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思雨借着敬酒,靠在陈虎的怀里。仰起迷离的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清香,让陈虎体验到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感受。果然是天生尤物,她能周旋于权贵显要也就不奇怪了。

    “陈处长真是海量,来,再干一杯。”

    “你更是海量,丘老板在这儿的生意很大呀!”

    “用你们大陆的话说,也就是小打小闹。”

    守在电视监视器旁的焦东方看到丘思雨冲镜头抛了一个媚眼,意思是说,怎么样,陈虎这个庞然大物也落入我的酥胸里了吧!

    陈虎突然发问:“丘小姐,五月二号晚上七点左右,你打电话给何副市长谈了些什么?”

    丘思雨眉梢一扬,随即便诱人地一笑。

    “我给何副市长打过许多电话,具体哪一次说了些什么,还怎么记得起来。来,吃菜。”

    焦东方紧张地注视电视监视器,把音量调大一点。

    “丘小姐是不会忘的,因为第二天何副市长就死了。”

    “噢,我想起来了,我第二天飞南京,请何副市长写封推荐函,但我没拿到。第二天下午飞到南京,往回打电话,怎么也找不到何副市长。后来,才知道他自杀了。”

    “半夜两点,你又给何副市长打了一次电话,说的是什么?”

    “对,后来我是又打过一次。我怕他忙,把写信的事忘了。何副市长没在,他的司机接的电话,说何副市长把推荐信写完了,就放在抽屉里。我就挂断了电话。”

    陈虎想这些倒和杜心正所说的情况一致,但肯定还有内情。

    “你让何副市长写推荐信的事,还有谁知道?你到南京做什么生意?”

    丘思雨微慎道:“陈处长,你提审我呀?”

    “误会了,丘小姐,是请你帮个忙。”

    “也好,省得你疑心。去南京,是东方给我介绍的一笔生意,美国想在南京开快餐店,东方说何副市长在南京有朋友,写封推荐信保证能在最好的地段拿下房子。”

    监视器前,东方拍着沙发扶手说:“这个骚货,让他去套狼,却让狼咬了一口,把我供出来了!”

    “那我赶快派人把思雨叫出来?”

    焦东方按住要起身的朱妮。

    “不,这样也好,看着陈虎手里到底有什么牌。”

    陈虎给丘思雨斟酒。

    “丘小姐,我们干一杯,祝你财源茂盛,心想事成!”

    “谢谢。”

    “这么说,是焦东方建议你给何副市长打电话催问信写好了没有?”

    “是呀,东方对这事很关心。”

    焦东方在监视器前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指着屏幕骂:

    “这明显是诈供,骚货连诈供都扛不住,真没用。”

    “我还是把思雨叫出来吧?”

    “骚货活该自己倒霉,跟我没什么关系。”

    陈虎话锋一转。

    “我看新月饭店效益不错,开张多少日子了?”

    “也就半年。原来就有,效益不好,我买下来,重新装修,花了五千多万,离收回本还早着呢!”

    “丘小姐真是财力雄厚,一下子就是五千万。是别人参股,还是你独资?”

    丘思雨狡黠地一笑,“陈处长,这是商业机密,不便说吧。”

    焦东方拍着监视器说:“他妈的,这个婊子对自己的事倒守口如瓶。”

    忽然,丘思雨倒在陈虎怀里,恳求说:“我喝多了,头很晕,麻烦你把我送到我的卧室。”

    丘思雨抱住了陈虎,把脸蛋贴上去。

    焦东方又坐回到沙发上,“好戏刚开场,早干什么去了!”

    陈虎搀扶丘思雨往外走,她一步也挪不动,身体顺着陈虎的腿滑落到地毯上,双手抱住陈虎的小腿。

    陈虎俯身,双手从地毯上抱起丘思雨,离开雅座,来到大厅。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有人吗?有人吗?”

    厅堂沉寂,餐台上干干净净,但灯火辉煌。

    陈虎想了想,抿嘴一乐,朝一张十二人的大餐台走去。

    丘思雨在他的怀里发出不知是欢乐还是痛苦的轻轻呻吟。

    陈虎把她平放在餐台上。丘思雨既然佯醉也只好由他摆布。

    “丘小姐,丘小姐!”

