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郑天良喝多了一点,他回去后很兴奋地对女儿郑清扬说:“调令开来了,一个星期内去报到,到时候让你妈陪你去,顺便也去看看你钱阿姨。”

    郑清扬看着酒熏熏的父亲,接过调令后平静地说:“那我就准备到自来水厂把手续办一下吧。”

    晚上睡觉前,郑天良将五千块钱交给周玉英:“调动没花钱,全还给你,不心疼了吧?”

    周玉英说:“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可能全坏了的,像你这样的领导干部还是占大多数的,电视上也说腐败分子只是少数人,是一小撮。”

    郑清扬拿到调令的第三天,郑天良去市里开会,会议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他给黄以恒打手机说想去看看黄市长,黄以恒说他正在接待省里来调研的陈副省长:“你来河远市,还是我去看你吧,陪陈省长吃完饭后,我到你房间去。”

    郑天良坐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上的每个频道都在播胡编乱造的电视剧,他心不在焉地揿动着手中的遥控器,电视蹦出的画面里几乎都是男人和女人在抒情或拥抱接吻,不论白天晚上,男女们都好像既不上班也没有紧急处理的事务,似乎活着就是为了相互调情和赌咒发誓。郑天良有些烦燥,就关了电视,调情的男女们一秒钟之内就被轰到屏幕后面去了。郑天良想跟黄以恒谈谈自己的想法,但怎么谈,还是不好开口。过了五十岁的副县级干部而不让提正县级职务,省里的这个规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他这个年纪在中央是年轻干部,在省里是中年干部,而到县里就成了老年干部,他有些想不通。难道在小地方当领导衰老速度就比在大地方要快二十年吗?真是庙小和尚老,小官吏们是门缝里的形象,都是扁的。他希望黄以恒能在当书记后拉自己一把,这话肯定要说但又不能说得太多,这使郑天良心绪不宁起来。后来他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无奈,郑天良用这种理解来安慰自己。女儿过几天就要来报到了,他不好说儿女们之间的事,但可以请黄以恒多多关照,至于清扬和建群两个孩子如何发展关系,他更不能公开说,从调动这件事中黄以恒应该能看出他郑天良积极的态度,只要他不公开谈女儿跟建群恋爱的事,他就不伤面子。然而,钱萍肯定对黄以恒说过建群追清扬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郑天良等于是将女儿送上门来了,这种感觉让郑天良内心里还是相当的别扭,仿佛有一条发臭的死鱼堵在他的喉咙里。

    黄以恒到郑天良房间时已是十点多钟了。一进门,郑天良就迎上去同黄以恒热烈握手:“黄市长,应该是我去看你,这么热的天你还到我房间来,真是太让我过意不去了。”

    黄以恒笑着说:“老郑,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到河远来,就是我的客人,我来看你是应该的,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郑天良给黄以恒让座,又将黄以恒自带的杯子里倒满水:“谢谢黄市长,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我负责四个乡的啤酒计划落实,不下乡镇是不行的。宣县长要求我们县领导班子全部都要下去,确实,我们这些领导干部们要不深入到基层去,工作就不会做得很扎实。”

    黄以恒掏烟,郑天良及时地将一支“中华”抢在前面递了过去:“抽我的!”

    抽烟喝茶是在私人空间里谈话的基本背景和氛围,就像在舞厅跳舞时的背景音乐一样必不可少。

    黄以恒说:“没时间的话,那就下次来我再请你吃饭。合安的情况怎么样?工业区产权制度改革的路子可以走得更宽一些,我跟宣中阳也说了,缫丝厂、水泵厂等我看可以让投资者控股。”

    郑天良对黄以恒的话揣摩了一会儿说:“黄市长,我们的中小企业基本上都放开了,但工业区的大企业投资都在千万元以上,是我们县里的经济改革的支柱型企业,也是我们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目前暂时的困难完全是可以战胜的,县里的班子也很有信心,只要市委市政府特别是黄市长继续关心和支持我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最近宣县长主抓龙头企业啤酒厂,层层发动、广泛宣传、计划到乡,落实到人,五千吨啤酒任务很快就完成了,如果明年还是按照这一思路,全年两次发动,全县很轻松就可以销一万吨,实现产值三千五百万,不仅扭亏为盈,而且还能创利税六百多万。如果加强管理和技术改进,加大广告力度和销售网点的覆盖,啤酒厂就必然立于不败之地了,我跟宣县长和田来有也讲了,明年最好往中西部打开市场,华东地区经济比较发达,市场份额以洋啤酒名牌啤酒为主,我们向中西部开拓市场,这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转移,就像红军长征一样。我在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不知道黄市长看到没有。”

