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国旺就通知大伙到他家来商量办法。

    二三十个村民挤在李国旺原来的餐厅里,有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有的懒得去擦椅子上的灰尘,索性站着,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个不休。“这事可咋办呢?”“是呀,是呀。我的心都纠紧了,不晓得咋办。”“要是谁能拿个主意就好喽。”平素老实不多言的人就找了把椅子远远的坐下来看,一言不发。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妈的,怎么还没有协商好就要拆了?老子就是不走,看他们怎样拆?!”

    这是平时就蛮横不讲理‘二楞子’说的话。

    “哼,你这时倒是说大话,到时推土机来了,你怕是比兔子跑得还要快!”老栓奚落道。

    老栓是资格的辈份较高的人,他批评起年轻人来,仍是不留脸面。话音刚落,几个婆姨就在旁边笑了起来。

    ‘二楞子’的脸刷地红了,犹是不服气,争辩道:“栓叔,你别针对我撒,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栓叔听了这话,自己也没得个主意,点点头,也不再说他了,自言自语道:“现在咋个办啰?”

    “就是。你说这事咋个办呢?”众人都附和着说。

    老栓唉声叹气的愁着以后的日子,独自走到门口旁裹了根叶子烟一搭一搭的吸着。浓烈的烟雾刺激着他,不时剧烈的咳嗽几声,咳出一口浓浓的痰来,“啪”的一声被他吐在地上。又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不好意思的用那解放鞋上去“擦”了两下。二楞子见状讨好的递了根过滤嘴给他,“栓叔,抽这个吧,你那个已经过时了。”老栓毫不客气的把烟接了过来,插在耳朵旁,还是吸他的叶子烟。

    众人胡乱说了一通后,都没个主见,讨论声渐渐停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李国旺身上。

    李国旺见大家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得很;等他们安静下来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乡亲们,法院的限期拆迁通知书大家都收到了吧?我先给大家说一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收到那个东西呢。”

    “真的啊?”

    “这是怎么回事?”

    乡亲们都觉得这事蹊跷,又引发了一片议论声。

    李国旺没有管这些议论,继续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尽管我还没有收到法院的通知书,但我想那是早晚的事,现在我们不去管他!今天我叫大伙来,就是和大伙商量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看看这事咋个整才好?你们说,要不要得?”

    “要得!”

    “那当然好了!”

    “国旺真是好样的。”

    大家都觉得李国旺这时候站出来为大家说话实在了不起,齐声叫好。

    李国旺就说道:“我和马大哥商量了一下,我们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写好材料向政府如实反映,争取引起上面领导们的重视,派人来解决。我们分两路走:一拨到县城,一拨到中州市去。大伙说看,怎么样?”

    “好啊!”

    大伙都觉得李国旺这法子可行,思路很清晰,目标也明确,比起二楞子他们那些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想法强多了。

    老栓的女人更是忍不住夸赞李国旺说:“我说旺仔啊,你这法子实在是好,我们以后都全靠你了。现在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啊,哪个女人要是跟了你,可真是享福哦!”

    “是啊!”

    “别提这事,人家旺仔女人刚死,这不是戳人家的的痛处吗?”老栓用脚踢了女人一下。女人瘪瘪嘴不睬他。

    “旺仔真是士别——那个日,刮目相看啊!”根叔喜欢看戏,就是记不住台词。

    “根叔,是士别三日。”有人小声提醒他。

    “哦——对!是三日刮目相看。”根叔总算记起来了。

    众人都夸赞李国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呵呵——”李国旺却憨憨的笑着,推说这些都是马大哥的意思。“那就这样说定了,下个星期我们开始行动,我和二伯到市里。”“好!我,老栓还有二楞子到县城去。”根叔自告奋勇的说。李国旺和乡亲们商定了去县城和市里的人后,乡亲们怀着希望离开了李国旺的家。

