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七八天了,叶毛一直躲着没去见张秋秋。此次去省城做了不该做的事,见了她的面不好说,心想先避一避吧,能拖几天是几天。张秋秋打过两次电话,叶毛编谎说他还在省城,张秋秋忿忿地说:“毛毛你赖到省城,跟那些坏人、毒贩子狗扯连环,能干出什么好事?你就是回到祁北市,也甭来找我,爱死死、爱活活,我再也不管你了!”

    叶毛心里明白,她这样说出于对他的一片真情。

    叶毛很烦恼,约了程剑、黎飞飞喝酒。

    “剑哥、飞飞哥,还是你俩对我好,兄弟有一天真发了,一定好好报答你们。”叶毛给程剑、黎飞飞敬酒说。

    “毛毛,咱先不说别的。我问你,这次去省城,你究竟干啥了,挣了多少钱?”程剑表情严肃,“毛毛你要是把我和飞飞当哥儿们,就实话实说吧。”

    叶毛愣了一阵儿,低下了头:“剑哥,你俩在我心里比亲哥还要亲,我都告诉你吧。”

    于是叶毛将他跟着熊老板上省城、回来给熊老板的同伙带了一包东西的经过说了一遍。

    “带的啥东西?”程剑追问。

    “包装好的,我也不知道是啥。熊老板倒是给了我一点儿白粉。”

    “他让你带的应该也是毒品吧?”

    “大概是。”

    “一共有多大量?五十克?也就是一两。还是更多,一百克?二百克?”

    “我感觉不止。”

    程剑手里满满一杯啤酒唰地泼了叶毛一脸:“你混账!毛毛你咋这么混账,你犯下死罪了你知道不知道?”程剑打开一瓶啤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全干了,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瞪瞪的。

    “有这么严重?”黎飞飞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呢?飞飞你才是个混账!要不是因为你,毛毛怎么能认识姓熊的?毛毛要是陷进去,完蛋了,你将来给寇姨养老送终!”程剑指着黎飞飞的鼻子斥责,“我真想拿酒瓶子把你砸死,你个狗日的!”

    “剑哥,这事不怪飞飞哥,我给熊老板往祁北带东西自觉自愿。”叶毛擦了擦脸上的啤酒,“说到底我想挣钱,想给我妈治病。再说,我对那东西上瘾,不挣些钱买白粉来吸,自己也受不了。我不怪飞飞哥,剑哥你要生气就揍我一顿。”

    “不用我揍你,会有人来找你的。要是被警察抓去,你这条小命儿就完了。”程剑没好气地说。

    “剑哥,别的先不说了,毛毛兄弟已经这样,咱们该咋办?总不能眼看着毛毛兄弟犯事、遭殃,咱俩袖手旁观吧?”黎飞飞很着急。

    “你早干啥去了?飞飞你老实说,头一次叫毛毛去省城进货,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姓熊的不是好东西?是不是因为你害怕,让毛毛去顶缸?”

    “我、我,哎呀,我该咋说呢?”黎飞飞吞吞吐吐。

    “你比毛毛更混账!”程剑抓起一瓶啤酒狠狠砸到黎飞飞左肩上,瓶子破碎发出沉闷的爆炸声,黎飞飞左脸被碎玻璃划伤了,一道殷红的鲜血像蚯蚓一样蜿蜒而下。

    “啊呀!”黎飞飞呲了呲牙,没敢出声,叶毛却发出惊叫,引得小酒馆的人推开包厢门想看个究竟。

    “你们出去,没事儿,我们几个是兄弟。我们不叫,服务员也不要进来。”程剑说。

    “剑哥,我错了。我不是诚心要害毛毛,当时我想熊老板找我没安好心,可毛毛是老实人,没见过世面,他们还不至于打他的主意,我想不到他们心那么黑。”黎飞飞说,“剑哥你经的事多,办法也多,你说咋办吧,我俩听你的。”

    程剑凝神思索老半天,说:“首先毛毛兄弟从现在开始必须收手,绝不能再跟熊老板黏乎。毛毛你能不能做到?”

    “这个,做倒是能做到,不过剑哥,说实话我还想继续弄一两回,给我妈把换肾的钱挣回来。反正已经做了,做一回是做,做三回两回也是做。”叶毛说。

    “那不一样。你从现在开始蛰伏起来,以前的事如果不暴露,算你命大,也许就躲过去了。你要是跟上他们继续做,越陷越深,肯定就完蛋了,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毛毛你太天真,不能有侥幸心理。”程剑分析说。

    “我妈的病咋办?光做透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钱也不少花。你俩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你们挣钱不容易,我妈治病让你俩拿钱,我心里是啥滋味?不把欠你俩的还上,我能过意得去?”叶毛说。

    “毛毛你这么想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铤而走险。贩毒不光犯法,还害人呢。毛毛你想想,你从省城一趟子带回来的白粉,不知要坑害多少个人、多少个家庭!这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再干,我和飞飞的钱本来也没指望让你还。”

