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驾车来市公安局门口。他要把叶宝信拍的照片翻拍一套送给陶铁良,按照规定凡是涉及到刑事案件的由公安局办理。

    蒋月秀缠住陶铁良在门口聊天,“你在我爸爸面前好好替我说句话。”

    陈虎下车叫道:“铁良。”

    陶铁良甩开蒋月秀,来到切诺基旁。没想到蒋月秀也跟过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虎?”

    “你是?”

    陶铁良介绍说:“蒋月秀,蒋局长的女儿,忽然心血来潮,想当刑警,让我出面和蒋局长说。”

    陈虎礼貌地和蒋月秀握握手,转向陶铁良。

    “铁良,我车上有件东西,交给你。”

    陶铁良跟陈虎来到两米外的车旁,陈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取出照片交给他,蒋月秀站在原处朝这里看。

    “照片,不知道谁寄的,但很有价值。你看骑摩托车的这个人,他叫杨可,在摩托车修理部和一个像是修理工的人交谈。这是史海死亡的地点,史海破坏了我的刹车,又被人毒死。这个男人是焦东方身边的人,他到摩托车修理部干什么去了呢?要是为了摩托车,不会跑到几百里以外的一个小地方修吧?你负责这个案子,方书记指示交给你办理。这张照片也许对你有帮助。”

    “照片是谁拍的?”

    “可能是叶宝信拍的,谁寄的,邮寄给我是出于什么动机,现在都不清楚。铁良,解开这个谜是你的事了。不过照片上有日期。”

    “好,谢谢你专程送来,一有什么结果,我马上告诉你。”

    “那我走了。”

    陈虎上车,发动引擎后离开。

    蒋月秀悄悄溜到陶铁良县后,伸手把陶铁良手中的相片抢到手。

    “我看看,谁的照片?是不是你的小蜜?”

    蒋月秀看到了照片上的男人是焦东方的卫士杨可。

    陶铁良申斥道:“你怎么搞的!把照片还我,这是工作,你一点规矩都没有,看我让你老爸狠狠骂你一顿。”

    蒋月秀笑嘻嘻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小蜜呢!拜拜。”

    蒋月秀离开,陶铁良看着她的背影摇头。

    离开公安局不到十分钟,陈虎的切诺基停在新月饭店门口,他踏上台阶,直接进了丘思雨办公室。紧身旗袍的丘思雨满面春风迎上。

    “哟,陈检察官,你是来品尝秀色可餐这道菜来的吧?上次你没敢吃,是不是临阵胆怯?”

    陈虎微微一笑,“不是我临阵胆怯,是无福消受香港正宗料理,丘老板,你真越来越漂亮。”

    “谢谢。今天你想给我起什么新名字。我很喜欢秀色可餐呢。请坐。”

    “不坐了。我是来拜访葛萌萌女士的。我知道她住在你这里。”

    “约好了吗?”

    “没有。

    “我说呢。如果事先约好,她会等你,她很守信用。今天是她的帝王花园竣工剪彩典礼,她刚走。”

    “谢谢,我去找她。”

    “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是别墅小区,香港物业管理,除了土地,全部进口,不仅是建筑材料、内外装饰材料进口,连草皮也是进口,报纸上做过宣传。”

    “陈检察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丘思雨起身相送,“下次来,不要又临阵脱逃哟。今天是葛萌萌大出风头的日子,你别扫了她的兴,这次她挣了大钱,你该去向她祝贺。”

    丘思雨心头暗喜,让陈虎这个扫帚星去找葛萌萌的麻烦吧!

    汽车朝帝王花园驶去。

    帝王花园距市中心仅二十公里,依山傍湖,风景秀美。二十座哥特式、英式、日式、美式的别墅构成一个完整的小区,购物中心、商务中心、娱乐中心,使这里足不出户就可以与世界各地沟通商务信息,在小区内能享受现代文明的全部成果。

    几十辆豪华轿车停在林荫环抱的停车场。

    二百多人在娱乐中心前聚集,他们之中有新购别墅的主人,有市政府前来剪彩的官员,有电视台的记者,有帝王花园的开发商和经销商。

    剪彩要等市长助理千钟到了之后才能进行,葛萌萌正在接受记者的访问。

    陈虎在记者群中发现了美女宋慧慧,她正举着话筒采访葛萌萌,“葛萌萌女士,你作为帝王花园的开发商,今天是帝王花园竣工和向用户交钥匙的典礼,你有什么感受?”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衣着华丽的葛萌萌。“我盼望的就是用户住进帝王小区的这一天。所有的住户在帝王小区会受到帝王般的接待和享受。帝王花园的竣工,是我市改革开放取得的又一个成果。作为港商,我感谢市政府的支持。”

    “葛萌萌女士,您以前是市委的干部,后移居香港经商,对这两种选择,您有什么感受?”

    葛萌萌作了一个动人的微笑,“国内现在不也有许多干部下海经商吗?我看这是大势所趋,是很好的事情。但我仍然是个中国人,不会忘记振兴祖国的责任。谢谢大家。请你去采访我们的住户好吗,如今他们才是帝王花园的主人!”

