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到魏大若家楼下,还没停稳,魏大若推开车门,匆忙地朝楼上跑去,还没到了家门口,就大声喊着,"郝麦,郝麦,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郝禾拉开了门,看着气喘吁吁的魏大若,"你可回来了。"委屈的眼泪从郝禾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滚落下来了。
"怎么了?"魏大若神色慌张的跑进屋子,跑进卧室,边喊着,"郝麦,郝麦。"
卧室里传出来郝麦虚弱的声音。
魏大若一进卧室,惊呆了。
郝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床单上垫着一块折叠的毛巾,旁边放着一盒面纸。
"从昨天早上开始,郝麦就上吐下泻,高烧不止。"郝禾跟了进来。
魏大若坐在床边,手搭在妻子的额头上一试。
"昨天中午医院里派来一个医生,打了退烧针,吃了点止泻药,今天又打了一针,连着吃药,现在热度不是那么高了,可还是不时地呕吐和腹泻。"
"医生怎么说?"魏大若看着无力而紧闭着眼睛的妻子,为郝禾。
"医生说可能受了凉,感冒,加上吃了什么不卫生的食物了。"郝禾给魏大若拿来一双拖鞋换上,"可我想想,也没有吃什么不卫生的东西啊,这几天也就是鱼汤,骨头汤,我和若麦也吃了,可我们俩一点事也没有。"
魏大若抽出一张面纸,擦去妻子嘴角上的污物。
郝禾见状,便出去端了盆水来,放下,听到门外有动静,又转身走出房间。只见张立勋从门外拎着魏大若的行李走了进来。
"就先放这里了。"张立勋把行李放下。
"你坐,我给你泡杯茶。"郝禾招呼着张立勋。
"不了,我得回检察院了。"张立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一会儿你跟我师傅说一声。"
郝禾点点头。
"一口水也不喝?"郝禾送着张立勋出门,一边带着歉意的说。
"车上有瓶装的水呢。"张立勋与郝禾平时也算熟,话自然就会多一些,"我师娘怎么样啦?伤。"
"好多了。"郝禾勉强的笑着,说。
"你回去吧,别送了,别送了。"张立勋停了下来,对郝禾说,"我改天再过来看我师娘,我先走了。你留步,留步。"
"路上小心啊。"郝禾站在楼梯上,看着张立勋离去。
郝麦握着丈夫的手,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郝麦的手滑落在床上。看到妻子的眼角上渗出泪水来,魏大若轻轻地为妻子擦拭着眼泪。
"你…回来……啦……"郝麦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这几个字来,脸上露出难得的笑。
"回来了。"魏大若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凝视着妻子,止不住的泪水在眼睛的打着转。
郝麦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魏大若一眼,嘴角上透出一丝笑,眼睛随即又合上,低声说道,"你瘦了。"说完,郝麦又呕吐起来,呕吐物全部沾在魏大若的手上,魏大若一只手搀扶着妻子的肩膀,使妻子能好受些,那些呕吐物,又顺着魏大若的手,淌到他的衣服上。郝禾在一边忙着擦着。好长一会儿,郝麦才止住了呕吐。郝禾帮魏大若的手上身上擦着。
"我自己来,我来。"魏大若拿过毛巾,擦着。
"我不……舒服了……"这边还没有擦干净,郝麦又费力地喊了起来。
魏大若赶紧从床下拿出扁马桶。
"郝禾郝禾,你来…你来。"郝麦不让魏大若做这些事。
魏大若哪里顾得了许多,赶紧把扁马桶放在妻子的臀部下。
"对不起……"郝麦闭着眼睛,带着十分的歉意,说。
魏大若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他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妻子。魏大若的心里,像是碰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魏大若宁愿自己能替代妻子受这份痛苦的折磨,而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承受着如此的苦难。他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离开,深感内疚。是啊,时常会出现那样的感觉,放弃这份工作吧,也不是找不这一份相对安逸的事情去做,哪怕开一家律师事务所也行,那样的话,自己的时间就可以有自己来支配了。可那些想象,仅仅是理想而已。当初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魏大若默默的为妻子做着祈祷。
2
刘埕也在为自己做着祈祷。
马正平信誓旦旦的告诉刘埕,亲眼看见魏大若走出虹桥机场,魏大若的徒弟张立勋去接的。刘埕点点头。其实刘埕无须马正平的信誓旦旦。就在马正平前往上海的途中,延江检察院里的人就来了消息,魏大若确实是从国外回来了。
刘埕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更加折磨的思索之中。
魏大若踏进延江的那一刻,意味着他刘埕将再次面对着一位执着的猎手。不知道猎人手里的那管猎枪,在哪个时间里,扣动着枪机。枪口肯定是每时每刻,都瞄准着他刘埕的。魏大若的可怕,比二战时期,苏联红军的那些狙击手,可怕上几百倍。
