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参加完兴华日化的接风宴,本来还安排要去夜总会玩,但郑瑜表示要回房参加临时视频会议,婉拒邀请,大家便散了。刚上汽车,徐伯春强撑了一天的笑容消散得无影无踪,脸色阴沉,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的司机刘辉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盘,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大霉头。
中午的事情,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徐伯春越想越觉得郑瑜突然改变行程,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那群车间工人,偏偏说出那些话,句句冲着自己来……这事玄虚得很,巧合得过头。
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太多的巧合,只有处心积虑的布置,才能制造出完美的陷阱,让自己在郑瑜面前摔个大跟头。而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徐伯春不由得紧紧咬着牙,握住拳头,指节凸起,一根根青筋脉络分明。
从小他的家境就不好,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生下他们兄弟姐妹八人,家人太多,饿肚子是经常的事。徐伯春排行老五,不大不小,加上个性内敛,不出风头,根本不引人注目。直到上学后,他的学习天赋爆发出来,年年是第一,正因为成绩太好,在哥哥姐姐都只是读完初中,或出外打工或直接嫁人时,父母才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让他读下去。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培养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着实让家里大长面子。
风光过后,面对的就是高昂学费的困扰。幸好大哥和三哥在东莞打工,能帮着负担一部分,加上父母找亲戚朋友东挪西借,总算让他踏入象牙塔的大门。而少得可怜的生活费,让徐伯春恨不得将钱一块掰成两块用,就连吃饭都舍不得来点鱼肉,经常是米饭青菜便打发了,更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是同学圈里出了名的铁公鸡。
毕业后,徐伯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公务员,但却因为毫无人脉关系,被安排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贫穷山村当驻村干部,每个月只能靠1000元出头的微薄工资度日,别说还交学费时欠下的债,每个月寄回去的家用,还不如当工人的老大老三,着实让他这本科毕业的天之骄子汗颜不已,心头的郁闷和压力与日俱增,看着几个学习远不如自己的同学在商海中混得风生水起,收入几千元几千元地往上跳,便动起了到社会中放手一搏的念头。
在一次招聘会上,他偶然遇到同学赵萍。在校时,徐伯春虽然一穷二白,但作为文科才子,文学水平着实了得,经常在校报上发表诗词文章。才华横溢的文章,文质彬彬的外表,引来不少仰慕者,赵萍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徐伯春自视甚高,对长相平平、性格急躁的赵萍并未在意。没想到两年后,赵萍居然办了个广告公司,当起小老板来。
老同学见面,免不了吃饭聊天,几杯酒下肚,郁闷满胸的徐伯春,将压抑已久的苦水倾倒出来。赵萍对他本来就欣赏得很,同情心大起,便找当时担任兴华集团外贸部经理的老爹出面,轻而易举给徐伯春提供了区域销售经理的职位。当时的兴华,已经是遐迩闻名的重量级企业,给出的薪资待遇是小公务员的两倍以上。虽然不是铁饭碗,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徐伯春一咬牙,眼一闭,辞职信一交,一头就往职场扎进去。
有了介绍工作的知遇之恩,他和赵萍的关系随之发展,一年后便结婚。赵萍的父亲赵海光,自兴华成立便已加入,一手开创第一批外贸出口网络,功勋卓著,是位高权重的元老级人物。能力很一般的赵萍办的广告公司之所以能立足,就是借助父荫,拿了不少兴华集团的广告订单。膝下无子,一直是赵海光的遗憾,对乘龙快婿,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栽培。11年前,兴华集团经过和南泽市政府谈判,收购濒临倒闭的海发洗涤用品厂,成立兴华日化。兴华日化抓住国内日化市场高速发展的机遇,业绩不断上升,没几年就成为集团里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赵海光看准这个公司的前景不可限量,而一把手黎仕国能力平平,在位时间有限,便将已晋升为大区经理的徐伯春调来,先担任总经理助理,一年后顺利提为副总,直到这时,徐伯春的仕途还是一帆风顺的,但人生永远充满变化,本来扶摇直上的事业K线,突地掉了个头,开始停滞不前。
第一届任期满后,已52岁、业绩并不理想的黎仕国竟然成功连任,硬生生挡住年富力强的徐伯春,再拿四年任期。这倒罢了,反正集团有分公司一把手不得连任两届的规定,制度摆在那儿,岁月不可能回转,老头子总有离开的一天,只要多熬四年,多积累点资历,便能功德圆满。而令徐伯春傻眼的是,连任的第二年,黎仕国便将在竞争对手那儿担任副总的萧昊挖过来,而萧昊也不负众望,力挽狂澜,令在国外品牌穷追猛打下原本已显颓势的"润泽"洗发水、"玉瓷"牙膏重新焕发生机,还将新创立的"爽洁"沐浴露品牌,打造得有声有色,一下成为公司里的明星,连集团董事长周博、总裁江应坤都知道这号人物。在年终会议上,还专门接见他,风头一时大起,徐伯春的接班之途,顿时蒙上层层阴影。
现在,黎仕国任期将满,交出位置已是板上钉钉,谁来接任总经理一职,大家心里明白,非徐则萧。而随着两人竞争日渐白热化,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很多事情已到撕破脸皮的边缘,一旦成为灰头土脸的败军之将,根本没法待下去,只有调离一途。事关职场存亡,谁都没有退路,只有拼死一搏。
回到家,赵萍将画着花朵的指甲往徐伯春脸前一晃,得意地问:"刚做的指甲,好看不?"