    回答他的呼唤的是媚人的呻吟,丘思雨一只手往下拉旗袍的领子。

    陈虎微微一笑,拿出钢笔,从桌子插架上取下一张帐单,在烤乳猪、虾球、什锦堡、鲜活龙虾等一长串菜品的最后空格上写下三行漂亮的字:

    菜名:秀色可餐

    价格:时价

    工艺:香港正宗料理

    陈虎把菜单放在丘思雨身上,扬长而去。

    陈虎走到大门口时,他对穿制服的保安说:“你们丘老板醉了,躺在餐台上,不要让她着凉,再见。”

    他轻松地走向他的切诺基。

    当陈虎的身影从餐厅消失后,丘思雨在赶来的保安人员搀扶下,下了餐台。

    她没好气地推开门卫,“你们不在门口站岗,进来干什么?”

    “一个客人说您醉了。”

    “我没事,回到你应该呆的地方!”

    丘思雨拿起菜单,看后笑出了声。

    焦东方和朱妮走过来。

    焦东方鄙夷地斜视着丘思雨说:“全让你搞砸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还傻笑什么!”

    丘思雨把菜卡递给焦东方。

    “东方,你看看,陈虎写的。”

    焦东方看了一眼。

    “让这小子给涮啦?”

    焦东方要撕,丘思雨赶紧抢过来。

    “别撕,我要留作纪念。”

    丘思雨带着几分得意说:“我给你们读。这是陈虎对我的评价。菜名:秀色可餐。价格:时价。工艺:香港正宗料理。”

    朱妮被逗得咯咯笑。

    “真逗!真逗!”

    焦东方苦笑,“让人涮了,你们俩还开心。”

    丘思雨轻轻吻了菜卡,“难得陈虎这么幽默。我想,他怎么也摆脱不了我。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很高明,又有绅士风度,没伤我面子。下次见面不伤和气。”

    离开新月饭店,陈虎到停车场。

    打开车门,开车前灯,灯影里站着的竟然是焦小玉。

    陈虎怔怔地看灯影里的焦小玉。

    “是你呀,小五厂

    焦小玉走过来,靠在车门上,托着腮说:“我怕你醉卧温柔乡,明天上不了班,特来接你呀。”

    “醉卧温柔乡,我还没那福气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焦小玉甜甜地一笑。

    “我真替你可惜,失去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陈虎的心里荡起温柔的涟漪。

    月色下,焦小玉两颗明亮的眼睛深深嵌入陈虎的心房,把他身心照亮。

    “走,我开车送你回家。”

    “这旁边有个街心花园,你在里面拥香揽翠,我傻等了半天,累了,我们进去坐坐好吗?”

    陈虎有些犹豫。

    “怎么,你又要逃避自己?”

    “不是,不是,我是想车停在饭店不方便,我们开车去吧。”

    焦东方撩开紧临停车场的窗帘,想看看陈虎走了没有。

    他意外地看到路灯下站在陈虎身旁的焦小玉。

    他诧异地叫出了声:“小玉?她怎么来啦?”

    焦小玉钻进汽车。

    发动引擎,汽车离开新月饭店门口。

    焦东方在二楼的窗户看得很清楚,切诺基开进了与饭店一墙之隔的小花园。

    陈虎把汽车停在花园内隐蔽的林荫路旁,与焦小至下了车。

    他们沿小路向花园深处走。灯光很暗,几乎每把长椅上都有相偎相抱的情侣。

    一对情侣离开了角落处的长椅。为占地方,焦小玉牵着陈虎的手快步来到长椅坐下。

    “丁香的味儿真好闻。陈虎,以前你和女朋友常逛公园吧?”

    陈虎紧张得想抽烟,焦小玉压住他要掏烟的手。

    “别抽,我求你了。闻闻花香,说呀,交过女朋友没有?”

    “交过两个,都吹啦!那时我脸上还没有刀疤,但人家不喜欢我干的这一行。你呢,你交过男朋友吗?大学里恋爱成风,你呢?”

    焦小玉贴陈虎更紧了,她直对着陈虎的目光。

    “我喜欢你问我这类的问题,因为这说明你心里有了我。”

    陈虎摸着刀疤,“我只是随便问问。同志式的关心。”

    ‘例迈出勇敢的一步,就要逃避?泛泛的朋友,我有很多,也错误地恋爱过一次。但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从来也没出现过。我不喜欢白面书生,也不喜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人也不喜欢,他们就像一本很薄的书,没翻几页就看完了。男人应该阅历丰富,饱经沧桑,至少要有点沧桑之感,应该是一本厚厚的书,让我一辈子也看不完,就是说,要有丰厚的底蕴。”

    “你的条件倒很奇怪,这样的人有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噢,他是谁?对不起,是不是侵犯了你的隐私权?”