如果刘埕也是一位光明正大的狙击手,刘埕的心里会觉得好受些。可惜他是狙击手,然而不光明正大。刘埕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是想成为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若没有魏大若,刘埕觉得他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人了。这是刘埕最为痛恨魏大若的地方。刘埕时刻告诫自己,可以犯罪,可以触犯法律,但不可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所谓盗亦有道。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埕,几十年来,刘埕帮助贫困家庭,以及孤儿们,让他们能上学读书,似乎能寻找出一些理论上的依据来。
前些日子,当魏大若的妻子被汽车撞了之后,刘埕对待他的小舅子马正平严厉的训斥。即使要对付,也是要对付魏大若,不应该是魏大若的妻子和孩子。调查的结果,不是马正平所为,刘埕也就算了。若是那件事情确实是马正平背着他去做的,刘埕绝对不会轻饶他的小舅子的。
这也就是刘埕觉得自己的行为光明的一面,觉得自己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刘埕这样的人,总是要寻找到自己能活得坦然的支撑点的。
刘埕心想,既然是狙击手,虽然只能藏匿在阴暗之处,使着阴招,觉得多少有些卑鄙。可他只能隐匿着自己,无法与魏大若在共同的平台上交手。退而求其次吧,毕竟还是要出招应对的,要不,真的就只剩下坐以待毙了。
刘埕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动到坐以待毙的程度。刘埕绝非睚眦必报之徒。
刘埕与魏大若之间,也绝非睚眦之疾。性命攸有。
刘埕的计划,每一秒钟都不会停止。即便有些行为不是他愿意去实施的,但他控制不了。好在那些行动,对魏大若而言,一定是不小的牵制。
既然每个人必定要离开这个世界,刘埕当然愿意去的是天堂,而不是地狱。刘埕坐在轮椅上,虔诚的诵读着《圣经》,上帝会感受到他的虔诚的。
3
坐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魏大若脸上满是忧虑。
"魏局,你也别急。"院长喝了口白开水,"马上给你妻子安排一个全面的检查,查彻底了,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魏大若点点头。
"你先喝点茶,魏局。"院长把给魏大若泡好的茶端着递过来。
魏大若接过茶杯,"谢谢,谢谢。"
魏大若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捧在手上,手机在口袋里,急促的叫唤着。魏大若赶紧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站起身来,边朝外走,边接听手机,
"好的……太谢谢你了,好……好……不要从网上传递,改天我去上海……什么?你过来?你来延江?好,那就更好了……再见,再见!"魏大若把手机握在手里,刚刚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检查的结果要到什么时候出来?"魏大若收起手机,回到院长办公室,急切地问院长。
"到下午绝大部分检查报告能出来,但有些检查结果可能还得到明天。"院长竭力解释道,"我们一定尽其所能,找出原因,对症下药。"
魏大若看看墙壁上的钟,"我现在去办点事情……报告一出来,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你就放心去吧,我们一定护理好,尽管放心,放心。"
魏大若站起身来朝外走,院长站起来送魏大若出去。魏大若和院长两人刚走出院长室,就遇到了何博士。
"你好,魏局。"博士先魏大若之前与魏大若打着招呼,满脸斯文,浑身上下,职业知识分子,有礼有节,张弛适度。
"你好,博士。"魏大若和博士副院长握手着,"上次给我妻子做手术,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那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博士副院长微笑着说,"就像魏局你抓罪犯一样,本职工作。"
魏大若与何博士说有要紧事情要处理,改天再聊,两人再次握握手,魏大若匆忙离开了。
"他妻子怎么了?"何博士问院长。
院长摇摇头,"看来又是个麻烦事。"院长转身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何博士站在原处,看着魏大若离去的方向,感叹一声,摇摇头,然后走进楼面上的盥洗室,到水龙头前,用洗手液不停地洗着那双白皙的手,若有所思。
4
魏大若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摸出钥匙,刚插进去,迟疑了一下,又把钥匙拔了出来,把钥匙放进口袋里,转身朝走廊顶端的检察长办公室那边走过去。魏大若回来之后,还没有和新任检察长唐恺照过面。于公于私,魏大若都该过去看看唐恺。
魏大若轻轻地敲着检察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传出果断的声音。
魏大若推门进去,唐恺的目光正好注视着魏大若,两人的目光遭遇。
"你好,检察长……"
魏大若的话还没有说完,唐恺打断了魏大若的话头,"魏局?你回来了?"