    晚上睡下想了许多事情,叶毛准备去见张秋秋。

    “我回来了,想见你。”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张秋秋。

    “哼,你还有脸见我?你到省城去咋不跟我说一声?谁知道这些天你干啥去了,没让黑社会绑架了?没让公安局抓走?”张秋秋听见叶毛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叶毛失踪,张秋秋心情一直不好。这几天她上班心不在焉,有时候一股莫名的邪火压不住。有一次遇到一位特别难缠、有性虐待倾向的客人,她不耐烦,跟嫖客吵起来了。男人破口大骂,一句一个“婊子”,秋秋忍无可忍,回骂他是“婊子养的”,然后嫖客扇了秋秋一耳光,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把客人的脸抠得稀巴烂。男人在娱乐场所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揪住头发把秋秋的脑袋往墙上撞,撞得她眼冒金星。服务行业的规矩顾客是上帝,洗浴中心老板出面给客人赔不是,并且换了别的“小姐“给提供免费服务,才把矛盾化解了。老板回过头来处罚张秋秋,让她承担所有经济损失,还要罚款,警告说:“看在你以往表现不错的份上,你可以继续留下,但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否则加重处罚,永不留用。”张秋秋接受完处罚告假休息,心里说狗日的老板你吓唬谁呢,你那儿又不是铁饭碗。

    张秋秋睡觉连连做恶梦,内容都与叶毛有关。她梦见叶毛被几个五大三粗、带着黑眼镜的人绑架了,拧着胳膊,蒙上眼睛,塞到一辆面包车里,一溜烟开走了,车轮卷起的尘土遮挡了视线……后来又梦见开走的汽车又开回来,车顶上装着警灯,闪烁不停,警笛“呜儿呜儿呜儿“叫着,十分刺耳。车上跳下来几个警察,有一个好像是头儿,面貌凶狠,逼问张秋秋:“你认识叶毛吗?我们来抓他!”张秋秋吓坏了,支支吾吾不知该怎样回答。再过一会儿,警车开走了,车尾的窗户上显现出一张脸,正是叶毛!叶毛表情很痛苦,嘴里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张秋秋焦急万分,大声叫喊:“叶毛,毛毛,毛毛虫……”

    张秋秋听见门铃响。她穿着睡衣给叶毛开门,然后坐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叶毛跟在她后面来到卧室。

    “你先站着,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张秋秋横眉立眼指着叶毛鼻子说。

    “嘿嘿,嘿嘿嘿,还不叫人坐。”叶毛故意嬉皮笑脸,想缓和气氛。

    “不许你坐。你先老实交代,这些天哪里去了,都干了啥坏事?”

    “上省城去了嘛,没干啥坏事。”

    “不干坏事你上省城干吗?前两回去省城吃了大亏,染上大烟瘾,你还不吸取教训,非要跟那些坏人往一块儿凑?毛毛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去省城到底干啥了,再不说实话,我永远不理你!”张秋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恶劣,想用红颜一怒吓唬吓唬叶毛。

    “嘿嘿,我想挣些钱,给我妈治病。”叶毛继续嬉皮笑脸。

    “想给你妈治病没错,想挣钱也没错。可你到省城跟那些贩卖毒品的人在一块儿混,不怕把你赔进去,不怕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把你吃了?”

    “没那么严重。”叶毛笑不出来了,但他尽量轻描淡写,“秋秋,不是我故意要背着你去省城,我实在没办法。我老爸不在了,我妈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她病得不行,做儿子的没钱给她治病,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我也知道熊老板不是好东西,可我躲不开他们。自从上次在省城染上毒瘾,我明白自己走上邪路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后悔已经来不及,与其后悔,还不如再冒一回两回险,弄些钱给我妈把病治了。然后能收手就收手,收不了也随他去,给我妈的孝心不能不尽……”

    张秋秋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专注地看着叶毛,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有棱有角,透射着一股稚气,这明明是自己日夜牵挂的那张脸,明明是让她剪不断理还乱、莫名其妙喜欢和激动的那张脸!一股柔情蜜意从张秋秋心底里涌上来。

    “毛毛,给你妈尽孝当然没错,可是你也不能为了孝敬老人,自己生生往火坑里跳。说心里话,我愿意陪着你一块儿给老人尽孝心,可是你那种方式无论如何不行啊。”张秋秋伸手把叶毛拽到她跟前,深情注视,叶毛轻轻搂抱了张秋秋。

    “我没有别的办法。”

    “哪怕先借钱,然后再用一辈子的辛苦去还,也不能铤而走险。”

    “秋秋,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要治好我妈的病,必须做肾脏移植手术,怎么说也得几十万,就靠我打工每个月挣几百块,干到死也挣不够一只肾脏的钱。何况没等我把钱攒够,我妈恐怕早死了!”

    “不是还有我嘛。我挣的钱都给你,拿去给你妈治病。”

    “你家的人也靠你呢,总得供你弟弟上学吧?总不能为了我不管你家人死活。那样的话你没法给家里交代,我也不能接受。我是个男的,帮不上你还连累你,我还算个人吗?”

    张秋秋被叶毛说愣了。她仔细掂量,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叶毛自有他的道理。

    “我实在没办法啊。”叶毛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为难,可你跟坏人狗扯连环,走的是死路。没办法也比那办法好。”张秋秋抱着叶毛不住亲吻。

    “秋秋……”

    “毛毛,你跟熊老板做毒品生意,迟早会丢了小命。与其那样,还不如把自己的肾割下来给你妈安上,那样你妈得救了,你还有一个肾,还是正常人——总比跟上毒贩子走死路好啊。”张秋秋说,“毛毛,你要是舍不得割肾,我把我的肾捐献给你妈行不行?只要能配得上。”

    张秋秋的话让叶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