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搞请愿活动以来,迟胜愚一直没有安全感。虽说形式上的静坐和围攻集团办公楼偃旗息鼓,但互联网上攻击他的帖子持续不断,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在岗员工中涌动着一股暗流,迟胜愚犹如坐在活火山口上,谁也不能预料这座火山什么时候就会强烈喷发,让他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尤其保卫处那个愣头青小伙子竟然以死向迟胜愚示威,不仅掩护了恐吓信的炮制者和幕后指使者,而且在老百姓心里引爆一枚炸弹,让祁北市这块地面上危机四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迟胜愚陷于灭顶之灾。

    将那个黑皮笔记本和一些重要票据转移到境外,迟胜愚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仔细想想,别的地方也很难说没有破绽和薄弱环节,假如要想筑起一道绝对安全的保护屏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方说迟胜愚那套住宅楼里的保险柜,除了寄给姐姐的那一包东西,还有一大堆现钞,不仅有人民币,还有六十万美元。自己住的地方放了这么多外币现钞,假如有一天被查抄,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除了成为“财产来源不明罪“的证据,还会是什么结果呢?想到这样可能的后果,迟胜愚有点儿抱怨分别送来四十万和二十万美元现钞的两个建筑承包商,他们怎么这么笨呢?也怨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就把现钞收下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美元必须尽快转移出去,再不能放到保险柜里,因为那几捆子绿色的纸张不是货币,而是定时炸弹,说不上什么时间引爆,就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亲自动手将这笔美元存进银行或者汇出去,差不多相当于自我暴露,显然不可为。迟胜愚将祁北集团、祁北市和自己贴心贴肺的人在脑子里仔细排查一遍,觉得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几乎没有。那么,通过谁的手才能把这样一笔钱转移出去或者隐藏起来呢?比较来比较去,最终将目标锁定他的下属兼情妇修翎。

    有一天深夜,迟胜愚约修翎到他的住宅幽会。近日因为心绪不佳,迟胜愚已忍耐多日不曾亲近女色,所以在床上的表现还算优异。两人大战方休,修翎女士尚沉浸在幸福当中,迟董事长不失时机和她谈事:“翎子,有一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扫兴!这阵儿谈什么事?”

    “要紧事。”

    “不听不听,要紧事也不听。”修翎这样年龄的女人,撒起娇来并不能让男人赏心悦目,反而让迟胜愚皱眉头。她看见男人不高兴了,赶紧收敛:“你说吧。这阵儿可别跟我谈工作。”

    善于察言观色说明修翎还算是个聪明人,迟胜愚心中释然:“这阵儿怎能谈工作呢?是这么回事儿,我有一笔钱,美元,还是现钞,送给你花吧。”迟胜愚心中明白,修翎跟他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给钱她绝不会要,这样说只不过是一种试探。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不要。”修翎果真一口拒绝,“不过,我倒想听听,你准备送给我多少美元?”

    “也不算太多,你别吓着,六十万。”

    “啊,我还真被你吓着了。大概估算一下,六十万美钞换成人民币大概能有四百万。我倒要问问董事长大人,您手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笔美元现钞?我再斗胆问问,这些钱该不是非法所得吧?胜愚,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出事。”修翎心中的吃惊完全表现在脸上。

    “看看看,说到底你就是个小女人,没见过世面。这点儿钱算什么?再说,有的钱自天而降,它的来路就在于合法与非法之间,完全看你怎样想,怎样处置。翎子你放心,我不会在钱上栽跟头的。”迟胜愚一脸的镇静,容不得修翎不信他的话。

    “平常我觉得自己挺聪明,怎么到了你跟前成白痴了?反正我认为手里攥着这么一大笔美元现钞,很不安全。”修翎说。

    “正因为不安全,我才考虑要处置一下。你不用担心这笔钱的来源,我是真心给你一笔钱。你的女儿快考大学了吧,难道你不想送她到国外去读书?有钱总不是坏事吧?”迟胜愚继续按照他的思路谈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把这笔钱适当处置一下,咱俩二一添作五。这样也不辜负你我这份感情。”

    “钱我不要,我已经将女儿从婴儿养成了大姑娘,供她上学的钱也有。迟董,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假如这钱来路不正,我建议您把它捐赠给社会慈善事业吧。您的名誉和地位更重要,我也不缺过日子的钱。”修翎这样说,一方面是出于对迟胜愚真实的感情,另一方面她的内心有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凭直觉,她认为这笔钱一定不是迟胜愚的合法收入,拒绝这笔钱比接受这笔钱要好,用脚后跟想问题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说什么呢,我好端端地突然捐出这么大一笔钱,岂不是故意暴露钱多得没地方花了?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馈赠咱再商量,眼下的问题是这笔钱怎么存放才安全,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存银行,或者转出去?你家孩子不是在澳洲吗?”