    黄以恒说:“你的文章我已经看到了,写得很好,思路也很新,我们现在就缺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的领导干部。”

    郑天良终于听到了黄以恒对自己转变政治立场和感情立场后的肯定,心里就有了一种收获的心情,他于是也就深入一步往下说:“黄市长,我比你还大三岁,时间已经不多了,倒不是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我是想趁现在身体和头脑都很好的时候能多做一些工作,能为合安的建设多出一些力。不然将来真是一生一事无成了,这么多年了,黄市长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我郑天良从来都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

    郑天良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并没有冒汗,他觉得自己是发自内心说这些话的,虽有伸手要官的嫌疑,但他的出发点是想做事、做实事、多做事。黄以恒并没有在郑天良的暗示下表态,作为他这一级领导也不应该在私下场合对部下封官许愿,这是起码的组织原则。所以他既顺着郑天良的心思又避开实质性地接过话题:“老郑,这一点我确实是很清楚的,你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和事业心在县处级这一级干部中也是大家公认的。与那些占着位子不干事不能干事的干部相比,你是他们的楷模。”

    黄以恒的这些评价虽然很高,但就是不谈提拔的事,这就像一个家长总是在表扬自己孩子聪明而又懂礼貌,但就是不给钱买一块糖吃,而孩子的最高目的却是不要表扬只想吃糖果。

    郑天良又从另一个侧面试探黄以恒:“黄市长,明年我就五十了,提正职的最后一年,我想明年春天就退到人大政协哪怕去干一个副职,让宣县长他们这些三十几岁的年轻同志放手干,你能不能给我跟宣县长说一说。”

    黄以恒不会不知道郑天良是在故意撂挑子试探自己,但他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太极推手一样地跟郑天良闲聊:“即使我同意,宣中阳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根本就不同意,宣中阳这样的年轻同志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老同志的支持,没有你们的传帮带,是很难开创新局面的。”

    郑天良说:“我到人大政协后,一样地支持宣县长的工作,你可以去问一问宣县长,这两年我是真心诚意地支持他的工作的,毕竟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再也不会像三十几岁的时候那么冒失了。”

    黄以恒看郑天良存心要他给予实质性的承诺,他就跟上一次一样地含糊地说:“你的事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的角度,我一直是很关心的,这一点我上次跟你说得很清楚,要等机会。中国能干的人很多,但领导岗位却很少,谁上谁不上,因素也很复杂,不是哪一个人也就能说了算的,所以我们都要有平常心,你说是不是?”

    黄以恒等于是告诉郑天良机会还是有的,但又说机会来了也不一定就肯定是属于你的,这类似于对一个常年淘金的人说,这地底下肯定有金子,但金子是不是你的还不肯定。郑天良的心悬在半空七下八下地乱跳着。

    但此刻郑天良还是从黄以恒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黄以恒当上市委书记后必将要对自己所说的“等机会”做出必要的回应。市委王书记退下来后,黄以恒已经主持工作四个多月了,全市上下都认定黄以恒接任市委书记是顺理成章的事。

    郑天良按照自己的设计开始说第二个话题,他似乎有些平淡地说:“清扬已经调过来了,下个星期就要到市黄淮海开发办报到。来了后,还要请你这个当叔叔的多多关照。”

    黄以恒有些惊讶地说:“怎么,清扬已经调过来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给开发办齐主任打个招呼,让他对清扬多关心一下。清扬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聪明漂亮又能干。”

    郑天良说:“清扬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批评她打她骂她都行,就算代我管一管她了。”

    黄以恒说:“这我可不敢,但有一点我会做到的,每个星期天到我家里加餐,钱萍非常喜欢清扬,她在我面前说过好多次了,说想让清扬当儿媳妇。”

    郑天良心里一阵激动,他没想到黄以恒已经将话题挑明了,这等于是两个父亲在公开谈儿女婚姻了,这种联姻将会使许多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起来,郑天良甚至觉得前面谈五十岁的话题完全是多此一举的。于是,郑天良就省略了许多必要的铺垫,将这件事定位在既成的事实上开始表态了:“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周玉英跟钱萍多少年的姐妹了,她们没事就通电话。钱萍跟周玉英也提起过这个事,我是完全赞同的,就怕高攀不上。”

    黄以恒说:“这是哪里话,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说这话就太重了。”

    黄以恒虽然说了钱萍的态度,但自己并没直接表态,郑天良却主动表了态,他有点担心清扬跟吴颢的关系断不掉,但他相信清扬到市里来工作后,如果黄以恒打招呼能给她提个副科级干部,再让建群多跟她接近,清扬的感情立场是会转变的。

