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话找话,问,你爸爸妈妈好吗2说过之后便后悔,觉得和今晚的月亮真

    好之类没有区别,典型的废话,蛇足。

    她倒不以为意,说,谢谢,他们很好,还常常念起你,说要来看你。

    唐小舟说,我可不敢让他们看。

    她问,为什么?

    他没法往下接,沉默着。这种沉默,其实向他证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

    的关系,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变,恐怕再很难回到从前。这种感觉让他很痛苦,也

    很性恐,就像一片关好的彩云,正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冷稚馨也不说话了,乖乖地坐在那里,似乎满腹心事。

    唐小舟也不说话,开着车到处转。他一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沉默的时间一长,打破沉默反而成了难题。他想,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

    干脆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来后对她说,我们去江边走走吧。说出这句话,心中暗

    暗出了一口长气,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终于想到打破沉默的方法,而且很自然。

    她果然很配合,带着欢快音调说,好哇。

    各自下车,然后沿着江堤向前走。唐小舟选择的地方已经到了沿江风光带的

    尾段,风景虽好,游人却少,提上显得十分宁静,只有灯光像一些忠实的卫兵,

    守卫着这分安谧。轻风吹指着,带着暖意。初夏时节的江边,真是个令人惬意之

    所。

    唐小舟说,好久没有这么关妙的夜晚了。说过之后,又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

    什么问题,开始觉得有语病,再一次,不对,似乎是逻辑有点问题。

    冷稚馨淡淡地说,是啊。说过之后,又没声音了。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彼此保持小小距离,偶尔身体会碰那么一下,并非有意

    又走了一段,唐小舟感觉身边有异,转过头一看,不见了冷稚馨,再向后看

    ,见她站在那里。他停下来,望着她,以为她会走过来,或者说点什么。可她一

    言未发,也没有动。他犹豫片刻,抬腿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来。

    他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他,眼中有泪意。她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说,好。

    她问,真的

    他说,真的。

    她说.那我能挽着你的手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侧着身子,向前跨出半步,靠近她,并且伸出自己的手臂

    ,轻轻挽了她的肩。她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随即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揽了他的

    腰,将脸靠在他的胸部。他的手稍稍用力,脚已经向前迈开。她很默契,几乎同

    时迈开了自己的腿。

    她说,我以为……

    他问,你以为什么?

    她突然换了一种姿态,似乎是完全放松的姿态,说,算了,做人要知足。

    早晨上班的路上,唐小舟接到好几个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孟庆西死了。

    孟庆西的死亡没有任何特别,一枪爆头,甚至没有补第二枪。打死孟庆西的

    ,是那支七九式手枪,死亡地点在大龙山深处的一条溪润旁,人迹罕至。孟庆西

    的尸体,躺在小溪边,身子搁在岸上,头埋在溪水里,估计是在溪边洗脸之类,

    被同伙近距离开枪射杀的。子弹是从后脑射进去的,从额头出来,整个额头,爆

    开了一个很大的洞。离尸体不远的一处草里,警方找到了八支枪和一些子弹。

    其中七支,在前一天的枪战中出现过,有一支枪近期内没有射击的痕迹。

    警方分析,那伙人逃到山里之后,意识到就这样肯定逃不出去。一是孟庆西

    早就已经是通辑犯,榜上有名,整个大龙山地区,几乎每一堵墙上,都贴着他的

    照片。山下到处都是警察,全副武装的武警特警战士,不断地搜山。警方在附近

    的一些村镇,不仅设有检查站,而且安装了大量摄像头。对于这伙人来说,留在

    大龙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逃出去,才有一线生机。而逃出去,绝对不能带孟

    庆西一起走,他是肯定不可能逃出大龙山的,也不能带枪,那太冒险了。自然也

    不能把孟庆西留下来,一旦落入警方之手,不仅这些劫走他的人暴露了,躲在身

    后策划了这起惊天大案的人,同样暴露了。事已至此,孟庆西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这一消息时,唐小舟意识到,幕后那个策划人肯定清廷大龙山的情况,

    那伙人无路可逃,除了将孟庆西杀掉,把枪支扔掉,化整为零逃走之外,再没有

    别的出路。估计他们在枪杀孟庆西之后,早已经通过各种办法逃出了警方的包围

    圈。

    早晨和赵德良在一起时,唐小舟将这一情况,向赵德良进行了汇报。赵德良

    听得很认真,却一言未发。

    到达办公室后,唐小舟立即去了余开鸿的办公室。余开鸿的办公室在九楼。

    今天并没有特别的事,因为这个星期的日程重新编排了,一些关键的安排,昨天

    和余开鸿商量过。即使如此,唐小舟仍然来到余开鸿的办公室,问他有没有临时

    性安排。

    余开鸿说,今天没有临时安排。不过,公安厅通报了一个消息,孟庆西的尸

    体在大龙山找到了,被他的同伙枪杀的。这件事,你和赵书记说一下,看他有什

    么指示。略想了想,他又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向赵书记汇报吧。

    唐小舟刚刚从九楼下来,便见池仁纲在自己的门口排徊。唐小舟马上想到,

    他一定听说了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在才听说什么,是不是有点太过

    迟钝了?

