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暗中侦查杨可,陶铁良来到地平线饭店。焦东方当然知道刑侦处长的重要,有意感情投资,便屈尊与一个小小的处长来到饭店网球场打球,杨可在旁观阵。

    焦东方抽球过来,陶铁良没接住,球滚落一边。杨可跑过去,捡起来后交给陶铁良说:“陶处长,你的球艺不怎么高明。”

    “是呀,比不了你老板。”

    陶铁良发球扣杀。

    沙莉拿着大哥大走过来,来到焦东方身边。

    “老板,你的越洋电话,法国打来的。”

    陶铁良收拍,走到焦东方面前,想听听讲什么。

    “……嗯……嗯…你老实点,别自找麻烦。好吧,我再和你联系。”

    “东方,你真够忙的。”

    “那也没你忙。你难得上我这儿玩一次,我能不陪你吗,刑侦处长大人。”

    “让杨可陪我吧。”

    焦东方想想。

    “那好。杨可,好好侍候着。对不起陶处长,我失陷了。”

    焦东方与沙莉离开。

    “杨可,你有什么好玩的?”

    “您说您想玩什么,地平线全部对您免费开放。我陪着您,您肯定提不起兴致来,找两个小蜜?”

    “我们开车兜风去吧。我也坐一把大奔。”

    杨可驾车,陶铁良坐在他旁边抽烟。

    “陶处长,咱们上哪儿呀?”

    “我去看个朋友,市委大院后身有个蜜蜂胡同,你认识吗?”

    “认识。

    杨可驾车拐入他翻墙越出的胡同。

    “再往前开一百米就到了。”

    陶铁良示意停车,汽车刚好停在杨可上次越墙而出的地方。

    陶铁良下了车,“我们一块进去吧。”

    “我在车里等您。”

    “那我呆一会儿就出来。”

    陶铁良进入一个毛门。

    杨可坐在车里抽烟。很快,陶铁良与一个小孩出了宅门。小孩手里抱着_个足球。

    “杨可,我朋友的小孩非让我陪他踢会儿足球,你下来一块踢吧。”

    “这地方太窄,还不如上饭店广场踢呢。”

    ’‘哄他一会儿完了,谁有功夫陪个孩子。”

    杨可下了车。孩子踢球给陶铁良,陶铁良守门。

    “叔叔,咱俩一块射门。”

    杨可踢球,陶铁良用脚接住,往回转,却一脚踢进大墙里的何启章所住的大院。

    孩子着急地跳起来,“糟了,球进去啦!”

    孩子急得直哭。

    陶铁良哄着说:“没关系,我给你买一个。”

    “不嘛,我就要这个。”

    陶铁良走到墙根,想翻墙过去,试了几次,根本上不去。

    杨可按捺不住了,“瞧我的。”

    杨可退后几步,助跑,以灵巧的动作爬上墙,跳进院墙。

    陶铁良苦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天晚上从何可待家翻墙而出的可能就是此人。这就是他带杨可来此地的目的。

    球从大院里面扔过来。

    杨可出现在墙头,跳下墙。

    孩子抱着球大叫。

    “你真棒!叔叔,你真棒!”

    陶铁良拍着杨可的肩膀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小时候我练过武术。”

    踢完球,陶铁良又让杨可拉着他在公路上跑了十几公里,然后就分了手。回到公安局,打电话把陈虎叫来。

    “这个杨可,身轻如燕,我眼见他翻过高墙,而且,他对何启章家后墙的地形很熟悉。何可待看见的那个半夜翻墙头的人,很可能就是杨可。”

    陈虎疑惑地说:‘杨可不缺钱。如果是他,那么他偷文件又是受谁指使呢?”

    “一会儿我去摩托修理部,与张二铁接触。我们从张二铁身上打开缺口。”

    陶铁良从文件柜取出陈虎交给他在摩托修理部门前杨可与一个人谈话的照片,指着那个人说:“他叫张二铁,史海死后,他成了修理部的老板。”

    陶铁良一身便衣,骑一辆摩托奔驶在通往野山坡的山路上。他把摩托车停在修理部门前,下了车。大叫:“老板!老板!”

    张二铁从里面出来,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心想生意又来了。

    “来了您。”

    “这车出了点毛病,刹车不灵了,你给修修。”

    张二铁搬过一把靠椅,又拿来一壶茶。

    “您喝着,我立刻给您修。”

    张二铁检查摩托车。

    “您的车有个重要零件坏了,换个新的吧?”

