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荣向陈利民低了头,赢得了陈利民的暂时原谅,并在一个晚上,得到了陈利民久违的温存。但陈利民悬把剑在雪荣头上,“下次你再跟那个任光达鬼混,你就再也别想得到我的原谅!”似乎雪荣做了什么亏心事。

    “任光达现在是雪梅的男朋友,你不要再糟蹋你老婆好不好?”雪荣直想哭。

    陈利民听完笑了,“有意思,你们姐妹俩傍上同一个大款了。”

    雪荣求丈夫,“请你尊重我和雪梅!”

    陈利民不说什么了。

    夫妻两人各让一步,和睦的日子便又开始了。但是,雪荣不可能与任光达斩断联系了,工作上感情上都不可能。雪荣即使不念曾经的旧情,也要面对任光达与妹妹的关系。怎么可能像陈利民说的完全一刀两断呢?雪荣痛定思痛地想,自从任光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处境日益艰难了。为曾经俩人共同拥有的那一点梦幻般飘缈的浪漫记忆付出惨痛的代价,值吗?况且,任光达俘虏了妹妹雪梅,她不该对任光达再抱一丝一毫的幻想了。本来,雪荣从出售热电厂与任光达的接触中就已经发现,任光达早已不是过去意气风发重情重义的人了,顶多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有些地方更像一个骗子。雪梅是怎么给他骗到手的?雪荣想象不到。一想到雪梅与任光达的恋爱,雪荣心里一阵阵刺痛。不是嫉妒,而是担心。任光达能给雪梅一生幸福吗?

    但是,雪荣陷入一个怪圈。她从情感上冷淡了任光达,竭力疏远任光达,而工作上又绕不开任光达。说白了,为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给她的任务,这半年多她一直在为任光达卖命。

    眼下由雪荣牵头拆除市区锅炉的工作遇到了阻力。一家大型企业申请暂缓拆除锅炉,因为一旦停气,满负荷的生产就停掉了,损失惨重。这家大型企业一停,直接影响全市工业GDP的指标增长。如果放过这家企业,作为特例网开一面,那么,其它企业就有可能纷纷效仿,找出千万条理由拒绝拆除锅炉,整个恢复热电厂生产完成减排指标就可能泡汤。雪荣接到刘万里在那家大型企业报告上的批示,要求全力以赴支持热电厂恢复生产,保证完成节能减排目标任务。但是市里出现不同声音,市长亲自打电话要求雪荣去向他汇报热电厂恢复生产的事情。市长面前的桌子上也放着那家大型企业的报告,只是没有批示。听完雪荣的汇报,市长表示出担忧。现在把市区锅炉全部拆除掉,万一热电厂再停下来怎么办?市长讲得很有道理,但是与刘万里的意见相左。雪荣左右为难,一边是刘万里的批示,继续加大力度加快进度推进市区锅炉拆除工作,一边是市长的顾虑重重。怎么办?充当刘万里的急先锋,雪荣历来是政治立场十分坚定的,只听一把手的。但是,市长年轻有为,等着接班,呼声很高,雪荣不能不考虑市长的态度,何况市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在上级领导出现不同声音时,作为下级,怎么办?雪荣当然比雪梅更有经验。她放慢工作节奏,等着书记市长自己去统一思想去。

    恰在此时,任光达给雪荣打电话,“丁局长,在你的关心支持下,运河热电厂恢复生产的条件已经成熟,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的锅炉好像还没拆完啊!”

    雪荣早料到任光达这个催命鬼会耐不住了,“任老板,按照合同规定,你必须在点火前交足收购款,你交了吗?”

    任光达狡辩,“桥归桥,路归路。你不拆除锅炉,我热电厂恢复生产给谁供气?至于我交不交收购款,那是我与运河市政府的事,有人会找我算账的。”

    “那你就等着有人找你算账吧。”雪荣没好气的挂了任光达的电话。这阵子,雪荣害怕任光达的电话。接他的电话不是麻烦,就是烦恼,反正没好事。

    但是,无论雪荣怎么烦,任光达都不会放过她的。雪荣有事想找任光达,有时找不到,不是关机,就是不接手机,偶尔找到了,任光达还不冷不热的。但任光达找雪荣,恰恰相反,探囊取物似的一找一个准。说声什么事,雪荣立即就办,不办不行。不办有人会给她下命令。不然就有破坏招商引资环境之嫌。在雪荣想方设法疏远任光达时,任光达却怎么也不放过雪荣了。