    美女宋慧慧去采访住户。

    葛萌萌问身旁的一个工作人员,“千钟怎么还没来?”

    “刚通过电话,这就到。”

    陈虎分开人群,走到葛萌萌身旁。“葛萌萌女士,我要找你谈谈。”

    “现在。

    “对,现在。”

    这时,三辆奥迪驶来。

    “对不起,市领导来了,等剪彩结束后再谈好吗?”葛萌萌抛下陈虎,向下车的千钟迎去。

    四位漂亮的小姐拉起红色的绸带,每隔三米扎着一个红绣球,三位小姐托着金色的盘子站在绣球前,盘子里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子。

    乐队奏起迎宾曲,一脸笑容的千钟、珠光宝气的葛萌萌和胖墩墩的经销商各站在绣球前,千钟居中,葛萌萌在左、经销商在右。市政府、开发商、经销商排成一线。

    俊俏的司仪小姐宣布剪彩仪式开始。三把剪子齐下,三个绣球落到金盘里。此时爆竹齐鸣,锣鼓喧天。

    葛萌萌走到麦克风前,“请市政府领导给用户发钥匙!”

    伴着音乐,男大款、女大款排成一排,从千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套别墅的钥匙,大门、各个房间门,加起来竟十二把。

    陈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极不平静,他想起拥挤的大杂院……

    东倒西歪的低矮平房……四世同堂挤在八九平方米一间屋子里的景象,甚至想起临刑的赵太极……

    陈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走到葛萌萌身边,“我必须立即和你谈谈。”

    千钟看见了陈虎,但没有打招呼,继续分发钥匙盒。

    葛萌萌很不高兴地说:“再等一会儿行不行,等发完了钥匙。”

    钥匙发完了,住户们纷纷寻找自己的别墅。

    美女宋慧慧等记者跟随用户进到精装修的别墅内采访,千钟和他的随员被请进娱乐中心休息。

    葛萌萌看看手表,对陈虎说:“我就去机场,你等我十分钟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在候机厅谈吧。”

    葛萌萌的秘书,一位英俊的男青年提着一只皮箱走过来。

    “老板,该去机场了。”

    葛萌萌歉意地看了一眼陈虎说:“陈处长,我们只好在候机厅谈了。”葛萌萌上了她的别克。

    陈虎无奈,上了自己的车。别克在前,切诺基在后,沿快速公路驶向机场。陈虎紧紧咬住别克不放,仿佛追踪犯人。

    到了机场停车场,陈虎把他的车紧靠别克停稳,然后下车,与葛萌萌并肩走进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

    葛萌萌要去排队换座位票,办理行李托运。陈虎拦住说:“这些手续,用不着依老板亲自办理。”

    葛萌萌只好让秘书去办登机手续。陈虎找到两个空位子。

    “请坐,葛老板。”

    “问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只问一件以前的事。当时你是市委办公厅的干部。你借阅过巨额骗汇案件的卷宗没有?”

    葛萌萌惊诧地反问:“什么案件?”

    “就是财政局科长易新私刻国家外汇管理局公章、盗用财政局外汇额度的调拨单、套汇六千万美元的大案。你当时听过汇报,不会忘记吧。”

    “嗅,像是有这件事,不是早结案了嘛,现在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问你借阅过案件的卷宗没有?”

    “没有。”

    “那么你看看这个。”陈虎从公文包掏出一张复印纸交给葛萌萌。

    “这是从检察院的档案室卷宗借阅登记簿复印下来的,你在一九九三年四月三十日下午借阅了案件卷宗,你在借阅人一栏签上了你的名字。现在想起来了吗?”

    葛萌萌冰冷地说:“既然有我签字,那就是借阅过。三年了,一时想不起来。”

    “你当时为什么要借阅案件卷宗?”

    “反正不是我自己要去的,具体是哪位领导要什么材料,时间长,记不清了。”

    “卷宗里缺了两负,是主犯易新的供词。你见到过没有?”

    葛萌萌的脸色刷地苍白,但口气很坚决,“没有,没有啊!”

    “只有你一个人借阅过这份卷宗,供词失踪,你怎么解释?”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保管员弄丢了呢!”

    扩音器传来机场播音小姐甜润的声音:“飞往香港的班机就要起飞了,请旅客们登机。”

    葛萌萌的秘书拿着座位号跟过来,“老板,该登机了。您进去吧。”葛萌萌站起来,“对不起,陈处长,我要上飞机了,再见。”“你不说清楚,不能走,是不是你拿走了易新的供词?”

    葛萌萌冷笑说:“陈处长,你有拘捕令吗?我提醒你,你没有拘捕令,你就侵犯了公民的人身自由!我有港英政府的保护。”

    葛萌萌转身离开,走向检票口。

    看着葛萌萌远去的背影,陈虎的右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左手心上。

    陈虎沮丧地走出机场大厅。他突然感到自己可怜,眼睁睁地看着盗窃卷宗供词的嫌疑犯大摇大摆地登上去香港的飞机,自己完全没有能力阻止她。他心中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又一个涉嫌犯罪的人逃往境外!