    “您瞧着办。”

    张二铁拆下一个零件,进屋拿出来一个零件换上。

    “您试试。”

    “修好了?这么快?”

    “保证没问题,出了毛病您再找我。”

    “多少钱?”

    “给您换了个新零件,一百五。”

    陶铁良付款。

    “慢走您。”

    “出了毛病,我还会找你,可别不认账。”

    张二铁忙道:“没问题,您只管来。”

    当晚两辆警车停在野山坡摩托车修理门市部,四名警察冲进修理部。

    张二铁被从里面押出来,他手上戴着手铐。

    两辆警车驶进市区。张二铁在囚车上耷拉着脑袋。

    汽车在公安局院内停下。张二铁押下车,被带进预审室。

    陶铁良和陈虎坐在桌后面。

    陶铁良厉声说:“张二铁,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张二铁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只见穿一身警服的人正是早晨来修理摩托车的人。

    “您是……对了,您上我那里修过摩托车,当对您穿的是便装,我要知道您是警察大哥,说什么也不能要您的钱哪!”

    “我们见过一面,你就记住了,那别的事情,你也应当记住。那辆摩托车一点毛病没有,你查查,用一个旧零件换下新零件,还要一百五十元钱。你是不是坑蒙顾客?”

    张二铁松了一口气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把钱退给您。您和弟兄们什么时候修车,一律免费,保证质量。”

    “张二铁!你真以为我们是为了你坑蒙钱财把你从一百多里外请过来?你和杨可有什么接触?要实话实说!”

    张二铁的厚皮笑脸一扫而光。

    “杨可?…我不认识这个人呀…。”

    “把照片给他看。”

    一名警察认陶铁良手里接过照片,举到张二铁的眼前。

    看到照片上他和杨可在摩托车修理部外面说话的场面,他一下子世了气。

    “你可已经交待了,现在留给你一条坦自从宽的路,别忘了,你有前科,你想顽抗到底吗?”

    张二铁从椅子出溜到地上,双膝下跪。

    “我说,我全说,给我一支烟行吗?我好好想想。”

    陶铁良冲陈虎点点头,警察给了张二铁一支已经点燃的香烟。

    “……是这么回事……”

    张二铁和史海在摩托修理部门口修一辆三轮摩托车。

    史海的眼睛不时监视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陈虎的2020汽车从摩托车修理部门前驶过。

    史海小声对张二铁说:“就是这辆车,它肯定停在山坡下,你上去,找个机会把刹车给它弄坏。”

    “史哥,这是掉脑袋的事呀,我害怕。”

    “你小子刚从大狱出来没几天,就怕掉脑袋啦!放心吧,没人知道。你练回来这趟话,我给你这个数。”史海伸出一个手指头。“千!”

    “万!”

    “那我干啦!您就瞧好吧。”

    张二铁拿起活扳手、一把螺丝刀和一把老虎钳,离开修理部,朝山坡走去。

    2020吉普车停在山坡上。

    张二铁见周围没有人,就朝汽车靠近。

    他拍拍车门,见里面没有人,就掏出一串钥匙试着开车门,换到第四把钥匙时,他打开车门,钻了过去。不到五分钟,他从里面出来,重新锁好车门。

    史海见张二铁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

    “干妥了吗?”

    “你就瞧好吧。也不知道车是谁的,这回他该倒霉,下坡拐弯的时候,非翻车不可。”

    “少打听,翻车你就一万赚到手。要什么事儿也没有,明天你就给我滚蛋。收工。”

    史海和张二铁把三轮摩托推进屋内。

    张二铁下了门板,挂上“现在休息”的小木牌。

    史海拿出一瓶二锅头摆在桌上。

    “喝酒,就等2020下山啦。”

    “他就是活神仙,也得翻车。”

    天很快黑下来,张二铁等得不耐烦。

    “他妈的,阎王爷等得都不耐烦了,2020还不来?”

    “他们会不会发现了?”

    “不会DB?”

    这对,外面响起汽车声。张二铁从窗缝往外看。

    “嘿!2020下山喷!

    “你转辆摩托,远远地跟着2020o要是翻了车,马上回来拿钱。”

    张二铁从屋里推出一辆双轮摩托车,发动引擎,追了上去。

    几个急转弯处都没有事故发生的迹象,张二铁有些焦急,狠狠吐口唾沫。终于,他在离2020五十米以外,看到了2020左摇右晃地滚下山坡。

    张二铁在出事地点刹住车,朝山坡下的2020残车看了一眼,转身上车,驶回摩托修理部。

    “史哥,大功告成,您拿银子吧。”

    “真的?”