    马万里的确教给他不少东西,以前许多道理李国旺根本不懂,但那时间毕竟只是短短的几天,李国旺通过自己的揣摩,明白了人世间的美丑,正义与邪恶,他学会了用大脑思考问题。

    因此,此时的李国旺自与在看守所遭人黑打的李国旺有天壤之别。人们常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国旺其实就是这种生于忧患之人。如果没有城南土地的开发,李国旺就和村里许多人一样,在这块毫不出奇的土地上平淡的度过一生,这也是一种人的活法,谁又能说他不是幸福的呢?但命运要和他开起玩笑来,他先是被人收了执照,又在看守所遭人黑打,后妻子惨死,面临家破人亡的境地。他被人一步一步的逼到悬崖!如今他却进退有度,丝毫不慌张,仿佛即便在死亡的最后关头也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乡亲们离开李国旺家不久,中天房地产公司就来了三个人。王老板他是认得的,另一个是田耕农,也是副总,还有一个是公司的工作人员。王老板跟在田耕农后面,低着头没说话。

    田耕农语气柔和的对李国旺说:

    “李老板,我们今天是专程来和你商量拆迁协议的事,你看我们协商一下行不?”

    李国旺不知这几人安的什么心,只是冷笑道:

    “你们原来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吗,现在协商个什么?!”

    田耕农就堆上笑容,说道:

    “兄弟,我们也有计算失误的时候嘛,现在改过来还来得及,你说呢,王总?”

    田耕农假意征求王老板的意见。李国旺心里终于清楚了他们的算盘,故意说:

    “那你说说现在如何个赔法?”

    田耕农以为李国旺已经答应下来,忙叫那个工作人员把协议摊在桌子上,指着早就计算好的赔偿数额说:

    “兄弟,你这农家乐房子我们查清楚了,一应手续全部齐全,我们原来计算有误,现在重新算过了,确实应该赔偿你三十一万伍千元。你看,这样合理不?”

    那田耕农他们现在把李国旺的房屋价值尽往高处估,就是希望李国旺能够答应下来,签了协议,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李国旺自己清楚自己的房屋价值,见他们多估出了一万多的价值,心里对他们的行为更加鄙夷。

    他决定故意将他们一下,于是说道:

    “我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吧,这里的乡亲和我是一样情况的还有很多,你们看看,他们的赔偿又如何算法呢?”

    “这个——这个嘛——”田耕农和王老板没想到李国旺会提出这样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问题,两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国旺就坦言说道:

    “我和乡亲们的情况都是一样的,他们的没算好,这协议我就不签!”

    “你!——”

    王老板在旁边气得咬牙切齿,亏得田耕农用手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才没发作。三个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王老板出来后直对田耕农气咻咻的说:

    “这人真是疯了!明摆着的好处不要,偏要和我们对着干,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耕农只得打电话向胡宝亮请示:“老大,这儿的情况是这样的——”

    胡宝亮知道了情况后,也很是不解李国旺此举何意,只得把李国旺作为补充执行对象添了上去。

    赶尽杀绝

    马万里在引凤村的三天活动,也没逃得过胡宝亮的眼睛。

    他在村民家中活动的身影,被城南土地开发办的一个工作人员发现了。这位工作人员年龄较大,算是凤南县政府的资深人士。马万里在市里虽不像市长、市委书记那样频频在电视、报刊上露脸,但他也是市级重要部门的头头,有时在电视或报刊上崭露头角还是有的,所以他认识马万里,而马万里并不认识他。

    那工作人员发现马万里在社员家中进进出出,不像是在走亲戚,倒似在办什么重要的事,就有些好奇。他装作路人无意间经过人家房门口,却仔细的探听里面的谈话,哪知他们说的是房屋拆迁有关的事情,就大吃一惊,连忙溜走了。

    工作人员就把这一情况给开发办的周主任讲了。周主任这几天一直在纳闷,怎么村民们都不来签协议了,却原来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他又一想,这马万里在其中掺和个什么事呢?这一想,就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而且对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开发极为不利。

    周主任想了想不是办法,就给王老板通了电话,告诉他新发现的情况。王老板听了也觉得事关重大,就约周主任今晚在市里一见钟情酒家细谈。周主任想也未想就答应了。这也正是周为清所期望的结果!他原来在市级机关上班,原来的部门油水虽然不多,但还可以隔三岔五捞点好处,现在一下被踢到这鸟不生蛋的穷山区,已经好久没有闻到女人和钞票的香味,心里头早痒痒了。回头看看原来的那些兄弟伙,一个个都捞得脑满肠肥、名利双收,他却还在这穷乡僻壤苦苦挣扎,看不见“钱”景。现在看来,只要自己会把握机会,命运对谁都是公平的。