    “关键是无论怎么做都会留下痕迹。存银行要求实名制,何况还是美钞;往外转移吧,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汇兑,都会留下记录。银行为储户保密,但假如遇到特殊情况,公安、监察方面介入,就什么秘密也保不住了。”

    “看看看,你这些钱的来路一定有问题。我要帮着你转移或者藏匿这笔钱,是不是也犯法?”

    “你要害怕就算了,权当没有这回事儿。”迟胜愚说着话脸拉下了,“连你都靠不住,我迟胜愚还能相信谁呢?”

    “唉……”修翎一声长叹,“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患得患失,我是为您想啊。这笔钱要是没法转移出去,把现钞直接存放在一个地方也许可行,问题是这么大一笔钱放哪儿都有危险性,没有十分可靠的人,哪敢托付呀。”

    修翎真的发愁,为眼下的难题,也为迟董事长身后她不明真相的大黑洞。

    “所以,我想把这钱托付给你,或者干脆送给你,你却不要,那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修翎心想,迟董你也太大方了,六十万美元谁敢要?假如是黑钱,这么大一笔非法所得该判怎样的重刑?

    修翎眉头紧锁想了半天,然后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知能不能托付这件事。也许我这是馊主意,我姑妄说之,你也姑妄听之,行不行你来斟酌。”

    “你说说看。”迟胜愚的神态就像即将落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还记得那个人吧,就是地震发生时咱俩从我的住处赶往天南分公司,街道上没有出租车,搭乘过一辆农用三轮车,开车的那个老乡叫张玉民。”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老乡看上去老实巴交。不过,就那么一次萍水相逢,还不跟陌生人一模一样,怎么能托付重要事情呢?何况咱们对他不知根不知底,根本不行。你说你出馊主意,我看也差不多吧。”迟胜愚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跟他只有一面之交,我和他后来还有交往。那老乡的土坯房在地震中倒塌,还好,强震发生时屋子里正好没人,所以他家的人安然无恙。你当时说过让那个老乡有事找我们,后来他果然找过我,说家里修房子需要钢筋水泥,盖新房要考虑防震。我看这个张玉民为人老实忠厚,就帮了他一把,让在天南分公司搞建设的一家建筑公司把他家房子给盖起来了,权当咱们集团支持抗震救灾。胜愚你想想看,这老乡对我有多感激,我要是托付他办点儿事,张玉民一定会帮忙的。”修翎说。

    “哦,这么说你和他有交情。你让我再仔细想想。”

    “既然你身边的人、祁北市的其他人都不能托付此事,找一找张玉民,我认为很有隐蔽性。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万一哪天有什么不测,谁能想到南天市郊区一个农民能与你迟董事长有关系呢?”修翎按照她的思路分析说。

    “嗯。假如要把这笔钱隐匿到张玉民那里去,具体怎么操作,包括细节都要精心设计。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迟胜愚说。

    “胜愚,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吧?我给仇伯英说了,晚上加班,就睡办公室,他本来也不管我。”修翎含情脉脉地说。

    “你还是回去吧,翎子。我最近老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小心为妙,你明天一大早从这儿出去,万一碰见熟人就不好说了。”迟胜愚说。

    隔了几天,迟胜愚通知修翎,要她陪同去一趟天南矿山分公司:“你是天南分公司前任经理,陪着我去看看洪广宇接手以后干得怎么样,必要时把你的经验给他传授传授。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和我一起去找张玉民,具体做什么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修翎说:“好吧。”

    迟胜愚带着人力资源部经理修翎和一个随身秘书,乘坐一辆奔驰商务车,赶往天南分公司视察工作。他随身携带着一个旅行包,秘书看见了,笑着说:“董事长带这么大个包,您也不嫌累赘?您的衣食住行我都会安排好,您还不放心?”迟胜愚阴沉了脸,说:“多嘴。”吓得随身秘书再也不敢说话了。

    到了天南分公司,迟胜愚装模作样到生产一线看了看,并且听取了天南分公司现任经理的工做汇报,不痛不痒谈了几点指导性意见,还破天荒地对洪广宇表现出亲近:“广宇,你刚来这里时间不长,据我看工作已经理顺了。天南分公司管理有板有眼,生产秩序井井有条,职工群众精神面貌不错,我很满意。”洪广宇谦虚了几句:“这都是集团领导班子、尤其是董事长您领导有方,前任修翎同志打下的底子厚实,我个人所做的工作微不足道。”

    晚上,天南分公司为董事长接风,迟胜愚草草了事应付一阵儿,然后说:“今天路途劳顿,一到天南分公司就去看现场,我累了,想早早休息。”

    就在天南分公司招待所,迟胜愚住了最高级的套间,修翎是女同志也单独开了一间标准房,秘书和司机同住一个屋子。开好房间迟胜愚对随行人员和天南分公司陪同的人说:“我想好好休息,谁也不要打扰。”

    修翎弄不清楚董事长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进了房间刚准备冲澡,迟胜愚打她手机:“翎子,我想这会儿去市郊找那个张玉民。你悄悄的谁也不要惊动,马上下楼,在招待所门外等我几分钟。东西我已经包装好了,你就对张玉民说有重要的东西请他保管,但不要告诉他是什么东西。具体怎么说你再想想。”

    修翎说:“黑灯瞎火的恐怕不好找,明天白天去不行吗?”