    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中国中心局向香港警方请求协助吗?这是一种办法,但证据不足,难以发出红色通缉令,淮一切实可行的办法是去香港取证,但目前又无法分身。葛萌萌,如果是你盗窃了“11.2”案件主犯的供词,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陈虎也要把你缉拿归案!

    陈虎抬头看着蓝天,一架飞机掠过,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飞往香港的飞机。他妈的,从前罪犯是在地上跑,现在是在天上飞,也许有一天到太空去才能把罪犯缉拿归案!

    陈虎无奈地钻进汽车,经过二十分钟高速公路上的疾驶,进入市区。一个概念在比车轮速度还快的思维中形成:时下的经济犯罪正在大踏步地与国际接轨,腐败分子把贪污受贿所得赃款已经并将继续通过各种途径转移到境外!

    陈虎来到方浩的办公室,问秘书:‘方书记在吗?”

    “在里屋,正在与别的同志谈话。”

    陈虎看看关得很严的见知道一定是一场重要的谈话,否则门不会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等。秘书送过一杯茶放到茶几上,回到座位后拿起内线电话拨号。

    “陈虎同志来了,在外面等呢。”

    “请他再等五分钟。”

    秘书放下电话。

    “方书记请作稍等。”

    五分钟后,焦书记的秘书沈石神色忧郁地从里屋出来。他看了陈虎一眼,没打招呼,走出去。

    方浩站在里屋门口说:“陈虎同志,进来吧。”

    陈虎进屋,随手关上房门。

    “方书记,葛萌萌矢口否认她拿走骗汇案件主犯的供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去香港的飞机。我没有证据,只有让她走。”

    方浩沉默不语,眉毛拧在一起,招招手,示意陈虎坐在沙发上。

    方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黄色葫芦形瓷瓶,倒出六粒救心丹,放在手心上又倒进嘴里含服。

    “方书记,你心脏不好吗?”

    “没什么,气的。过一会就熬过去,没事儿。”

    “是为葛萌萌的事吗?”

    “郝相寿欺骗了组织,打着出去外调的招牌,偷偷去了香港。一直找他,就是找不到。”

    “难道郝相寿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串供?”

    方浩拉开门,走到外屋,把秘书刚才给陈虎彻的茶拿进来,放在茶几上,“这是小刘刚给你彻的吧,不再彻了,省得浪费。不排除走露风声的可能。但对于做贼心虚的人来说,郝相寿知道你和高检同志一起去H市,他不用探听风声也能明白你们去的目的。他想逃的心理是正常的,问题在于我们的同志为什么让郝相寿介入反贪局的工作?我已把这件事向焦书记汇报了,要求开紧急常委会,谁在家谁参加,这就要开会了。你不要走,在我这里等。我也许会叫你去说明有关情况。当然,你要掌握好火候。好,就这样,我现在去开会。”

    方浩离开,到隔壁小会议室。

    市委常委紧急会议在那里召开。

    市长林先汉、市委常委千钟、市委副书记孔祥弟、市委组织部长张广大已经在座。虽然,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个情况,但大家都沉默着。

    林先汉见方浩进来,指着长桌正中的一把椅子说。

    “今天的会你是主持,你坐首席吧。”

    方浩把椅子往外挪挪,坐在平时开会应该是焦鹏远坐的位置上。

    林先汉说:“在家的常委都到齐了。焦书记有事起不回来。他刚才来过电话,让我们议议,然后听汇报,现在开会吧。今天的市委常委紧急会议是方浩副书记提出建议,经焦书记批准召开的。议程只有一项,听方浩同志谈我市反腐败几个具体问题。方浩同志,你主持吧。”

    方法打开笔记本摊在桌子上。

    常委们都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工作笔记本和钢笔。

    “我请同志暂时不作记录。因为案件尚在侦查之中,需要保密。”

    林光汉首先合上本子,随后大家也都会上本子。

    “同志们都已经知道了。发展办主任李浩义是S省公安厅和检察院来我市先拘留、后逮捕的。李浩义利用职权和工作之便,介入了H市投资公司巨额非法集资诈骗案,问题非常严重,但我们事先竟然毫无觉察,而是由兄弟省市首先发现的,不能说不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我作为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又兼市纪检书记首当其冲,应当由我检查。在反腐败这件大事上,我们落在兄弟省市的后面,这个教训是深刻的。”

    千钟不住地喝水,手始终没离开茶杯。

    方浩拿起桌上的暖瓶给千钟加水说:“你今天够渴的。”

    “反贪局陈虎同志和高检的一位同志专程前往H市提审了非法集资诈骗主犯冯艾菊,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也提审了李浩义。李浩义初步交待,也有揭发,他的揭发涉及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干部。”

    千钟的茶杯在手中微微晃动。方浩眼光一扫看个真切,但话并没有停下。

    “由于涉及到谁尚在调查取证当中,我暂时不提他们的名字。但谁做过谁心里有数。我建议请陈虎同志向同志们汇报,他比我说得清楚,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组织部长张广大瞧瞧林光汉说:“光汉同志,你的意见呢,我觉得听听好。”

    千钟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对,我赞成方书记的提议,可以请陈虎同志说说嘛。”

    其他几位同志也表示同意。

    林光汉神色忧郁地说:“可以由陈虎同志讲讲有关情况。方浩同志还有话讲,等讲完了,再请陈虎来讲。”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原办公厅副处长、现已移居香港的葛萌萌。她有嫌疑盗窃了巨额骗汇案件主犯的供词,是陈虎同志发现的。详细情况一会儿由陈虎同志讲吧。下面我要谈一个奇怪的事情。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已经去了香港。郝相寿不分管外事,在市委早已拟定的出访计划中并没有郝相寿去香港的安排。郝相寿去香港是哪一位领导批的?他匆匆去香港的目的是什么?我希望能把这件事搞清楚。如果在座的哪位同志了解情况,清说明一下。”

    林先汉说:“方浩同志,你讲完了么?”