    “不告诉你。”

    “正好,我的好奇心不那么强。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焦小玉靠在陈虎的肩膀上。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挺简单,又挺复杂。就像一杯水,但在显微镜下又什么都有。”

    焦小玉把右手放在陈虎的心口,她明显地感到了她期待已久的心跳,她仰起脸如一轮皎月。

    突然,某个黑暗角落里照相机的镁光灯一闪,一切归于寂静。

    陈虎有些紧张,“我们被人拍照了。”

    焦小玉却满不在乎,“照就照,怕什么。走,我们到酒吧喝酒去。”

    离开街心公园,陈虎驾车驶入繁华的商业区。

    街道两侧霓红灯闪烁,行人很多,夜市喧嚣。

    陈虎驾车,焦小玉坐在他身旁。

    对面一辆车会车而过。陈虎紧打方向盘让过去。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陶素玲。

    陈虎猛然刹车,面前并无情况。

    焦小玉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干吗刹车?”

    “对不起,没什么。”

    窗外车流如潮,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酒吧门前停着许多豪华车,小姐在门口笑迎客人。

    陈虎与焦小玉下车。

    “你常到这种地方来?”

    “偶尔上这里花点冤枉钱,冒充一回款组。”

    这里装饰成美国西部早期酒吧的格调,木板墙上挂着几十把仿真老枪,一支五六个菲律宾人组成的乐队演奏美国乡村音乐,大多数人喝着啤酒。

    陈虎叼烟,焦小玉掏出一个镀金打火机给他点燃。

    “你带打火机?”

    焦小玉把打火机送到陈虎手里,“给你的。”

    陈虎欣赏打火机说:“镀金的?”

    “镀金镀钢有什么区别,你喜欢,送给你。”

    “这么贵重,我不要。”

    “怕受贿?”

    “你又让我戒烟,又送我打火机,让我进退两难啊。好,我收下,谢谢。”

    “听说你舞跳得好,教教我。”

    “免了吧,别拿我当猴耍。”

    “你觉得你对陶素玲的死,自认该承担情感上的责任?”

    “你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陈虎陪吃一惊,焦小玉竟能看穿他的心思:“别赠说。”

    “我觉得你一直生活在陶素玲死亡的阴影里。陈虎,生活在继续,这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去世而停止脚步,你何必总陷入内疚和追悔中不能自拔呢?”

    “对不起,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何可待与阿四进入酒吧。

    何可待意外地发现陈虎与焦小玉。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默默观察。过去,这间酒吧是他和小玉常来的地方。虽然他与焦小玉已分手没来往,但突然看到昔日恋人今天与他人,而这个人可能会是自己的敌人在亲亲热热,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了,何可待拿着一支烟走到桌旁说:“对不起,借打火机用用。”

    焦小玉诧异地一挑眉毛,“可待?”

    “不请我坐?”

    陈虎拍拍椅子,“请坐,何先生。”

    何可待接过陈虎递来的打火机点烟。

    何可待讥讽说:“反贪局官员也用上五千多块钱的打火机了。”

    焦小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可待,你有什么事?”

    “到酒吧能有什么正经事,不外乎喝酒、泡妞,腐化一把。”

    焦小玉沉下脸,“请你自尊点。”

    何可待终于被失落感俘获了,他要别人也难受一把,“我不但尊重自己,更尊重别人。陈虎,焦小玉是我从前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未婚妻,共同度过了难忘的岁月,你接我的班,我没意见。拜托,把她照顾好哟。”

    陈虎握紧拳头,又松开,站起来,淡淡地说:“再见。”

    陈虎离开。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爱上了焦小玉,不然不会做出突然离开的蠢事。

    何可待看着陈虎的背影说:“火气还不小呢。”

    焦小玉挥手给了何可待一记耳光,“你真卑鄙。”

    焦小玉冲出酒吧。

    酒吧外,陈虎刚刚发动引擎驾车驶离。

    焦小玉冲到汽车前面,挡住它,大叫:“陈虎!陈虎!”