    郑天良有些关心起未来的女婿了,他问黄以恒:“建群最近工作还好吧,这个孩子天赋很好,当信贷部主任是绰绰有余的。”

    黄以恒吐出嘴里的烟雾,烟雾笼罩着昏黄的灯光,屋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看着墙上的一幅劣质山水画,语气平静地说:“上次我好像也跟你提到过,建群的学历太低,所以她在美国的姑姑就建议他到国外去留学。上星期刚走,到美国一个叫什么亚历桑那大学去读金融了,我希望他能回国,可她姑姑坚决不同意,建群也不想回国,他说还是在国外发展好一些。为这事我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儿大不由娘了,随他去了。”

    郑天良像走在大街上被人平白无故地抽了一耳光,他想找抽他的人,但抽他的人却一点抽的痕迹也没有,因此这就更像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郑天良嘴里咬着香烟,海绵烟嘴被他咬断了,他感到屋内的灯光像一层裹尸布一样将他的肉体和灵魂全都裹了起来,只等拉到火葬场火化了。

    黄以恒又一次耍了他,而且耍得不动声色不露痕迹,杀人后连现场都没留下。两个月前郑天良问他清扬调市里时,他一口赞同,而就在自己为女儿办调动的同时,黄以恒却以最快的速度将儿子调到了美国,黄以恒明知建群追清扬,明知清扬要调市里,他却装聋作哑,让郑天良调好女儿后在猝不及防中突然一脚踏空。这一闷棍使郑天良彻底熄灭了对黄以恒的最后一丝幻想。

    郑天良觉得自己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和黄以恒的关系以及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全部结束了。

    第二天回到合安后,郑天良一进家门,周玉英坐在老式吊扇下哭得无比伤心,他以为周玉英接到了钱萍的电话后受到了伤害和刺激,但郑天良要保持住镇静,他要劝自己的妻子:不是我们向黄家送女儿的,而是黄家的儿子追我们家女儿的,我们没有失去什么。

    周玉英见郑天良进来后,拿起桌上的调令和一封信交给郑天良。

    郑清扬已经在昨天不辞而别地离家出走了,留下的一封信上写着:

    爸爸:

    请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我和吴颢已经去南方了,具体去什么地方,我暂时不会告诉你,但请你相信,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爸爸,我不愿意你为我安排一条铺满了阳光和金钱的道路,更不愿意让你包办我个人的婚姻,你丝毫不顾我的感情,一再地违背我个人的意志,我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下,只能采取这种逃婚的方式来反抗你的专制。

    人是有尊严的,我不能过没有尊严的生活,更不能让任何人随意践踏我的尊严。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尊严的贫穷。爸爸,我感到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爸爸了,你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质朴的农民的儿子,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你正在以牺牲自己的尊严和女儿的幸福为代价,不择手段地寻找你体面却又苟且的生活,我感到恶心。

    我愈来愈强烈地感到,你们这些领导干部们并不打算好好地为人民服务,而是想尽办法让人民来为你们服务,为人民服务只是你们巧取豪夺的一个幌子,那些变味的口号和虚假的表演让我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孩子都感到忍无可忍,可你们却在自欺欺人中穿着皇帝的新装招摇过市,以为人民是多么地拥护你们,如果让我有权投票选举县长的话,我首先就不会将自己的一票投给你,因为你连做人的起码原则都愿意放弃,还能指望你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看看今天成群结队的腐败分子们,当他们被撕开伪装后,哪一个不是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徒,而我们的人民却把振兴的希望和下岗再就业的信心寄托在这些道貌岸然者空洞的讲话中。我真希望我的爸爸不要再往头上搽太多的摩丝来保持发型的正经,而应该扪心自问是否有愧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对你们寄予的神圣而庄严的期待。

    爸爸,我和吴颢会以自己诚实的劳动养活自己,不要为我担心,我却是每天都在为你担心。我不知道自己这些过激的话能否刺激你已经渐渐麻木的灵魂,照顾好妈妈,少在外面鬼混,我一闻到你回来的酒气,我就想哭,哭我的爸爸醉生梦死地当官,当官如果不能为老百姓说话办事,还不如回到老家种地去,可老百姓对你们这些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还想说,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写了,吴颢正在车站等我。

    再见了,爸爸!