    “先讲到这里,想起什么我再补充。”

    林光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千钟又开始喝水。林先汉干咳了几声:“我们就先谈郝相寿去香港这件事吧。哪位同志先讲?”

    孔祥弟说:“市委办公厅的工作由我分管,但他最近借调到反贪局。我没有安排他出差,更不知道他去香港,他事先没有和我请示,连口头请示也没有。我认为郝相寿去香港这很不正常,以出差为名义,私自出境。谁批准的,怎么办的手续,非常有必要查清,这种行为发生在一个正局级干部身上太不可思议,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

    千钟放下茶杯说:“我日常和郝相寿接触不多,我知道他去香港只是昨天才听说,既然是他私自出境,应该由他个人负全部责任。”

    张广大说:“我知道后也很生气,专门问过焦书记,他知道不知道郝相寿去了香港。焦书记很惊讶,他说事先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只知道他出差。”

    林光汉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同志们都表了态,不知道郝相寿出境的事。既然在座的和焦书记都不知道,那么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更加严重,怕不仅仅是简单的目无组织纪律。这件事情一定要追查清楚,焦书记也是这个意见。方浩同志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还是诸方浩同志谈谈。”

    方浩把笔记本翻过一页。

    “我已找过公安局和港澳办初步了解了些情况,手续全部是由焦书记的秘书沈石同志经手办理。显然,这是一次预谋后的行动。我已找沈石同志谈了一次活,我建议把沈石找来,让他跟大家谈谈。”

    千钟谦和地说:“我先请陈虎谈呢,还是先请沈石谈谈。”

    “陈虎就在我的办公室,让他先谈也好,也许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他拿起内线电话拨号。

    “陈虎,你到小会议室向常委汇报工作,这就来。老孔,让沈石来,是不是由你通知他?”

    孔祥弟站起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拨号。

    “让沈石到小会议室来,先在门外等着。”

    陈虎敲门进来。

    “陈虎同志,你简明扼要地向大家汇报关于李浩义案件的调查进展和葛萌萌的一些情况,坐在这里说吧。”

    “谢谢。”

    陈虎在椅子上坐好,开始汇报。

    沈石来到小会议室门外,见房门紧闭,就坐在过道等候接见的硬长椅上。

    他沉重地出了口粗气。

    坐在这地方他很不是滋味儿,这是普通上访群众等候领导接见时坐的地方,他们或可怜兮兮,或忐忑不安,诚惶诚恐地等待着市委领导给他们的悲惨命运以转机。沈石多次对在这里挑队坐等的上访者大声呼叫他们的名字,而他们总是对他的点名充满了感激之情。面对他们,沈石才每每玩味做人上人的得意心态。而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他,与上访者不同的是,等待他的不是命运的向好的方向转化,而是电闪雷鸣,雨雪交加。

    不断有人从他身前走过,竟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在以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尽管只是焦书记的小秘书,到处都是笑脸相迎,对他的失礼就意味着对焦书记的不敬。而此刻,他们竟如同取得了共识,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仿佛是看不见的空气。沈石心里明白,市委市政府信息传播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所有的干部都知道了是他给郝相寿办的出境手续,于是,他就成了人人逃避惟恐不及的瘟疫。一个干部倒霉之后受到大家的冷眼相向,他见过的多了,他也照此办理。没想到今天遭受大家白眼的轮到了他自己。沈石记住了每个路过他而不打招呼的人的名字,焦书记还没倒,我还是他的秘书,你们以后休想求我办事!休想!

    但我怎么向常委们解释这件事呢?

    为郝相寿办理出境手续的前前后后一幕幕在他脑海里过电影,他要把每个细节想清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无论如何也要闯过这一关!

    房门打开,陈虎走出来说:“请你进去呢。”

    沈石强打精神进入小会议室,毕恭毕敬地依次打招呼。

    “林市长,孔书记,方书记,我来了。”

    孔祥弟没有请沈石坐下,冷冷说:“沈石同志,你把郝主任去香港的事来龙去脉,向我们说清楚。”

    沈石掏出函件送到林光汉前面说:“郝主任拿来他出国的批件,这是我复印留底的,上面写得很清楚,经市委常委会决定郝相寿同志去香港一周,盖着市委办公厅的公章。我是负责给首长办理出国手续的,既然有批件,我就给他办理了全部手续。经过就是这样。”

    复印件在常委手中传阅。

    张广大瞪着眼睛,“批件上任何领导的签字都没有,难道你看不出毛病?”