    陈虎打方向盘绕过焦小玉驶离。

    焦小玉满怀委屈,沿人行道往前走。

    陈虎倒车回来,停在焦小王身旁。

    陈虎默默打开车门。

    熊小至上车。

    地趴在陈虎肩上哭泣,“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虎无言,手轻轻摸摸焦小玉的肩头。这一刻他明白了要对这个姑娘负有男人的责任。

    同一星空。同一夜晚。

    焦东方驾驶奔驰行在霓虹灯闪烁的市区公路。丘思雨美人计失败让他心情沮丧,离开了新月饭店他去学校接上田聪颖,企盼在单纯如水的女人身上找回自己失去的平静。

    田聪颖坐在他旁边。

    “对不起,这么晚把你叫出来。”

    “宿舍里的同学好像知道我有了男朋友,你千万别到学校去找我,就你这大奔,同学非说我傍上了大款了。”

    “傍大款不好听?”

    “当然不好听,我又不是那种人。晦,东方,我设计了一个软件,有可能卖出去呢,是财务管理软件。”

    “祝贺你,要不要我把你的专利买下来?”

    “以后我给你设计一套饭店管理软件,白送,作为我在饭店中大奖的回报。”

    “你已经回报了,我也中了大奖。”

    “你中了什么大奖?”

    “你呀。一个有理想、善良、心地纯洁的女大学生,难道还不是我的大奖。”

    奔驰停在寂静的公园门口,焦东方在车内按喇叭。

    门房出来一个值班的人,站在铁栅栏里面大叫:“作陪按什么喇叭,显你有辆破车呀!”

    焦东方从车内探出脑袋。

    “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你有病呀,夜里十二点了,早静园啦!就是不静园,你也不能开车进来呀。”

    田聪颖央求说:“人家静园了,咱们回去吧。”

    “你别管。”

    焦东方下车,来到铁栅栏前。

    “开门。”

    “我凭什么给你开门!”

    焦东方掏出自己的名片,从栅栏缝里递进去。

    田聪颖下车,不安地来到焦东方身旁,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凭这个,给你们头头往家里打个电话,就说我非要进去。”

    值班人看看名片,回到值班室打电话。

    田聪颖实在看不下去,“半夜麻烦人,多不好意思。”

    “别着急,这叫芝麻芝麻快开门。”

    焦东方话音未落,自动铁门向两边撤去。

    值班人跑出来,满脸赔笑道:“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不请示上级,我真不敢破坏制度。头头说,你愿意呆到什么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

    “车能开进去吗?”

    “能,当然能,你想开到哪儿就开到哪儿,反正公园早静园了,一个人也没有,保证出不了交通事故。”

    “谢谢。”

    “我谢谢您啦。我的妈呀,头头一听我不让您进去,差点让我下岗。”

    焦东方回到车内,开车进园。

    奔驰车行驶在寂静的公园里。

    公园里很黑,路灯早已熄灭。

    突然,公园里所有的路灯和彩灯一下子全亮了。

    田聪颖惊讶地叫起来:“路灯全亮啦!像游园晚会!”

    焦东方十分得意地说;“他们是怕我把车开到水里去,负不起这个政治责任。”

    “这得费多少电呀!”

    “公园的夜景真美。你说呢?”

    “我们学校每周有一个晚上还停电呢,同学们用煤油灯读书,现在电力紧张,夜里是农村灌溉用电的时候。”

    “你想的还挺周全,可惜那不是你该想的事。”

    焦东方把车停在荷花塘畔。与田聪颖坐在湖畔长椅上。

    满塘的荷叶在灯光照射下别有风味。

    焦东方搂住田聪颖的肩头,她有些不自然。这一次,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特权,深夜的公园竟只对一个人开放,因为他是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的儿子。

    “整个公园就咱们俩,这真是人生难得的享受。你记得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吗?披着纱的梦。颖颖,你站到湖边。”

    “干吗?”