    女儿:郑清扬

    郑天良捧着信,手指缝里夹着的香烟掉到了地上。他望着屋外猛烈的阳光发呆,他从女儿的信里得到的与其说是一种背叛的愤怒,还不如说是一种自己从仕途到家庭的全方位的失败,这种失败将他钉在这个夏天的上午,让他面对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一阵闷热的风从院子里吹过,墙外高大的梧桐树上有一片叶子飘进了院子里。郑天良下意识地走出屋外,弯腰捡起这片提前坠落的叶子,叶子青黄不接,上面有一些来路不明的虫眼,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很安静地弯曲在头顶上方,他觉得夏天已经剩下不多的日子了。

    郑天良从市里回来后就像提前落在他家院子里的那片梧桐树叶,看起来是青的,但实际上又是黄的,这种不伦不类的色彩正是他此刻的心情。

    县委常委会上,郑天良慷慨陈词地说自己负责的四个乡镇五百二十吨啤酒在月底前全部落实到位,年底资金回笼毫无问题。宣中阳说如果哪个乡有难度,我亲自出马,但首先是分片的县领导要先下去,到各个乡镇去进行具体指导和调度,工作不能流于表面,要落到实处,这是目前县里的中心工作。会上还讨论了工业区企业合资合作的基本政策,宣中阳说县直三十多家中小企业都已经完全放开了,但工业区由县里控股的原则不能动摇,对于缫丝厂转让股权中江苏客商坚持私人控股,宣中阳要田来有副县长再去谈判,哪怕由对方持股百分之四十九都行,但绝不能控股。田来有说已经谈四个多月了,对方决不让步。郑天良说我们一年免税三年减税,这种优惠政策在外地是根本不可能有的,连外资独资企业也享受不到,只要工作做细做透做扎实,完全是可以谈成功的。

    郑天良等于是将了田来有一军。从会上的情况来看,郑天良发现黄以恒并没有跟宣中阳提起过工业区可以由外来资金控股的事,黄以恒在他的房间说的那些话显然是试探郑天良的真实态度,郑天良发现自己差点又中了黄以恒的圈套,好在自己嗅出了黄以恒的心思,才没有说出出卖主权的话。工业区是黄以恒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如果都卖了,就等于卖掉了黄以恒的政绩与形象。郑天良对此成竹在胸。

    开完会,郑天良并没有到乡镇去,他到红磨坊去了。这次毁灭性的打击后,郑天良政治进取心全面崩溃,但经过这么年的官场锤炼和摔打,他已经有了应付时局的经验,即调子要高唱,步子要低走;表态要坚决,行动要迟疑;面子要给足,里子要掏空。他绝不相信五千吨啤酒像五千吨自来水一样好卖,他觉得好戏还在后头。

    郑天良说最近我有点累,想休息休息,赵全福看郑天良情绪不高,就问他要不要到三楼洗个澡,郑天良说算了不洗了,于是郑天良就在二楼开了一个套间让郑天良休息,吃过饭后赵全福说他要出差去山东,他将套房的钥匙给他,说:“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吃饭我已经跟楼下打好了招呼,送到房间也行。”

    郑天良接过钥匙说:“谢谢你,老赵,我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思考一些问题,就叫他们随便给我送点饭就行了。”

    赵全福走后,郑天良关了手机,一个人在房间里睡到傍晚才起床。他起床后,穿一身睡衣,打开窗帘,看西边太阳已经落山了,血红的晚霞铺满了天空,他一支烟还没抽完,暮霭就在天边悄悄地漫上来,很快黑暗像潮水一样地淹没了县城。红磨坊里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声音,郑天良拉上窗帘,打开灯,独自一人躺在会客厅的沙发里抽烟,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画片,猫跟老鼠在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在一起喝酒。

    手机刚打开,铃声就响了,一接电话,是东店乡党委书记陈凤山打来的,陈凤山在实验区撤销后,当了几年王桥集乡党委书记,三年前又调到东店乡任党委书记,这个十几年都提拨不了的乡党委书记资格老脾气大,工作上革命热情严重衰退,郑天良想起陈凤山心里稍有宽慰,这官场就像买彩票摸奖,有规则但没有规律,你以为自己很能干,但能干的不一定能提拨;你不认为自己能干,但提拨了你也就能干了。

    陈凤山在电话里一通牢骚:“郑县长,你负责我们乡的啤酒分销指导工作,我打了一下午电话你都关机,到哪儿去了?你不来,反正我推销不掉啤酒。老百姓只喝白酒,死活不愿喝啤酒,都说啤酒不是酒,你叫我怎么办?”

    郑天良说:“我身体不好,正在医院吊水。”

    陈凤山说:“那我马上赶到医院去看你。”

    郑天良说:“你就不要来看我了,还是想办法把啤酒销下去吧!”

