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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要等局长"有时间"是不现实的,毕竟跟局长下棋还不完全等同于排队上厕所。排队上厕所可以等,可是,跟局长下棋必须主动出击。
办公室的大姐们都看出来了,她们都挺帮忙的。马大姐又献了一次蜜桃,周大姐的鲜奶也贡献出来了,甚至秘书张晓红还献了一次人参,结果都没有用,我还是只能在旁边看一看,拍拍马屁。
还好,至少吧,跟局长混了个脸熟,在电梯里遇上点点头什么的也变得自然了。
但是,这些不解决问题,就像排队上厕所的时候放个屁,固然给肠子腾出了一点空间,可是并没有快感。
伟人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摘自《伍天舒日记》
机会在一个暴风雨的下午来临。伍天舒的机会总是在暴风雨中到来。
高尔基在《海燕》里说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不是海燕,他不知道海燕在暴风雨里有多难受。
暴雨淹了大街小巷,下水道成了上水道,什么脏东西都上来了,漂了一大街。
下了班,没有人走,局长也不走。别看他有四个轮子,可是就眼下这形势,大街上水漫膝盖,桥下面还不要在裤腰以上了?
在暴风雨中,左副处长来了,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于是,棋盘摆好,局长又开始下棋了。
伍天舒凑了进去。送了这么多回蜜桃和鲜奶,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手轻脚地去看局长下棋了,不过,还没有发言的资格。
照旧,局长还是下白棋。
左副处长以三连星开局,而局长是星小目布局。现在,伍天舒对这些布局的术语已经倒背如流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认为他是个高手。
布局阶段,局长大获成功,逼得左副处长只能下宇宙流,也就是武宫正树喜欢的那一种。
伍天舒一边假装很认真地看,一边在想怎样才能跟局长下一盘。
正下着,有人敲门进来,一看,是财务处的小刘。
"左处,下棋呢?"小刘说,冲局长笑笑。
"有事吗?"左副处长问。
"有。"
"没看我正跟局长下棋吗?等会再说。"左副处长心里一定在骂小刘没眼力。
"急事。"小刘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找左副处长不是个好差事,可是好差事轮不到他。
"什么急事?"左副处长很不满的样子。
"刚才有你一个电话。"
"那你没告诉对方我在开会吗?"
"告诉了,可是那人又打过来了。"
"谁呀,找我干什么?"左副处长更加不满。
"说是你小舅子。"
"我小舅子?什么事?"左副处长有点紧张了。他一向怕老婆,老婆像皇帝,小舅子就像皇帝的贴身太监,得罪不起。
"说你母亲掉水坑了。"
"啊!"左副处长当时就蹿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家附近有几个出名的大坑被称为"万人坑",从来没有人管,只要下大雨,一定有人掉进去,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怎么不早说?"左副处长急了,反而怪起小刘来。
伍天舒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要去给别人报噩耗。
左副处长走了,冒着暴雨。
局长很失望,眼看就要屠龙成功。正下得过瘾的时候,突然对手走了,就像拉屎拉到一半就不得不提上裤子走人,十分的不爽。
"小伍,来,咱们下。"局长主动邀请。看得出来,他真的很不爽,他需要找一个人来爽一爽。
喜从天降啊!伍天舒激动得暂时性失明十五秒。
伍天舒坐在刚才左副处长坐的椅子上,屁股上还能感受到左副处长的温度。
伍天舒拿起一粒黑棋,"啪"的一下,拍在棋盘上。
外面,暴风雨戛然而止,然而伍天舒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心里特别感激左副处长的母亲呢,感激她用她宝贵的生命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
"小伍,你水平怎么样啊?"局长问。在伍天舒拍下第一个子之后,局长觉得还是先弄清楚这个小子的底细好一些。
"这个,业余五段。"伍天舒壮着胆子说。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那颗棋子拍得太用力了。
局长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伍天舒一眼,有点绝望或者有点后悔,尴尬地想笑又不想笑的样子,然后就不说话了。他不知道,伍天舒这个"业余五段"是陈祖文封的。
局长明显有些紧张,下棋的节奏比平时慢了很多,甚至手有些发抖。毫无疑问,除了聂卫平之外,伍天舒是他遇上的最高的高手。
二十多手过去,伍天舒开始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妙。往日在一旁看别人下棋时那种应付裕如的感觉没有了,他感到局长的每一颗子下去都点在自己的要害上,都那么让人难受。每次局长落完子后,伍天舒都后悔不迭:这才是要点啊,我怎么刚才没有去占?