    当晚五点四十分。

    周为清早早来到一见钟情酒家等候。王总还没到,周为清不停的看表,一副急不可待的神情。满满的一壶茶也几乎被他喝完了,服务员又为他续了一壶。

    六点过一刻,王总陪着胡宝亮到了酒店。周为清自然是认得胡宝亮的,不用王总介绍。周为清上前一把握住胡宝亮的手,一边献媚的说:“秘书长大驾光临,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他这话发自内心,以至于握住胡宝亮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仿佛那已不是握住的一只手,而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稻草。

    “哪里,幸会周主任了。”胡宝亮对周为清这种死皮赖脸的作法十分厌恶,却又不好当面发作。

    王总见状,连忙主动伸出手去和周为清握手,“周主任,你好!”

    周为清才醒悟般放开了手,和王总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

    胡宝亮对周为清的卑贱行径不大感冒,但对他提供的消息还是挺重视的。他认为周为清的消息来得非常及时,分析得也很有道理,所以他这次专程和王总一块来,目的就是想抚慰和奖赏周为清一下。

    三个人在雅间坐下。胡宝亮再次问道:“你说的情况可是属实?”周为清肯定道:“千真万确!”

    胡宝亮对马万里与村民一起反对征地的行为,非常吃惊。他意识到城南的村民有了马万里的暗中支持,将会给以后的拆迁工作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目前中天房地产公司的银行贷款已经全部到位,拆迁公告也早已四处张贴,就等着那些村民拿钱走人。这时间不等人,每延长一天,都会给中天房地产公司造成损失。他现在的处境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却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决定再给予马万里更沉重的打击,让他不再有空暇涉入城南房地产的开发。胡宝亮与周为清迅速就如何收拾马万里达成了共识,确切的说,周为清谈不上提出具体的意见,完全是按照胡宝亮的旨意去办,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自觉沦为胡宝亮的一颗棋子,听凭驱遣。

    胡宝亮说道:“我看这样,你回去后,专门就此事向分管的市领导汇报,并且将村民不配合拆迁工作的原因归咎到马万里头上。这个呢,就说马万里被撤职下来后,自身不好好深刻检讨,反而将一股怨气发泄在市政府头上,现在正在城南一带拆迁户中猖獗活动,说服集中了一大批拆迁户不配和政府拆迁工作;马万里的这种作法无疑是对中州市城市建设的严重破坏,建议市政府和市工商局给予马万里更加严厉的处理!”

    胡宝亮说话头头是道,已经将此事说得上纲上线,周为清听得五体投地,不住的点头。

    三人分手时,周为清果然从王总那里获得一笔丰厚的奖赏。市委那边给胡宝亮打了个电话,先行离开了。

    王总照例邀请周为清说:“周主任,今晚到我的洗浴中心轻松一下怎么样?”

    “好啊,王总,你不说,我自己都要去的了。”周为清很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去了金山角洗脚城以后,王总为周为清安排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周为清照单全收。但这次周为清趴在那小姐身上“呼哧呼哧”忙乎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爽成,许是饭前茶喝多了的缘故,“兄弟”很有意见。最后弄得两人都十分扫兴。“妹妹,下次再来找你玩!”周为清走时不甘心的对那小姐说。“好的,下次你可要雄得起哦!哈哈!”只要有人付账,何乐而不为,但她仍调侃了他一下。周为清很不好意思,脸刷地红了。男人其他地方还可以说不行,那个地方可千万不能说不行,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得人钱财,替人消灾。第二天。周为清就去市政府找到汪副市长汇报工作。他按胡宝亮的说法添油加醋的说了情况:“汪副市长,自从马万里在城南大肆搞破坏活动以后,我们开发办的工作就停滞不前。说得严重些,是基本上近于瘫痪了。因为马万里已经说服一大批拆迁户不配和政府拆迁工作,甚至和政府公然唱反调。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仍无成效,您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对马万里采取一些措施?”