徐伯春心不在焉地"哦"一声,发现丈夫脸色难看,赵萍皱皱眉头,说:"晚上吃苦瓜了?愁成这样。今天郑瑜去公司视察,有问题?"
"嗯。"徐伯春极少和老婆谈公司的事,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给出的主意总让人啼笑皆非,还自以为高招,"我打个电话给爸,和他谈谈。"
电话那边,听完女婿说的情况,赵海光默然半晌,才说:"你的判断没错,萧昊肯定做了手脚,存心要你出丑。"
"可他怎么能事先知道郑瑜会改变行程,从而作好部署?我想来想去,还没想透关键在哪儿,难道郑瑜居然会听他的?"
"没什么好想的,问题不在郑瑜,而在他的工作人员上,最大的可能,就是秘书,他负责安排领导的行程。"赵海光话中带着不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秘书和司机,是和领导最近的人,对这么重要的人物,居然没有进行公关。"
徐伯春恍然大悟,连声说:"没错,爸,是我的疏忽。亡羊补牢,我想想该怎么做。"
"明天和郑瑜的谈话,你好好准备,领导责任跑不掉,主动扛下,让他觉得你有担当。但是,具体管理方面,得找几个人开刀,像行政部经理、食堂主管,该处理就处理,既缓解员工的怨气,也是给领导交代。不要攻击萧昊,还要正面肯定他的能力,这是风度和胸怀。"赵海光字字珠玑,"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让郑瑜对你有恶评。等他回北京后,我再想办法,能不能上,就这三个月的事,关键时刻,宁可无功,不能有过,绝不能落下任何把柄。"
对老丈人的老谋深算,徐伯春向来心悦诚服,挂电话后,他闭着眼睛盘算着,对赵萍说:"明天一整天我都有会,你帮我去LV买个手袋,明晚我要送人。"
"谁啊,这么大阵仗,你准备了一盒虫草,还要送LV?"赵萍诧异地问。
"当然是重要的人,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又不是花自己的钱,到时多拿点餐票报了就好。"徐伯春刚拿起衣服要去洗澡,赵萍突然说:"你老家打电话来,你二姐的大儿子过几天结婚,让你回去喝喜酒。"
"最近我哪走得开。"徐伯春摇摇头,看着赵萍,"要不你抽空回去两天?"
"不去,就你家那破房子,我哪住得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一大堆,我见了烦!"赵萍尖叫起来。
徐伯春一怔,压了压心头冒起的火气:"那我明天和妈说一声,寄点礼金回去。"
"随你,反正一接你家的电话,我就知道要花钱。"赵萍哼哼唧唧地说。
徐伯春不回话,走进浴室,砰的一声用力将门关上。
第二天刚上班,徐伯春立即把行政部经理廖顺风叫到办公室,不容他坐稳,劈头盖脸就问:"食堂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工人的意见怎么会这么大?"
廖顺风不自觉地用手一抹额头的汗水:"当时我们是采取公开招标,一年一签制,投标过程完全公开,监察部全程监督,得标的是报价金额最低的六家公司,旁人难以非议。不过……"压低声音,"得利饮食是集团媒介部郑总监的小儿子的,自然饮食是财务徐总监的老婆的,恒发是市政府郑秘书长的关系,聚味是市工商局王副局长的儿子办得,至于好口味餐饮,还是您的侄子……"
徐伯春面无表情,嗯一声说:"是的,可是我一再强调,适当照顾公司的关系可以,但要保证菜式和服务的质量,不能借着关系,就以次充好,为所欲为,为赚取更多的利润不择手段!我还提醒过你,改革后更要加强管理,并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要是这两点你执行到位,怎么还会发生昨天的事?"
"我们有让生产部配合,到车间去宣传新的制度,工人听说改为发钱时,还高兴得很,大部分是接受的。9月正式实施时,员工的反响良好,这些都有调查数据可以证实。"廖顺风垂下头说,"正因为开头炮打响了,这两个月来,我疏忽了这方面的管理,没有继续跟进,下面的员工也没把情况反映上来,才导致这件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别把责任往下推,要你这经理是干吗用的?现在倒好,让我在郑总面前出个大丑!"提起这事,徐伯春语气中隐然有怒意迸发,如刀锋出鞘,听得廖顺风心惊肉跳,鼻孔里进出的都是冷气,"你马上去把事情解决,让经销商把饭菜的价格降下来,下班之前给我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