    沈石委屈地要哭,“有公章呀。再说我怎么能怀疑郝主任,他是我的直接上级。上级交派的工作我不能不做。”

    方浩绷着脸说:“沈石同志,刚才我找你谈过话,你并没有说清楚。郝相寿在临走前都跟你谈了些什么,你跟大家再说一遍。”

    “郝主任确实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你能对你的说法负责吗?在组织面前,你要老实。”

    “现在就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千钟目光直射沈石,一板一眼地问:“小沈,郝相寿去香港,焦书记事先知道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向焦书记报告的?”

    “焦书记事先不知道。他找郝相寿找不到,问我,我说不是领导批准他去香港办事去了吗,焦书记才知道。他很生气。经过就是这样。”

    千钟厉声逼问:“郝主任去香港,你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是你办的手续呀!”

    “批文写得很清楚,是常委同意他去香港的,我认为常委都知道,也就没有汇报。要是没经过组织批准,我也不能给他办出境手续呀。”

    千钟觉得自己提的两个问题已经为焦书记解脱了责任,心里很得意,他态度温和些,“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汇报了呢?”

    “我知道焦书记、方书记到处找郝主任,才对焦书记说不是组织同意郝主任去香港办事的。事先,我绝对不知道郝主任是以出差的名义,暗地里去了香港。对这一点,我敢以共产党员的名义向组织保证。”

    张广大和方浩小声谈了几句。方浩挥挥手,“你下去吧,把你给郝主任办理出境手续的前前后后,写个详细的材料交给我。”

    四

    沈石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写完郝相寿出境的说明后,心烦意乱地处理来信。

    桌子上摆着几十封注明焦鹏远书记收或市委书记收之类的信件。他的职责之一是拆阅和处理这些信件,特别重要的送焦鹏远审阅,一般的都由他批转到有关单位,就算完事。

    一封来自法国的来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上用中文和法文写着市委书记先生亲启,又是书记,又是先生,称谓的混乱引起了他的好奇。

    沈石自言自语:“又是书记,又是先生,一通乱叫。”

    他用剪刀剪开封口,不禁大吃一惊,是一封国外来的举报信。

    尊敬的市委书记先生钧鉴:

    我是一名旅法中国华侨,在巴黎开设会员制俱乐部,即赌馆为生。大陆的改革开放和经济繁荣,使我们远离故土的华侨深感扬眉吐气。但是,令人不解的事也有发生。近二十天内,一名称市钢铁公司要员的引、奇先生经常出入我和别的几家赌馆。据此地报纸说他是前来法国收购公司的大企业家。孙奇先生第一次到我的赌馆,我出于乡谊,让他赢了五万法郎,并婉转相告以后不要再到这种地方。但别、先生赌兴反而更盛,每天必到,每赌必输。仅在我的两家赌馆他就输了二千五百万法郎!我开会员制赌馆,当然是为了赚钱。但我知道,孙先生作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是输不起这些钱的。他输掉的是中国人民的血汗,照此下去,他会把刚收购的钢铁厂也很快输掉。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华侨,不愿看到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被别、奇大把大把输掉。他在我赌馆输的钱我已另行立账,等待你们查证。市委书记先生,请您制止这种挥霍国家财产的行为。我宁肯不挣钱,也不愿意让我的赌馆供他挥霍,一掷千金。但刘、奇先生还有别的赌馆可去,所以我才不惴冒昧致函阁下,请你制止他的行为。

    顺致崇高的敬意!

    旅法华侨黄雅兴

    这封举报信能转给焦书记吗?沈石对着信纸发愣。当然不能,孙奇要是抖落出来,必然涉及到焦东方,涉及到我,还会涉及到别的领导同志。我报上去,焦书记只能下令追查,但他能真心愿意这样做吗?看起来,这件事我只能轨而不奏,扣下不发;既保护了东方,又保护了我自己,也给焦东方留了面子。

    沈石把举报信锁进了保险柜。这封信一定要让焦东方知道。对,给他打电话。

    “东方吗?我有急事要见你。”

    “那你来吧。”

    “现在不行,我下班去吧。”

    他挂上电话。

    五

    下班后,沈石直扑地平线饭店,他把一封信递给焦东方。

    “这是一个姓黄的旅法华侨给市委寄来的举报信,你看看吧。”

    焦东方看信。

    沈石不安地在办公室来回走动。

    焦东方不耐烦地申斥:“你踏实会儿好不好,臭毛病,你敢在我老爸面前也来回转游?”

    “不是烦吗。”

    “这个写信的华侨,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你开赌馆挣你的钱,还管着谁上你这儿赌?有病,绝对有病。”

    “人家是爱国。”

    “好人能开赌馆?又当婊子,又立贞节牌坊,到了外国也改不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

    “这事怎么办?这是写给你爸爸的,要不要送上去?”

    “你说呢,给我老爸的信都是作处理的。”

    “我送上去,焦书记要是真批准调查,必然会涉及到你和我,也许还会牵涉到更多的人,所以我暂时扣下了,和你商量。”

    焦东方抿嘴一乐,“小沈,你害怕了吧?”

