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说,恐怕所有老板,都喜欢看到一些扎扎实实的东西吧?这种扎扎实实的东西,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建树。只不过建树和建树也有不同,有些建树是物质的建树,有些是精神的建树。物质的建树立在那里,谁都可以看到,谁都能够认同。精神的建树不同了,十个人就有十种不同的看法。手机短信一次又一次响起来,有些短信,唐小舟会回几个字,有些,他会回一个电话,简单地聊上几句,也有些,他笠之不理。其中有一个短信是冷稚馨的,问他,在干嘛?我能和你聊聊吗?他没有回。吉戎菲转了一个话题,问他,这次空出了两个常委,你有什么估计?唐小舟当然有他的估计,他的估计是建立在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基础上的,但这种估计,他不能轻易说出来。他说,你好像不太在乎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吉戎菲说,你凭什么说我不太在乎?唐小舟说,大家都在跑,跑省里跑北京,你却无动于衷。吉戎菲说,就算我要跑,也要有个目标吧。难道我去争副书记或者雍州市委书记?你觉得我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唐小舟说,你运气好呀。人家跑断了腿,无非是想见大老板一面。你倒好,半步不跑,大老板主动去见你。吉戎菲说,我心里有数,这都是因为有你这个好兄弟。手机短信再一次响起来。拿起一看,又是冷稚馨。她说,我好想哭。他把手机装进衣袋,对吉戎菲说,菲姐,我要先走了,晚上还有些事要处理,明天又要起早床。吉戎菲自然清廷他的作息时间,也不留他,站起来的同时,左手在沙发扶手下拿出一只袋子,说,你把这个拿去。唐小舟说,我们姐弟之间,不需要这个吧。吉戎菲说,别拉拉征征,不好看。硬塞到了他的手里,又推着他向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唐小舟将那只袋子放下来,立即掏出手机,给冷稚馨回短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你不理我了,我心里难受。他说,我没有不理你呀,只是最近太忙了。这样吧,我在喜来登,你过来吗?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说的,总觉得这女孩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一条鱼在钓。你不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吗?那好,我现在给你机会了,球我是发出去了,看你怎

    么接。对冷稚馨,他确实有好感,可这种好感,并不是对徐稚宫或者孔思勤那种。那是男人对女人的好感,至于对冷稚馨,有点类似于父亲对女儿的情感,或者说,是一种青春的回忆。他喜欢她身上拥有的青春气息,喜欢那种对于世事的无知所呈现的人的本真。同时,他又想,她真的像她表现在外的那般单纯吗?他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和她认识,是因为黎兆平的一个女友从中介绍。她能因为一个电话,便跑老远来见一个陌生男人,又能纯真到哪里?如果她并不纯真的话,她和自己的交往,是否带有很强的目的性,而自己被她那种表面的纯真所蒙蔽,反倒没有注意到?毕竟,他的身份特别,或者说,他的未来充满了机会,无论如何,他得小心翼翼,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这也是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决定不再理她的原因。接到他的短信,她立即回复说,好,我马上到。到不到,对唐小舟都已经不重要,他倒是希望她再放自己一次鸽子。放下手机,他准备去洗澡,往卫生间走的时候,看到刚才提进来的礼品袋。他想,如果冷稚馨真的来了,让她看到这个东西不好,应该收起来。他提起袋子,准备放进柜子里,已经将柜门关上了,又再一次拉开,拿出袋子,看了看里面的内容。有人说,你给领导送了什么礼送了多少,领导不知道,你如果没有送,领导一定知道。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不精准。领导并不在乎你给他送了多少礼,他重视的是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官员到了一定级别,仍然贪得无厌地捞钱的,毕竟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一线官员,已经没有了金钱的概念,只有数字的概念。为什么有的官员到澳门赌场一输就是几千万?几千万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个不太大的数字或者说一个平常的数字,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批出去的,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一些数字。一个乡长,批几万元,便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县长,几乎没什么机会批几万元的支出。而一个市长,如果每一笔十万元百万元的支出,都需要他签字,估计仅仅这一件事,就会让他累得吐血。这些官员们之所以对钱没有基本概念,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公家的钱和他们私人的钱,在他们的概念中,已经弄混了。他们绝大多数个人支出,都在公款中冲悄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官场一定要送礼呢?其实,在官员们眼里,送礼已经不是物质或者金钱的替代品,而是一种个人分量的量化标准。你将别人看得很重,但在别人眼里,你有多重?你永远不知道。当他来给你送礼的时候,你知道了。你送给他的礼物,对他的重要性进行了定量。

