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起潮刚要上车,马才来了。
“王老板——”见王起潮要离开,马才紧追几步喊。
“你小子,从哪儿钻出来的?”王起潮停下脚,略有一丝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马才。
马才支吾了两句,说:“王老板,你是不是卸磨杀驴啊。”王起潮一听他又说跟波波做生意的事,心中先是不快,但他知道马才的性格,这小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定能回头。王起潮想,是该跟马才把话往清楚里说了。
最初王起潮确实答应过马才,如果能从波波那儿搞来建材,他给马才一笔提成。但那时是那时,眼下这事儿发生了变化,王起潮不但打消了从波波那儿套购一笔建材的念头,还诚心诚意把波波的公司推荐给另外几个合伙人,鼓励他们也用百久提供的建材。
“马才,你小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王起潮跟司机说了个地方,让他把车先开过去,自己拉了马才,往工地外走。
“王老板,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没钱寸步难行啊。”马才又开始叫穷。
马才在很多公司干过,每一家干的时间都不长,认识王起潮的时候,他在一家湖北人开的建材公司当业务经理,那时王起潮日子艰难,马才帮他从湖北人手里套了将近两百万的货,事后马才提出要二十万,王起潮一狠心,给了他十万。不久之后就听说他被湖北人赶了出来。马才这家伙,人是太聪明,做生意也精,就是心术太过不正。王起潮很是后悔认识了这么一个角色。
王起潮按捺住心中的不快,道:“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以后我不提,你也最好把它忘了,成不?”
“忘了?王老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我跟波波啥关系,为了你,我把她都出卖了。”
“啥关系?”王起潮望住马才。
马才挠挠头:“这,怎么跟你说呢,总之不一般,你还是痛快点儿,把提成给我。”
“我要是不给呢?”王起潮猛地抬高了声音。
“你——”马才张了张嘴,他没想到王起潮真的会这么绝情,“你果然比我想得还黑!”
“黑又怎么样?”王起潮斜眼瞪住马才,这瘪三,差点儿让自己走错路。王起潮现在很珍惜跟波波的合作,他对自己过去的愚蠢行为很是后悔。“马才,听我一句劝,去医院,好好守着水粒儿。你要是还有点儿人性,就想想她是为谁落到这一步的。”
“我的事你少管!”一提水粒儿,马才突然神经起来,“我问你,提成到底给还是不给?”
“你在逼我?”
“逼你咋样?”马才索性耍起了横,“王起潮你听好,你要是敢耍赖,小心我把你的阴谋说出去。”
“阴谋?”王起潮嘴角露出一丝轻笑,鄙视地望着马才。没等马才反应,一个嘴巴扇过去,当下扇得马才两眼直冒金星。
“王起潮你打我,狗日的骗子,流氓,你竟敢打我!”
王起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接连又给了马才几下。
马才这才知道,王起潮是真打他,如果不跑,可能还会挨更重的打。马才现在根本没有力量跟王起潮斗,除了吓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边跑边骂:“王起潮,王大流氓,你等着,你想睡波波,想把波波的公司骗到手,你等着。”
这些话像流弹,一下接一下砸在了王起潮心上。诅咒马才的同时,王起潮也在诅咒自己。当初马才找他,提出跟波波如此这般合作,王起潮真是动了心的。虽是一念之差,却也证明,他王起潮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真相要是传到波波耳朵里,还不知波波会怎么看他。
人是不可有贪心的,贪心这东西,真是服毒药。
王起潮后悔莫及。
一小时后,王起潮赶到大漠汗宫,波波和李亚已等在那里。今天是他做东,请波波和李亚吃饭,谁知偏偏就遇上了马才。
菜上齐后,波波问:“最近工程进展还顺利吧?”
“顺利,当然顺利。”王起潮连忙夹起一块羊排,递给波波。
李亚笑着说:“那几家公司的合同都签了,预付款也到了账,王大哥,真是感谢你啊。”
“感谢我个啥,来,吃羊排,地道的西北风味,不错吧波波?”
波波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夹起那块羊排,很有滋味地吃起来。波波最近心情很好,百久算是闯过了难关,公司运转正常不说,货单还一天订得比一天多,她都有些忙不过来了。若不是王起潮在电话里三番五次请,这顿饭,怕真是没时间吃。不过,她也真该谢谢王起潮,这段时间若不是有他,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过来。
本来说好饭后一同去郊外,那儿搞一个世纪工程,建筑商是跟王起潮一同南下淘金的内地人,中间又都经历过些磨难,算是患难兄弟。王起潮却推托道,对方饭前来过电话,说是工地出了点儿事,改天再去。
波波忽然觉得王起潮神色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是笑着跟王起潮分了手。
回来的路上,波波问李亚:“你发现没,今天王老板有点儿心神不定。”
“可能遇见啥事儿了吧。”李亚若有所思地回答。
正说着,电话响了,一看是陌生号,波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一听竟是马才的声音。马才在电话里说,王起潮是个大骗子,要波波小心。
波波还在愣怔,马才那边已挂了线。
再往前走,波波心里就有了事,马才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为什么会说王起潮是骗子?一股不祥的感觉包裹了她。
马才是在第二天晚上才将波波堵在“红玫瑰”里的,也活该马才倒霉,昨天他本想把话说细点儿,说具体点儿,谁知刚说了两句,手机就没电了。等回到住处换了电池,再打,波波那边已关了机。
马才一直在找波波,他不敢去百久,更不敢去波波家里,只能在外面堵。但波波行踪诡秘,马才根本就堵不到她。功夫不负有心人,马才靠着“贵妇人”的几个老关系,终于得知,波波现在迷恋“红玫瑰”,老是在夜色浓稠的时候,悄悄溜进“红玫瑰”。马才心说,好啊,波波,你也开始迷恋这种地方了,你不是假装正经么?
马才走过来时,波波刚坐下不久。每次来,波波都要点那种叫血玫瑰的饮料。波波喜欢血玫瑰的口感,更喜欢滑入体内后久长的刺激味儿,似火,似刀,却又让你能享受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快感。
这里面一大半女人都在迷恋血玫瑰。
看到马才,波波甚是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等明白过来,想躲,已来不及。马才已大大方方在她面前落座。
“你为啥躲着我?”坐下不久,马才问。
“你为啥总缠着我?”波波没好气地反问。
“我是为你好啊,波波。”马才的声音开始激动。
“谢了。”波波啜一口冷饮,她虽是对马才那个电话抱过疑问,但此时此景,她真不想面对这个男人,更不想听他说什么。
波波到“红玫瑰”来,一半是为了放松,一半也是为了内心的某种yu望。
深圳的夜晚,总是带给人太多莫名的伤感,有时那伤感是很难穿透的,它像一层痂,牢牢地裹住人的心灵。林伯的离去还有林星的失踪把波波拉进另一个黑夜,不只是孤单和无助的黑夜,波波现在冲不出去的,还有迷乱。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感情是很容易迷乱的,它不像小女孩那样容易陷入,痴痴地为某个人热烈,也不像中年女人那样情归寂处,将情感寄托在不断重复着的日子上。波波是浮想联翩的,也是患得患失的,她必须借助黑夜里的某双手,牢牢抓住自己,否则,波波就要被身体里膨胀着的那股混沌击疯。
“波波,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啊?”马才像一只黑夜深处窜出的狗,灵敏地从波波身上嗅着某种气息。
“马才,你这么穷追不舍,累不累?”波波说了一句,继续手捧血玫瑰,眼睛盯住酒吧深处一团暗红。
“王起潮,王起潮他是骗子啊。”马才呜着嗓子,再次把昨天的话题引了出来。
“谢谢你啊马才,要是你对水粒儿也有这份心,你就是个人了。”
马才猛就掼了下杯子:“你们,你们干吗老抓住水粒儿不放,她是我什么人?”
“马才,人死了也是有灵魂的,要是水粒儿真熬不过去,她会盯你一辈子,你怕不怕?”