    “何副市长死了,李浩义抓起来了,郝主任去了香港,眼下又从法国来了一封举报信,这~档子事接一档子事,谁不肝儿额。”

    “肝儿额有什么用,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把这封信销毁。”

    沈石一听就急了,“不能销毁,特快专递收发室都有登记在册的,又有焦办的收文章,将来要追查这封信,拿不出来会惹很多麻烦。我把它扣下再说,将来找个机会再销毁。”

    “嗯,就这么办。”

    “你赶紧给孙奇打个电话,告诉他别再去姓黄的那儿赌,不能让我们老给他擦屁股。”

    “孙奇去了法国后根本没和我联系过,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这小子真是忘乎所以,成不了大事。”

    “今天市委常委开会,研究郝主任背着组织去香港的事,把我叫去问了一通,这回事闹大了。”

    焦东方跳起来大叫:“郝相寿是混蛋!他去香港,连我都没打声招呼。”

    “是呀,他这一走,要是定个叛逃,焦书记就被动了。”

    “我老爸纯粹是让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何启章、李浩义、郝相寿、孙奇这群混蛋加笨蛋给搞被动了。我老爸就是不会用人。”

    “你别把我也搭进去呀,我对焦书记可是忠心耿耿。”

    焦东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石一眼。“你先别吹牛,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英雄,到时候你别尿裤子,就算你不软。”

    “郝主任在香港住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他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手心,别看反贪局找不到他,我一个电话,那边的朋友就会乖乖地把他送回来。”

    沈石紧张地摆手,“别,别介呀,郝主任回来就麻烦了,他要是什么都说,我们还不都折了。”

    “我才不会让他回来呢,既然他跑走了,就让他享几天清福吧。”

    “他是享清福了,我成了替罪羊。”

    “小沈,你是不是也想跑?”

    沈石心里一哆噱,他真这样想过,但没有办法实施。

    “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就算你跑出去,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发一个红色通缉令,照样把你逮捕归案。你只有一条路,死死抱住我爸的大腿。”

    沈石深深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抱焦书记大腿呢,就怕我出点什么闪失,你爸他不让抱了,说不定会一脚踢开呢,丢卒保车的事我见过多了。”

    焦东方拍拍沈石的脑袋,“那就看你的表现峻。”

    六

    葛萌萌驾车穿越隧道,进入尖沙嘴地区。香港理工大学等建筑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轿车停在日空饭店停车场。葛萌萌下车,进入日空饭店。

    葛萌萌进入大堂,她径直朝电梯间走去。回头看没人尾随,便进入电梯。

    客房走廊内空无一人。

    葛萌萌来到房门前按铃。

    门开了,葛萌萌闪身而人。

    郝相寿没有给葛萌萌让坐,急切地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葛萌萌冷冷地扫视郝相寿,点上一支烟。

    “你跑到香港,肯定使焦书记非常被动。听说开了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你叛逃的问题。细节不太清楚。”

    郝相寿自我解嘲:“香港是中国领土,这怎么能算叛逃?”

    葛萌萌反唇相讥:“台湾也是中国领土,照你的逻辑,你去也不算是叛逃了?”

    “我也是万般无奈,谁愿意躲到香港遭人白眼。”

    “你觉得事态会如何发展?”

    “萌萌啊,市委乱了套,李浩义很可能把焦东方、千钟、孙奇和我都抖落出来。别看他平时气壮如牛,关键时刻根本扛不住。甚至会影响焦书记的地位。我要不是跑得快,此刻已经在班房里面啦!”

    葛萌萌给自己和郝相寿都倒了一杯XO,饮了一小口说:“这就是说,他们这回是要跟焦书记动真格的啦!”

    郝相寿深深叹口气。

    “唉!这也是焦书记咎由自取。他居功自傲,旁若无人,我行我素。党内斗争又那么复杂。我劝过他几次,他总听不进去。历史的经验应当注意麻。如果你没毛病也就算了,焦书记又浑身是毛病,又一点韬光养晦都不讲,怎么能不树大招风,不自找倒霉。我根本不想走这条路,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郝相寿能出来,就算老天有眼,你福大命大,没把你送上法庭,就念阿弥陀佛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总不甘心。小葛,现在我落难,大陆是暂时回不去了,你不会袖手旁观吧。当初,是我把你弄到香港的,旧情总还是要讲的哟?”

    葛萌萌用手摸着郝相寿的胡子茬。

    “看你没精打采的,振作起来。过去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将来也还是一条线上的人。告诉你,这回我也差点落到陈虎这小子手里。他一直追我到机场,追问易新供词的事情,让我顶回去了。”

    “什么供词?”

    “你忘了,就是骗汇案主犯易新关于三百五十万元交给了一姓何的港商的供词。是焦东方死活要抽出来,你批了条子,我才去检察院档案室借阅。”

    郝相寿拍拍脑门。

    “想起来了,三年前的事情,陈虎又抖落老账干什么用?”