    唐小舟为吉戎菲所做的事,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更不是面前这一只小小的礼品袋所能衡量。不管吉戎菲在这只袋子里装满现金还是装上一些别的东西,对于唐小舟来说,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吉戎菲对唐小舟重要性的认定。他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两条软包江南香烟,两件高级衬衣和两条高级真丝领带。这两条香烟,价值相对低一点,大概值一千多元,两件衬衣价格不菲,可能需要两千多一件,那两条领带,甚至比这两件衬衣还贵。吉戎菲完全可以送一条烟一件衬衣和一条领带,可她实际上全都是送双份,其实这是一种语言表达,她对唐小舟的感情或者说感谢,是别人的双倍。即使如此,对于唐小舟所做的事来说,这仍然属于薄礼。他将这些礼品拿出来,果然还有一只信封。信封的内容,他不需要看了,一定是银行卡,而且含金量颇高。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这张卡,他是一定要还回去的。洗完澡出来,将衣服穿好,手机短信来了。是冷稚馨,问他,我快到了,我们在哪里见?在哪里见?这还真是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她会来,也就没有想过在哪里见或者怎么见的事,现在她真的来了,这个问题,他就不得不考虑。喜来登有好几个喝茶的地方,双翼建筑的两端顶楼都有茶楼,四楼也有。可这些地方,全都是公共场所,出入的全是江南省政商两界的名流。唐小舟当了两年省委书记秘书,自己交往的圈子扩大了好几倍,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可能认识他,他如果陪冷稚馨在公共场所坐下来,明天就成大新闻了。看来,最保险的方式,只有带她回房间。唐小舟拿了房卡,打开门,看了看走道,没有人,迅速闪身出来,来到电梯间。好在喜来登的电梯,除了茶楼、餐厅等公共空间,其他楼层,必须有房卡才能到达,人流被严格控制,速度也就快很多。唐小舟给冷稚馨发短信,要她等在三号电梯门口。电梯门一开,便见冷稚馨站在那里,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唐小舟向她招了招手,她有些怯生生的跨进来,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羞怯地叫了一声唐哥,便低下了头。他没有出声,将房卡擂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继续往上。毕竟很晚了,乘电梯的人少,电梯里仅仅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似乎有点尴尬的味道。他想调节一下气氛,没话找话地问,外面是不是很冷?她说,有一点。他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下,原是想试一试温度,却不想,她一下子扑

    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并且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吓了一大跳,说,别这样,如果有人进来看见不好。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连忙用手去楷眼泪。他说,等一下到了楼层,你别跟我一起走,那一层住着很多熟人。她点了点头。电梯门开了,唐小舟跨出去,迅速向两边看了看,还好,走道上空着。他迈开腿向前走,到了门前,掏出房卡开门时,向侧面转过头,看到冷稚馨正慢悠悠地踱过来,她的脚步很轻,速度也很慢,像是找房间号似的。唐小舟迅速打开门,闪身而入,再将门轻轻掩上,等在门边。不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过来了,他不想给她一个自己留在门边等她的印象,几步迈到了客厅,听到身后咔嗒一声响,才确信,她已经进入了房间。这是一个大套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一个会客室。唐小舟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抬起头,见冷稚馨站在门口,双腿并拢,双手垂直在小腹前,十指绞动着,头微微地低着,这模样让他想到犯了错误等待处罚的女儿。他说,站着干嘛?过来坐。她慢慢走过来,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却不说话。他说,你喝什么?她慢慢抬起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摆了摆头,表示不喝。唐小舟还是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又往自己的杯子里续了些水。有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觉得有点尴尬,便开玩笑说,你在练功吗?她一时不明白,问,什么功?他说,沉默功。她没有说话,反而是眼泪一下子溢眶而出。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说,怎么啦?说着说着,又哭了?她坐在那里,不动,眼泪却成了两条线,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想,她不是演员,眼泪不可能说来就来。看来,这半年多,她是真的受了很多委屈,便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拉了一下,她便站了起来。他再向自己面前拉了拉,她向他这里走了两步。他站起来,她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同时也哭出了声。他一把将她抱住,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头发上拂弄了几下,说,好了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痛苦。她摆了摆头,不说话,哭声变成了抽泣。

    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见她不再抽泣,站起来,去卫生间拿了毛巾,将热水打到最大程度,在水笼头下将毛巾搓了几下,拧干,走到她的面前,将毛巾递向她,说,把脸上的眼泪擦一下。她整个身子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只好坐下来,抱着她的头,让她的头离开沙发。他看到,沙发上有一滩泪迹。他将毛巾抖开,用一只手托了,盖住她的脸,在她的脸上搓动。将她脸上的泪迹楷干,他准备站起来去放毛巾,她却一把抱住了他。他只好将毛巾放在茶几上,顺手抱了她,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说,好了好了,你如果觉得难受,那就别说了,我已经理解了。她说,不,我要说,我欠你一个解释。他再次拍了拍她的背,说,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明白了。她句起头,看着他,问,你明白什么?他说,我明白你不用解释了。她很坚决且固执地说,我一定要解释。他说,那我去把耳朵洗一洗。她嗅味笑出声来,这一笑,竟然将体内未完全释放的眼泪和鼻涕喷了出来。他指着她的脸说,你看你看,一点都不淑女。说着,伸手去拿毛巾。她一跃而起,抢先抓过了毛巾,向卫生间跑去。她在卫生间消磨的时间很长,唐小舟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有些百无聊赖,干脆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听到里面有流水声,似乎是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