    汪副市长听了周为清的汇报,并不以为然。他认为城南拆迁工作遇到阻力是正常的,其他片区的拆迁工作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难道说其他片区也出现了马万里、李万里?他不排除马万里被撤职后到城南地区搞调查的可能性,但如果就此把整个开发工作遇到的问题都推在马万里一个人头上,这显然是不客观的,也不公正。

    汪副市长表态说,“如果马万里真是因为被撤职,而对政府心怀不满,甚至实施报复行为,一经查处,市政府肯定要对其采取更严厉的处理。”

    汪副市长同时还指出,“城南土地开发的工作还要继续深入开展下去,开发办的同志要到下面去,到实地去调查情况,摸清村民不配合拆迁工作的真正原因。这个情况,我要求周主任做好调查报告向我呈上来。”

    “好,好,我回去一定安排。”周为清一听头都大了,冷汗直冒。汪副市长的态度自己始料未及,只得一一的将汪副市长的指示记在本子上,回去好落实。

    周为清从汪副市长办公室告辞出来,立即就把汇报的结果转告了胡宝亮。胡宝亮听了有些不满意,又不好发作,只得强调周为清回去好好调查,调查完了后,将调查报告先交与他过目。

    迷失自我

    张渝此时正面临着人生中无尽的困惑。

    那晚他从宋春玲家中出来后,非但没有寻求到解决烦恼的答案,反倒整日头痛不已,他只好听天由命了。因此,胡宝亮的每一次聚会,他只要没有特殊的应酬,无一例外都参加了的,而且对胡宝亮或是其他人给的好处不再推辞。他已经对收取这种所谓的劳动报酬完全麻木了,以至于到底收了多少也不清楚。好在他回去后都如数交给了王倩,也不说明是谁给的。王倩苦劝不住,只得帮他记个数,以他的名义存起来。

    王倩隐约觉得张渝这样的沉沦下去,迟早都会出事。张渝这时已学会了喝酒,但他酒量还是不见起色,每喝必醉,回家后人事不醒,倒床就睡。但他半夜就睡不着了,常爬起来在本子上写点东西。

    有一次,王倩乘他又睡着了,翻开了张渝的本子,瞧见里面记的是会议记录或是案件讨论意见,也有一些其他密密麻麻的文字,写着:马万里×年×月×日被陷害罢官,是我指点王老板的结果,我究竟干了什么?又翻过一篇写着:李国旺妻子刘正红惨死,是王老板指使人干的——一连几篇写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文字,看得人心惊胆战。当她翻到其中一篇时,却是一首诗,题目叫《迷失的荒原》,内容是:

    喧嚣的尘土

    卷起千堆沙浪

    噬啮着这块贫瘠的土地

    迷途的羔羊

    无意间踏入这荒原

    在荒原里迷失

    善良和罪恶

    迷朦与无知

    在废墟里已毫无意义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心在荒原里迷失

    每一根神经的触动

    都像凤凰在烈火中涅磐

    痛苦和喜悦不仅在于肉体

    就让生命在迷失中轮回罢

    每一次生与死的轮回里

    找回自己

    于是灵魂不再像幽灵徘徊

    在荒原里迷失

    王倩看完这诗,意识到在张渝内心里一定潜藏着极大的苦恼,他提到的这荒原,那又是何种境地?是人间的邪恶,还是指他自己的思想迷悟,她无从而知。后来她曾试图想让张渝说出这些苦恼,但张渝每次都苦笑着说不出来,越发的痛苦。王倩见无法替他排遣忧愁,只得任由他去。

    张渝是知道不能和胡宝亮走得太近了的,不然以后自己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意识到这点后,倒是和组织部的吴吉龙走得很拢,两个人的联系也就多了起来。组织部的部长宣兴汉已经退下了,吴吉龙这时成了名副其实的部长。

