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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情况下,局长喜欢在小会议室下棋。那是他办公室旁边一个不大的会议室。局长有的时候吃完午饭后下,有的时候下午下了班下。下棋的时候,门通常不会关着,因为怕别人说三说四。据说当年有个局长就经常在这里跟女秘书偷情,全局的人都知道。后来市长来视察,在小会议室休息的时候从桌子下面摸出两个用过的避孕套。没过几天,那个局长就调去市里的计划生育办公室了。
当然,门也不能全开着,最好的方式是半掩着,留下一道缝,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人没有淫乱,里面的人也可以随时监视外面的人。
世界上最难开的门不是关着的门,而是半掩的门。因为这个时候你推门进去会显得不礼貌,敲门又会显得很弱智。
我在这个门前徘徊复徘徊,徘徊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是不敢进去。就像我第一次去嫖妓,也是在门外徘徊复徘徊,难以迈出第一步——
摘自《伍天舒日记》
回家的路上,伍天舒专门买了两瓶啤酒,准备跟如花庆祝一番。
如花比他还要高兴,她专门炒了四个菜,都是伍天舒爱吃的。
"那你明天就找局长下棋去吧。"如花说,她比伍天舒还要急。
"急什么,再提高一点。"
"还提高什么?你是全市的前六名,你们局长肯定下不过你。"如花说,似乎伍天舒已经是全市的前六名了。
女人就是这样,考虑问题不周到。
"那可不一定,他跟聂卫平下过的。"伍天舒说。
伍天舒又去了棋苑几趟,想找陈祖文再切磋切磋,增强一下自己的自信心。可是,几次都没有碰上他。
"算了,万一他死了,我还不跟局长下棋了?"伍天舒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局长下棋。
要跟局长下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局长可不会像陈祖文一样来找你。而且,你也不可能像陈祖文一样去找他。
"你以为局长是妓女啊?他会来主动搭讪你?"几天过去了,伍天舒还没有跟局长交上火,倒是跟老婆交上火了。如花每天催他,催得他心烦。
"你不会主动搭讪他啊?"如花跟他瞪眼。靠!这世道,真的是没地方讲理。
"我要是一搭讪就能搭讪上,他不还是妓女?"伍天舒没好气地说。
如花哭了。嫁给伍天舒好几年了,她只哭过一次,就是她那个当局长的后爸偏瘫的好消息被证实的那一刻,她激动地哭了。
伍天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患难之妻,好男人是不应该让女人落泪的。
"妓女,妓女,你开口闭口就是妓女,你怎么知道妓女一搭讪就能搭讪上?"如花哭着说,一边抹鼻涕,一边追问,"你是不是搭讪过妓女?"
"胡说!我搭讪过谁?我这一辈子搭讪过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伍天舒急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妓女了?呜呜呜……"如花哭得更伤心。
三天时间,两人没有说话。
关键的时刻,还是马大姐对伍天舒好。说起来,这两年他们之间还有些误会。
这两年,马大姐的脾气有些古怪,动不动怀疑伍天舒在别人面前说她坏话,动不动好几天不理睬伍天舒。伍天舒很纳闷,这究竟怎么回事?后来他知道了,马大姐是更年期到了。
还好,马大姐的更年期顺利度过了,于是,他们的睦邻友好关系得到恢复和进一步加强。
"小伍子,来,这是我一个乡下亲戚送来的桃子,可好吃了,洗一洗,给局长送过去。"马大姐说。前两天,伍天舒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她,她决定帮帮他。
伍天舒眼前一亮: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伍天舒在厕所里把桃子好好洗了一遍,给老婆洗内裤都没有这么认真过。洗好后,他拿个盘子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定了定气,轻轻推门进去。
"局长,下棋呢?这是马大姐的蜜桃,您尝尝。"局长抬起头,伍天舒连忙说。
靠,说成马大姐的蜜桃了!说实话,跟马大姐共事这么多年,伍天舒还真没想过马大姐的"蜜桃"。
局长的脸色微变,他显然联想到吃马大姐的"蜜桃"是什么样的情景。
说实话,马大姐虽然岁数略微大一点,但是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挺骚的女人。
"啊,放那儿吧!替我谢谢她。"局长说。他终于发现了伍天舒手中端着的蜜桃,于是停止了联想。
"下棋呢?"伍天舒轻轻问了一句,也算是自言自语地搭讪,算是为自己留下来找个借口。
桃子放在一边,伍天舒凑过来看局长下棋。
这是第一次看局长下棋,也是第一次跟局长凑这么近,连他的狐臭都闻得那么清楚,伍天舒挺激动。
局长五十岁上下年纪,略微有些秃顶,看上去跟那个演小品的郭达挺像。伍天舒在一旁看着,觉得局长下棋的水平很一般,肯定不如陈祖文。陪他下棋的是财务处的左副处长,看上去,他水平还不如局长。
局长下得飞快,而左副处长就要慢一些,时不时挠脑袋,嘴里还说:"怎么这一步我就没有看出来呢?"