    “我亲眼看见的。别说,司机够棒的,我算计着应该在第一个下坡急转弯时,他就翻车。没想到这小子第四个急转弯才翻了车。”

    史海拿出一万块钱。

    “给你。别让钱烧得到处惹事,嘴给我闭严点,这事桶出去要掉脑袋。”

    “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傻呢!”

    张二铁讲完之后,偷眼看看陶铁良。

    “报告政府,这事您没问,也没提醒,算我主动交代的吧?”

    陶铁良听了张二铁的供述,心中吃了一惊,果然翻车案与史海有关,他不露声色地“嗯”了一声说:“你能有争取从宽处理的实际表现,这是个好的开始。史海是受谁指使,让你去破坏2020刹车的?”

    “他没说,我也犯不上问,知道反而多块心病。”

    “嗯,你接着交代。”

    “我交代,我不但交代,我还要立功呢!”

    张二铁在门口修理摩托车,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长孙瑞提着一瓶酒走过来。

    “二铁,史老板呢?”

    “拉屎去了,你进屋来等他,一会儿就回来。”

    “我不等了,这瓶酒你交给他,味道好极了。”

    张二铁接过酒,拿进屋里,出来一看,副所长已经走远。

    张二铁回屋,找了一只杯子,倒了半杯酒,刚要喝,史海进来。

    “哪里来的?”

    张二铁手里还端着杯子。

    “是孙副所长刚送来的,我想喝一口,您就回来了。”

    史海一把夺过酒杯。

    “嘿,你小子趁我不在,想偷喝。去,干活去!”

    “您喝两口,我喝一口,还不行吗?”

    史海笑着说:“那你等着吧,我两口就全进去了。”

    史海真的两口就喝干了杯中酒,脑袋一沉,趴在桌子上。

    张二铁慌了神。

    “史海!史海!”

    没有应声。张二铁把手指放到史海鼻子前,没有任何感觉,连忙抽回手,自言自语:“我的妈呀!中毒啦,幸亏我没喝。”

    张二铁悄悄溜出修理部,想了想又不放心,壮着胆子回到修理部。这时他看到陶铁良、陈虎等几个警察正在把史海的尸体搬出来。

    他舌头一伸,悄悄溜走。

    “报告政府,再给我支烟行吗?说得我口干舌燥的。”

    “你烟瘾不小。”

    陶铁良点点头,警察又递给他一支点燃的烟。

    张二铁深深吸了一口说:“报告政府,那天要不是史海把杯子抢过去,我今天也不会坐到这里受罪了。肯定是酒里有毒,也就是我命大。”

    “你能肯定酒是野山被派出所刘副所长拿来的?”

    “那没做”

    “他放下酒之后,有没有别人接触过这瓶酒?”

    “绝对没有。一眨眼功夫史海就回来了。他一死,我慌了神,赶快溜之大吉。后来不放心,又回来转游,远远地看见你们把史海的尸体搬上了车。报告政府,这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算是立功一件吧?这两件事都是我先说的,您得开恩哪!”

    陶铁良此时恍然大悟,是他打电话通知刘副所长立刻拘捕史海,没想到毛病竟出在他身上。

    “张二铁,立功赎罪要彻底,继续交代吧。”

    “您说的那个杨可,他对我说他的名字叫杨中,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你怎么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我混了这么多年,好人坏人还分不出来,连坏人是在哪个道上的我都能猜得八九不高十。”

    “那你说杨可是哪条道上的?”

    “那小于谱大了,手上戴的是大钻戒,脚上雕的是意大利皮鞋,说话干脆利落,那眼神跟凡人都不一样。别看他谱大,绝不是黑道老大。真是老大,犯不上搭理我,也就是黑道老大的马仔。我就跟他见过这么一回,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杨可找你干什么?”

    “他让我去找派出所孙副所长,上修理销来一趟。报告政府,史海死后,我花了两千块钱,从史海老婆手里盘下了摩托车修理门市部,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得罪地面上的人,那我这铺子还干不干了。杨可甩给我一千块钱,我把副所长叫到我的修理部,他们俩在屋里谈,我在门外守着,他们谈什么,我是一点也没听见。我也不敢听,我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大约二十分钟吧,杨可先出来,骑上摩托往城里开去。副所长也出来,拍拍我肩膀说,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去找他。以后,我再也没见杨可。”

    “你还有什么可交代的?”