    迟胜愚说:“白天你我哪里有自由活动的空间?身居高位反倒不自由,这你知道。晚上更具隐蔽性。”

    “交通工具怎么解决?路不大好走呀。”

    “只能雇出租车,万一开不到他家门口咱走几步,一会儿出去再买个手电筒。”

    过了十多分钟,迟胜愚才静悄悄下了楼,手里拎着一个结实的塑料袋。通过招待所大堂,值班的接待员认识他,打招呼说:“董事长,晚上您还出去呀,要不要找人陪您?”迟胜愚说:“不用。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我出去了,惊动了其他人我拿你是问,让你的领导炒你鱿鱼。”接待员吐了吐舌头,赶忙闭嘴。

    修翎一个人站在大门外暗处,等得有点儿心焦。好不容易看见迟胜愚出来了,赶忙凑上去,迟胜愚示意她再朝前走走。等走到离招待所有一段距离,迟胜愚扬手拦出租车。天南是个县级市,出租车以奥拓为主,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司机是个女的,听说要去郊外,赶忙摇头说路不熟,拒载。后来终于和一个“的哥“讲好了,他知道去张家庄的路,但哼哼唧唧想多要钱,迟胜愚说:“到了那个村子你还得等一会儿,再把我们拉回来,给你三百块,不少了吧?”“的哥“态度马上变好了:“没问题、没问题,上车吧、上车吧。”

    迟胜愚让出租车先开到一家商场,修翎进去买了手电筒,还给张玉民买了些礼品,然后他们赶往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

    好在路不远,“的哥“真认识路。到了村里,修翎有点儿犯迷糊,弄不清张玉民家的具体位置,虽说张玉民房屋重建时请她来看过,但那毕竟是白天,出租车司机积极主动给打听,总算顺利地找到了张玉民家。迟胜愚让出租车在门外等候,下了车他对修翎说:“见了面先别说事情,你跟张玉民寒暄,我再观察观察这人可不可靠。”

    张玉民老两口对修经理偕同她的上司黑夜来访十分意外,却很高兴,手忙脚乱不知怎样才能招待好贵客。

    “修经理您给我家办了多大的事啊,来我这儿还带东西,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老婆子,赶紧给修经理和这位领导准备吃的,杀只鸡吧。”张玉民说。

    修翎赶忙阻拦:“我们刚刚吃过饭,不用忙活。这位领导是我们迟董事长,老张你见过的,地震发生时我俩坐过你的车。”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们都是贵人!”张玉民十分高兴,“我这穷家寒舍没啥招待,委屈领导了。”

    迟胜愚观察了张玉民两口子一阵儿,示意修翎可以说正经事了。修翎对张玉民说:“老张,你知道我已经调回集团公司本部了,这次来是陪董事长出差。我有点儿事想求你,因为明天我们要赶到外地去,所以连夜来找你。迟董事长不放心我一个人来,他也想到村里看看,就一起来了。我上次调回去的时候,有点儿东西没带走,也不方便继续放在天南分公司,我想咱们是朋友,本来就想来看你们两口子,顺便把东西带来了。你给我保管一段时间,下次来天南我再取,也许我来不了,迟董事长来也一样,你把东西给他就行。这东西不见得很值钱,但非常重要,千万不能遗失或损坏。你看,这点儿事情能不能办?”修翎这段话是刚才来的路上精心编撰的,虽说也有破绽,但基本上能自圆其说。

    “这算啥,没问题,一点儿问题没有。修经理您就放心吧,您对我们家有大恩情,我张玉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您托付这点儿小事,我要再办不好那还算个人吗?”张玉民满口答应。

    “还要保密。这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修经理来找过你们。”迟胜愚叮嘱道。

    “迟董事长您放心吧,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张玉民信誓旦旦说,“我女儿在祁北市打工哩,她叫秋芳。也许我还有机会到祁北市去,到时候去看你们。”

    “哦。告诉你女儿,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修经理,找我也行。我们可以照顾你女儿,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也能办得到。”迟胜愚说。

    “那敢情好!你们托付的事情就放心吧。我给锁到箱子里,箱子在高处,水浸不着,新盖的屋子全是水泥地,家里也没有老鼠洞。我家有这么好的新房多亏了修经理,你们都是好人。”张玉民老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