    “我要看看。”

    田聪颖的到湖边,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焦东方欣赏着她,心中的烦恼一扫而光了。

    ‘真是一幅好画,少女蟀嫔玉立,朱自清也只够是把行花想象成倍谅玉立的少女,而我有个真实的少女在身旁,这才不辜负大自然的恩赐。”

    焦东方走到田聪颖身边,拥抱她,亲吻她。

    田聪颖委婉地挣脱开,怅然说:“这不应该是我的生活,它不真实。”

    “你还真进人披着轻纱的梦的意境了。”

    “我说的是我们。东方,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生活,我的父亲是普通的小职员,我大学还没毕业,离你的生活太远。”

    “小家碧玉比大家闺秀好,身上没有脂粉气,我最讨厌脂粉气的女人。”

    “这么多灯为我们俩开着,这太刺激我了,我不配你的家庭。不配你的身份。东方,我们分开,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吧,那样心里才踏实。”

    “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单纯。我太累了,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心里阴暗的东西太多,需要一点光明,需要一点真情,需要一点纯洁。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现实中,这才是最珍贵的。颖颖,你千万木要离开我。”

    ‘哦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我们还是分开吧,早分手,痛苦会轻一些。”

    焦东方来回踱步,突然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分手?难道我连获得真爱的权利都没有吗!就因为我有钱?就因为我是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的儿子?我就只能每小时每分钟都去看拍马逢迎的假笑!去听明明是恨我不死却硬说出来的甜言蜜语!我就没有资格去听人们的肺腑之言!就没有资格过一个正常的人的生活!”

    田聪颖难过地低下头说:“东方,我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多痛苦。”

    焦东方抱住头,回到长椅上。

    月光下,焦东方流出了一行热泪。

    “颖颖,我是真爱你。要说地位悬殊,你在我上面,体是个正常的人,而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是一个想回头也回不来的人,我这辈子只能走钢丝而不能走平地了。当我摇摇晃晃,要从钢丝上摔下来的时候,你就不愿意扶我一把吗?”

    “东方,我无法把失败和享有特权的人联系起来,你是说你生意上会失败?饭店经营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十个饭店倒闭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怕我的人生失败呀。是呀,一时半会儿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说真的,有时候我孤独到连说一句人话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周围全是鬼话,全是谎言。我必须反着看他们,他们笑的时候心里一定在哭,他们摇头叹息的时候心里一定正在得意地笑。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厂

    田聪颖感到身上发冷。

    “东方,你这话让我越来越怕。”

    “就因为我跟你说了一些真话,你就害怕了?难道我对你也必须说假话,你心里才踏实?哎,人与人的交流怎么就这样难呢。刚才,我看见我妹妹和一个男人拥抱了。他们倒像挺真诚的。”

    “你说的是焦小玉?”

    “是她。”

    “那你应该管你妹妹高兴。”

    焦东方狠狠地说:“但她爱上了我的敌人。”

    同一星空,同一夜晚。

    丘思雨躺在美人榻上抽烟。这架紫檀美人榻是明朝大内里的东西,何启章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从陈虎的提问中明显地感到了自己已经成为被侦查的对象。我要赶紧再找一个新的靠山,找谁好呢?

    焦鹏远?千钟?郝相寿?沈石?焦东方?孙奇?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焦书记吗?前次打高尔夫球赢了的一千多万,我在香港给他开了账号,他当然会尽全力保护我,再与他上床已经没有必要。郝相寿吗?他高深莫测,肚子里装着一部《资治通鉴》,滴水不漏,靠上他应该是最安全的,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机会去接近他。他对女人缺少热情,会不会是个阳萎病人?

    沈石吧?大嫌,他不过是焦书记的一只叭儿狗,派不上用场。千钟是条老狐狸,我出了事,他绝不会给我扛着。孙奇吗?他玩过的女人太多,头一天跟你上床,第二天就不认识你了,这种花花公子根本家不住。焦东方太招摇,办不了大事。

    想来想去,丘思雨的心思放在了如何套住郝相寿上。她拿起电话拨号。

    “郝主任吗?我是思雨呀?”

    电话里传来郝相寿冷冰冰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事吗?”

    “郝主任,几个朋友下周日要打高尔夫球,不知道我能不能清动你呀?”

    “明天上午你再和我联系一下,着我能不能腾出时间,晚安。”

    “晚安。

    丘思雨又拨电话。

    “王老板,我是思雨呀。”

    同一星空洞一夜晚。

    从王耀祖写字间大窗望去,是香港的万家灯火。

    王耀祖拿起电话。

    “我刚回香港,你的电话就追来了,有什么吩咐,丘小姐?”

    “再打一次高尔夫球,约上你的朋友,好不好?”

    “这次陪谁打招呼?”