    “知道的,我全说了。”

    “拿口供让他签字。”

    速记员把供词交到张二铁手里,他看了看,签上名字,又主动把手指伸到警察递来的印泥盒里,按了一下,在供词上的每一页都按上了手印。动作连贯,熟练,一看就是个“二进宫”或者“三进宫”的惯犯。

    张二铁被押下去。

    陶铁良拿起电话,接通野山坡派出所。

    “所长吗?我是市局陶铁良。立即拘留孙副所长,马上执行,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你亲自去。”

    陶铁良放下电话说:“当时我下达命令,拘留史海,就是这个孙瑞接的电话,没想到毛病出在他身上,败类。就怕我们内部有人通敌。可惜,史海被副所长毒死了。张二铁的口供是可信的,但他不了解指使史海的人究竟是谁?”

    陈虎烧着刀疤说:“我估计,指使史海破坏我的刹车,与指使到所长毒死史海灭口的,是同一个人。目的很可能是阻止我对何副市长死因的调查。”

    “这就符合逻辑了。如果杨可游人何副市长家盗窃文件属实,那么指使杨可的人,可能与指使副所长的人,是同一个人。”

    “我同意你的分析,我们的背后有一只神通广大的黑手。”

    “从孙瑞身上打开缺口。”

    电话铃响,陶铁良接电话。

    “我是陶铁良……什么……他妈的,他又抢在我们之前了。”

    陶铁良猛地放下电话说:“孙瑞知道我们拘留了张二铁之后,已经携枪潜逃了。”

    陈虎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在椅子上。

    孙瑞一身便衣,溜进投币电话亭,拨通了杨可的手机。

    “杨可,出大事了,张二铁被捕,我要不是跑得快也抓起来了。张二铁肯定把你供出来。你赶紧想办法吧。”

    杨可放下电话,来到焦东方的老板台前。

    “我要和你一个人单独谈谈。”

    “沙莉,你先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沙莉出去,屋里翻下杨可跟焦东方。

    杨可把西服兜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钱夹、文件、证件,他一件件放在老板台上。

    “出事了,很快就会轮到我。你要是不放心,你现在就可以打死我。没办完的事,我不能给你办了,我们兄弟一场,情分在那儿,只要保住你,我虽死无恨。”

    焦东方流出了眼泪,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抱住了杨可的肩膀。

    “好兄弟,我早知道你要出事。要处置你,我早下手了,等不到今天。真舍不得你离开我。”

    “有你这句话,就全有了。来,咱们最后于一杯!”

    杨可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先结焦东方倒了一小杯,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碰杯后一饮而尽。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觉得你妹妹焦小玉知道的事太多,早晚是个祸害,我背着你,让我的一个兄弟去抢她的箱子,准备把她弄死,结果没办成,反搭上了弟兄一条命。”

    焦东方原想发怒,此情此景之下他压住了火气,“有这事?算了,好在没出大事。”

    焦东方从酒柜又拿出一瓶XO,先给杨可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杨可,你放心去吧,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忘记咱们的情义。你四川老家的父母,全包在我焦东方的身上。”

    “拜托了,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杨可把玻璃杯摔在地上,然后走到他的保险柜前,扭动密码转盘,打开,取出一个只有三厘米长、直径一厘米的小玻璃瓶,放进嘴里。

    焦东方上前抓住杨可的手。

    “你把氰化钾放进嘴里干什么?”

    杨可坚定地说:“需要的时候,我会把它咬碎。公安局从我嘴里捞不到半点油水。大哥,只要你不出事,我不在乎。”

    “我的好兄弟。”

    焦东方紧紧拥抱杨可。

    沙莉神色慌张地进来说:“焦总,公安局来人找杨可!”

    沙莉话没说完,陶铁良带着四名警察冲进来。

    陶铁良亮出拘留证。

    “杨可,你被拘留了,跟我们走。”

    杨可没进行任何反抗,伸出双手,一名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焦东方拦住两名要带走杨可的警察。

    “陶处长,请解释清楚,杨可犯了什么罪?”

    “杨可涉嫌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东方同志,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带走。”

    “慢着,我要给蒋局长打个电话,问问清楚再把人带走。”

    陶铁良淡淡地一笑说:“你打你的电话,我带走我的人,依法拘留,任何人也不能阻挡。”

    焦东方从衣架上摘下一件T恤,盖在杨可的手铐上。

    “盖住点总可以吧,我不想给饭店的客人不安全感。”

    杨可冲焦东方默默地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死别的凄凉。

    “带走!”