    人在官场,嗅觉很重要。有些事,如果嗅觉灵感,能够提前预判或者提前知

    道消息,可能有弥补机会。像他这种人,自我感觉太好,实际又显得麻木,真不

    知道怎么在这个官场混的。唐小舟原本不想理他,可人家在自己的门口,不打声

    招呼说不过去。他只好笑脸相迎,说,池主任,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了,

    留给池仁纲。

    池仁纲说,赵书记来了没有?

    唐小舟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一边说,在办公室呀,你找赵书记有事?

    池仁纲显得小心翼翼,说,是啊,有点事。

    以池仁纲这种级别,又是政研室的负责人,事前给赵德良打个电话预约一下

    ,大概也不算什么。但是,池仁纲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等在唐小舟门口,这充分

    说明,他的心里露怯了。唐小舟也不理他,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手边的工作。池仁纲低眉顺眼地走过来,靠在他的桌子边,小声地说,你能不能……

    唐小舟抬起头来,说,你要我去通报一下?

    池仁纲说,对对对,你去说一声吧,免得我这么闯进去,会很尴尬。

    唐小舟说,赵书记刚到,现在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估计在看报吧。你直接

    去好了。

    池仁纲喂哺了半天,说,还是你去通报一下好些。

    唐小舟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出门向赵德良的办公室走去。他的办公室有侧

    门通向赵德良的办公室,原本可以通过那里走。但走这条通道,要评估一下是通

    报什么事,一般的事,他肯定不使用。来到门前,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一条

    缝,将头探进去。赵德良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有事吗?

    唐小舟说,池主任池仁纲同志在我那边,他说想见见你。

    赵德良显然不太想见他,略犹豫,说,也好,你问一下尚玲同志在哪里,能

    不能来一下,我们一起和他谈吧。

    唐小舟将门拉上,立即掏出手机,拨通梅尚玲的电话。纪委在二十七楼办公

    ,接到唐小舟的电话,梅尚玲说,我马上下来。唐小舟想,等梅尚玲来了之后一

    起谈的话,不好对池仁纲说,是不是先去谁的办公室晃一下,拖点时间正考虑

    着,见余开鸿迎面走过来,大概是走楼梯的缘故,显得有点气喘。

    唐小舟有了施时间的借口,便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池仁纲便急迫地站起来

    以目光询问。唐小舟说,秘书长在里面,你稍等一下。

    池仁纲听说秘书长三个字,顿时露出仇恨的表情,说,什么秘书长?人渣。

    唐小舟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麻烦是余开鸿在背后使绊子了?可是,他们不

    是曾经的铁哥们儿江南省官场的说法是,余开鸿和陈运达只是政治盟友,和

    池仁纲是政治盟友加上人生挚友。形势在什么时候突然变了?政治舞台真像是戏

    台,说变脸就变脸。此前,唐小舟还担心池仁纲是余开鸿派出的间谋,现在看来

    ,余开鸿将池仁纲当成甫志高了。可就算是知道余开鸿整了他,他也无可奈何吧

    ,谁让他得意忘形,让人家抓了把柄?官场之人,哪个人没有点把柄?关键看有

    没有人抓,一旦被抓个正着,又大加利用的话,麻烦就来了。如果年轻还好说,

    毕竟可以熬时间,年轻的好处是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就像那些畜地官员有

    大把的金钱可以挥霍一样。像池仁纲这样,天命之年已过,机会就像沙漏里的沙

    ,过一刻少一点。如果是大机会,漏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小舟坐下来,整理案头工作,不理池仁纲。

    池仁纲显然有一肚子话,急于倒出来,也不管唐小舟对他的态度,说,小舟

    呀,在办公厅工作,对这个阴险狡作的小人,你可得防着点。

    唐小舟故意装糊涂,问,谁?谁是阴险狡作的小人?