    “丁局长,今晚请你吃饭。”任光达不多会就打电话给雪荣。

    雪荣对这种急功近利的请客比较反感,太势利,有事求人才请客,没事就不请客,完全把他们关系当作利用和被利用关系了。雪荣婉言谢绝,“谢谢,我今晚有应酬。”

    “那明晚呢?”任光达绝不放弃。

    雪荣断然拒绝,“明天我到外地开会。”

    “那就今晚吧,请你一定赏光。就这么定了。”

    哪有这么请客的?强xx民意嘛,但在运河市客商请客就这么牛气。市里规定,不许接受客商吃请。但是,如果客商有事求你,有求必应,不得含糊。雪荣想,拒绝你吃请,我错不了。你横,我就是不去,看你怎么着。雪荣准备好了,任光达再打电话来,不接。他不还没安排好宴请的地点吗。

    但是,雪荣想错了。任光达不会再给她打电话了。直到下午下班,她也没有接到任光达的电话。她正为任光达半吊子的做法生气的时候,却接到了刘万里的电话。

    “丁局长,任光达老板今晚在运河宾馆请客,你看能让他请吗?还是你做东请他吧,即使他做东,也不能让他付账。我今晚接待省里来的领导,不能去陪任老板,你代表我多敬他几杯酒。”

    看看任光达多大能耐,居然搬出刘书记请雪荣吃饭。雪荣还能不给面子吗?不是不给面子的事喽,而且还要反客为主为任光达付账。雪荣心里吃了死苍蝇似地难受。活该!招鬼有鬼,都是自己惹的祸。雪荣怎么向陈利民解释,工作需要,不能不与男人们接触,这个陈利民肯定理解。但是,陈利民要求雪荣断绝与任光达一个男人接触,不算太过分,如果雪荣做不到,那就难怪陈利民不理解了。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雪荣躲不开任光达。雪荣不得不再次向陈利民撒谎请假。

    雪荣走进运河宾馆餐厅,任光达早在那里等候。偌大的餐厅里并没有别的客人,只她和任光达两人。哪里像是请客,分明还是幽会。雪荣不喜欢单独跟任光达在一起,她把提包挂到衣架上说,“你请的客人呢?”

    “你不是吗?”任光达伸手示意请雪荣坐到主人位置上。

    雪荣问,“是不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说着坐到主人的座位上了。

    任光达坐到雪荣对面,“不不,本来请刘书记和你,刘书记有事来不了了。我不喜欢请客一请一大堆,纯粹就是喝酒。”

    “哦,你请客还别有用心?”雪荣越说越尖刻。

    任光达说,“哪个请客没有目的。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小姐,上菜。”

    雪荣把小姐喊过去,“来,今天我请客。”

    任光达争着要点菜。

    雪荣夺过小姐手里的一大本菜谱,“刘书记指示请你吃饭,我不执行,找死啊!捅到市纪委那里,说不定定个罪名背个处分哩。”

    任光达不再坚持,刚才雪荣一番酸溜溜的话让任光达有点难受,同时,他感到自己欠雪荣什么东西。但一时找不到话从何说起。看着雪荣点完菜,任光达终于找到一个话头,“本来请雪梅一块来的,运阳县今晚开政府常务会议,她走不开了。”

    “噢,她很忙,好久没联系了。哎,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雪荣抑不住埋在心底的疑惑。

    任光达来了兴致,“提起这话有意思,是王启明牵的线。”

    雪荣一惊,“哦,王启明成全你们的?雪梅知道吗?”

    “她知道。但她不相信。咱们是慢慢处出感情来的。雪梅相信缘分,更相信自己的感情。”任光达嗅出雪荣话里有话。

    “雪梅太单纯,太重感情,你可别欺负她呀。”雪荣端起了酒杯。

    任光达信誓旦旦,“放心,姐,我会一心一意爱着雪梅,直到永远。”

    雪荣听到一声“姐”,涩涩一笑,“别叫我姐,早了点。”

    任光达马上改口说,“丁局长,我敬你酒,感谢你在收购热电厂项目过程中给予我的大力支持和帮助。”

    雪荣喝下一杯酒后问,“你和王启明什么关系?”