    杨可被带出了办公室,走下室内楼梯。

    陶铁良与四名警察押着杨可上电梯,来到大堂,来来往往的客人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次拘捕人犯的行动。

    杨可被推上一辆车窗带铁栏杆的囚车。他扭过头来,见焦东方在车道上向他依依招手。

    囚车向公安局疾驶。

    一名警察发现杨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警察推了杨可一把,他向另一侧的警察身上倒去。

    警察急忙翻着杨可的眼皮,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面色铁青。

    “陶处长,犯人死啦!”

    陶铁良急忙掰开杨可的嘴,发现舌头上有他咬碎的玻璃碎屑。

    “快,直接去公安医院!”

    气氛凝重,焦鹏远板着铁青的脸坐在市委会议室的首席。

    方浩与高检的丁副局长、中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坐在中间。市委常委会议从来没有像这次浓雾一般的阴沉。焦鹏远坐在首席上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对其他委员构成了潜在的威胁,在这微妙的时刻,人人都知道说错一句话将意味着灭顶之灾的来临。但人人又同时知道,自己在本次会议的表态是无可逃避,很难用以往“是呀,这样做很好;当然,那样做也不错”之类模棱两可的态度来应付,你或者站在焦鹏远一边,虽然焦书记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或者站在中央大员的一边,彻底揭开腐败的盖子,但这就不可避免地与市委书记处于对立的状态。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使他们懂得,打一个打不倒的人,打而不倒的后果将是面临可怕的报复,这就如同拳击比赛一样,你不能把对方一拳打倒在地,那么就必然要遭到对方重拳的还击!

    林光汉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心里很明白,虽然会议室里只有七八个人,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次会议,盯着他的表态。像以往一样无保留地支持市委书记吗?如果焦鹏远确实对何启章和郝相寿的问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也将使自己处于越来越被动的局面;支持方浩提出的“以郝相寿为突破口,深入追查腐败”的建议吧,难免会被许多同志说自己忘恩负义,说成是在斯大林健在时叫爸爸,死后搞秘密报告的赫鲁晓夫。况且,李浩义又给自己当过秘书。

    千钟不住地喝水,咀嚼茶叶根,怎样既保护焦鹏远而又表示出对中央政策的拥护态度,是他苦思的焦点。焦鹏远万一倒台,那么自己从政治舞台消失是或迟或早的必然结果,但阻止反腐败的深入又绝非个人能力所能奏效。

    另外几名委员也在内心权衡这一场斗争的胜负。他们不甚了解细节,但仅就目前所揭露出来的问题已经感到非常严重。他们每人都有一份郝相寿的来信和法国华侨来信的复印件,郝相寿与孙专都是焦书记的爱将,那么焦鹏远对此是仅负失察之责还是要负更大的责任?还有何启章的问题又当如何解释?组织部长张广大心里非常清楚,中组部几次没有批准对何启章任副市长的提名,是焦鹏远力排众议而使其升迁,这怕不仅是‘欢察”吧?

    方浩静观同志们的反应,期待着每个同志都能摆脱个人得失的纠缠。他对这场斗争的最终结果充满信心,但克制着自己的态度,避免咄咄逼人,应该给每个同志留有再认识的时间。

    林先汉、方浩、孔祥弟、张广大、千钟及包括两位女干部在内的一些人围着长会议桌而坐。

    焦鹏远主持会议:“市委常委会现在开始。今天专程从中央来参加我们会议的有国家反贪局的丁副局长、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副书记冯明光同志。”

    丁副局长与冯明光向与会者点头致意。

    “首先请局副书记传达中央指示。”

    “同志们,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畏罪潜逃香港,引起中央权大重视,中央纪律检察委员舍和国家反贪局决定对郝相寿立案侦查。对于郝相寿的犯罪,市委不但没有觉察,反而让他介入反贪局的工作,主持对何启章死因的调查,是重大的失误,市委主要领导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启章死因的调查,有重大的进展,已有初步证据显示何启章参与了一起重大的非法集资案。中央决定,原市政府发展办主任李浩义的案件、原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的案件、原钢铁公司总经理孙奇的案件、原常务副市长何启章的案件,合并一起调查,由国家反贪局总局和中纪委牵头,我任组长,由你市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方浩同志任调查组副组长,对中央负责。中央的决定宣布完了。国家反贪总局丁副局长会对具体工作做进一步布署。”

    焦鹏远说:“我代表全体常委拥护中央的决定,市委全力支持全部案件的调查。丁副局长有什么指示?”