    张渝原来到外地出差,回来时都忘不了给胡宝亮捎带一些礼物回来,现在他多了一项义务工作,那就是给吴吉龙也捎带一些东西,有时他也为张副院长顺便准备了一份。这样一来,张渝的行礼包就又大又沉,虽说东西是在天上飞来飞去,但是上下飞机还是得去登记和接取。这也是件苦差事,等把东西搬回家来,那感觉比上班办案还要累。王倩见他回来后疲惫的样子,也挺心疼,劝他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张渝有苦说不出,只有无奈的笑。

    礼物倒是费劲的带回来了,这还只是苦恼开了个头。怎么送礼物,也是件费思量的事情。胡宝亮、吴吉龙等人都是社会上层人物,张渝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把东西交到他们手里,却不显得谄媚,不然礼物送出去了,人家却不领情,甚至不知觉中得罪了人,这样不如不走这一遭。

    张渝在送礼前查阅了关于如何送礼的资料,总结出三点:第一,送礼要摸清受礼人的喜好,便是人们说的投其所好。如果拍马屁的人不会找地方拍,拍错了地方,那就非但得不到奖赏,还会被马脚踢,闹得非死即伤就惨了。据清史载,清代有位大官的喜好非常怪癖,这官喜欢大脚女人,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又臭又大的女人脚最是钟爱。他的下属摸清他的这一癖好后就专门物色这种女人买来送与他,因而便很容易得到提升;第二,送礼要掌握好时间和地点,在办公室或是公共场合下是不能送显而易见的物品的,因为礼品固然贵重,人家即使想收下也不方便收啊,这类东西得在夜晚的掩护下送去;第三,送礼得讲度。不送礼不对,送礼送勤了自己财力又亏空,就得讲究送的礼物与得到的奖赏成比例。那受礼的人也不是傻子,你的礼一旦断了,他自己也会思量,是否与你的回报相称,他会找机会给你适当的提升一下以示弥补;然后你自然就会再给人家送新的礼去,这样礼尚往来,无穷无尽,大家皆大欢喜。

    张渝弄懂了送礼的法则,心里对下一步送礼的方式清楚了个大概。但他还是为了难,这送去的第一个礼品是给谁呢?胡宝亮位高权重,对自己又有提携之恩;吴吉龙的身份和胡宝亮现在是不相上下,自己今后的仕途也得靠他;张副院长是自己的直接领导,也是得罪不得。

    最后,张渝权衡再三,决定先去张副院长家,自己上次是去过他家的,而且后来证明那次去得非常及时。从那时以后,张副院长对自己就非常倚重,自己和杨兴万之间的矛盾也缓和了许多。

    张渝选择了一个风清云淡的夜晚去给张副院长送礼。他去之前给张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说前次出差回来为张副院长带了一包土特产。那包东西其实很普通,只是当地的土特产而已,这不算是他真正送的礼,只是借这个名。他回来后在中州市珠宝店买了一副翡翠玉镯,价值五千多元,这才是他送出去的真正的礼物。

    张渝轻车熟路的找到张副院长家。还是那年轻的夫人开的门。

    “哎哟,是张庭长啊。来,请进。”

    夫人语言中不乏露出些惊喜,张渝就提着那包东西进了屋。

    女人又不忘唠唠叨叨。

    “还提这些个东西来,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空着手来就行了嘛。”

    女人说完又帮着张渝把东西拿进屋里去了。一会儿还是出来为张渝冲了杯清茶,但这次她没有走开,而是陪着张渝说着话。

    “上次我的婆婆死了,当时人太多,没有把你招待好,你可要多谅解哦。”

    张副院长也在一旁附和着,

    “是啊,是啊,张渝你可不要介意,我们当时确实忙不过来,没有多照顾到你。”

    张渝觉得院里如果要评选最佳夫妻搭档的话,张副院长两口子无疑应算是其中一对。

    张渝口里却说:“哪儿的话,我看你们都在忙,才没多打扰你们。那天的饭菜都很香,我和王老板在酒席上老实不客气,吃了很多菜哩!”

    “哦——这样就好了。”张副院长如释重负的样子,仿佛去了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个担心。

    “你们前次去哈尔滨扣款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没有。我们这次去办得很顺利,我们先去把那边公司的银行帐户冻结了之后,那边公司的负责人一下就慌了,帐户上可有他们公司才进账的八千多万的资金!连忙派人和我们联系,要求和解了。这款在咱们掌握之中,就好比整个诉讼主动权握在我们手里,你说呢,张院长?”