“怕个鸟!波波,说说王起潮吧,我是专门为他来的。”马才的音调听上去像哭。
砰!波波打碎了杯子。她的手剧烈地抖着,一双眼睛闪出一团红,血腥的红。她在心里愤怒地诅咒着这个男人,恨不得一酒杯将他脑袋砸烂。马才还要纠缠,波波忍无可忍道:“马才,‘贵妇人’的女人是不是又浪又猛,看看你,都剩半个身体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今天来是为你好,波波,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滚!”波波猛地就抓起了面前的烟灰缸。
马才一闪,他真怕波波将烟灰缸砸向他,又坐片刻,马才自知无趣,愤愤起身,往外走,正好跟匆匆赶来的李亚撞个满怀。
“骗死才好!”李亚听见马才咆哮了这么一句。
对王起潮,波波和李亚的提防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的,也许不叫提防,是马才的话打碎了他们刚刚对王起潮建立起来的信任。如果要继续合作,他们就得多出一个心眼儿。
李亚陪着波波,两个人喝了一阵血玫瑰,不过瘾,又要了一瓶法国红。波波来“红玫瑰”,公司内只有李亚一个人知道,是波波告诉他的。波波怕自己贪杯,喝醉后失态,也怕公司一旦有急事,李亚找不到她。她现在把信任寄托在了李亚身上,这个小男人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红玫瑰”有不少像她这样的女人,身边也都坐着一些年轻而帅气的男人。但波波明白,她跟李亚不同,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真不是。她内心太多的苦闷还有寂寞,是李亚这个年龄的人不能明白的。
“今天我想醉。”她突然说。
李亚稍一犹豫,还是顺从地又叫了一瓶酒。这晚他们坐到很晚,走时,波波已摇摇晃晃,不过她努力撑着,不让李亚扶她。出了酒吧,波波问李亚:“要是王起潮耍心眼,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拿两条命。”李亚说。
“两条命,说得好,李亚你说得好,就算我们啥也没了,我们还有两条命。”说完,一头栽在李亚怀里。
第二天,王起潮大汗淋漓赶来,进门就说:“让你的出纳跟我一块进账去。”王起潮这次真是大手笔,一下就打过来二百万。款到账后,他跟波波说:“其实我也不想拖,前些日子我买了块地,一下整进去上千万。”
波波注视着他,不说话。王起潮被她看得不自在:“波波,是不是马才那熊跟你说了啥?”
“你觉得马才说话我信么?”波波反问。
王起潮干笑两声,自我解嘲道:“这年月,信不信的还有啥用,波波你忙,我走了。”
二百万到账,波波对王起潮的感觉,就又发生了变化。这个人,到底该怎么琢磨呢?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波波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林伯久的家门。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屋子的布局很合理,客厅也大。黄昏的光线昏暗地照进来,将一层虚暗洒满屋子。波波在门口静静站着,任那熟稔的气息扑面涌来,袭击着自己。好久,她深深嗅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让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安静。
林伯死后,波波突然失去了勇气,不敢轻易地想这个地方,更不敢贸然踏进这个曾经的家。是的,好长一段时间,波波是拿这儿当自己家的,她甚至很幸福地庆幸过,自己在异乡能拥有这么一个温馨的家。当然,之所以把脚步拖到现在,另一个心里,也是在等林星,她希望林星能先她打开这扇门。
搁久了的屋子,熟稔中夹杂着一股陌生,还有淡淡的尘灰,脚步一踩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像被突然惊起,扑啦啦的,鸟一样飞起,等波波敏感地想抓住什么时,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已哗一下消失掉,波波看到的,还是时光在某一处的停泊。
波波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家,就是林星摔门而去的那个晚上,那晚发生的一切,使她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家继续留住下去,尽管她知道,林伯是多么不想让她走,可她必须得走!
就那样,她把林伯交给了护工阿兰,自己搬回原来的住处。此后,波波的夜晚便开始迷乱,比那晚还迷乱。
波波有时候真是分不清,她对林伯,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或许都有,或许……那乐文呢,乐文又怎么解释?
波波想不清,波波感觉自己把自己搞得太乱,陷在泥沼里,出不来。
黄昏已渐渐隐去,最后那道光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不忍心将她抛下,可是夜幕显然是耐不住了,草草地,就把这个世界裹了起来。屋子哗一下变暗,街灯的光亮怎么也跳不到楼上,波波沉浸在一片暗暗的寂静中。这样的夜晚,她乐意有这么一份沉沉的黑陪着。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波波伸开手,手里静静躺着那把钥匙,就是林伯临走时给她的那把。进门到现在,波波一直那么握着,像是握住某个记忆,又像是握着一个秘密。波波知道,这是林伯书房里那个铁柜子的钥匙。这个家如果说有什么秘密,就只有那个铁柜子了。波波的记忆里,铁柜子是从来没打开过的,至少在她和林星面前,它一直那么紧闭着,像一张严实的嘴巴,为她们封住了一切,也让这个家多少带了点儿神秘。波波曾不止一次瞎想,藏着什么呢?爱情,恨,还是林星的身世?
现在,秘密就在她手里,那个被她和林星暗自猜测了无数次的铁柜子,忽然间像一个间谍,要将它的主人出卖。主人一生都不肯告诉别人的秘密,如果真要蓦地跳出来,黑夜会不会惊亮眼睛?
黑夜无声。
16
郑化出现了。刚一进门,扑通就给波波跪下了。
波波愕然,她没想到郑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没想到他以这种方式来见她。
半天,她避开目光,郑化下跪的姿势刺痛了她的眼睛。
跟郑化一同进来的,是一位老者,六十多岁,像是生活在乡下的知识分子。见波波半天不吱声,老者说话了,他望着波波,声音有几分恳求:“经理,你就原谅这孩子吧,他犯了大错,天大的错,但他总算没把错犯到底。”
波波已经意识到老人要说什么,她转过目光,仔细地盯住老人,老人的脸是真诚的,说出的话,也是真诚的。但波波就是不敢相信,郑化只是为了救母亲,拿走那么多钱。
老者发了急:“经理,我把钱全凑来了,这孩子,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娘,你就看在他死去的娘的分上,放过他吧。”老者说话间已哽咽起来,眼里甚至怆然落下几滴泪。
死去的娘?波波被这话击中了,就算她再狠心,再不肯原谅郑化,听到这话,她也没法狠了。
“起来吧。”半天,老者听到波波这么说了一声。
老者发现,说这话时,波波眼里是闪着泪花的。
“快起来,快跟经理把事情说清楚。”老者催促郑化。
郑化默默站起,却不开口,也不拿眼看波波,他像是受了啥刺激,整个人木呆呆的。
“说呀,快跟经理说清楚。”老者再次催促道。
老者是郑化的舅舅,在郑化老家红土湾的那个小山沟里教了一辈子书,他今天来,是替郑化负荆请罪。波波不忍心他跟着受委屈,叫来李亚,让他把郑化舅舅带到接待室。
办公室就剩了波波跟郑化,波波静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郑化开口,心里按捺不住了:“怎么,一句话也不想讲?”
郑化这才把目光投过来,那目光让波波哆嗦。这才多少日子,原来那个明朗健谈的郑化不见了,眼前,是一张沉郁得接近僵死的脸,目光枯得跟池塘里的绿水一样,一竿子划下去,搅不起一道波纹。
波波极力压制着自己,不敢把心头的怨和怒发泄出来。她再三跟自己说,这也是一个刚刚痛失亲人的人,你要冷静。
过了一会儿,郑化问:“能给杯水喝么?”
波波倒一杯水给他。她心里期待着郑化快把实情讲出来。
郑化一边喝水,一边拿眼四处张望,就是不说他拿钱为了什么。
局面僵了接近一个小时,李亚走进来说:“钱那位老人全交齐了。”说着,将一张银行卡放波波面前。波波拿着那张卡,在手里转来转去。
“你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你母亲,说,到底为什么?”
郑化微微一震,漂浮的目光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你是第三天才赶到医院的,当时你身上根本没带钱。”波波又说。
郑化吃惊地瞪着波波,这些事,她怎么知道?
“你母亲在手术台上挣扎的时候,你跟盛大建材的杨云鹤在一起,她手里钱比你多,将近三百万。”
郑化轰然垂下了头,她把啥都调查清楚了。
“后来是杨云鹤说服你,让你先救母亲。”波波进一步说。
郑化再也坚持不住了,腾地从椅子上跌下,软在地上。
“这张卡是杨云鹤的,说,你把钱放在了哪儿?”
郑化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松开,就要道出实情。
“钱在林星手上,对不?郑化你真能做得出,为了林星,你竟敢忍心去骗另一个女人!”
“不——”郑化叫了一声。
“知道不,你抱着母亲痛哭的时候,杨云鹤去了另一个地方——监狱!”波波几乎是从血管里喷出这最后两个字。
“不——”郑化的声音完全成了狼嗥。
“钱我可以不要,哪儿拿的你还到哪儿去,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给我把林星带回来。”扔下这句,波波离开办公室,她必须找一个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地方,否则,她会先郑化疯掉。
波波再次来到林伯久家,孤零零地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心里不那么痛苦的时候,才拿出电话,打给盛大建材的老板,告诉他郑化回来了,钱一分不少,希望他不要太难为杨云鹤,能放就给放了。
对方沉沉地说:“若不是看在你跟林先生的面子上,这次我绝饶不了她。”
“放她一马吧,谁让她是女人,女人是抵挡不住这个世界的。”波波说。
直到盛大建材的老板答应了她,波波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不过,一想还在看守所羁押的杨云鹤,迷茫便再一次涌来,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这世上的女人疯了?为什么每一个男人身后,都流着好几个女人的泪?