    “朋友,没别的关系。”

    “噢,”雪荣有所沉思,发现任光达警惕性很高,自己也不轻意说话了。本来,任光达如果回答她这个问题,她还准备问下一个问题,那就是任光达与刘万里的关系的。但任光达轻描淡写地说出与王启明的关系,那她也休想问出与刘万里的关系。雪荣在这无尽的关系中思索着,发现自己非常孤独,连一个曾经那么爱自己的人都对自己戒备森严,她能探清各种关系的渊薮吗?雪荣巧妙地换个说法,“刘书记对你的项目非常支持,你知道吧?”

    任光达笑了,“我早对你说过吧,我这个项目对运河市的贡献太大了,刘书记他没有这点头脑还当什么市委书记。不然,你又能这么支持我帮助我!”

    雪荣深感任光达的老练圆滑。她见过的客商多了去了,哪个都会把各种关系作为炫耀的资本,到处卖弄,到处招摇撞骗,事实上,扛着来头不小的招牌,也的确能吓到很多人,讨得许多好处。但是,像任光达这样对除与她的关系以外的关系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的客商,雪荣见得不多。是任光达与刘万里王启明真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呢,还是深不可测呢,雪荣越加琢磨不透了。许多人就是在这种对身边另一个人的关系焦虑中甚至恐惧中卖身投靠的。雪荣活得简单,不想投靠任何人。但是,雪荣也想要情,“支持你这个项目,我的压力不小啊!”

    任光达说,“我知道,市里有不同声音,让你受苦了。但是,我想,无论从哪方面讲,你做得没错,感谢你。只是现在拆除锅炉的进度有点慢,影响了点火时间。你知道吗,现在煤炭一天一个价,给钱买不到煤,再这么涨下去,我都不打算要这个项目了。”

    雪荣说,“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呀,你要是吃后悔药不要这个项目,那你就永远从家乡父老面前蒸发掉吧。”

    “看把你吓的,有你和刘书记的鼎力支持,我勇往直前,绝不做对不起家乡父老的事情。”任光达猛地喝下一杯酒,连声咳嗽,差点呛酒。咳嗽稍稍平静下来,他给雪梅打电话。

    任光达想让雪梅跟她姐姐通话。他从雪梅那里知道,当雪荣了解到妹妹跟他发生爱情时,雪荣气得不理雪梅了。口头上说没什么,但姐妹俩好多天没联系了。雪荣当然没什么事情找妹妹,但雪梅原来是离不开姐姐指教的,而自从知道任光达是姐姐过去的恋人之后,雪梅权衡再三,虽然对任光达不离不弃,但再也不好意思给雪荣打电话了。任光达从雪梅对他的眷恋中感受到了雪梅的痛苦,他不想看到姐妹俩因他而生分起来。当然,他相信,雪荣不会因为他和雪梅相爱而与妹妹反目成仇的。因此,他想趁机让雪梅和姐姐说说话。但是,雪梅的手机还没有开机。

    雪荣包里的手机响起了彩铃,是流行歌曲《同桌的你》。歌声非常好听,每一次都能激起对同学时代的回忆。当彩铃声唱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雪荣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陈利民的。正准备接,陈利民那头挂断了。

    雪荣走出餐厅,给陈利民打回去。陈利民告诉雪荣,儿子陈列考试成绩下滑严重,老师要求明天到学校去,问雪荣有空去吗。一听儿子老师主动找家长谈话,雪荣着急。陈列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成绩一直很好,怎么会严重下滑呢?都怪这段时间和陈利民冷战,一定伤了陈列的心。雪荣愧疚地说,“我马上回家,明天我去。”

    再回到餐厅,任光达早已离开桌子,站在衣架边上的窗口向外张望。雪荣催小姐上饭,“不好意思,家里还有点事。”

    任光达回到桌边埋头吃饭。

    雪荣问,“你和雪梅什么时候结婚?”