    张副院长很满意张渝打的比方。

    “嗯,是啊。我就说你张渝能干嘛,只要你张渝出马办的事,我一百个放心!“

    张渝听得这夸奖,也有些得意了。

    他还是故作谦虚的说:“哪儿呀,还不是您院长领导有方,我才能够得心应手。”

    张副院长见张渝不居功自傲,更加觉得张渝真是个可造之材,又忍不住说起杨兴万的不是来。

    “你比杨兴万强多了,前段日子还和你闹不是,真是的。我已经批评他了。”

    张渝这才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忙从怀里口袋掏出那一副翡翠手镯来。

    “我这次路过哈尔滨的一家珠宝店,偶然看见这一副手镯,当时便觉得夫人戴上它气质一定会更加出众,便买下了送给夫人。”说完将这一副手镯小心的递与女人。

    “哇!真漂亮。”

    年轻的夫人戴上手镯后果然端庄,开心得很,左瞧右瞧,舍不得摘下来,嘴里直夸张渝是个有心人。张副院长见那女人喜欢的样子,眉头故意一皱。

    “张渝啊,你这样做,我怎么好意思收呢?这样吧,这副手镯多少钱,我照原价买下了。”

    张渝怎好说出买时的价格,只说:“张院长,这没啥的,值不了几个钱,只要嫂子喜欢就行了。”

    女人也在一旁故意把那粉雕玉凿的手递与丈夫看,一边撒着娇问:“老公,你看这样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

    那张副院长本来就只是虚与张渝客套一下,并不是真要出钱来买,就顺势谢过了张渝。

    “张渝,你这是太客气了嘛,下次别再破费了——啊?”

    张渝笑答:“好的,好的,我听张院长的。”

    那晚两人又推心置腹谈了许多话,张副院长与张渝关系更是进了一层,张渝宛然已是他最贴心的心腹一般。张副院长谈到那高兴处甚至直接向张渝暗示,今年无论如何要把张渝提为正庭长。宾主皆大欢喜。

    张渝送给胡宝亮的礼物自是更加考究。胡宝亮和张副院长的性情不同,是万不能送他俗气东西的。开始张渝还照实送他一些土特产,胡宝亮收后也表现不出神态,但张渝猜想他是不满意的。那送他什么好呢?张渝很是为难。后来终于让张渝看出端倪来。张渝有时和胡宝亮在外面游玩,他常看见胡宝亮停留在山石的题字面前,认真观赏,把玩。他知道胡宝亮应是舞文弄墨的文人,自然对那些名人书法爱不释手了。

    于是他利用出差的机会,收集名人字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买到了一幅当代书法大家启功的书法作品。这字写的是八个大字: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只见那笔锋婉转而清丽,整体看上去却又不失刚健稳重。张渝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把那幅字放在那胡宝亮的车上。胡宝亮是内行人,一见这幅字就喜欢上了,珍惜异常。

    第二天,就将这幅字挂到办公室显眼的地方。第一个看见这幅画的人是吴吉龙。“啧啧,这可是一幅好字啊!”吴吉龙一进门看见这幅字后,就驻足称叹。“是啊,启功的真迹!”胡宝亮不无得意。后来每一个进他办公室的人无不对这幅字夸赞不已,胡宝亮更是神采飞扬。

    张渝为吴吉龙准备的礼物却没这么费神。他早就发现吴吉龙戴的还是块普通的手表,便记在心头,等到北京出差时,专门到王府井商场买了一块劳力士金表。吴吉龙其实和胡宝亮许多地方有相似之处,两人的穿戴都十分的讲究,一件好不起眼的套装有可能价值上万;对书画之类的宝贝也是爱不释手。张渝以前从来没在这方面动过心思,穿着也总是很随意,最贵的衣服也才几百元一件。张渝送了吴吉龙这块手表后,吴吉龙就一直戴着它,并且与张渝的感情更加笃密,两人已是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