波波为杨云鹤欷歔了好一阵子。
这晚,波波睡在了林伯久家,躺在以前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床上,波波内心波澜起伏,她想起了自己流落深圳的日子,想起了曾经做“鸡”的经历,也想起了密友水粒儿,生活就像一条河,喧腾的河水过后,留在她心底的,竟全是沙子。
波波哭了,半夜时分她起身,抱着毛巾被,泪眼婆娑地来到林伯的书房。进门的一刻,她心里喃喃道:“林伯,我回来了,我来陪你了。”
三天后,波波约了王起潮去一家火锅店吃饭。
“郑化回来了。”刚一坐下,波波就跟王起潮说。
王起潮“哦”了一声,从表情看,他已掌握了这个消息。波波心里恨道:该死的王起潮,啥也瞒不过你。
过了一会儿,波波问:“当初你为什么要骗我?”波波是在怨恨王起潮,刚开始王起潮一口咬定,郑化把钱给了林星,但他自始至终没提杨云鹤。为打听到这些,波波差点儿就付出代价。要知道,她的信息一半来自于李亚,另一半,来自那个叫姚姐的女人。
那女人,可不是个一般角色啊。波波一想到她,头顶都要冒汗。
王起潮红了脸:“不存在骗与不骗,如果不这样,他们两个现在全进了监狱,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波波让他给问住了,是啊,如果王起潮提前透露了杨云鹤,说不定她一冲动,真就报了警。
火锅端上来的时候,两人又谈起了林星。王起潮说:“林星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急没用,该出现的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你的话兴许有道理,可我现在真是等不下去了。”波波呷了一口茶,神情忽然变得灰暗。
“你没必要为她背负太多,百久公司上上下下看得都很清,你为她,已经很尽力了。”
“可这有什么用?”波波的话里透出一股凄凉。就在两天前,安律师又找到她,打听林星的消息。波波害怕安律师提遗产的事,撒谎道,她已打听到林星的下落,过段日子林星就能回来。安律师放心地回去了,临走还说:“这样最好,这也是林老伯渴望的结局。”
她能骗过安律师,却无法欺骗自己。今天约王起潮吃饭,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波波现在已有点儿依赖王起潮了,不管是公司的事,还是自己的私事,都愿意找他拿主意。
“能不能不想她?”王起潮抬起目光,很善意地说。
波波无奈地笑了笑:“好吧,不提她。”
两个人果然没再提林星,一门心思吃起火锅来。深圳的火锅虽然没四川那边的地道,但也辣得两人伸舌头。不大工夫,两人头上就都开始冒汗。王起潮递给波波一块纸巾:“擦擦汗吧,好久没见你吃这么香了。”
波波心里一热,这话好像哪儿听过,细一想,原来林伯也这样说过她。是刚加盟百久不久,林伯请她吃火锅,起初以为她吃不惯,再三叮嘱,如果受不了,就换别的。谁知她却比林伯吃得猛,吃得贪,她的吃相逗坏了林伯,林伯说:“别吃那么贪,一次吃腻了,以后见不得。”
波波正想着,手机响了,接起一听,是李亚。李亚也不管她在什么地方,电话刚一接通,就在那边大叫:“水粒儿死了!”
“什么?!”
波波的声音惊得四下的目光聚过来,盯着她的脸。王起潮也被这一声吓坏了,等弄清原委,再也顾不上什么火锅,拉了波波就往外走。
波波跟王起潮赶到医院,水粒儿已被一块白布单包裹起来,护工阿兰红着眼道:“她说她要死了,还没等我给她喂下一滴水,真就……”
护工阿兰是一周前来到这边的,波波原本打算让她进百久,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后来一看水粒儿没人照顾,便跟她商量,能不能再到这边来当护工。阿兰哪能说不,当天就收拾东西,住进医院。谁知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就亲手送走了两位。
阿兰的哭声响起来,波波原本不想哭,她在路上就再三命令自己,一定要坚强,到了医院,绝不能流眼泪。可这阵,她的泪比阿兰更猛。
医生在外面喊:“谁是家属,死者家属呢,该签字了。”
王起潮拽拽她,示意她先办手续。
“你拽什么拽,还嫌她走得不快啊?”波波猛就冲王起潮吼。
王起潮赶忙去跟医生解释,说病人家属还没来,请他稍等一会儿。值班医生是位刚分来不久的大学生,大约对人间生死理解得比较淡,毫不同情地跟王起潮说:“抓紧时间,我们快交班了。”王起潮刚折转身,医生又喊:“还欠着医药费呢,先把钱交了。”
王起潮只好去收费处交钱。
病房里,波波呆呆地看着水粒儿那张僵枯的脸,她有种恍然,她真的死了,她真的死了么?狠心的水粒儿,你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泪水决了堤般,再也由不得她,翻江倒海就滚出来……
等了两个多小时,马才还是没出现。几个人轮番打他的电话,手机通着,他就是不接。没办法,王起潮只好在家属一栏签了字,将水粒儿送进了太平间。
马才最后还是让王起潮从一中年女人的被窝里拉回来的,等了两天不见人影,后来打电话,他又关了机。波波预感到不妙,马才会不会跑掉?王起潮恨恨说:“这畜生,一定又是跑去骗女人了。”果然,电话打给他表妹,表妹说,马才最近跟一个叫阿秋的女人很要好,阿秋是“贵妇人”的常客,男人是一茶叶商,外面包着二奶。王起潮按表妹提供的地址,扑到阿秋家时,已是第三天晚上十一点。为保险起见,王起潮还叫了两名工地保安,让他们佯装警察。敲了半天门,叫阿秋的穿着很露的睡衣出来开门,一对肥胖的xx子颤跳着,看见王起潮,气汹汹说:“深更半夜,报丧啊?”王起潮一把推开阿秋,扑进卧室,马才赤身裸体睡在被窝里。
“你个畜生,良心让狗吃了!”王起潮真是没想到,马才会混账到这地步。
“关你什么事,我睡我的,碍着谁了?”马才翻个身,又要睡。这人真算是无耻到底了。
王起潮毫不犹豫就给了马才一嘴巴。
马才被带到医院,一路上他还不停地冲王起潮吼,意思是王起潮不该把他的私生活说给波波。“你要负责的,要是破坏了我跟波波的关系,我不会饶你。”
王起潮又赏了他一嘴巴。
马才对水粒儿的死无动于衷,他说这样的结果他早已想到,早死早解脱,免得大家一起受罪。波波沉陷在痛苦里,对马才的所作所为没多大反应。马才执意不处理水粒儿的后事,一口咬定跟水粒儿的关系早就结束,他们现在连朋友也算不上。王起潮这下算是真正领教了,指着马才鼻子,气得发不出声。马才却厚着脸跑过来,想安慰波波。波波再也控制不住,扑上去便撕住马才,撕得马才哇哇叫。“马才,马才,你这种男人咋不让车撞死?”
一个人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从离开那个叫白银的小城,到安葬到公墓,水粒儿整整在爱情路上奔了七年。七年,一个女人最黄金最美好的七年,水粒儿竟错误地消耗在路上。
波波哗就想到自己的爱情。埋葬掉水粒儿的这个下午,天下了场透雨,雨将公墓四周的花草淋得一片透明,天空也呈现出另一派洁净,波波忍不住就想起乐文,想得很猛,想得很疯狂。她掏出手机,不顾一切地打给乐文:“乐文,我想你,我再也不要漂泊,我要你立刻来接我。”乐文先是说了一大堆缠mian的话,最后话题一转:“波波,我现在很累,司雪她出事了,我又被高风的事牵着,哪儿也去不了。波波你还是安心待在深圳吧,等这一阵子风浪过去,我们再找机会。”
“你个骗子,无赖,你比马才还流氓!”