"魏大若。"魏大若礼貌地向唐恺欠了欠身子。
"坐,请坐。"唐恺一把拉着魏大若的手,端详着,感慨万千,"你可回来了……魏大若啊,如果你不在延江检察院的话,我说啥也不会到这里来的,就是组织上安排,我还可以有权利选择不来啊,我就是冲着有你在这里,才来的。"
"哪里哪里。"魏大若笑着说,"千万别这么说,我魏大若何德何能?岂敢岂敢。"
唐恺松开魏大若,赶紧拿起一只纸杯,给魏大若泡茶、倒水。
"还是我自己来吧。"魏大若要从唐恺的手里把纸杯子拿过去,唐恺还是坚持要亲自给魏大若在净水器上接了一杯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魏大若伸手接过唐恺给他倒的水,坐了下来。
唐恺走过去,把虚掩的门带紧了,回到魏大若身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显得有点兴奋,"你能有机会与你合作,三生有幸。"
魏大若笑笑,没接唐恺的话。
"魏局……"唐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来延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一句话,那就是只要你觉得要上的案子,我全力以赴支持。"
魏大若还是笑笑,没说话。
"你对法律的掌握尺度,以及你的原则性,除了钦佩,我还是钦佩。"唐恺微笑着,"要不那么多腐败分子栽在你的手里?……你说吧,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魏大若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只要有事做就行。"
唐恺意味深长地说,"刘埕的事情,我看够你忙乎好长时间的。"
魏大若当然相信他出去所谓的学习究竟是什么内容,唐恺肯定知情。
"需要人力财力,只管说。"唐恺感慨地说,"从政法大学毕业至今十多年,我一直希望到一线工作,如今总算有这个机会了,我相信对我的传闻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同样十分珍惜今天这份工作,这个职业……还有,如果有传闻的话,你尽可能相信都是真的。"
"我只需要工作。"魏大若也意味深长地回敬着,"工作之外的事情,我向来不感兴趣。"
"好。"唐恺也来得干脆,"不过我觉得我们俩还是签订一个君子协定为好。"
魏大若不解地看看唐恺。
"希望你能收下我这个徒弟,具体案子中许多东西我都必须学。"唐恺认真地说,"不可不要留一手噢。"
魏大若摇摇手,"我还等着你的指导呢。"
"这话就有点生分了啊。"唐恺打量着魏大若,"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心里还没数?"
魏大若笑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唐恺谦虚的说着,"我想我来延江,肯定不虚此行。"
魏大若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见唐恺的面,唐恺对待他是如此的热情如此的谦让。
"不过……"唐恺略有为难之色。
"你尽管讲,唐检。"魏大若站起身来,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注视着唐恺。
"有个坏消息……不,应该说,有个不利的消息,要告诉你。"唐恺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低声说,"江庭长调离延江中级法院了。"
确实是一个坏消息,对魏大若而言。毫无思想准备魏大若,一时语塞。
"在省城,我对刘埕案,有所耳闻。"唐恺感叹道,"我不知道其中缘由……政法委专门召开了两次会议,讨论刘埕的申请。"
魏大若看着唐恺,等待着下文。
"刘埕申请出国治疗疾病。"唐恺若有所思,"是否存在着猫腻?"
