脚深恶痛绝,偏偏双方都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格,婆媳间难以调和的矛盾不时激化成大大小小的战役。战火四起,前夫经常是居中调停的联合国,苦不堪言地奔波于双方之间,最终三方心力交瘁,只能以离婚收场,儿子也交由前夫抚养。

    脱离家庭的羁绊,蔡雪儿在市郊买了套小公寓,过起优哉游哉的单身生活,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再不用顾忌他人的感受,痛快淋漓地享受人生。只是午夜梦回,一想起儿子可爱的脸蛋,第二天枕头便湿漉漉的,像在水里泡过一般,沉重得令人心碎。

    156公里的时速下,不过十来分钟,蔡雪儿回到家里,打开房门,客厅内灯火通明,挂在墙上的超大屏液晶电视上影像晃动,黎仕国倚在沙发靠背上,翻阅着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