    “我是巴不得早点,可雪梅的意思,不急。因为刚当副县长嘛,事业不稳,怎么成家,我支持她。”

    “雪梅想得有道理。走上这条路了,就别想跟一般的女人那样生活了,难为你了,今后雪梅有什么,请你多担当点。”

    雪荣放下饭碗,喊小姐结账。不料,小姐说这位先生结过帐了。雪荣开玩笑说,“又让你破费了。”

    任光达说,“请到你吃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破费点算什么。走吧,丁局长,今晚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家吧。”

    雪荣有点奇怪,过去几次任光达可是主动要送雪荣回家的呀。但雪荣觉得,不送更好,免得招惹是非。

    走出运河宾馆,雪荣招手打的回家。上车伸手去包里取钱,准备付打的费,手一下抓住一个厚厚的信封。雪荣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东西?自己没往包里放这么个信封呀?捏了捏,像是钞票。取出信封看看,果真是整整齐齐两摞崭新的钞票。雪荣明白了,一定是趁着她外出打手机时,任光达偷偷塞到她包里的。她顿时来气,任光达把她看作什么人了,她是唯利是图的贪官吗?她是无情无义的世俗小人吗?她是见钱眼开不讲原则的昏官吗?任光达太小看她雪荣了,手段也未免太卑劣了。背地里塞钱,可能是他的惯用伎俩,但是对雪荣也玩这一套,那把纯洁的同学关系当成什么关系了?雪荣如果不声不响收下这笔钱,不是不行。行!但那任光达今后会怎么看她,她将会任光达牵着鼻子走的。雪荣不愿那么做,她拍拍出租车司机背后的护栏,“师傅,请你转头。”接着给任光达打手机,“任老板,我忘了给你说件事情,请你等我一下。”

    “我现在回运阳县去了,有事在手机里说吧。”任光达警觉了。

    雪荣说,“手机里不好说,刘书记要求我当面对你说。”

    任光达在运河宾馆正准备开车走,雪荣赶到,付了打的费,开门上了任光达的宝马车。“走,送我回家去。”

    “刘书记有什么话叫你当面告诉我的?”任光达边开车边问。

    雪荣悄悄把那个信封塞进任光达座位的后兜里,严肃地说,“刘书记叫我转告你,老老实实做事,干干净净做人。”

    任光达心照不宣地笑笑,“谢谢你。”

    雪荣临下车时告诉任光达,“下车别忘了检查一下座位后面的口袋。”

    雪荣第二天到陈列就读的学校,接受陈列女班主任的严厉批评。

    看上去,那个女班主任可能是某个当官的太太,根本没把雪荣这个环保局长放在眼里,好为人师地教训起雪荣。“既然把孩子送到重点中学,就要对孩子负责。负责不光是给他就读好的学校,往班主任手里一交就完事的。班上那么多学生,我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啊。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配合,家长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嘛。但是,你家陈列一来进来是很好的孩子,可最近成绩下滑得非常厉害。首先告诉你,我可以肯定地说,陈列成绩下滑,与学校无关。肯定是你们家庭出了什么问题。我见识得多了,这样的孩子,一旦家庭有变,孩子经不住打击,马上成绩下滑,马上变坏的都有。因此,我找你来,就是要提醒你,赶快为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我发现,不少人脑子进水跑气似的,把自己的快乐和所谓的幸福建立在孩子的痛苦之上,其实他们会后悔一辈子的。当然,我理解,你一个女人整天在官场上混,非常不容易,哪有时间教育孩子。但是,没时间教育孩子,夫妻和和睦睦,给孩子一个和谐的环境总没问题吧。找你来就是这个意思。”

    雪荣没想到自己在外呼风唤雨,一惯批评别人的,居然让陈列的班主任劈头盖脸批评得无地自容,脸红脖子粗的。争强好胜的个性使她不愿接受对方的批评,但是,自己家庭的危机对孩子的危害的确像陈列班主任说的那样,到了可怕的程度,尽管眼下她和陈利民的关系有点缓和。雪荣坐在儿子班主任的面前,恭恭敬敬小学生一般地聆听着教诲,不住点头承认,不敢有任何辩解。不仅不敢辩解,而且还千恩万谢的。按班主任的指引,雪荣到儿子班上去,正赶上上课。第一次站在儿子教室的窗口,看着陈列拧着眉心读书的样子,雪荣心里有点难过。儿子转脸看见她了,她迅速躲到墙边。等到下课,寂静的校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陈列低头走出教室。雪荣上去把儿子的头搂在胸口,“孩子,好好念书,今后妈妈一定多陪陪你。”雪荣忍不住自己流下眼泪。