"刘埕申请出国治疗?"显然这件事情,完全魏大若意想之外。
唐恺沉重的点点头。
"我现在就去找胡书记。"魏大若说毕,没等唐恺说话,就急步走出了唐恺的办公室。
5
"确有其事。"胡建刚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扔在桌子上,"这是刘埕的法律顾问,刚刚递交来的法律文书,就刘埕出国治疗一事,催促给予答复。"
魏大若坐在胡建刚办公室的沙发上,沉默着。他并没有去看胡建刚扔在桌子上的那份法律文书。
胡建刚也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出轻微的叹息。
"不知道胡书记对此事……"魏大若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注视着仰天长叹的胡建刚。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胡建刚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你今天就是不过来,我也会打电话让你过来。"
说完这话,胡建刚凝望着魏大若。
魏大若并没有说话,而是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胡建刚从魏大若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脸上顿时洋溢着惬意的笑,抬着手,使劲的拍着大腿,几乎失态的喊了声,"好!"
"具体资料,过几天上海有人送过来。"魏大若的口气很肯定。
胡建刚走到魏大若的面前,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我的意见,也就是江士勇的意见,让刘埕去他该去的地方。"
一提起江士勇,魏大若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胡建刚点点头,"江士勇的安排,你已经知道了?"
魏大若点点头。
胡建刚用惋惜的口吻说道,"有些事情,并非我能左右,希望魏局能理解……唉,唉,江士勇不在,对于你来说,失去了一个最佳的搭档……可惜啊可惜,我实在无能为力。"
魏大若从窗外照射进来,洒落在地上的阳光。
"对江士勇做出这样的安排,其中少不了有刘埕的意思。"胡建刚气愤的拍了拍茶几,"就凭这个,我们也不能放过刘埕……这么多年来,他利用手里的金钱,不知道腐蚀了多少干部……查刘埕,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你我责无旁贷。"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魏大若用乞求的目光询问着胡建刚。
胡建刚无力的摇着脑袋。
魏大若怅然若失。
6
从政法委大楼里出来之后,魏大若驾驶着那辆桑塔纳2000,径直去了柯逍烽家。
刚走上楼,就见柯逍烽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满面笑容地守候在门前等着他了,见魏大若进来,柯逍烽举起手与魏大若击掌而庆。
"欢迎凯旋。"柯逍烽总是这般的兴奋。
魏大若掩饰着自己因江士勇的事情而带来的不快,指着柯逍烽的腿,"怎么样了?伙计。"
柯逍烽轻轻地拍拍腿,"正义的腿是撞不断压不垮的!"
"你啊,唉。"魏大若从包里拿出一条香烟,递给柯逍烽,"子弹。"
柯逍烽乐得合不拢嘴,"知我者,大若也。"
"肉麻,你什么时候自己掏钱买过香烟啦?"魏大若坐了下来,"报社记者,在外面招摇撞骗,谁的香烟是自己掏腰包的?"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柯逍烽拄着拐杖,移动着身子。
"要不要援手?"魏大若问。
"不用,不用。"柯逍烽坐移到椅子前,坐了下来,先把香烟拆开,"待会儿,就说是你要我抽烟的啊。"
魏大若笑了起来,"你抽香烟还害怕谁啊?"
"夫人下了禁令,其中就有绝杀香烟一条。"柯逍烽感叹着摇头。
魏大若一把抢过香烟,"算了,既然杨顷下了禁令,不允许你再抽香烟,那我也得配合杨顷,做到明令禁止。"
"你这不是往火堆上浇油嘛。我还是乘机抽几口吧。"柯逍烽把香烟又抢了回来,赶紧拿出一支,点上,抽了起来,十分享受地吐了一口烟雾,"平生就剩下这点爱好了,再戒了,生活就没乐趣了。"
魏大若也拿了支香烟,没点,问,"杨顷呢?"
"菜场上去了。"柯逍烽自在地抽着香烟,"报社出面跟他们单位打了个招呼,在家照顾我。对了,嫂子怎么样了?"