    丁副局长并不急于表态,他有意抬高方浩的地位,便说:“是不是请方副书记先谈谈有关情况。”

    焦鹏远略带嘲笑地说:“方浩同志,中央点了你的将,你要把工作做好哟。你这三把火,怎么烧呀?”

    方浩手里拿着两封信,他拿起其中的一封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我们收到郝相寿从香港寄来的一封信,现在该给同志们听。”

    方浩示意秘书读信:

    做市委领导同志——我的几点说明焦鹏远书记并市委常委领导同志:我的私自出境,想你们都已知道,愤慨之情我可以想象。为澄清事实,我深感有必要作以下几点说明:一、出走是为了躲避迫害。有人借反腐败之名,打击迫害站在改革第一线的同志。别有用心的一些人,专挑别人的毛病,并不择手段地罗织罪名。我不愿意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出走实属无奈。但我不会做任何有损于党和人民事业的事情,所求安度余生而已。二、出走纯属个人行为,与他人无涉。出走前,我没有与任何人,包括我的亲属,商量过,纯属个人的选择,希望不要使这一事件成为别有用的人打击迫害他人的借口。是我让沈石办理所有的手续,他以为是正常工作,并不知情。也希望组织网开一面,不要株连我的亲属。三、出走并不意味叛国。我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事业,被迫出走,纯属为了个人安全,没有任何不良的政治动机,我更不会叛党投放,恳请组织体察我的苦衷,不要给我妄加罪名,以免祸及我的亲属,影响他们的前途。最后祝同志们身体健康,工作愉快。

    方浩拿起另一封信,“我还收到另一封来信,一封来自法国的信,这封信的复印件也同时分发给了同志们,这两封信表面上没有联系,但有助于我们作一番比较。读吧。”

    尊敬的市纪律检查委员会领导阁下:

    我是一名旅法华侨,开赌馆为生。一个多月前,我曾给你市党委书记写过一封信,揭露了你市钢铁公司来法的孙奇先生,在我和别的赌馆狂赌输掉巨款的事实。我与孙先生素无优陈,目的只有一个,不忍看到国家钱财被他如此挥霍一空。但不知何故,没有收到你们的来信,也没有看到孙奇先生的赌兴有任何收敛。近来,他又在我的赌馆输掉了八百万法郎。我心疼之至,故而投书贵委员会,因为听说你们是专门打击违纪犯罪党政干部的组织,希望这一次投书不会落空。同时,请贵委员会为我保守秘密,因为我已注意到孙先生与旅法华人黑社会人物有较亲密的来往。

    顺致

    崇高的敬意!

    旅法华侨黄雅兴

    方浩把国际特快专递信封从桌面上推到焦鹏远手边说:“实际上后一封是举报信,举报钢铁公司的孙奇在法国狂赌,输掉巨款。这位写信的华侨黄先生是开赌馆的,当然不会嫌赚钱多,但他的中国良心却使他不愿意看到孙奇在他的赌馆里输国家的钱,所以才来信举报。”

    焦鹏远惊愕地说:“嗅,有这事?”

    “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黄先生在信中说以前曾给市委书记寄来一封举报信,不知道焦书记收到没有?”

    焦鹏远的语气流露出明显的不悦:“没有啊,我从来没批阅过法国来的举报信。你是知道的,信件凡是寄给我的,都由沈石分门别类拆阅后,重要的才送给我看。是不是问问沈石,他收到过信没有?”

    “是你问呢还是我问?”

    焦鹏远对方浩咄咄逼人的方式心里很不满,但也不好表示什么。

    “好吧,如果不影响我们开会,你打个电话,把沈石叫来,我们一块问。”

    方浩拿起内线电话拨号。

    “沈石同志吗,请你立即来会议室。”

    沈石敲门进来,焦鹏远板着面孔说:“小沈,最近你收到一封从法国寄来的信没有?”

    “凡是重要的,我都送您审阅了。信件很多,我记不住每一封信。”

    方浩冷静地问:“信是很多,但从国外寄来的信不会很多吧?”