最后,局长吃了左副处长一条大龙,连子都不用数,左副处长认输了。
"局长,您又长棋了,哈哈。"左副处长拍着马屁。
棋局结束的时候,伍天舒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因为他心里有底了,他感觉自己能够战胜局长。
"嗯,这蜜桃不错,又甜,水也多,口感真爽。"局长咬了一口马大姐的蜜桃说,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局长的棋下得真好。"伍天舒违心地奉承一句。他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当面拍马屁的事情从前只在老婆身上发生过。
"嗨,我也是乱下。哎,小伍,你也喜欢下棋吗?"局长不经意地问。
"大学的时候下过。"伍天舒撒个谎。
"有时间,咱们也下一盘。"局长说完,走了,不等伍天舒回答。
伍天舒真的很激动,想不到第一步就这么简单。局长说话是算数的,他一定会有时间的。
盘子里还有一个蜜桃,伍天舒拿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靠,咬了一嘴虫子,怎么是个坏桃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伍天舒想。可是再想想,他又觉得不倒霉,如果这坏桃子让局长吃了那才是真的倒霉。
对于局长来说,"有时间"往往就是"没有时间"。后来伍天舒知道,对于上级来说都是这样。
可是那时候他没有这么清楚啊,他很兴奋地等待着局长的"有时间",等啊等,一直等到他再也兴奋不起来。
那段时间伍天舒真的很痛苦,等待的痛苦大家都是知道的。在伍天舒的印象中,只有一次等待的痛苦可以与等局长下棋相提并论的。
那一次伍天舒去商场给老婆买内衣,刚买完,就觉得屎憋得慌,好像随时要喷出来。
他赶紧找厕所。他祖宗的,偌大一个商场,只有一个厕所,还是男女合用的。那天恰好是星期天,厕所的生意也好得惊人,外面排队的人比早上排队买煎饼果子的人都多。没办法,只好排着。他一边看前面还有几个人,一边看手表,那可真是"度秒如年"啊!
小肚子越来越痛,一阵一阵,好像抽筋一样。要不是周围有人,伍天舒早就扒了裤子一拉了之了。
五秒、十秒、十五秒,到了一百二十秒,终于出来了一个,"忍住,忍住!"伍天舒忍,默默地忍,不能忍也要忍,绝对不能忍无可忍。
就这样,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伍天舒了。他半弯着腰走进厕所,艰难地关上门。
他已经蹲不下了,可是,他还是要设法蹲下去,总不能就这样站着等着肠子被撑断,然后倒下。怎么办?他只好设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脑中升起了无数念头,想到战争年代,想到日本的商品,想到戚继光,但最后思路还是回到拉屎上来。紧张和腹胀,让他觉得几乎要休克了。
最终,还是马大姐救了伍天舒。
那一刻,伍天舒想起局长吃马大姐的蜜桃时说的话。"又甜,水也多,口感真爽。"他反复说着,终于,蹲了下去。可是,裤子没有来得及褪到膝盖,屎就已经忍不住喷出来,弄了一裤腰带。
"口感真爽。"伍天舒正念到这里。他相信,这个时候,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真正体会到"爽"的滋味。
等局长"有时间"不就像在商场排队上厕所吗?虽然痛苦万状却不能说出来,但总会轮到自己的,轮到自己就爽大了。伍天舒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从厕所出来,看着门口那一排憋得通红的脸,伍天舒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