    陈凤山说:“我要是一个人能喝一百四十吨啤酒,我就一个人喝了,可我喝不下去,也没这么多钱喝。”

    郑天良说:“吃财政饭的加大分配量,剩余的让各村包销。喝碧源啤酒,这既是经济任务,也是政治任务,是目前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黄市长的指示我们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不能讨价还价。”

    陈凤山说:“黄以恒将合安搞得负债累累,欠了三四个亿,他官上去了,现在让我们来擦他的屁股,我干不了。”

    郑天良说:“你这是什么话?合安的建设成就明摆在那里,没有黄市长能有五条商贸大道,能有工业区的七大企业,能有全县经济的腾飞?看问题要看主流,不要把暂时的困难夸大了,要有信心。我告诉你,宣县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啤酒销不下去,就请你将帽子交上来。”

    陈凤山在电话里气急败坏:“我他妈的早不想干了,随时准备将这顶戴了十几年的破帽子还给县委。”

    郑天良批评陈凤山说:“你发什么牢骚,你还想要挟县委吗?你不想要这顶破帽子,有人想要,你明天交上来好了。好像我不是十几年戴一顶帽子一样,共产党的干部整天想着当官做老爷,像话吗?”

    陈凤山说:“那好,既然你们逼我,我就只好逼手下的老百姓了。乡党委乡政府干部每人十箱,中小学教师每人六箱,钱从工资中扣;每个农户家里分三箱,卖粮的时候直接从粮站划过来。其他乡都这么做了,我是不忍心,看来我也只好咬着牙做这种强xx民意的事了。”

    郑天良说:“我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我只要你把啤酒推销下去,将钱给我送上来。”

    放下电话,郑天良意识到东店乡难度很大,这个穷乡老百姓连电灯都点不起,百分之三十的家庭长年靠煤油灯照明,乡政府半年没发工资了,教师工资拖欠三个月没发,上个月还有教师到县政府静坐,现在强行推销啤酒,无异于火上浇油,无异于在炸药堆上扔火把。郑天良管不了那么多,他也不想管。

    郑天良过了一会又给沈汇丽打手机,沈汇丽说她在河远市,郑天良说:“我前些天到市里去,你回到了合安;我在合安找你,你却又到了市里,我们就这么没缘分?”

    沈汇丽问:“有什么指示事吗?”

    郑天良说:“关于罗马假日花园的事,我已经跟宣县长交换过意见,他说完全支持,土地局张局长我也谈好了,地价还要继续谈。”

    郑天良说完这些话,他为自己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即兴发挥感到惊讶,他发现人说假话比说真话要容易得多。

    沈汇丽说我马上回合安,你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沈汇丽已经走进了红磨坊郑天良的房间。郑天良提前让服务员送来了西瓜和听装可乐,所以一进门,郑天良就拉住沈汇丽的手说:“请坐,请坐,吃西瓜还是喝饮料?”

    沈汇丽放下坤包坐到松软的沙发上,她说:“老板,你这很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嘛!”

    郑天良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来,手拉着沈汇丽细腻柔软的手说:“除了藏你,还能藏谁?”

    沈汇丽轻轻地从郑天良的手里抽出胳膊,说:“老板,你又来拿我开心了,我哪值得你藏呀?”

    郑天良手更大胆地搭到了沈汇丽的脖子上:“我真希望你哪天能将我藏起来。”说话的时候,他用手抚摸着沈汇丽的披肩长发。

    沈汇丽半推半就地拒绝着,人却在郑天良的得寸进尺中渐渐地倒进郑天良的怀里:“老板,你不能这样?”

    这种软弱的反抗等于是变相地呼唤,郑天良将手伸进了沈汇丽的裙子下面:“你叫我大哥!”

    沈汇丽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她摇摇头嘴里吐出棉花一样柔软的声音:“老板,你不要这样。”

    郑天良看到沈汇丽已经如一瘫烂泥,他就轻轻地将沈汇丽放到地毯上,然后将她的裙子自下而上地剥光,等到他解开沈汇丽的乳罩和绣花蕾丝三角内裤的时候,郑天良发觉自己像一个气灌得太多的气球一样已经控制不住地要爆炸了。

    然而,他仍然以极大的耐心细致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团雪白的胴体,长发散乱地铺在红色的地毯上,微闭双眼,脸色绯红,高耸的胸脯仓促地起伏着饥渴的欲望,他惊人地发现沈汇丽修长的腿像刚出水的藕一样新鲜而光泽,这两条腿将郑天良击垮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扑了上去。

    在他尖锐地进入沈汇丽身体的时候,他听到了贪婪而满足的叫声,如同死得其所的最后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