“马才是谁?”乐文下意识地就问,问完,没等波波骂第二句,他便先挂了电话。
李亚和阿兰一人搀一条胳膊,将波波搀到公墓外边的亭子里,雨住了有好一会儿,天空已显出蓝色,王起潮坐在亭子另一角抽烟。这个下午他们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分手,王起潮还是没讲一句话。
晚上,波波没敢去林伯的家,生怕水粒儿的死,打扰了林伯。躺在自个儿屋子里,忽然就想起跟水粒儿一前一后做鸡的事。
那是她跟水粒儿认识一年后,波波已彻底打算放弃创作,这种放弃带着太多的苍凉,波波一时跟水粒儿说不清。水粒儿也懒得听,她压根儿就没把波波当作家看。作家?你居然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当作家?水粒儿曾经这么嘲笑她的幼稚。当时她们已被生活逼到了绝境,波波一连找了几家公司,都被绝情地赶出来,要不是水粒儿跟马才还有一间地下室,怕是连夜里寄身的地方都没。水粒儿也好不到哪儿,比之波波,她就更缺少生存的本领。水粒儿原先在她丈夫的单位管资料,其实也就是一个混日子拿工资的活儿,轻闲中带着太多无聊。到了深圳才发现,那种无聊有多奢侈。深圳是个容不得你无聊的地方,决然没谁雇她管资料,深圳需要她拿出真本事。水粒儿哪有啥真本事,除了长得漂亮点儿,除了会小鸟依人般钻马才怀里撒点儿娇,生存的本事她一项也没掌握。马才显然也不需要她撒娇,马才需要她尽快想办法把困境度过去,马才不想老困在这间潮湿的地下室。
两个人为找工作又接连碰了几次壁后,波波一咬牙,动起了自己身体的脑子。除了身体,波波实在没有别的优势,就算有,人们也不给她机会展示。一个夜晚她佯装出去碰碰机会,打扮一鲜地溜进夜总会,她在那里边度过了一段时间,前后跟几个男人做成了交易,总算把深圳最艰难最无助的一段日子给打发了,也算是从最绝望处挺了过来。后来她的秘密被马才戳穿,马才是从她越变越离奇的打扮上瞅出破绽的,这家伙居然学会了跟踪,居然第一次跟踪就成功地在一个男人怀里将她抓住。后来波波跟水粒儿谈起这事,水粒儿竟笑着说:“其实你做的时候,我就在另一个包厢里,被马才揍了的那男人还给过我三百块小费哩。”水粒儿说完,两个人便大笑,疯狂地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搂一起,眼泪滚滚地说:“我们这是何必呀,都到了卖身的地步,心里还盼着爱情。”
波波栖身的这间屋子,曾是林伯的一间储藏室,波波加盟百久旗下,一度还跟水粒儿他们挤一起,林伯知道后,便将这间屋子收拾一番。波波至今还记得林伯带她走进这屋子的情景,那是一个光线迷蒙的黄昏,两个人散步一样走过石水街,越过石水桥。石水桥头,林伯还指给她黄昏看,说人生美的东西不过如此,来不及抓手里,便要悄然逝去。说这话的时候,一股伤感从林伯眼里滑出,波波看得很清,却装作不见。那时候的波波心思还不在百久上,总在做一种逃离或搏的准备。林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指着桥头的石狮子说:“都说它是没有思维的,其实它才懂得,怎样才能永恒。”后来他们走上了林水大道,那是一条十分悠长的观光大街,两边店铺林立,各色商品吸引着人的眼球,可那个下午,她和林伯什么也没看到,眼前只有一条街,还有越来越暗的黄昏。到了住所,林伯打开门说:“这儿虽说简陋点儿,但总比寄人篱下要好,也怪你,为什么就不肯搬去一同住呢?”波波避开林伯的目光,这个问题她想过,没有答案,她觉得生活有时候真的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她款款笑了笑:“林伯,谢谢你了。”林伯表qing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将她引到屋子深处,指着屋里的陈设说:“要是不满意,随时跟我说,记住了,我不想让你再有漂的感觉。”
漂的感觉。林伯第一次打动她的,可能就是这句话。一个没有体验过漂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也永远不知漂的那份辛酸,那份痛楚。漂了一生的林伯,在那个黄昏,一句话就把波波所有的痛给掏了出来,当时,波波就有一种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那个黄昏的光线永远种植在她心里。
永远。
17
人为什么要逃避,人又能逃避掉什么?人若把生活看到底,便会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生活是逃不掉的,一切都要你去面对。而且逃也解决不了我们无法面对的难题。但是,世间有几个人,具备这样的目光?
郑化现在很沉默。
他窝在库房里,每天除了发货进货必须说的几句话,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而且他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他曾是二分部的经理,一个在百久举足轻重的人。让郑化进库房,是波波的决定。当时有不少人反对,认为百久再留郑化是个错误,更有甚者坚决主张将郑化送进监狱。当着大家的面,波波啥意见也没发表,完了,单独叫来李亚,说:“你把他带到库房去吧,往后,库房的事就交给他。”
这些日子,波波一次也没找过郑化,内心里也不期望他来找自己,好像那么大一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其实,波波是在逃避,郑化执意不肯说出那一百多万的下落,令波波十分头痛。她坚信郑化没动那一百多万,这一点从他舅舅嘴里已得到证实。事情很明显,郑化的背后站着林星,是林星指使了郑化,或者还有更大的隐情。林星为什么这样做?郑化为什么要冒如此风险帮林星?波波至今想不到答案。
波波刚打发走几个客户,李亚进来说:“郑化昨天晚上出去了,我跟踪了大半天,在一家叫‘夜归人’的酒吧,郑化好像跟什么人碰头。”
“谁让你跟踪的?”波波怒从心起,冲李亚火道。
“我……我……”李亚支支吾吾,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算了,往后你少做这种不光明的事。”波波泄气道,李亚的做法虽是让她意外,细一想,李亚也是为了她。除了跟踪,还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李亚正要转身离去,波波突然又问:“那家酒吧在什么地方?”
李亚说了一条街名。
晚上,波波推掉所有应酬,一个人斗争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鬼使神差来到“夜归人”酒吧。“夜归人”酒吧位于上海路32号,这儿是深圳有名的富人区,四周繁华得很。酒吧门洞不大,两根大理石柱中间凹进去一个紫红色小拱门,两盏橘红色灯下,立着两个着西装的男孩,波波想他们就是迎宾或者门童了。波波冲他们微笑一下,两个男孩脸上立刻绽放出很明亮的笑,很是殷勤地将波波带到里面。
穿过幽深的甬道,再拾级而上,波波就被里面的气势震住了。“夜归人”的豪华与迷离远在“贵妇人”之上,仿佛一座迷宫,一下就要把人吞掉。波波略显恐惧地在一座花池前僵了片刻,就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气息要把她淹没,这气息犹如花粉,吸一口便心花怒放,让人忍不住就想放弃什么。骨子里长久坚持的那种东西,仿佛瞬间就能让它摧毁。波波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深入进去?接受诱惑就意味着堕落,她猛就想起这句话,不知不觉中就有一双手伸来,轻轻牵住她,往灯光尽头走去。
波波在这儿泡了将近三个小时,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泡吧,更是一次艰难痛苦的挣扎。波波起先抵抗着,一遍遍跟自己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跑来沉沦的。可这儿的气味是那样的难以抵抗,似乎一呼吸进去,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成了一个必须释放必须排解甚至必须发泄的陌生人,一个不再顾忌灵魂不再考虑羞耻的人。是的,羞耻,到现在波波还把这两个字看得很重,不像是一个灵魂到处漂泊的人,更不像一个三十多还得不到真爱得不到滋润的女人。像什么呢?波波不知道,也不愿多想,特别是这种时候。她的身体像是被突然打开,潜伏在体内某个阴暗处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瞬间活跃起来,非常活跃,激励着她,怂恿着她,鼓噪着她,使她完全背弃自己,成了一个渴望燃烧渴望堕落渴望在夜的深处沦陷的女人。
人都有魔的一面,这是波波后来的醒悟,关键看那个叫做yu望的东西会不会被打开。“夜归人”的主题是夜,对女人而言,没什么比夜更可怕,也更具诱惑。一旦打开了,所有的女人都一样,无所谓传统还是前卫,更不是耻与无耻那么简单。
“其实很简单,这儿就是让你放纵。”那个叫阿秋的女人这么跟波波说。从波波一进来,那个阿秋便盯住了她,后来看到波波拘谨得放不开自己,索性端一杯红酒过来,说:“你叫波波,我认识你。”就这么着,她跟波波熟络起来。任何两个陌生人,在这儿都能很快地熟络,这儿的空气太适合陌生人交流,也太容易让这些孤独者找到心灵的另一半。阿秋没怎么费事,就把波波引到了纵情发泄的路上。
迷离的灯光,妖冶的红唇,红酒,性。一对对摩擦着的身体,一双双饥渴而又含混不清的眼睛,还有舞台中间那个性感而又狂野的艳舞女郎。夜把深圳带向另一条途径,也把白日里一个个正经得如同淑女的女人们带向另一张温床。这温床或许没有真爱,但绝对有刺激,绝对能供人发泄。是啊,发泄。波波到现在才发现,身体中有很多东西是需要发泄的,不只是肉欲,也不只是人们常说的下半shen。灵魂,孤独,沮丧,绝望……你要是不发泄,它会把你压死,真的会。
“想知道林星在哪儿吗?”后来阿秋走过来,贴着她耳朵说。波波暗自一惊,目光停在阿秋脸上好久,阿秋妩媚一笑:“别急,今天她不会来。走吧,我们跳舞去。”
男男女女泡在舞池里尽情拥吻时,波波眼里闪过一个人:马才。见波波分神,阿秋怪怪地一笑:“他是常客,很讨这儿的女人喜欢。”
这个晚上,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想带波波走,波波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拒绝了。惹得阿秋直笑她:“看见顺眼的就抓住啊,你这样子,哪像个跑来享受的女人。”波波脑子里却莫名地跳出乐文,该死的乐文,难道要为你守住什么?