    葛萌萌不满地看了郝相寿一眼。

    “老郝,这里没外人,你在我面前难得糊涂就没劲了。何叔与何启章的关系很深,与焦东方的关系也很深,照着这份供词追查下去,当时就会把何启章揪出来,他还能提副市长?把何启章推出来当副市长是你们一致的利益。所以焦东方非要把易新的供词从卷宗里偷出来。你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我,你怎么会忘了子呢!”改

    郝相寿尴尬地笑笑。

    “我真不是装糊涂,来香港后脑子乱七八糟,你猛一提三年前的事,一时记不起来。不过,不管是何市长还是我,都没亏待你呀,市政府出钱,给你在香港建立了一个安乐窝。”

    葛萌萌甩掉高跟鞋,像猫似的给缩在沙发里说:“市里一出事,香港也不安全了,况且九七大限快到,咱们得另找地方。”

    葛萌萌突然兴奋地从沙发跑到地下。

    “我怎么给忘了,咱们找何叔呀!他从咱们手里没少赚钱,我呆在香港也危险,我们找他想办法!”

    郝相寿把酒一饮而尽。

    “这个人我知道,他占了黑白两道,很有能量,与焦东方的关系很深。但以我现在的处境,他能帮忙吗?”

    “我看能。倒不是因为他多么仗义,他和我们有共同的利害关系,我们一个个倒了,他在我市的投资就泡了汤。实在面子不够的话,让东方打~个电话来就行。”

    七

    香港午夜的大雨使喧嚣了一整天的繁华街道冷冷清清,一辆黑色沃尔沃轿车穿越雨幕,停在九龙尖东一座高层大厦门道。身披乳白雨衣的是葛萌萌,她身旁的男人用雨帽遮住了面部,他正是郝相寿。为了躲避熟人的注意,郝相寿不得不过起把自己包个严严实实的日子。

    此刻,郝相寿最担心的是何叔怎样接待他。今非昔比,现在他已经不是地位显赫的市委办公厅副主任。乱离人不如丧家犬。他何叔用不着像过去那样巴结我。我一句话,一张条子,就能让他把肥肉捞进嘴里;现在是求救于他,他会仍然把我当成显赫的政府官员吗?如果他拒绝,我该怎么办?

    不幸之中大幸,是我能安全逃离虎口,一路平安到了香港。葛萌萌还算仗义,帮我与何叔接上头。但她不仗义也没办法,我们是挂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下车前,郝相寿咳了一声。

    “萌萌,你说何叔会用什么规格来接待我?”

    “不知道。但何叔同意我们去见他。”

    “唉,以前何叔到市委,对我总是点头哈腰,我对他也很照顾,他不会忘了过去的交情吧?”

    “虽说,你已经不是地位显赫的市委办公厅副主任了,你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别计较他对你的态度。”

    “过去?”

    葛萌萌不耐烦地打断,“老郝,别过去过去的了,你都这份模样了,怎么还老找你当副主任的感觉?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吧。你现在是求救于他,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老郝,何叔这儿规矩特大,以前我来过,跟进了白公馆似的,你顺从着点,别找不自在。”

    “唉,没想到我郝相寿一念之差,今天落个虎落平阳被狗欺的下场。”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郝相寿还是郝相寿,不同的只是你的身份变了,如果你总不适应角色的转换,连我也帮不了你。”

    郝相寿欲言又止。乖乖下了车。

    刚一进入电梯,郝相寿与葛萌萌就被两名陪同的彪形大汉戴上眼罩。葛萌萌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见何叔,知道这是外人晋见何叔的老规矩,所以心里还比较踏实。郝相寿在眼罩蒙上的一刹那,精神几乎崩溃,耻辱感紧紧抓住了他习惯于居高临下的自尊。他突然领悟到过去自己之所以强大,强大到让何叔给他擦皮鞋也不会被拒绝,并非是自己的个人能力,乃是出于政府的授权,有代表政府说话的资格。如今失去了这种资格,他就什么也不是,如果何叔让他擦皮鞋,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郝相寿凭感觉知道电梯在疾速上升,无法判断已经升到多少层。突然,他被推出电梯,进了另一间电梯,凭感觉他知道电梯又迅速下降,忽然又停下;再次被推出电梯,进入了又一间高速上升的电梯。经历了失重与超重的反复折腾,郝相寿已经失去了方位感和时间感,心脏都有点承受不住。

    直到他们被领进一个足有二百平方米的大房间,摘下眼罩,郝相寿的心跳才趋于平静。

    房间灯光很暗,空无一物,只有墙角有一张特大的老板台,一盏绿色的台灯,依稀可见灯影下有个模糊的脑袋。

    绿色台灯下清晰传来经功放器传来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就像在身边说话一样。

    “欢迎。郝先生,葛女士,请坐。”

    黑影里有人搬过两把椅子。郝相寿和葛萌萌坐下。

    两个男人分别解除了郝葛的眼罩。

    “郝先生,你来的目的我已经清楚,不必再讲。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给你保护。”

    “我愿意听听你的条件,只要不是让当特务。”

    “你还没有放下你的官僚架子,这是我最为你担心的。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请你牢牢记住这点。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以后,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你是另一个人,一个绝对服从我的人。”

    “就这个条件?”

    “对,很简单,你接受吗?”