    “郝相寿郝主任。”

    王耀祖沉吟半晌,才说:“丘小姐,谢谢你的美意。上周陪焦书记打了一场,几位朋友如在一起输了一千多万。他们还担心焦书记能给他们什么回报呢。再打一场,他们怕是输不起了吧。是不是拖一拖,看看上场高尔夫球赛的结果再说?”

    “区区一千万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何叔说,现在是你们割肉放血的时候。你啊,要是焦书记不稳,将来市委市政府让中央改了组,你们过去花在他们身上的钱不白花了?换上一批新人,你们还要重新开始感情投资,那成本就更大了。与其喂他一拨又一拨,不如花点钱死死保住这一拨。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呀!”

    “你说的道理不错,但我们花的也都是血汗钱呀。郝相寿有那么重要吗?”

    “郝相寿的位置很重要。焦书记把他派到反贪局亲自抓何启章案件的调查。你王老板与何启章,与焦东方,与千钟这些人的交情不是一般,但你和郝相寿没什么来往,要是郝相寿追查到你头上,那时现烧香只怕不好使哟!”

    王耀祖觉得丘思雨点拨的有点道理,“容我想想,容我与朋友们商量商量,再给你回电话。”

    “我是为你着想哟,拜拜。”

    丘思雨放下电话。

    四

    同一星空,同一夜晚。

    放下丘思雨的电话,郝相寿立即驱车赶到焦鹏远家,他汇报了高检和中纪委的要员在军区招待所秘密接见方浩和陈虎这件大事。

    焦鹏远的目光中流露出不安。

    “你说的情况属实?高检和中纪委的同志确实到了我市?”

    “不属实,我怎么敢和您汇报呢。”

    焦鹏远愁容满面地说:“上级来了人,每次都事先打招呼,这次连面也不照,奇怪。”

    “有一句话我不敢说,说了要犯组织错误。”

    “这是在我家里,怕什么,你说嘛。”

    “中央来了人,不打招呼,这表明中央对您有了看法,不那么…信任您了。”

    焦鹏远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窗户往上看,繁星当空。

    “不信任我?那撤职好了!不错!何启章是我推荐的,但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嘛,就是算准了,人也还是有个变化嘛!这些年,我实际工作干得多了些,有人就看不惯。他们不信任我,我还不信任他们呢!说几句大话,谁不会说,那么多立交桥,那么多公路,是说大话能说出来的吗?全是我干出来的。唉,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呀!”

    郝相寿走到焦鹏远身旁,给他披上衣服。

    “您别着急,他们是拿着何启章说事,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标是您这把交椅呀,但扳倒您这棵大树也不那么容易。您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扳倒了您,历史的某些部分就得重写,就得动摇。当前要紧的是自己的阵脚不能乱。方浩书记和他们搅在一起了,这倒是有点麻烦。”

    焦鹏远气得面色蜡黄,“我要找方浩好好谈谈。市委有事,他说在党校学习回不来;中央来了人,他怎么就有空儿回来?”

    “这…我不好说什么,方书记也是我的上级呀。”

    焦鹏远长叹一声:“也许真到了我离休的时候了。”

    郝相寿焦急地摆手说:“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更千万别提要离休,上面巴不得您离休,他们好找个让您下去的台阶。您要一离休,我们这些虾兵虾将不就六神无主了?”

    焦鹏远生气地大叫:“上面压我,你们下面骗我,让我怎么干?”

    焦鹏远的夫人进来。

    “我让保姆给你们预备点夜宵吧。”

    焦鹏远挥手,“不吃。”

    “焦书记,您还是吃点吧,我们就指着在您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焦鹏远坐回到沙发上,“哼,让人家把我砍倒了,你们一个个都去桑拿浴,等着出汗吧!”

    五

    同一星空,同一夜晚。

    过江桥工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施工机械发出轰然巨响。

    黎尚民在工地办公室怒斥他的外甥倪侠:“你什么时候把过江桥工程包下来的?”

    倪侠从没见过姨夫发这么大的火,战战兢兢地说:“我原想找你商量,但姨说你出国考察去了,原来承包这项工程的贺喜来催得又紧,我一想反正姨夫您是工程总指挥,承包后又有钱挣,我就答应下来了。”

    “不经工程师指挥部批准,你们就敢私下转包?”