这个夜晚给了波波许多新鲜的东西,也给了波波更多的混沌。好长一阵,波波困在里面走不出来。我是不是学坏了?我是不是堕落了?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波波禁不住这么问自己。她站在二楼小阳台的时候,目光深处便是郑化。百久公司的办公楼跟库房离得不远,那座库房曾是一家工厂的车间,当年林伯久用一百多万将它买下来,如今已增值了好几倍。郑化还是老样子,他常常一个人蹲在库房屋檐下,就像一只垂死的看门狗。
他心里到底想什么?是林星,还是“夜归人”里那些被婚姻和yu望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女人?波波真想搞清楚。那天晚上她跟叫阿秋的问过郑化,可惜阿秋说不认识。“你干吗非要找郑化啊,这儿叫刘化邓化的多的是。”阿秋这么嘲笑她。波波摇了摇头,再一次把阿秋和那个夜晚赶出去,步子迈下楼来,走到库房那边,跟郑化说:“我得跟你谈谈。”
这个晚上,护工阿兰突然跑来说,她白日看见了王起潮。
“看见他有啥奇怪的,看你,进门也不敲一下?”波波抱怨着阿兰,她正在换衣服,阿兰的冒失吓她一跳。
“不是啊,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哪个女人?”
“就是追悼会上哭过的那个妇人。”
“你是说……”
“我就说嘛,平白无故她跑来哭什么,今儿个一见,我心里有底了。”
“什么底?”
“我也说不准,反正我觉得这妇人有点儿怪,会不会……”
波波用眼神制止了阿兰,有些事是不能胡乱猜测的,猜测会让你失去判断的方向。“你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们的?”波波问。
“在一家超市,王老板陪她买东西。”阿兰的样子仍很慌张。
“然后呢?”
“后来他们一起坐车走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阿兰应了一声,往外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说:“波波,这事儿你得问问王老板,我咋心里不踏实。”
这个阿兰,怎么也变得神神经经的。波波心里怪着,却也禁不住就往那个方向想。难道事情真有这么巧?瞎想了一会儿,她换好衣服,打消了去“夜归人”的念头,脚步匆匆就往林伯家赶。
这一次,她是说啥也要打开那个铁柜子了。
波波傻眼了!她忐忑不安地打开铁柜子,一眼就望见那张照片。照片有四寸大,黑白的,装在一相框里,上面包块红布。一看,就是那个年代的纪念品。波波小心翼翼地取开红布,照片上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便冲她微笑。她的样子很甜,略带几分腼腆的脸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可以想见,当年她也是一个激情澎湃的热血青年。
“就是她了。”波波很确定地跟自己说。就是这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女人,让林伯把一生都搭在了寻找的路上。波波知道林伯心中藏着一个女人,藏得很深。这事她听林伯断断续续说起过,但林伯说得很隐秘,从来没提这女人的名字,也没提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只是说,一个人要是被另一个人偷了心,这一生,就没法活。
波波相信,照片上这个女人,定是偷了林伯心的。波波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心,急不可待地就翻下去。
波波看到一个凄凉的故事,一个痴心的男人,一个杳无音信的女人。
她断然没想到,林伯跟女人的故事,竟是这么曲折,这么苍凉。
波波花了一晚上,才把那曲曲折折的路径看个明白。这一条路,林伯走了一生。每一份留下来的文字,都可以理解为林伯情到深处渗出的血。世间竟有如此的痴情者!波波还未看完,就先替那个女人感动了。
那个女人叫陈雪吟,一个很诗意很风情的名字,可惜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林伯的描述里,她比白雪更圣洁,更纯净,也更让人遐想连连。她所遭遇的不幸,也就在预想之中了。
第二天,波波打电话给王起潮,说想见他。王起潮正在工地,电话里传来一片嘈杂声,一听波波要见他,王起潮扯着嗓子说:“今天不行,我忙,改天吧。”波波口气坚决地说:“不行,你现在就来。”
两人刚见面,波波就迫不及待地问:“陈雪吟是你什么人?”王起潮一愣,他没想到波波会问这个问题。
“说啊,是你什么人?”波波又追了一句。
王起潮咂了咂嘴,笑着道:“你咋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波波甚为不快:“王起潮,你说还是不说?”
王起潮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波波被他的动作激怒了,想发火,却又觉得理由不足,换了种口气说:“我想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王起潮始终面带微笑,只是那微笑后来有点儿僵。波波再三追问,他不能不回答,但这事,真不能让波波知道。他想了想,心怀善意地道:“波波,有些事儿你没必要搞得太清楚,知道太多,对谁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王起潮,你这话什么意思,知不知道林伯对我多重要?”波波渐渐失去理智,王起潮的好话她压根儿听不进去。
“知道,但是林先生已经死了。”王起潮点了一根烟,像是在极力回避什么。见波波又要歇斯底里,突然沉下脸说:“波波,你现在的心态很不好,百久交你手上,你应该把精力用在公司经营上面。”
“你少管我!”波波突然失控。
王起潮垂下头,久长地拿捏着手里的香烟,看得出,他也很矛盾。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服波波,或者,他原本就不应该说服她。
这天两人不欢而散,直到分手,王起潮还是没告诉波波,那个叫陈雪吟的女人到底在哪里。
波波并不理解,对王起潮而言,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实在艰难。王起潮自己也弄不清,陈雪吟跟林伯久到底什么关系,但是他强烈感觉到,这两人一定有瓜葛,而且绝不一般。
王起潮也是在林伯久的追悼会后才认识陈雪吟的,之前他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还在妻子活着的时候,有次他们谈论各自的家庭,妻子说她有个姑姑,在福建一座小城市,只是很久很久没见了。妻子关于姑姑的记忆,也只有小时候零零星星的碎片,那时她大概七八岁吧,一个叫陈雪吟的女人在自己家住过一阵子,她管父亲叫哥,父亲好像对这个妹妹不怎么热情,因为生活窘迫,突然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父亲还忍不住恶语相加。不过那些记忆已很淡了,妻子费了好大劲儿,还是没能把它详细追忆起来。妻子患病离开人世后,王起潮也曾打听过,有一次他正好去那座小城,忽然就记起妻子还有这么一位亲人,他找过不少关系,但都不知道陈雪吟去了哪儿。有人说她可能嫁了人,嫁到了遥远的西北。也有人说她可能去了台湾,因为她的叔叔还有堂哥都在那边。总之,这个叫陈雪吟的女人离开了这座小城,把所有的痕迹都带走了。王起潮只好放弃,不过心里,却认定一件事,这个陈雪吟绝不是妻子的姑姑,说不定……
王起潮回到家,陈雪吟正在做晚饭。从背影看,陈雪吟一点儿不像六十岁的女人,她的身材保持得极好,甚至跟死去的妻子不差上下,猛一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这段日子,王起潮常有这样的幻觉,冷不丁就会把陈雪吟当成死去的妻子,若不是那张脸时刻提醒着他,他都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无论岁月怎么流逝,都无法冲淡王起潮对它的记忆。多的时候,王起潮想,这辈子,他怕是就要靠这些记忆走完一生了。
王起潮在客厅怔怔立了一会儿,轻轻走过去,跟陈雪吟说:“我回来了。”
陈雪吟“哦”了一声,埋头又做起饭来。这是一个做啥都很投入的女人,这一点跟妻子陈琳很像。陈琳活着的时候,要是她在厨房做饭,是很难听到王起潮回家的脚步的。王起潮常常恶作剧地扒在厨房门上,冷不丁就吓她一跳。
晚饭做得丰盛而精致,充分展露了陈雪吟的手艺,这一点妻子陈琳望尘莫及,她总是想精益求精,做出让王起潮赞不绝口的美食,可惜她总也如不了愿,那些色泽鲜美的菜肴,一到了嘴里,就连她自己也直摇头。也许做饭真是讲天分的,陈琳临死时还抓着他的手,无不遗憾地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做过一顿让你夸赞的饭。”
“真香。”王起潮刚夹了一筷子菜,赞美便溢了出来。陈雪吟望他一眼,脸上浮出一层淡笑。“再好的美食,如果少了好心情,同样是吃不出味道的。”她说。
王起潮没懂她的意思。这些天陈雪吟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虽是深奥,却跟王起潮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王起潮的生活状若盲流,打二十岁开始,粗粗糙糙一路狂奔下来,虽是充满了惊险或刺激,到头来抓在手里的,除了伤心就是失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这日子,便粗糙得没法提。
“我今天见过波波了,就是林伯久公司那位。”王起潮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抬起眼,盯住陈雪吟。
陈雪吟“啪”地掼下筷子,起身去了厨房。饭桌上的空气被破坏了。陈雪吟像是被王起潮的话刺中,很长时间,她的身子凝固了一般,对着窗外,一动不动。
王起潮心想,自己的预感没错啊,莫非她真是……
郑化再次来到“夜归人”,就跟波波撞上了。
“夜归人”永远是那么香气熏人,艳气逼人。
波波跟阿秋正在喝咖啡。波波心情不好,百久公司跟一家客户发生纠纷,被指有质量问题,对方闹得很凶,扬言要起诉百久。眼下正是百久的恢复期,波波不想多事,为息事宁人,忍气吞声赔了对方十二万。阿秋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劝她:“赔就赔了,干吗垂头丧气?钱是个王八蛋,挣得越多,幸福这玩意儿就离你越远。听大姐一句劝,趁你现在还不是太有钱,抓紧幸福吧。”阿秋这女人,不但多嘴,还很多情,每次波波来,她都要细心周到地陪上一阵子。
波波哪有什么幸福可言,这起质量纠纷,非但让百久蒙受了损失,更重要的,它让波波明白,百久的危机远没有度过去。要想稳固住林伯这份家业,远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波波想麻醉自己,她真是心力交瘁,一天也不想撑下去了。
可真要麻醉起来,才发现很难。
人是很难彻底背叛自己的,这是波波来了几次“夜归人”后得出的真理。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像阿秋那样洒脱到除了纵欲除了享受啥也不去理会的地步,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夜归人”的票友,一个想借这儿的空气缓解自己的女人。阿秋正要将一位新朋友介绍给波波,波波看见了郑化。郑化正跟一年轻女人喁喁私语。
他果真在这里!