    “也不少,差不多都是合资办厂的咨询信,也有什么产品目录、展览会邀请书之类,一般都无关紧要。对这类信件,一般我都不送焦书记审阅。”

    焦鹏远不耐烦地挥手。

    “你马上回去给我找找,有没有收到巴黎的一封信,要是找到了,立刻给我送来,去吧。”

    “我这就回去找。”

    沈石离开。方浩翻着文件说:“何启章到市长死亡后,我市怪事不断。先是市政府发展办主任李浩义涉嫌一起重大非法集资案被兄弟省市拘审;然后是负责调查何副市长死因的陈虎遭人暗算翻车,陶素玲同志当场死亡;后来是郝相寿未经常委讨论和通过,便介入了反贪局工作,使一个重要的物证——何启章的黑皮本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郝相寿继而畏罪潜逃;制造翻车事故的史海被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长毒死;副所长携枪潜逃。在调查中间,何启章家的保险箱被盗,除丢失了大量外币,还丢失了两份文件;一个叫叶宝信的私人侦探在车祸中死亡;亿保柱同志在火车上与歹徒搏斗英勇牺牲。从以上迹象不难看出,围绕着何启章死因的调查,存在着调查和反调查的严重较量。现在,又发生了两件涉及国际社会的事情。一件是五彩广场的合同纠纷。香港五彩集团董事长在与我市签定了开发五彩广场的合同后,又把土地使用权以合作开发的名义转给了美国环球旅游公司。但由于美国快餐店以合同在先为由拒绝搬迁,造成美国快餐店控告我市违反合同。美国环球公司控告我五彩集团隐瞒真相。这两起国际官司,闹得世界媒体沸沸扬扬,政府的国际形象受到极大损害。另外一件就是刚才宣读的爱国华侨黄先生揭发市钢铁公司副总经理孙奇在巴黎狂赌,输掉大笔国家外汇这一恶性事件。奇怪的是,黄先生的第一封举报信我们竟然没有看到。我已到收发室查过,确实收到了一封法国巴黎来的特快专递,而且,焦办也盖了收文章。”

    敲门声响起。

    方浩刹住话头,秘书开门。

    敲门进来后,沈石把两封信一块放到焦鹏远面前。

    “焦书记,这是两封法国来信,我当时粗略看了一遍,是封咨询合资的信件,就扔到一边,不知哪一封是您要查找的。”

    焦鹏远先看压在上面的信,果然是法国一家公司咨询合资的信件,就传给了方浩。

    “是咨询合资手续的,你过过目。”

    焦鹏远抽出第二封信,是黄雅兴的举报信件,便生气地拍桌子说:“这一封信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送我审阅?”

    沈石故作惊奇地说:“您从来不看咨询信的,我是怕耽误您的时间。”

    “乱弹琴,你看,这是咨询信吗?是举报信!”

    沈石低下头。

    “我没细看,也许当时有点犯困,是举报什么呀?”

    方浩接过焦鹏远递过来的信,先看看信封,是用剪子精心剪开的;他又看看信纸,纸面已经有手印的压痕,显然是读过。他淡淡地说:“找到了就好。焦书记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焦鹏远用手敲着桌子说:“小沈呀小沈,你最近怎么晕乎乎的?郝相寿让你办出国手续,你照办不误;该送我审阅的信件你又不送,下去好好给我检查。”

    “是,焦书记,我以后一定注意。”

    沈石退出。

    方浩合上文件卷宗,“我的话先说到这儿吧,想起来再补充。”

    焦鹏远环视了每一个与会者,“哪位同志发言?”

    与会者面面相觑。

    打破沉闷的是市委常委、市长助理千钟。

    “焦书记、冯副书记、丁副局长、同志们,我认为我们手中这两封信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郝相寿是为自己狡辩,一个叛逃分子还大谈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既可气又可笑。爱国华侨不计自己得失,举报孙奇狂赌,黄先生的爱国精神令人感动。郝相寿的信说得很清楚,他是背着焦书记,背着市委,自己出逃,那么他个人应当承担全部后果。我相信,包括焦书记在内,我们大家都长期被郝相寿的工作热情所欺骗,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我们大家都承担失察的责任,焦书记也不能例外吧?”