    “指挥部批准了,盖了印。他们一听说您是我姨夫,所有的转包手续半天就办完了。”

    黎尚民感到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凉气,“我早跟你们说过,不许打我的旗号。倪侠,你好糊涂呀!你怎么认识的贺喜来?是什么人撮合成的?”

    “我原来不认识贺喜来,是首都地平线饭店总裁焦东方助理杨可介绍我们认识的。”

    黎尚民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问题复杂了……倪侠,你接手后,施工质量上出过什么问题没有?”

    “使用的材料和施工工艺,完全符合设计的要求。姨夫,我现在也后悔了,我发现贺喜来承包期间,从材料使用到工艺规程都达不到设计要求,将来大桥出了质量事故,真说不清到底是他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是整天提心吊胆地干,一点不敢马虎,恐怕出问题。

    黎尚民长叹一声:“你是发财心切,进了别人的圈套,我个人荣辱毁誉不必计较,但过江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向人民怎么交待呀!”

    “姨夫,我错了。”

    黎尚民想想后斩钉截铁地说:“前期工程不合格的,留有隐患的,该拆除的拆除,该加固的加固,你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倪侠为难地摇头,“那需要一大笔钱,我上哪里去弄这一大笔钱,就是不挣钱,我们公司倾家荡产也掏不出来。责任属于贺喜来的,应该找他。”

    黎尚民大怒骂道:“你混蛋!现在你是过江桥的承建商,我要你拿出办法来!过江桥出了事故,我先把你送上法庭!”

    突然,大桥轰然坍塌,发出巨响,电线短路灭火,一片漆黑中传来恐怖的叫声。

    “救人哪!救人哪!”

    黎尚民手指着大桥,心脏病突然发作,动作僵直,但他的手臂仍然指向大桥。

    六

    黎尚民突发心脏病突然死亡的消息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工人们失落了,愤怒了,在没建好的外环公路上,长长的送葬队伍,全是筑路工人。

    一辆卡车拉着一具纸板制成的棺材,缓缓地行进。

    卡车头部是黎尚民的相片。

    纸帆飘摇,许多人抬着花圈跟着队伍前进。

    公路两侧,不断有从四乡赶来的农民加入送葬队伍。

    长挽联上墨迹未干:

    人民公仆朝为人民夕为人民

    壮志未酬生也遗憾死也遗憾

    假公仆真公仆真假难分

    桥也断路也断善恶莫辨

    一个老工人敲着铜锣哭喊道:“黎副市长回城啦!黎副市长回城啦!”

    筑路工人泣不成声,跟着喊叫:“黎副市长回城啦!”

    “黎副市长回城啦!”

    悲壮的队伍缓缓前进。

    从相对的方向,几辆奥迪迎面缓缓驶来。

    奥迪车停下,相距二十米。双方成对峙的局面。

    焦鹏远与郝相寿、沈石、千钟等先后下车,他们站住了。

    对峙的沉寂。沉寂的对峙。

    七

    黎尚民突然死亡使与他同住一楼的焦小玉非常震惊。她住五层,黎尚民住六层。她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

    黎家三室一厅。黎的老双亲住一间,黎和妻子住一间。厅很小,摆着一台十四时电视,一台缝纫机和一张单人床,一切显得朴素无华,甚至有些简陋和拥挤。

    焦小玉敲门,屋里隐约传出哭声。

    黎尚民的妻子开门。焦小玉啜泣着抱住黎妻。

    “嫂子!”

    黎妻没有流泪,反而安慰焦小玉。

    “别哭,小玉,别哭。”

    “嫂子!”

    “里面坐。”

    黎尚民的父母神情木然,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

    女儿伏在桌子上低泣。

    “嫂子,以后的日子,你们就更苦了,让小妹跟我一起住吧,我一个人也是两室一厅,住得下,我还能给她辅导功课。”

    “不麻烦你了,孩子还能照顾爷爷奶奶。”

    焦鹏远与林光汉一脸忧伤地进来。黎妻惨然一笑迎上。

    ‘瞧书记,您那么忙,这么晚还来看我们。”

    焦鹏远掉下了眼泪,“我们对不起老黎呀,没照顾好他,我早说过,像他那样干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唉,谁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呢。”

    林光汉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比我年轻十几岁,竟走在了我前面。”

    焦鹏远扫视了一下房间,“你们住得这么挤,我多少次要给你们调房子,老黎硬是不搬,他说自己总下基层,房子够住了。市委决定了,马上给你们调房。这回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这是市委对老黎的补偿。”