魏大若摇摇头,"今天又送医院了,发热,呕吐,腹泻。"
"没大碍吧?"
"医生说没事。"魏大若故作轻松的笑笑。
"那你就得注意点了。"柯逍烽提醒魏大若说,"医生说没事,那就是有事情;医生说的十分严重的时候,反而没事……不过我也希望郝麦没事,但你不要掉以轻心。"
魏大若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刘埕的案子你还准备办不办?"柯逍烽迫不及待的问。
"就为你被撞断的腿,我也得办下去。"
柯逍烽眼睛发亮,"好他个狗日的,正要把他揪住,把他的幕后人揪出来,老子这条腿就是废了也不在乎。"
"郝麦说周晓红的弟弟和父亲,是你安排的工作?"魏大若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那几个同学表面上答应给你办事,可实际呢,躲你都来不及呢。"柯逍烽摇头,一副不屑,"惟恐被人知道和你的关系密切,就会遭来杀生之祸。没想到如今的人啊,躲避正义如躲避瘟疫一样。"
"我能理解,也怨不得他们。"魏大若为他的同学开脱着,"连江士勇也被调离了中级法院的岗位了。"
"你……知道啦。"柯逍烽找不到语言来安慰魏大若。
魏大若点点头。
柯逍烽掐灭香烟,说,"《小兵张嘎》的电影里有一句这样的台词,说鬼子汉奸的,-别看今天闹得欢,等到明天拉清单-,我看那小子啊,正愁着有人给他清算腐败帐呢。"
"不说这些了。"魏大若伸手在柯逍烽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笑说,"看来这辈子注定我要欠你许多啊。"
"那就欠着吧。"柯逍烽指着茶杯,"喝茶自己动手……我给周晓红的弟弟安排了一家物流公司做长途运输的押货员,人是辛苦一点,收入不错。我朋友说每月平均可以拿到1500元左右;给周晓红的父亲安排了一家公司晚上值班守夜,也就睡睡觉,一个月400元。"
"这样一来,周晓红一家的收入就多了,日子也就好过一些了。"魏大若松了口气,"要不总觉得对不起周晓红一家,是他们一家人救了郝麦。"
"我相信人家周晓红给嫂子献血,也没指望着你谢。"说着,柯逍烽把话题还是转到刘埕的事情上去了。"接下来怎么对付刘埕?"
"这件事情,你还是少在里面搅和吧。"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不过有一点我跟你先打招呼,等到案情可以向外透露的时候,希望你要在第一时间让我的部门知道,让我的部门记者来报道。"
"当然,当然。"魏大若连连点头,"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说。"
"以后没有跟我通气,千万别逞能,不能擅自有动作。"
"你放心吧,邪不压正。"柯逍烽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我按照我的规则办事,你按照你的规则去做,我给你的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还得靠你去求证。若是有一天兄弟我给的消息让你白费劲了,还望谅解。"
魏大若看着柯逍烽,身子轻微地摇晃着,说,"等你的腿完全恢复了之后,我肯定会需要你办些事情,在延江市,你的路子野,消息来源广。但你只能给我提供消息,不准行动,若是以后我再发现你有行动,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你愿意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更不愿意在延江市失去一位正直的有良心和正义感的记者!"