“你认识他?”阿秋问。
“他是郑化。”
“他就是郑化?”阿秋双眉一挑,做出吃惊的样子,目光飞快地在郑化和波波身上窜来窜去:“怪不得你看不上别的男人,原来你眼力高呀。他是这儿的新客,清高得很,很少带女人出去。”
波波像是啥也没听到,目光牢牢地盯住郑化。
阿秋又说:“那女人叫甜甜,很神秘,听说她父亲是个高官,她自己也有不少人捧着,真是想不明白,她为啥也要来这种地方?”
波波想走过去,阿秋一把摁住她:“千万别惹那女人,她是这儿的狮子。”见波波纳闷,阿秋又说:“跟着她,你会找到林星。”
波波跟阿秋还在私语,一眨眼,叫甜甜的已经不见了。波波扑出来,看见郑化上了一辆车,再想跟踪,已经晚了。
第二天,林星突然就出现了。当时波波正在处理退货的事,不知为什么,百久公司接二连三遭到建材质量投诉,已经有好几家客户提出退货。波波怀疑是进货渠道出了问题,却又抓不到证据。正跟负责进货的副经理争吵,电话突然叫响。一听是林星的声音,波波失声尖叫:“你在哪里?”
林星说:“我在家,怎么翻遍了也找不见一听饮料,渴死我了。”
波波扔下众人,就往家跑,快上楼的时候,忽然记起林星找饮料的事,折身到小区超市,提了一箱饮料,匆匆上楼。
林星真是渴坏了,如果波波晚来一步,她就要拿自来水解渴了。波波将饮料递给她,目光凝在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心潮起伏,一时不知问什么才好。
“干吗那么看着我?”林星脱了丝衫,只穿一件吊带,性感的胸不知怎么就刺痛了波波的眼睛。
“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了哪儿?”波波觉得自己的心还在狂跳,半天她还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真就是林星。
“我哪儿也没去,就在深圳。”林星扔了饮料罐,跟波波说,“我要洗个澡,身上臭死了。”
水声哗哗响起时,波波的心情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林星总算回来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她提醒自己,千万别跟她吵,一个人神秘失踪,总有她自己的理由,况且她是林星。洗完澡,林星又叫唤肚子饿,家里啥也没,波波小心翼翼说:“要不我陪你去外面吃?”林星砰地关上冰箱:“算了,这大热的天,我才不要受那份罪。”
“林星……”波波叫了一声。
林星扭转头,瞅一眼波波:“你啥也别跟我说,家里那些事儿我不爱听。”
“林星……”波波见她对林伯的死没一点儿反应,心里又急又恼。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不爱听!要是没别的事,你忙去吧,我想睡觉了。”说完,砰地关上卧室门,将波波的吃惊和期待关在了门外。
波波先是坐外面等,两个小时后还不见林星起来,耐心受到了挑战,客厅里来来回回踱了一阵步,最后竟泄气地去超市买菜,等林星伸着懒腰走出卧室时,餐桌上已摆满了香喷喷的菜。
这顿饭林星吃得极为痛快,从她贪婪的样子看,好像连着几天没吃到东西了。波波一边替她夹菜,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真怕不小心又惹翻她。等她吃饱喝足,波波刚想开口跟她说说公司的事,林星突然拿出一个存折,说:“那笔钱我拿去赌了,手气臭,全输了。昨天又把它赢了回来,连本带息,一并还给你。”
波波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打死她也想不到,林星竟会去赌。
“对了,你跟郑化说一声,往后,少跟别人打听我的行踪,传出去也不嫌丢人。”说完,穿好衣服,又要出门。波波一把拽住她:“林星,林星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林星的目光动了几动,忽然用一种懒散的口气说:“不让我走,凭什么?难道要我留下来跟你争财产?”
“我全给你,我什么也不要!”波波几乎喊了起来,“只要你留下,我现在就把公司交给你。”
林星脸上掠过一道凄凉的笑:“交给我,你想让我把它全输掉啊?”说完,挣开波波的手,一摔门走了出去。
几天后波波得到消息,林星跟着甜甜去了广州,至于是不是去赌,波波已无力顾及。波波现在总算明白,她跟林星,原本就是两棵树上的鸟,这辈子怕是再也无缘一起筑巢。意识到这层,波波很是绝望地哭了一场。
18
公司接二连三出事,令波波应对不及。
这天她把郑化叫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所有的进货渠道都查过了,没一点儿问题,怎么货一发到客户手里,就成了假货?”
“你真想知道原因?”这次郑化算是开了口。
“这不是废话么,不想知道我喊你来做什么!”
郑化迟疑了一会儿,道:“问题不在我们公司,是有人故意拿假货坑害我们。”
“谁?”波波觉得自己的疑惑快要被证实,这些日子,她在查的过程中,已感觉到问题出在哪里,但她还不能肯定。
“马才。”郑化重重道。
波波心里响了一声。
郑化这才告诉波波,最近他明察暗访一番,发现所有跟百久退货的,都是去年才发展的客户,而且一大半是通过马才引来的。这些人跟马才合起手,拿马才的假货坑百久。
“他们也是念你对这行不是太精,又怕事情传出去坏了百久的声誉,所以才有恃无恐。”
“娘的!”波波骂了句脏话,“狗娘养的马才,我饶不了他!”
“这还不算,”郑化又说,“林星染上赌,也跟马才有关。”
“什么?”轮到波波震惊了。
“我也是听甜甜说的,她是通过马才认识林星的,一开始她们也是无聊,几个女人坐一起打发时光,后来被一家赌博组织的眼线看中,林星这才陷了进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马才啥时候跟林星认识的?”波波越听越糊涂,她从来没听说马才还认识林星。
“很久了。”郑化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无奈地说,“马才这人,身份很复杂,他混迹于各种场所,给各色人充当眼线,挣一份所谓的信息费。他瞄上林星的时间绝不会晚,当时林先生跟我提过这事,念在你跟他的关系上,林先生才没让我跟你说。”
“什么,林伯知道这事?”
“知道。”郑化垂下了头。
波波心里,翻滚起一阵恶浪。马才,马才,她一遍遍吼喊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郑化赶忙安慰:“这事你先别急,我正在想办法,如果再有人退货,你交给我处理。”
波波忍住怒,感激地望着郑化,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从知道郑化拿那笔钱是去赌场救林星后,波波对他的所有误解全都消失了。也太难为他了,当时林星输了五百多万,赌场的人根本不容她走,扬言如果五个小时内拿不出钱,就剁了她一只手。情急之下,郑化竟不择手段,将一直对他有好感的盛大建材出纳杨云鹤拖下了水。而波波竟错误地将他和杨云鹤想到了那方面,真是该死。好在杨云鹤已从里面放了出来,一想这事,波波的心就痛,就悔。
“杨云鹤……她好么?”过了一会儿,波波颤着声问。
郑化没立刻回答。他避开波波的目光,心情暗淡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她现在让丈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
“哦——”
在深圳,这样的故事真是太多。深圳是淘金者的天堂,也是追梦人的地狱。得悉杨云鹤也是跟着丈夫从内地一家科研机构跑到深圳淘金时,波波心里就不只是同情了。她想哭,真的想。那么多的人带着梦来,历经千辛万苦,到头来,真正将梦想把握到手里的,又有几人?