    黎尚民的妻子又是惨然一笑,“老黎是不会同意的,他在世时,我们五口人都住得下,他走了,更住得下,人都走了,还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呢。市委分给困难同志吧。”

    焦鹏远摆摆手,“你不要说,这回由我做主,高干楼,七间一厅,是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嘛?等老黎追悼会开完了,我们给你搬家。”

    黎尚民父亲对客人一直非常冷漠,突然说:“不搬,要是搬了,我儿子的魂儿就找不到家了。”

    八

    林光汉、张广大、张祥弟、千钟、郝相寿、周森林、蒋大宾等进入市委会议室。

    焦鹏远最后一个进来,坐在首位。他咳了咳说:“这次常委扩大会,是我最不愿意开的会,但又不得不开,因为问题非常严重。尽管黎尚民同志突然去世,我们心里很悲痛,但我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必须面对现实,严肃追查过江桥断裂的责任,挽回损失,消除不良影响。市委已经组成调查小组,由我牵头,下面由郝相寿同志谈谈有关情况。”

    郝相寿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后说:“这次过江桥坍塌,不仅是技术事故,也是政治事故,在国内外造成极其恶劣影响。工人们和市民们反应强烈,纷纷要求追究领导责任。黎尚民同志作为外环公路工程指挥部总指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群众举报,经初步调查核实,过江桥的承建商是光明工程公司,该公司经理倪侠与黎尚民有亲属关系。倪侠正是利用了黎尚民副市长的影响才硬是把原来的承建商排挤掉。举报信揭发倪侠依仗地姨夫黎尚民的权势,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不按工艺规范施工,所以才出现了大桥塌毁的严重事故。群众强烈要求对外环公路存在的腐败进行调查。”

    千钟不阴不阳地说:“我听说还拖欠了工人几个月工资?”

    郝相寿翻开文件,“有这回事,不知道黎副市长究竟是怎么做的,我们还没有穷到付不起工人工资的地步嘛,资金也按计划全部到位,筑路工人对党和政府很有意见。”

    林先汉露出关怀备至的神色,“黎副市长工作勤勤恳恳,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他向我们几次提出过,外坏公路的个亿资金迟迟不能到位。”

    焦鹏远不悦地用铅笔敲敲桌子说:“工作勤勤恳恳与错误是两回事,我们不能由于对黎尚民同志有感情,就不去正视他的错误。功不掩过嘛,他任人唯亲,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自己的亲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看到同志犯错误,我们的心里是很难受,但我们不能搞封建社会那种官官相护。市委决定,对黎尚民与过江桥损毁的责任进行调查。如果其中有钱权交易,以权谋私,绝不能手软。中央一再要求我们两个拳头都要硬,反腐败无论涉及到谁,涉及到哪一级干部,都要一查到底。下面,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九

    黎尚民的死对陈虎不啻是晴天霹雳,为什么好人就不长寿呢!

    他取出一张宣纸,拿出一瓶墨汁和毛笔。他把宣纸铺在桌面一张报纸上,把墨汁倒在快餐塑料盒的盖里,润润毛笔。

    “你要写字?”

    焦小玉从没看过陈虎写毛笔字,不知他从什么地方突然来了激情和雅兴,站在旁边静观。

    陈虎挥毫写下: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悼念黎尚民同志

    字体飞走龙蛇,笔势雄劲。

    焦小玉没想到陈虎会写这样好的字,又有这样的激情。不禁赞叹:“你写得真漂亮,是有感而发吧,你要给追悼会送挽联?”

    陈虎扬一下眉毛,“这是古人的两句话。送挽联哪能轮到我们小字辈,就挂在墙上,警醒我们自己吧。”

    陈虎用图钉把挽联按在墙上。

    周森林推门进来,看到了挽联。微微摇了摇头说:“黎市长太可惜了。大家听说他突然去世,都很难过。黎市长上任不到三年,有两个秘书跟他东跑西颠地受不了苦,先后调动了工作。他那次参加市政府办公会议,被警卫挡住,惹得大家好一顿笑。没想到他突然离开了我们……你,把挽联收起来吧,市委决定由反贪局会同其他部门,对黎尚民同志立案侦查。”

    焦小玉觉得头上被猛然一击。

    “给黎副市长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