    但事实上,即使不是与陈利民关系时好时坏时紧时松,雪荣也很少有功夫多陪儿子。走上从政这条道路,女人不仅仅是母亲角色,更多的是领导角色。一般家庭都会有女主内男主外,但一旦女人从政,那势必牺牲一个,往往男主内女主外了。而在雪荣的家庭里,陈利民自由惯了的,是不会主内的,更不会沦为家庭妇男,婆婆妈妈做什么家务,相妻教子。他始终以一个大男人自居,在外风光。谁说他沾老婆光才神气活现,他会骂遍人家祖宗八代。那么,雪荣就得内外兼主,能不累吗!她对孩子前途命运的忧虑就越加显得沉重了。雪荣真想找个机会跟陈利民坐下来好好谈谈,彼此都该收收心了,在孩子身上多用点心吧,不然,孩子会学坏的。她想好了,她将带头收收事业心,希望陈利民能收收玩心,切实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才是最受人尊敬的男人。

    从学校回单位的路上,雪荣接到市委办电话通知,刘书记上午十点视察热电厂恢复生产进展情况,要求丁局长做好汇报和现场准备。雪荣刚才还沉浸在对孩子教育的设想里,一个电话就把她拉进另一个思维程序。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离刘书记视察时间不足半小时了,心里直发毛。这帮家伙,怎么不早一点通知,火上房梁了才说,差点误事。雪荣本来想让局办公室准备点材料的,但来不及了,只能自己口头汇报了。好在她对热电厂恢复生产进展情况一清二楚,不用稿子也能说出一二三来,她让驾驶员直奔运河热电厂。

    刘书记突然要视察热电厂,要解决什么问题?雪荣琢磨着。尽管因书记市长意见有点不统一,雪荣故意放慢了一下节奏,但一切进展很顺利,能有什么问题要刘书记拍板定案的?雪荣想起昨晚任光达急着要点火生产的要求,认定刘书记是要通过视察促进热电厂赶快点火生产。但是,任光达的收购款还一分没交给政府呢!

    雪荣赶到热电厂,刚下车想安排环保局驻厂人员赶快打扫卫生迎接刘书记视察,转脸看到刘书记的车队已经开进厂门了。雪荣赶快向驻厂人员摆手,迅速迎上去,走到一号车边,握住下车的刘书记的手。正要回答刘书记问的怎么样了,抬眼看到随后下车的市长,雪荣又忙不迭地上去和市长握了一下手。市长伸手示意她跟上刘书记。雪荣赶紧跑着跟在刘书记身边,“进展很顺利。”

    刘书记没等雪荣汇报下去就批评说,“我不是来听好话的,我要看结果,结果是什么?”

    “恢复生产。”雪荣小学生回答问题似地回答。

    “对喽,离恢复生产还有多远?”

    雪荣说,“这要看任老板那边的准备情况。”

    “丁局长,我们要从自身查找原因,我们是不是为客商准备了充足的条件,啊?”刘书记向办公楼走去,刚走几步,突然又折向生产楼,对热电厂的路仿佛比雪荣还熟。

    这时,戴着安全帽的任光达手里拎着十几个安全帽迎上来,送一个安全帽给刘书记,又送一个给市长,然后是给雪荣。从大到小,任光达做得有板有眼。

    雪荣心想,他什么时候学会官场上这一套的。

    刘书记问了任光达一个相同的问题,“什么时候能点火生产?”

    任光达双手一摊,“现在就可以。”

    雪荣心里叫苦。噢,听任光达的意思,到现在之所以没有点火生产,全是因为雪荣拖的。按合同兑现彼此承诺的话,雪荣说过上百遍了,不想再在刘书记面前与任光达较真。但任光达也不能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吧。幸好刘万里没计较,不然雪荣又要挨板子。雪荣一直默默跟在书记市长的身后,从发电机组维修看到锅炉改造,每个环节刘书记都问得很仔细,有的地方任光达都回答不专业。全面看完了车间,然后才下楼去热电厂办公楼会议室。

    坐到简陋的会议室里,刘万里拍了拍巴掌,压了压人们呼呼的喘息和热烈的议论,“今天我们运河市委党政主要领导到热电厂现场会办,就是要力促这个为民办实事项目尽快投产达效。关于这个项目,最近有点不同看法,影响了进度,我们还是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恢复热电厂的生产。看看还有哪些客商解决不了的问题让市委市政府拍板的?任老板你先说说。”