夜深人静,波波独自待在林伯久家。她一连给乐文打了几次电话,手机通着,却没人接。是不方便,还是喝醉了酒?波波心里满是疑惑。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在极度空虚和混乱中想到的男人,到现在还就只有乐文。可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儿?是跟老婆一起,还是身边又有了新猎物?是的,猎物,这个世界大家都在猎取,爱与被爱,说穿了就是猎与被猎的过程。
波波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被乐文吞食的过程……
那时她还是一位中学教师,青春靓丽,阳光四射。省文学院到下面举办讲座,她带着一沓手稿去听课,没想一堂课下来,心便丢失在某个地方。后来她找各种理由去接近那个叫乐文的男人,甚至丢下一教室的学生不管,跑到省城跟乐文幽会。当然,那时候他们的接触还远远称不上幽会,但波波就这么想。她把每一次跟乐文的相聚都称之为幽会,她记住了他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笑脸,包括他身上每次散发出的不同气息。终于,在黄河边,夜色下,她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探出焦渴的嘴唇,含混不清地呢喃:“吻我,吻我……”那不是她的初吻,但比初吻绝对有滋味,也绝对值得珍藏。当他嘴里的烟草味还有男人的汗味如同滔滔的黄河水一样袭向她时,她便知道,这辈子,注定要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倒下去。也就在当夜,在黄河边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旅馆里,她像着火一样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尽,带着滚滚不息的浪涛扑进她渴望了许多个日夜的怀里,她呻吟着,幸福着,陶醉着,疯癫着,直到把自己彻底付出,才像完成一件什么壮举似的轻松下来。
那个夜晚是她成为女人的初ye,也是她一生痛苦的开始。一个人被别人莫名其妙地霸占着远比让别人干净利落地强xx一次痛苦得多,那种遥遥无期的等待与挣扎如同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心灵的煎熬远比吃一颗枪子还难以忍受。可波波还是忍受了下来。若不是她跟司雪后来有那么一次不伦不类的谈话,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逃”这个字。当时她蛮有把握地认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一定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她一定要独霸下来,做他终身的奴。谁知司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她全部的自信推翻,甚至将她作为女人的自尊一并打翻在地。
“这种男人,就像黄河里的皮筏子,哪个女人都想踩上来,领略一下风景。可哪个女人也休想在它上面稳坐一辈子。如果你不怕被它颠进河里,你就留下,我倒不在乎多一个替死鬼还是少一个替死鬼。”
这就是司雪的原话,一个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女人对他的评价。波波倒不是怕被皮筏子颠到河里,她是怕司雪那口气。听听,这像个妻子说的么?可她确确实实是乐文的结发妻子!
“我的男人,我懂。”司雪又说。
“其实说穿了他还不是一个能撑得起女人的皮筏子,这种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影子,一个早就让水淹在里面的影子。我是没有办法了,一脚踩在仕途里,最不能犯的忌就是踢开他。你还年轻,不至于也愚蠢到拿一生为一个影子做殉葬品吧?”
听完这些话,波波便再也没有胆量和脸皮继续留在那座城市,她像是被乐文当着司雪面强xx了一次,必须躲到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疗伤。没想这一路躲下来,伤非但没好,反而心里的那道口子更重更深……
司雪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要么就是她还没悟到,要么,就是她也深受其害,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说出来。
世上真就有一些傻得冒气的女人,情愿为影子做一生一世的殉葬品!
马才再次故技重演时,就撞在了郑化手里。
这天郑化正在库房发货,猛听楼上一阵争吵,好像又是为材料的事。郑化来到楼上,就见波波正跟一客户争吵。客户不是别人,正是以前从二分部进货的老谢。郑化堆出一脸笑,先安抚老谢坐下,又是递烟又是泡茶,老谢一看郑化的态度,心里越发来了劲儿:“郑经理,你说说,以前跟你合作,哪次出过错,这才从总部要了一次货,就给我闯下这么大麻烦。”
“不急,老谢,不急,你先喝口水。”郑化边劝老谢边给波波递眼色。波波会意地离开,屋子里就剩了郑化跟老谢。老谢还要说什么,郑化突然说:“你那批材料是不是从北大陆进来的?”
老谢猛地一怔,惊眼瞪住郑化:“郑化你什么意思?”
郑化笑道:“老谢,你就别玩这个了,看在过去合作的分上,我也不戳穿你,不过你得把人给我叫来。”
“叫谁?”
“马才!”
老谢低头不言声了,脸涨得通红,气儿也喘不匀。郑化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答复。
“老谢,我没想到你也趟这浑水,为区区十来万块钱,值得么?”郑化的声音已很不友好,看见老谢低头不语,又说:“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理解。”
“郑化你不理解。”
“怎么讲?”
老谢知道瞒不过去,他了解郑化,凡事只要让他看穿,你最好讲实话,这样还有得商量,如果硬往下撑,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郑化若没这点儿本事,也不可能让林伯久那么器重。
“算了郑化,既然你出面,这事就这么结了,我走,往后,大不了跟百久不做生意。”
“你先别走!”郑化突然站起来,正色瞪住老谢:“谢老板,百久从林先生创业那天,就没让人说过一个“不”字,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怕是出不了这个门。”
“你威胁我?”
“不是我威胁,生意场上,玩调包计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是老江湖,这点儿道理你比我懂。”说着,郑化提起电话,就要往工商部门打。老谢这才急了,一把摁住电话道:“郑经理,有话好说,大家先别伤和气。”
果然跟郑化判断的一样,从中捣鬼的正是北大陆跟马才。北大陆的老板以前在林伯久手下干过,后来因暗中跟客户串通,吃回扣,让林伯久撵了出去。北大陆有点儿名气后,开始背离轨道,专门经销仿造品或假冒伪劣品。市场上哪个牌子好销他就专销哪个牌子的仿造品,近来他居然通过马才,专门为百久的客户提供假货,然后让客户拿假货找百久索赔。如今市场造假水平高,材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没有专业眼光很难判断出来,经验不足的波波让他们给蒙住了。
“打电话让马才来!”老谢刚说完,郑化便厉声命道。老谢犹豫片刻,还是将电话打给了马才。谁知马才前脚刚到,林星的电话后脚便打了过来。林星只说了一句:“不要找马才麻烦。”就将电话挂了。
郑化还犹豫着,波波这边发话了:“让他们走。”马才狠狠地剜一眼郑化,口气极为不屑:“不就一个看库房的,牛给谁看!”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事后波波跟郑化说,她一直怀疑这事跟林星有关,却又找不出理由,现在她算是明白了,林星用另一种方式跟她较劲儿。
波波的话让郑化一阵难过,不过他还是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坏,林星她不至于损到那程度。”说完这句,郑化自己也很纳闷,对林星,他又了解多少?
郑化的心哗就暗了许多,好久,他听见波波说:“郑化,你还怪我么?”波波仰着头,目光一片迷蒙。那声音,与其是问郑化,倒不如说是问她自己。郑化的心一阵悸动,莫名地就让波波的目光给弄复杂了。
“怪你什么?”郑化把目光迎上去,静静地看着波波。这是两个原本可以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人,只是……
这一刻,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有点儿拉近,尤其波波,更是感觉百久离不开郑化,她后悔当初没听王起潮的劝阻,硬是把郑化从管理层清除出去。这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啊——
郑化似乎已意识到波波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谢,今天,就让我说一声,谢谢你,波波。”
波波的泪哗就滚了出来。
19
王起潮真是犯惑,为啥要对陈雪吟的身世那么感兴趣?
按说,他和陈雪吟,完全算是陌生人,纵使妻子活着的时候,也没把这个姑姑扯进他们的生活中来,现在妻子已去,这个陌生人就越发跟他扯不上边。可偏是在心里,他把她很当回事。
王起潮还清晰地记得,陈雪吟第一次找上门来的情景。那是林伯久入葬后的第二个傍晚,天下着细雨,深圳的天空淅淅沥沥,弥漫着一股伤感气息。王起潮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看到楼梯口坐着一位老妇人,头发灰白,眉目染霜。王起潮刚要问你找谁,老妇人就已开口:“你是起潮吧?”王起潮“嗯”了一声,老妇人一头栽地,昏厥过去。后来王起潮才知道,林伯久入葬的那个晚上,陈雪吟一直守在公墓,半夜时分她被看公墓的老头驱赶出来,陈雪吟不甘心,在公墓边的山坡下一直坐到天亮。她染了风寒,加上过度悲恸,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在医院,王起潮好几次听她说梦话,好像喊着林伯久的名字,又好像念叨着一个叫草儿的人。几次,陈雪吟昏睡中抓住王起潮的手不丢,脸上是人在危难时刻才有的表情。医生说她患有轻度的抑郁症,精神长期处在受压中,应该想办法让她轻松快乐。医院里住了几天,陈雪吟脱离了危险,便再也不肯住下去,非要王起潮将她接回家。王起潮发现,陈雪吟说起“家”这个字时,脸上有股异样的激动。
兴许是妻子走得太久,兴许是一个人的寂寞太过难熬,自从陈雪吟住进来,王起潮顿觉家的气氛浓热了许多。这阵子,他很少在外面吃饭,除了迫不得已的应酬,他都要提前回来,跟陈雪吟一道吃顿晚饭。
这天王起潮回来得有点儿晚,工地有事给拖住了。
推开门时,屋里漆黑一片,夜晚的星光透过窗户点点滴滴洒进来,王起潮还以为陈雪吟睡了,她总是睡得很早,饭后几乎不说什么话,只在阳台上静静站一会儿,然后便回到卧室,王起潮也不敢轻易打扰她。老人总有老人的生活,早睡早起是许多老人的习惯。王起潮打开灯,却见陈雪吟静坐在餐桌旁,样子像是睡熟一般,餐桌上摆着几样菜,两双筷子对齐放着。这样的情景曾在以前的生活里出现过,在他晚回来的时候,妻子陈琳就这样做好饭菜等他。王起潮当下就觉心被谁捅了一下,几步来到餐厅。脚步声惊动了陈雪吟。
“回来了?”陈雪吟睁开眼,面带慈祥地问了声。
王起潮“嗯”了一声。陈雪吟已离开餐桌,去给王起潮盛饭。
这顿饭王起潮吃得有点儿艰难,却又幸福无比。中间陈雪吟几次夹菜给他,他都没有客气,乖乖地享受着这份温暖。饭后,陈雪吟照旧去了阳台,王起潮略一犹豫,步子跟了过去。夜晚的深圳是美丽的,岂止美丽,简直绚烂。万家灯火就在眼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更是耀眼。陈雪吟像是看得入迷,全神贯注的样子,王起潮却认定她啥也没看见。阳台上的花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夜气更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润泽着人的心肺。两个人就那么站着,站成两棵相对孤立却又渴望交流的树。王起潮猜测着她的心理,她是在追忆着过去,还是在思念亲人?