柯逍烽愣愣地看注视着魏大若,笑着说:"没那么严重。"
魏大若认真的说:"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说。"
魏大若拍了拍柯逍烽的肩膀,低沉的说:"家人的安全……别把杨顷裹进来。"
柯逍烽缓慢的点点头,紧紧的拉住魏大若的手,关切的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照顾好家人……别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7
江士勇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魏大若怎么拨也拨不通。打电话到法院找江士勇,法院那边说,江士勇已经办完了移交手续,离开中级法院了。魏大若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开着车,赶到江士勇家。没想到江士勇家里也没有人。
江士勇到哪里去了?难道这么快就去上任了?魏大若在江士勇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才离开。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吧,不知道妻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到了医院门口,魏大若把车停在指定的地方,走进医院。朝前走了几步,魏大若停了下来,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号码,"我是魏大若……唐检,我想成立一个联系办案组,请你允许我在检察院里抽调两个人出来……我脑子里有人选,但这需要你同意……谢谢,谢谢……我现在在医院,过一会儿马上回检察院……再见!"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魏大若轻松了许多,总算有能上案子了,总算能够从刘埕的案子上下手,继续调查延江市里那些被某些人希望闲置起来,然后归结于死案档案文卷堆,永远不再被人过问的重大经济犯罪案子。
唉,但愿郝麦检查下来,没有什么重大病情。
魏大若祈祷着,可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心在胸腔里恍惚着,像是没有依靠和维系。这是一种不妙的预感,可魏大若安慰自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即使发生了,相信他和郝麦,还有他们的女儿若麦,用一家人的肩膀,能共同扛起来。
8
魏大若与常人一样缺乏医学专业知识方面。然后,对医学知识再缺乏的人,对当今世界上,一个谈之色变的英文单词首位字母合写成的,一个特定名称,会具有特别敏捷的本能反应。
HIV——人类免疫力缺陷病毒。
它的另外一个名词在英文中比较烦琐:
acquiredimmunedeficiencysyndrome
英文单词首位字母合写为:AIDS
汉语音译为——艾滋。
院长向魏大若做了一番定义式的谈话,"艾滋病(AIDS)是由艾滋病毒(HIV)引起的,艾滋病病毒主要存在于人体体液中,但具有传播的体液主要有血液、精液、xx道分泌液、乳液,因此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主要途径是血液接触、性交和母婴接触。"
魏大若能说什么呢?
像一脚踩了个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就在院长对他说郝麦患的是艾滋病时,魏大若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一个摇晃的过程都没有。
院长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院长和魏大若在里面。
院长也同情魏大若的妻子的遭遇魏大若的遭遇,他们一家的遭遇,可院长现在是医生,他不能只具有同情心,他还得有别的建议。
"我希望你也做一下血液和精液的检查,马上就进行,这样对你,对家庭都有好处。"院长尽量想寻找一些适合的词汇来和魏大若交谈。
魏大若咋咋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魏大若怎么可能对这种病毒有思想准备呢?而且它居然现在就在他亲爱的妻子郝麦的身躯内。
"医院方面会尽可能地为患者和患者家庭做好保密工作的,这样对患者的精神状态和治疗都是有益的。"
9
哑巴男人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哑巴男人显得从来没有过的愕然。
先是手机从刘埕的手上砰然而落,接着是放在膝盖上的那本黑皮封面的《圣经》,无声的坠落而下。那时的刘埕完全失去了知觉,木然的瘫坐在轮椅上。哑巴男人急得用手连忙推搡着刘埕,哇哇大叫着。
刘埕无力的摇摆了一下脑袋,示意哑巴把他推进卧室。
哑巴男人明白刘埕的指令,推着刘程进了卧室,又按照刘埕的吩咐,把刘埕抱起来,放置于床上。
刘埕挥挥手,哑巴男人退出了刘埕的卧室,把门带上。
刘埕长时间的沉默着,呆呆的看着墙壁,脑子里空空的。过了好一阵,刘埕才渐渐的缓过神来,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哀伤,伸手抽出床头上的面纸,擦拭着眼睛里闪出几乎耻辱的泪花。长长的舒了口气之后,刘埕动作敏捷的打开床头柜子,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镶入一张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手机卡。刘埕担心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被人监听,他的床头柜子里,总有一只从未使用过的手机和手机卡,这是避让监听的最好办法。