    池仁纲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还能有谁?那个余三毛呀。

    唐小舟说,你小声点,他就在隔壁。

    池仁纲说,老子怕个卵,他以为他做的那些烂事,别人不知道?他不让老子

    过节,老子就不让他过年,他不让老子闻香,老子就不让他喝汤。

    唐小舟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官场凶险,背后议论人的事,哪怕是偶一为

    之都不行。好在梅尚玲下来了,先在他的办公室门口露了个头,见池仁纲在里面

    ,显然意识到赵德良找自己的目的,便站在那里,不说话。唐小舟知道,大家都

    在一个场面上混,见了面连个招呼都没有,那是很尴尬的事。如果招呼,又实在

    没话说,四目相对,更尴尬。

    唐小舟迅速替梅尚玲解了围,说,秘书长在那边,估计也没什么大事,我带

    你进去。说着,立即起身,对池仁纲说,你先等一下。领着梅尚玲,进了赵德良

    的办公室,赵德良和余开鸿正在说话。

    赵德良不知说了句什么,余开鸿接道,下乡搞调研去了,昨天走的。

    赵德良问,研究什么课题2

    余开鸿说,他只是打了声招呼,说一直在省里工作,对下面的情况不熟,想

    去走一走看一看。我问他,计划看些什么。他说,暂时没有方向,先熟悉一下基

    层。他计划花半年左右的时间,好好熟悉一下江南省的农村工作。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说的是肖斯言。对于余开鸿所说的话,赵德良似乎有点

    吃惊,他先对梅尚玲说,尚玲同志来了?你先坐一下,然后再问余开鸿,他的意

    思是直接下到乡镇?

    余开鸿说,似乎是,但还不是很清廷。

    赵德良不再问了,而是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叫池主任过来吧。你做一下记

    录。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案头,将记录本以及录音笔放

    在一挥文件上面,抱在怀里。他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看到余开鸿从门前离去,

    经过门前虽然没有停留,却意味深长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他要看的,显然不是唐

    小舟,而是池仁纲。唐小舟装着什么都没看见,对池仁纲说,池主任,我们过去

    口巴。

    池仁纲显得很疑惑,也很恐俱。他知道梅尚玲在书记办公室里,自然意识到

    这次谈话的特别,心理上先怯了,面对唐小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唐小舟不

    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有些问题,他回答起来费劲,便直接向外走。池仁纲想说

    的话没机会说,硬生生咽了回去,诚性诚恐地跟在他的后面。

    赵德良和梅尚玲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一边谈话一边等池仁纲。池仁纲向赵德

    良和梅尚玲打招呼,梅尚玲看了池仁纲一眼,赵德良却没有理会池仁纲,而是对

    梅尚玲说,麻阳的工作,要做扎实。从现在的情况看,麻阳的情况不容乐观,很

    可能比当初预计更糟糕,所以,你们务必要做到准确客观,避免出现新的乱子。

    囚为赵德良没有搭理,池仁纲只好站在那里,脸上乌云翻腾,显得很难看。

    唐小舟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对池仁纲说,池主任,你请坐。

    池仁纲犹了一下,小心地坐下来,仅仅只是将半边屁股搁在沙发的边沿,

    身子向前躬着,做一种倾听的姿态。

    唐小舟将一挥文件摆到赵德良的办公桌上,又端起他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

    沙发上,拉过一把持子,坐在他的对面,四个人,便形成了一个回形。

    赵德良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转过头,望了池仁纲一眼,慢慢将茶杯

    放下,却没有说话。

    池仁纲的身子动了动,似乎因为坐得不舒服,想挪挪屁股,又意识到,往后

    娜肯定不行,那样显得太高姿态,往前挪更不行,那会坐空。他仅仅只是身子摇

    了摇,屁股却没动,脸上更是布满了性恐。

    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此时一定非常恼火。你如果重用一个人,这个人却不

    给你挣面子,甚至给你一个识人有误的印象,就像你给了某人一个天大的好处,

    这个人却用这个好处弄出一口疚抹在你脸上一样,不恼火才怪。

    事实上,赵德良的表情很平静,仍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这种表情,让唐小舟十分震惊。他见多了官员的各种表情,可以说,官员的

    表情,要比演员的表情丰畜得多。演员的表情,你只要仔细看,总能看出演戏的

    成分,是端着的。官员的表情则不同,非常生动,非常真实,非常自然,非常善

    变。或者也可以说,官员表情的真实,仅仅只是一种表情的真实,而绝对不会是

    内心情感的真实。

    赵德良的与众不同在于,他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足够冷静,绝对不形于色。

    这种修炼,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唐小舟因此就想,难怪人家可以当省委书记,

    他身上的每一处,透着的都是让人折服的高明。三十多年的人生旅程之中,能够

    让唐小舟心臣悦服的人,还真是不多见,赵德良差不多是惟一的一个。

    赵德良显然不准备说话。他以平静面对江南省官场,却又想以沉默表达对池

    仁纲的不满和愤怒。他不说话,梅尚玲自然也不便开口,省委书记坐在这里呢,

    身在官场中,次序的重要,她不是不清廷。偏偏池仁纲又不

    开口,场面一时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