“琳……琳儿她走了有十年了吧?”陈雪吟突然问。
王起潮颤了一下:“十年,十年零四个月又五天。”
接着又是沉默。王起潮不安了,这是多少天来陈雪吟第一次开口问他,而且谈起了他的妻子。他期待着陈雪吟问下去,又害怕她问。自从陈琳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撒手人寰,她就像一个梦,沉睡在王起潮心灵的最阴湿处,王起潮害怕有阳光突然把她照亮,更害怕别人突然闯进那一片禁地。每个人都有被自己封起来的秘密,王起潮的秘密里除了忏悔,还有生命不能承受的痛憾。
“她是二十六岁时嫁给你的?”陈雪吟终于又问过来一句。
“是二十七岁。”王起潮机械地回答。
“不,二十六岁。”陈雪吟对着窗外,固执地说。
王起潮没再纠正,这个问题没多大意义,重要的是陈琳的生命因他而突然终止,那是一个无可挽回的悲剧,也是他今生今世不能饶恕的一个罪。
“二十六岁,她属马。”陈雪吟说。
“您记错了,她属蛇。”王起潮这一次纠正了。
“混账!怎么能把属相搞错,她属马!”陈雪吟猛然动了怒,像是跟谁生很大的气。过了一会儿,她又平静地说:“她生在那个早春,草儿刚刚发芽。”
“什么?!”王起潮忽然想起医院里她曾喊过的名字,眼睛惊得老大。
陈雪吟却丢下他,默默离开阳台,进了暂时供她睡觉的卧室。
王起潮心里,再也无法阻挡住一个接一个的猜想,不,不是猜想,几乎就是对真实的一次次触摸。这个夜晚,他好几次从床上惊起,冥冥中听到,屋子里好像有响动,侧耳静听,却什么也没有。对面的屋子静静的,一点儿声息也没。
波波再次打来电话,问陈雪吟是不是还住在他家。王起潮支吾两句,借口工地有事,把电话挂了。
那天波波拿着照片,再三让王起潮确认,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陈雪吟。王起潮只看了一眼,便确认是她。但他没跟波波承认。
“为什么?”王起潮一次次问自己。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跟波波同样迎来了困惑,这个叫陈雪吟的女人突然带着一大团迷雾闯进深圳,把他们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搅得更乱。第二天中午陈雪吟对着陈琳的照片发呆时,王起潮便知道,自己要搞清楚的绝不只是她跟林伯久的关系,一个更大的疑惑从心里跳出来,吓他一跳。吓过之后,那个想法便越发明朗,以至于陈雪吟突然提出要走时,王起潮竟用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阻止了她:“你不能走,你必须在这儿住下来!”这话听上去真就有点儿像工头,如果陈雪吟去工地看看,王起潮在工地上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做派保不准会让她怎么想。王起潮却顾不上这些,现在不只是把她留下,重要的是还要从她嘴里掏出实话。
谁知陈雪吟突然就闭起了嘴巴。那晚以后,她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样子,除了做饭,除了默无声息地站阳台上发呆,跟王起潮,再也不肯说一句话。王起潮又不能拿话逼她,日子突然间就有点儿紧张。
波波偏是不理解,她认定王起潮在玩一个阴谋,阴谋的动机和目的她虽不是十分清楚,但她已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关心一个女人,他的关心里到底有几多真实的成分?还有,为什么一提陈雪吟,他的关心就变了味?波波将一连串的疑问说给郑化听,郑化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时候的郑化已回到管理层位子上,职务虽是副总经理,但百久很多事,都回到了他手上。
“你先不要胡想,王起潮这个人,我还是多少了解一点儿,不像你想得那么坏,至少不能把他跟马才想成一类。”
“凭什么?最初他可是跟马才合计好了要打百久主意的。”波波嘴上固执着,心里却认同郑化的说法。只是,她对王起潮的了解远远赶不上郑化,她乐意让郑化帮她拿主意。
“那是生意,跟这是两码事。”郑化说,“再说了,凡事只要马才插手,不坏都由不得。”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兴许,他也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如果陈雪吟真是林先生一生要找的人,不用我们急,她自己会来。”
“一定是她,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愿是。”郑化说完,垂下了头。他一定是想起了林伯久,想起了这位老人曲曲折折的一生。
周六的下午,李亚碰到了马才。之前李亚去了趟福建,波波让他打听有关陈雪吟的消息,结果却让人很失望,他连一丝有价值的消息也没得到。李亚穿过光明街,看见马才从一家四川茶社出来,身边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李亚已经知道,这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叫阿秋,是个在那种圈子里非常活跃的女人,她丈夫不只有二奶,怕是三奶四奶都有。她也真是想得开,拿着丈夫的钱在各种场所找快乐。阿秋最近跟波波走得很密,李亚还婉转地提醒过波波,可惜波波一听这话就要发脾气,她绝不容许李亚窥探她的私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可惜我没有,李亚这么想着,就想躲开马才朝相反的方向去。但他忽然又想,马才不会跟阿秋联手对波波上演什么吧?想法一出,李亚便改变主意,跟在两人后面,他倒要看看,这两个龌龊的男女到底要往哪里去。
马才跟阿秋一路笑谈着,就像一对关系亲密的姐弟,旁若无人的样子让李亚嫉恨。李亚到深圳四年了,至今还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当然也没进过那种地方,一是缺钱,他挣的钱保证抵不了马才三分之一,供妹妹上学还不够,哪有闲钱进那种地儿。再者,李亚把自己看得重,他是不许自己堕落的,堕落一步也不行。有谁能相信,二十五岁的李亚到现在还是处男身。这一点说出来也真是悲凉,在深圳,除了那些辛苦一年讨不到工钱的民工,谁还把这事儿当个事儿?最廉价的性交易听说都降到三五十元一次了。二十五岁的处男,李亚常常拿这句话在深夜嘲笑自己,可第二天他还是正经得如同一朵开在布达拉宫的莲花,风吹一下都脸红。
马才他们穿过十字街,进了一家名品店,李亚亲眼望见阿秋替马才买了一条领带,还有一条皮带,这两样东西,立刻让二十五岁的李亚浮想联翩。正经不能说他就没有想象,很多时候,李亚的想象很是惊人,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甚至……算了,李亚咽了下唾沬,以示自己对这件事的看重。不可否认,马才的确是个漂亮的男人,如果抛开他的身份,单从外表上衡量,女人们选择他是没有错的。李亚的记忆里,这个来自内地的男人长得剽悍,带几分野气,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好身体,健壮、魁梧,一定还有胸毛,两条腿走起路来勃勃有力,衬托得他更为高大。加上他有棱有角的脸,性感而会说谎的嘴巴,就十分的优秀了。怪不得那么美的水粒儿要弃了家不顾一切跟他私奔。只是最近一阵子,马才突然间虚弱下去,那份剽悍和阳刚也渐渐变成了落魄男人的委琐。尽管如此,跟他相比,李亚还是自惭得要命。还好,他目前还保留着一点优势,就是没滑到让人诅咒的地步。
大方地花过阿秋的钱后,马才跟阿秋告别,样子真是依依不舍。这又是马才的优点,别看生意场上他喜欢耍无赖,到女人面前,立马就能换成另一个人。既体贴又大方,包括花对方钱的时候,也能做到潇潇洒洒。马才跳上一辆车,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李亚突然来了劲儿,一狠心拦了辆的,跟了上去。车子把他带进一座小区——当然是有钱人住的那种——一幢小洋楼前,马才钻出车,掏出电话,没几分钟,李亚便看见有张脸从三楼阳台上探出来,比阿秋老,比阿秋艳,但比阿秋饥渴。
李亚至此确信,马才是吃上鸭子这碗饭了,吃得还相当滋润。这个当年为爱情逃到深圳来的男人,如今像鱼一样适应了深圳的另一条河流,游得不错。李亚就想,深圳果然是个改造人的地方。马才用这种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那么他呢?
回来的路上,李亚再三想,要不要把看到的告诉波波?后来他竟气恨恨冲深圳大街吼了一句:我算什么东西!
也就在这个晚上,波波请杨云鹤吃饭,这是经她多次请求后,郑化才答应了的。不过一见面,波波就开始后悔,她想象中的杨云鹤,绝不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