    任光达开始汇报。

    雪荣听完刘书记的开场白在想,刘书记日理万机,如此高度重视热电厂恢复生产工作,原来也是听到什么不同的声音。今天带着市长来现场会办,不仅是为解决热电厂恢复生产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而且更是为了统一市长的思想,尤其是要告诉雪荣等人,不受任何干扰,义无反顾帮助客商把项目搞上去。还有必要为市长的态度左顾右盼吗?雪荣看看市长,市长面无表情,双唇紧抿。看上去市长比雪荣更知道刘万里此行的用意,只是从进厂就一言不发。稍有政治敏感性的人谁不心知肚明,刘万里说的“不同看法”是指市长的态度,别人有什么看法都是白搭,刘万里不会往心里去的。市长的不同看法,他就不能不予以重视了。

    “丁局长,你说说。”任光达简单汇报后,刘万里又点了雪荣的名。

    雪荣汇报了前一阶段所做的工作,提出恢复热电厂生产的几个建议。雪荣回避了市长曾向她提出过的热电厂卖后运河市经济发展将受制于任光达的顾虑,甚至连催要任光达的收购款都不在作为问题提出,而是高调拥护市委市政府的英明决策,决心全力以赴帮助客商做好热电厂恢复生产的各项工作。她看到市长一直在打量着她,目光里有一种鄙视。但雪荣此时发现,对刘万里决策的贯彻执行出现任何动摇都会传到刘万里那里,都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构成潜在的威胁。雪荣比雪梅高明之处就在这里。她心里可能非常赞成市长的意见,对热电厂的未来充满忧虑,但是,她不想自己比刘万里更高明,即使某些方面比刘万里高明,但也不会认为自己高明。雪荣更不想制造磨擦,在可能出现的政治旋涡里逞什么英雄,那样早晚会被两股力量碾压得粉身碎骨。她必须选择强势的一方一头扎过去,死死的抱紧对方,毫不动摇执行对方的指示。而领导考验她政治可靠性和工作执行力的正是从这种态度开始的。

    刘万里听了雪荣的汇报,频频点头,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什么。但是,刘万里对雪荣的工作满意是满意,却在没征求市长意见的最后讲话开头就非常严厉地批评起雪荣。刘万里的讲话像一颗颗炸弹,不时在雪荣心底炸开。会场一片安静。刘万里说,“运河热电厂恢复生产工作推进力度明显不够,进度明显滞后,服务客商明显不到位,环保局作为责任单位难辞其咎。丁局长要迅速解放思想,开动脑筋,查排问题,倒排进度,确保如期恢复热电厂生产。”

    尽管刘万里点名批评雪荣,但雪荣心里却一点压力没有。她知道,刘万里哪里是批她的,分明是杀鸡吓猴,批评市长的。看看市长的表情就知道了,死人一样的脸色,肚子里五脏六腑差不多都烧化掉了吧。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气死活该,谁让自己不是刘万里呢。等熬到刘万里的位置,看吧,说不定比刘万里还凶。权力使人疯狂。尊严在权力面前贱如尘土子。有什么可说的。作为下级,有时就是要充当上级磨擦的出气筒甚至替死鬼。明白的,不往心里去,上级记住你的情份。像雪梅那样不理解的,以为尊严严重受损,与上为敌,那就糟了。雪荣在官场上混这些年,不仅理解刘万里的真实意图,而且自己在工作中也经常借刀杀人,敲山震虎。现在刘万里拿她当猴,她心甘情愿。她决心不再顾及市长的态度,按刘万里的命令执行就是了。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管那么多有什么用,何况你管不了那么多。你再高明,但没有话语权。天塌下来,刘万里顶着。你烦什么神?雪荣心安理得接受刘万里的批评和指示。

    刘万里对一直跟着的秘书长提要求,今天的会议形成纪要,必须明确几条,为增加恢复生产的流动资金,任老板的收购款暂不收取,从今后发电上网电费中扣除;此外,限定在五一劳动节前务必点火。

    散会后,雪荣跟在刘万里身后。刘万里回头说,“你还想走啊,马上回去跟任老板商量商量,细化我今天会办的几条意见,抓紧落实。”雪荣本来还惦记着儿子的事情,让刘万里一说,只好停下脚步,和任光达站在一起,挥手送走书记市长。

    任光达说,“走吧,咱们研究研究吧。”

    雪荣突然回过神似地说,“你们先拿出方案来,我改天再来和你们碰。我还有事。”说完上车离开热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