又过了二十多手,伍天舒的棋明显开始崩溃。这个时候伍天舒才猛然醒悟,自己不过是一个草包,而不是什么"业余五段"。
局长已经不紧张了,而是有些激动起来,他看伍天舒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
一百零八手的时候,棋已经没有办法再下下去,满盘都是白棋,伍天舒一块也没有活,全军覆没。
"你是业余五段?"局长终于说话了,他笑着说,那是一种气愤至极的笑容。
"嘿嘿。"伍天舒很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假装抽风。
"小伙子,做人要诚实。"局长说完,站了起来,一推棋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暴风雨再次来临,而且更猛烈。
局长气昏了头,愤怒地下了楼。司机正在楼下的传达室等他,见局长来了,急忙去开车。
局长很不爽,他原本以为伍天舒会让他爽一回,谁知却是一个冒牌货。世界上还有比遭遇冒牌货更不爽的吗?就像伍天舒在新婚之夜,原本准备人生第一爽的那夜晚,却因为老婆是个冒牌货而变成了人生第一不爽。
暴风雨中,局长义无反顾地上了车,冒着风雨的袭击,走了。
不幸的是,局长的车在桥下抛了锚,所有的车都被堵在后面。警察也不客气,竟然让车里的人出来推车,局长不得已也下来趟水,憋了一肚子的火。
伍天舒欲哭无泪,心如刀割。
伍天舒知道,暴风雨中到来的机会历来都是这样靠不住的。
如花安慰他,安慰半天,她也哭了。
"想当官咋就这么难呢?"如花说。
抱头大哭的结果是两人都没有吃晚饭,批评与自我批评成了他们当天晚上的精神食粮。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个狗日的陈祖文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胡说什么伍天舒是"业余五段",伍天舒那天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去找局长下棋,也就不会让局长窝一肚子火回家。
"找狗日的陈祖文算账去!"伍天舒高呼,"我要揭穿他的虚伪面目!"
第二天早上起来,伍天舒长了一脸的脓包,那都是内火造成的。
下班之后,伍天舒来到了棋苑。
"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瘦瘦的,戴副眼镜,穿黑色衬衫的人?"伍天舒逢人就问。
确切地说,他也没有逢人就问,只是准备逢人就问,因为他问的第一个人就告诉他了。
"你说的是陈祖文吧?"回答伍天舒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上去挺斯文。
"对,对,就是他,你见到他在哪里吗?"伍天舒很兴奋,恨不得立刻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小伙子问,很奇怪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
找他能干什么?揍他。可是,伍天舒不能这样说。他说:"我……我找他下棋。"
"找他下棋?"小伙子用很怪的语气问。见伍天舒一时没有回答,小伙子突然笑了,似乎他明白了什么,事实上,他确实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你是业余五段?"小伙子料事如神。现在轮到伍天舒一脸疑惑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伍天舒很尴尬。
"他看见谁都这么说,他封的业余五段估计有好几百了吧。"小伙子笑道。
"啊!"伍天舒这一惊更大。
"你现在肯定找不到他。估计,最快也要两个月以后吧。"
"为什么?"
"他进去了,又犯病了,隔一段时间犯一次。你要真想找他,可以到精神病院去试试,就说你是他侄子。"
伍天舒一脑子空白。这个时候他反而一点也不恨陈祖文了,只恨自己,怎么就听信了一个神经病的话?
局长好几天没有上班,有人说是那天淋了雨感冒了,可是马大姐的消息是:局里有人说,亲眼看到局长和一个女人在会议室里"那个",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局长老婆耳朵里,局长老婆正在闹离婚。局长怕得要命,因为局长的老丈人那可是惹不起的。
整个局里都在传说局长在会议室里的故事,马大姐则表现出一个新闻工作者才有的敏锐嗅觉和严谨态度。
"小伍子,你过来。"马大姐说。自从她把自己的蜜桃献出来之后,自我感觉好像就是伍天舒的恩人,说起话来口气很硬。
"啊。"伍天舒哼哼唧唧地蹭过去,心情正不好,没心思跟她说话。
"小伍子,你总跟局长在小会议室里下棋,有没有发现那里有问题?"马大姐问,眼里放射着光芒。每当问这类事情的时候,她的眼里一定放射光芒。
"没注意。"伍天舒无精打采地说。才跟局长下过一次棋,怎么就成了总跟局长下棋?再者说,就算会议室里真有过故事,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还不早就处理了。
"观察事物太不认真,比如说,有没有闻到过什么味道?"马大姐接着问。她对伍天舒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什么味道?"伍天舒反问。
"你说什么味道?奇怪的味道。"马大姐提示。
"奇怪的味道?什么奇怪的味道?"伍天舒这一次是装傻。
"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就是你跟你老婆那个之后,你又没有洗澡,就会有的那个味道。"马大姐按捺不住了,顾不得什么脸皮,就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会有我老婆的味道?那不麻烦了。"伍天舒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哼,你走吧你走吧。"马大姐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气哼哼地不再理伍天舒。
伍天舒走开了,其实这个时候他明白马大姐想要问什么,无非是想知道局长到底有没有在小会议室里发生过什么男女关系。伍天舒不是傻瓜,这样的事情别说不知道,就算是知道,那也不能说啊。
马大姐和伍天舒的对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局,还好,马大姐竭力把伍天舒描绘成一个傻瓜,一个没眼睛没鼻子的傻瓜。
局长在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上班了,他的说法是这段时间他去了市里开会。
"开个屁的会。"马大姐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