    焦路远点点头,“我接受千钟同志的批评,失察的责任首先让我来承担,跟大家没关系。”

    千钟又喝了一口水,“焦书记敢于承担责任,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我也应该作检查。至于孙奇狂赌,还需要进一步落实,党的政策一向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我建议把孙奇召回。还有何副市长的问题,他和郝相寿一样,背着焦书记和我们大家,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具体做了什么坏事,方浩同志没有详细解释,我自然也不清楚,但我支持把何启章的问题查清。我想指出一点的是,我市在焦书记亲自领导下,各方面工作都取得了很大成绩,这是九个指头;个别干部的腐败与我们工作的失误,是一个指头;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历来是原则问题,我们的中心任务仍然是改革开放,不能出现冲击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偏差。同时我们要爱护广大干部,不能抹杀他们的成绩,也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首要的是安定团结,而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安定团结就更为重要。离心离德、背后搞小动作,乃至拆台,都是要不得的。我们要做到补合,而绝不是拆台。最后,我要向焦书记、林市长和诸位同志作深刻的检查,我分管城建,但由于工作中的疏忽,也由于港商违反协议,擅自在国际市场炒卖地皮,使五彩广场出现了国际纠纷,对此,我深感惭愧。焦书记在这件事情上严厉批评了我,我虚心接受批评,并将继续深刻地认识。我的发育完了,请中央领导、焦书记、林市长、同志们对我提出批评。”

    方浩在心里立刻掂出了千钟发言的分量,认为这是一篇“明批、暗保、实压制”的范文。表面上批评了焦鹏远有失察之责,暗地里表扬了焦鹏远在已取得的成绩中不可抹煞的领导地位,你要深入追查下去吗,那么“用一个手指否定九个手指、影响安定团结、搞小动作、离心离德、拆台、打击广大干部、冲击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等等一大堆帽子就等着你。方浩沉住气,暂时不想反驳,且看他继续有什么表演。

    焦鹏远脸上的阴云消散了,千钟的默契使他很满意,特别是千钟的发言给常委会议定了调子,照这个调于往下唱,就出不了大圈。但他嘴上还是说:“同志们畅所欲言,难得开一次思想见面的会议,又有中央来的同志在场,过去讨论具体工作太多,务务虚也好,先务虚才能更好务实嘛。谁来谈?”

    孔祥弟把烟头拧灭在烟缸里。

    “我谈谈。我的看法可能与千钟同志有些出入。我认为反腐不存在冲击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问题,小平同志一再强调两手都要硬,不深入反腐败,反而会断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焦鹏远脸上又浮起阴云。孔祥弟接着说:“刚才我说的是务虚的一面,就务实来说,已经揭露出来的腐败是触目惊心的,李浩义、郝相寿、孙奇是局级干部,郝相寿又是市委委员,何启章是副部级干部。这么多重要干部出了问题,怕不是简单的失察所能解释的,它暴露了我们工作中存在这样和那样的漏洞。权力得不到有效的监督,在某些干部手中就变成了权钱交易的工具。他们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有权力作后盾。冯文菊的非法集资案件就是一例,为什么李浩义先后两次从我市挪用高达两千万的资金那样顺利?财政局一亿元的计划外资金至今还没有下落,孙奇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把大笔资金转移到国外供他挥霍?郝相寿到香港后为什么有恃无恐,竟然寄来这么嚣张的一封信?五彩广场事件的幕后有没有不合程序的操作?”

    孔祥弟谨慎地选择了“不合程序的操作”,没有用他原本想说的“幕后交易”,给千钟留了余地,但这已经让千钟暗吃一惊,心突突地乱跳。

    丁副局长的眼睛在近视镜后面环视着每一个与会者的发言和心态,这次常委会是扭转局面的关键,他觉得有必要纠正千钟发言所带来的混沌局面。但焦鹏远主持会议,他的级别比所有的与会者高出很多,甚至比中央来的几位级别也高出许多,所以自己的发言也不能不谨慎。他借孔祥弟发言完毕后的沉寂说话了:“文过饰非,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市委市政府的工作确实到了该认真总结的时候。成绩当然是主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某些单位,某些局部,会出现九个指头都烂掉了的事实。如福建闽江工程特大贿赂案,案犯包括闽江工程局党委书记、局长。四名副局长等七名厅局级干部,占该局厅局级干部比例的百分之七十!案犯中有十九名处级干部,占处级干部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一!是一起典型的‘窝案’,领导班子基本烂掉了。再如辽宁铁岭市粮食系统财务检查组一行四十人借到基层检查之机竟吃喝玩拿五十九万元,检查组四十人全部受贿,无一幸免!这样的例子还有。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可再搞教条主义。值得我们大家深思的是我们的权力究竟受到了多少有效的监督?方浩同志的意见,以李浩义、郝相寿的问题为突破口,深入开展反腐倡廉工作,是个不错的建议。我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请焦书记和同志们批评。”焦鹏远绷着脸站起来说:“大家先谈着,我上趟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