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的清晨,雍州下了一场大暴雨。唐小舟因为要去车站接赵德良,所以起得比较早,六点就起床了。起床后,发现天是黑着的,黑得有点奇怪,他还以为自己的手机报错了时间,再看墙上的钟,时间是一样的。又翻出黎兆平送的那块手表,虽不是顶级品牌,走时却非常准确,时间没错。洗漱后出门,已经开始刮风了,很大的风,吹得呼呼的响,报社里有很多高大的法桐树和香樟树,这些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秋天以后,因为较长时间没有下过雨,城市的奋奋xx里积满了灰尘落叶,被风一吹,在楼房之间穿梭飘浮。唐小舟坐上车时,已经开始电闪雷鸣,闪电仿佛要将世界撕裂一般。唐小舟启动汽车,才刚刚走了几百米,便有巨大的雨点落下来,刚刚还被风吹得四处散浮的灰尘,被雨点裹挟着,又回到了地上。地上顿时弥漫着一层灰雾。这样的时节,这样的雨,在江南省极其难得一见。唐小舟的心中禁不住动了一下,难道说,这场雨预示了江南官场的一场骤风暴雨?这未免有点太唯心了吧。可他又确切地知道,真的有一场雨,一场有史以来极为罕见的豪雨,酝酿已久,项刻间就要落下了。暴雨持续的时间有几十分钟,路面很快有了一层积水,而城市的街道,飘浮着一层雨雾,能见度大大地降低。个别地方,已经出现水渍现象,车辆经过,溅起两朵绽开的水花。近些年,中国的城市快速膨胀,而城市建设者们急功近利,只做表面功夫,把所有的资金集中在表面,不肯在城市的排放系统投资,使得现代城市对各类自然灾害的免疫力降到了最低。好在这是清晨,上班的高峰还没有到来,街上人流车流都不是太多,车行十分顺畅。唐小舟将车开到省委门口,冯彪驾的一号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唐小舟将车停在路边,冯彪倒是很醒目,立即打着一把伞,过来接他。两人上了车,唐,卜舟说,走吧?冯彪说,等一下,秘书长还没到呢。唐小舟说,老板不是叫秘书长不去接吗?冯彪说,我不知道,刚才他给我打了电话,和我约时间,我说在大门口等你尽管赵德良已经呀咐过几次,叫余丹鸿不要再去接站。他毕竟是省委常委次次都去车站接省委书记,恭敬倒是恭敬,也太过隆重了一些。或许,赵德良也会觉得有些压力吧夕可余开鸿就是这么个人,当面功夫,一定要做到,背后小动

    作也一定要搞。官场之中,人走茶凉是定则,茶凉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那些当面叫爹娘背后白眼狼,当面叫哥哥背后摸家伙的人,偏偏这类人还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有很多官员,到了晚年退下来之后大叫后悔,正是未能看清这样一些人,被一时的恭敬迷惑,将其提拔到了重要岗位,过后又咬牙切齿,骂人家是白眼狼。等了一下,余开鸿的车冒雨开了过来,冯彪立即启动汽车,走在前面。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上了站台,站台是有顶棚的,顶棚的边沿,向下飘着雨,雨还很大,哗啦哗啦弄出极大的响动。列车还没有进站,几个人等在站台上,余开鸿便拿出烟来抽,递了一根给冯彪,又要给唐小舟,唐小舟说,我不要。余开鸿就自己点了,然后问唐小舟,这个假期怎么过的?唐小舟说,前段睡眠不足,这几天补觉,睡得天昏地暗。余开鸿说,这个假期,江南不太平呀。唐小舟不好装着不知道,说,你是指柳泉的事?我听说了一点点,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开鸿说,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光房子就有十几套,两栋别墅,两套复式,情妇据说也有十几个。这个人,真没想到。唉,教训呀,惨痛的教训o唐小舟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那样,人家也没办法吧。余开鸿说,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呀。柳泉的班子怎么办?整个垮了嘛。唐小舟说,有这么严重吗?余开鸿说,你以为他的钱哪里来的?那是拿帽子换的。唐小舟想,你余开鸿不拿帽子换钱?人家侯正德铁板打打的一个临时秘书职位,你都要换回一笔钱呢。拿帽子换钱这种事,在如今的官场,要看怎么说了。某个人,明明是要提拔的,他给你送了点小小的礼品,你也收了,算不算拿帽子换钱?就算事前不送,事后,也是要送的。那看起来就不像是拿帽子换钱,而是人情来往。可实际上,假若你手里没有抓着一堆的官帽子,哪个和你有人情?又哪个愿意和你来往?事实上,哪一顶官帽子的产生,又不是拉动了一堆金钱在滚动?这个不拿那个不拿,总会有人拿的。市级的常委通常是九个,省级的常委有十几个,每次大的人事变动,其实也就是常委们在分果果,你几颗我几颗。说得好听点,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符合提拔任用干部的标准。问题在于,帽子就只有那么几顶,符合提