刘埕需要找他需要找的人。
刘埕迅速的拨通对方的手机号码,对方没有听电话。刘埕的手机上显示对方没有应答。再拨,对方还是没有应答。
刘埕沉思起来。
几乎在魏大若得知他妻子郝麦的病情的同时,刘埕也知道了那份信息。刘埕倒吸一口凉气。刘埕的脑子里做出的惟一判断,那就是有人向魏大若的妻子下手了,而且是用了刘埕极其鄙视的手段。即便如此的现状,可能会分散魏大若的许多精力,甚至因此消磨魏大若的意志,刘埕还是不愿意采取这般龌龊的手段。何况,这样的方式,未必就真的使魏大若在遭遇沉重的打击之后,沉沦下去,反而会激发出更大的力量来。犹如本来睡着的狮子,中弹之后,非但没有倒仆,而使把惊醒了,具有了超乎寻常的杀伤力。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刘埕都不愿意它们发生。
刘埕觉得能实施这种方式,违背起码的道德,而报复陷害魏大若的人,只有那个人。刘埕想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刘埕再拨那个人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了。也就是说,对方不愿意听刘埕的电话,不愿意接受他的教训。放上天的风筝,线断了,早就断了。
刘埕打开手机,把卡取出来,扔掉。这样的手机卡,他绝对不会再用第二次。默默的坐着,刘埕在向上帝做着忏悔。
与魏大若在法律层面上的较量,仅仅是人类新增设的一个游戏,与如今风靡全球的电脑游戏一样,是智商的验证,并在这样的验证中,获得生理和心理上的快感,刘埕出来不把游走于现行法律的行为,看着犯罪。可刘程今天却有了一种难得的犯罪感。
虽说魏大若妻子的感染上艾滋病一事,与他刘埕没有直接关系,与他的主观动因,也绝无瓜葛。刘埕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罪犯。违背和超出游戏规则的人,客观上是他刘埕。刘埕痛恨那个陷于他不义的人,那是对他刘埕道德的亵渎,是对他刘埕智商的蔑视。
可刘埕又能怎么样呢?
飞速行驶的列车,失控了。刘埕甚至想此时此刻,打个电话给魏大若,告诉魏大若,他的妻子之所以感染上这样的病毒,最大的可能性,出自于某个人。可那样对他刘埕有什么好处?魏大若会相信他?或者因此就放弃对他的调查?起诉?惩罚?如果魏大若是那样一种人,那他就不是现在的魏大若了。而刘埕也不希望通过给予魏大若某种帮助和关心,而使魏大若因此放过他。
左右为难,无能为力,刘埕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隐约之中,教堂的钟声传递进刘埕的耳朵里,刘埕的心一紧,依稀那是上帝责问的之语。刘埕浑身打着颤抖,竭力要寻找一种把自己从如此的折磨里,解救出来的方法。
随即刘埕也在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或许魏大若妻子的感染,纯属意外?
10
魏大若的血液和精液中都没有发现HIV病毒。
郝麦所携带的HIV病毒就有理由相信,是上次被车撞击之后,输血所引起的,魏大若已经被排除在传染者行列之外,其余的四个人分别是郝麦的妹妹郝禾,医院的护士周晓红,周晓红的父亲周百金,周晓红的弟弟周晓虎。
在最短的时间内,这四个人被带到医院做了血液化验。
四个人的血液中都没有发现HIV病毒。
接下来就该论到怀疑医院方面在给郝麦输血所用的器具上的问题了。
延江市的所有医疗机构,从来没有接触过艾滋病患者,根本没有经验可谈。院方不得不建议患者家属带着患者远赴北京佑安医院进行治疗。魏大若在承受了致命的打击之后,清醒地认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最为重要的是控制患者的病情。
医院里只有少数几个人对此事知情,院方对知情者,下了死纪律,从谁的嘴里说出去的,谁就丢饭碗。
"魏……魏先生。"
魏大若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是医院副院长何博士。魏大若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觉得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我医学院的一位同学,也是从国外回来的,现在是国内治疗艾滋病方面比较著名的专家,他就在佑安医院工作,只是最近在国外。"何魁递给魏大若一张名片,"他回国后你可以去找他,今晚下班后我就给他打电话,先让他带些药品回来……价格上会便宜一大截……这是我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当然,我会关注境外医学界对艾滋病的研究和治疗情况……非常抱歉,魏先生……"
魏大若接过何魁递给他的名片,放在了口袋里,点了点头,魏大若瞥了一眼名片,放进口袋里,什么话也没说,缓慢的转过身去,无力的朝前走去。
何魁一直站在医院的门口,用他满含同情的目光,目送着魏大若。此时的何魁也是百感交结,他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使他眼前这位充满正义感的战士,得到安慰。一个受了伤的战士,能做什么呢?躲在无人的地方,把自己伤口上淌着的血,舔干净。然后休息?然后继续战斗?
何魁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