    “我接受这个条件。”

    “那很好。大陆你是回不去了,香港对于你也不安全,美国也不适合你。国际刑警组织中国中心局会对你发出红色通缉令,使你无处躲藏。你去拉美。护照、汽车驾照、出生证等全部材料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当然是新的名字,新的国籍。你要习惯新的身份,否则你将无法生存。一旦你试图重新当郝相寿,你就活到了头。”

    “我明白。谢谢你,何先生。”

    “不用谢我,这是生意的一部分。忘记你妻子,忘记你的孩子,忘记你的家庭,忘记你大陆的一切,绝对不许往大陆打电话,不许和任何人接触。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回大陆投案自首,还来得及。”

    妻子是著名的企业家,她对我的事情并不知情,我这一跑,肯定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的事业;而她从一个插队知青干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见面,甚至不能打电话,生离真是比死别还要残忍百倍。郝相寿流出了热泪,饶恕我吧,爱妻!还有刚上初中的推一的儿子,他天资聪明,偏偏体质柔弱,他怎么能接受有一个叛逃的父亲的现实,原谅我吧,儿子,有一天我要把你接到美国读书。母亲,父亲,你们二老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受人尊敬,曾经因我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而自豪,每当老战友说您是“将门出虎子”时,您就暗暗地笑。但从今后,您二老将长期蒙受有一个叛逃者儿子的耻辱。不孝的儿子不能给您二老送终了。我的事业,我的理想,我的经天纬地之材,我熟读的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和西方现代政治学著作,在拉丁美洲的丛林里还有什么用!今后我只是一只丧家犬,我怎么会落到今天!他忽地想起了情人邵玉华,她青春的肌体给了他无限的安慰,一妻一妾的日子充满了浪漫的情怀。而现在竞沦落到抛妻舍妾的地步。对,我应该给玉华打个电话,管你何叔批准还是不批准,想办法把玉华弄出国,她手里还有我们共同所有的信用卡呢!

    葛萌萌轻轻捅了他一下,他从悔恨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先生。”

    “这很好。现在你可以接一个最后从大陆打来的电话。”

    郝相寿急切地接过彪形大汉递过的无绳电话。何叔在五十米外拿起另一个电话监听。

    “我是郝相寿,你是谁?”

    “我是东方。我首先祝贺你获得了新的身份。”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产’

    “不然,你不会接到这个电话。你这一跑,事先连我也不知道,搞得大家都很被动。事已至此,再抱怨你也没有用了。你要立刻做一件事,给市委写一封信,该写的你都写出来,能承担的你都担起来,怎么措词,你心里有数。写完后交给何叔,你就能拿到你的新身份,离开香港。”

    “好吧,我马上写。”

    “你走了也好,反正我在海外需要人。多亏了何叔拔刀相助。以后何叔是你的家长,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记住了。”

    “至于你的家庭和孩子,我会尽力帮他们,你放心吧,你不要给我打电话。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彪形大汉从怔怔发呆的郝相寿手中拿走电话。

    “送客。”

    绿色的台灯熄灭,大屋内漆黑一团。

    郝相寿和葛萌萌重又被戴上黑色眼罩,带出房间,上了电梯。又经历了一番高速电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反复折腾,到了大厅,走出大厦。

    葛萌萌坐到黑色沃尔沃司机座上,郝相寿坐在她旁边。雨下得更大,所有的建筑都消失在雨幕后面。沃尔沃小心地进入雨幕。葛萌萌伤感地说:“台风要登陆了。”

    汽车驶入海底隧道,朝香港驶去。

    雨已经停了,郝相寿仁立海边石头上,面向大海,心潮汹涌。

    葛萌萌离他有十几米远。

    海边空无一人,非常寂静。

    郝相寿突然举起双拳咆哮:“我去拉美干什么?去种甘蔗,还是摘咖啡豆。”

    葛萌萌沉默不语。

    “我成了一条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的儿子,他刚上初中啊,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大赛名列前三名,还有我的夫人,著名企业家,我永远也不能见他们的面了,我把他们毁了!毁啦!姓何的,你这个流氓!混蛋!”

    葛萌萌走到郝相寿身旁,“你骂吧,反正这儿谁也没有。”

    郝相寿抓住了葛萌萌的胸襟大叫:“你告诉姓何的那个流氓,还有焦东方那个混蛋!我不去拉美!不去!他们想一脚踢开我,做梦!我才不会听他们摆布!”

    “那你想怎么办?申请政治避难?别忘了,你是贪污分子,是刑事罪犯,任何国家也不会收留你。”

    “我才不要他们收留!我是谁?我是郝相寿!市委办公厅的副主任!掌握大量材料,有详细的材料,我要举行记者招待会!我要公布我知道的一切!市委市政府,从焦书记到一般的处长,谁的材料不在我手里!我看过何启章的黑皮本,那里面

    “那能为你换来什么?材料被人利用完了,等待你的还是监狱!”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那好,你回去,说不定市委会给你开个欢迎会呢。”

    “你别幸灾乐祸,树倒猢狲散,你的下场也不见得比我多妙。”

    “所以我们才要同舟共济呀。”

    郝相寿失去了强撑自己的力量,蹲下来,失声痛哭。

    葛萌萌缩着脖子说:“我们回去吧,台风来了,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