    拔标准的人却有很多。僧多肉少,永远是官场常态。而帽子又分散在各个常委的手中,某些人要去争取那极其有限的名额,怎么办?自然就得拿钱去买了。区别只是直接买和变相买,完全不需要掏钱送物的,大概只有两类情况,一是此人所干出的政绩,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不提拔此人,更高层的领导可能认为你这个班子有眼无珠,如此人才都看不到。另一种是你和某个领导的交情极其深厚,已经深到了只需要感情而不需要任何润滑剂的程度。将心比心,你手里如果拿着一百万,必须送给某个人,你会怎么做?如果没有规则限定,大概没有一个人会送给那个最需要的人,而会送给那个能令你获利最多的人。假若有一个似有似无的规则,比如,你在送出这一百万时,个人不能获得任何利益。那么,你肯定会送给那个和你情感上最接近的人。官场中常常见到某一类人,一天到晚发牢,骂领导,感叹怀才不遇,小人当道,自己才没有机会提拔。他却从来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领导成了你的出气筒,成了你的垃圾桶,他既不是你的爹又不是你的娘,为什么凭白无故把含金量极高的官帽子送给你?他又没有神经病。火车鸣笛进站的时候,雨竟突然小了下来。等火车在他们面前停稳,雨已经完全停了。赵德良提着一只小型行李箱和一只皮包,从火车上下来,下面早有冯彪接过了行李箱。唐小舟从另一面接过赵德良的皮包。余开鸿站的位置比较正,他直接走到赵德良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颇动感情地说,赵书记啊,可把你盼回来了。赵德良显然没料到余丹鸿会如此动情,略愣了一下,说,丹鸿同志?你余开鸿说,德良同志,德良书记呀,你不知道,这个节,过得不太平啊。赵德良说,走,我们上车去说吧。大家上车。唐小舟原本要替赵德良开车门,可这件事已经不劳他动手了,余开鸿早已经替赵德良将车门拉开,并且将手伸到了他的头和车门之间。唐小舟见状,拉开副手席的门,坐了上去。赵德良坐上车后,对余开鸿说,开鸿同志,你坐进来。余丹鸿的脸上,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迅速将肥胖的身子挤进了车中汽车启动,赵德良先开口了,问,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余开鸿说,一个字,乱。

    赵德良问,怎么个乱法?余开鸿说,按照游书记的安排,我去了柳泉。叶万昌的堂客和他的女儿在那里闹,又要成立什么治丧委员会,又要设灵堂,还要求市委开追悼会,甚至提出省里至少要有一个副书记参加。还有一个更荒唐的要求,说家里没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作不了主,如果不把姚卫清放出来,坚决不火化,也不同意市委的所有安排。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很多人,把殡仪馆都围了,名义上是吊唁,实际上是在那里静坐,吃的喝的,还要市委办安排。你看看,你看看,这算什么事?赵德良问,后来呢?怎么解决的?余开鸿说,市委开了几次会,意见有分攻,决定不了。赵德良问,为什么决定不了?余开鸿说,以前,叶万昌是一把手,关泉是二把手,张盛恭是三把手,再加一个王增方,四个书记。叶万昌倒还能控制局面。现在,关泉虽然被指定主持工作,张盛恭也想抓住这个机会进步。这也可以理解,关泉毕竟只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市委书记,张盛恭作为专职副书记,直接升市委书记,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和关泉之间,好像有点不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