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完以后,司巍巍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很久,她才问:“你害怕吗?”

    黄晓军摇摇头,说:“不,我要是害怕就不会对你讲这些了。”

    司巍巍伸出纤柔的手,轻轻地抚摩着黄晓军的脸颊,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真的?”黄晓军半信半疑地问。

    “别担心,你没事。”她说。

    “对你不好?”他问。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我爱你!”

    黄晓军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虔诚而又深情地吻着。他在想,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他都一定要把司巍巍带在自己的身边,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女人了。他坚信,司巍巍将成为他未来的保护女神。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这个女人都将给他带来难以估量的欢娱和幸福。他愈来愈强烈地感觉她身上有一种令他朝气蓬勃、昂然挺拔的巨大魔力,她的气味、她的体温、她的眼神、她的气质……总之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令他浑然着迷、疯狂向往。其实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在没有找到的时候,他只有一个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概念。而当他一旦找到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他要找的。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有意识地排挤白姐在他脑海里的记忆,这种不由自主的背离和负义从一开始的良心不安发展到了无所顾忌的心安理得。

    “让我再看看你,好吗?”他喃喃地乞求道。

    她慢慢抽回被她握着的手,缓缓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眩目的白色亮光,一股浓郁沁心的香气向他涌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躯被包容、被融化了……

    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黄晓军,司巍巍的内心无比惆怅。昨天夜里,经过几乎是一夜的苦苦思索和反复权衡,她终于决定放弃和黄晓军的继续交往。这些日子以来,她渐渐地感悟到,在黄晓军的灵魂深处还有一个她无法透视的黑洞世界。而这个黑洞世界对于她来说,又有一道与她的灵魂不可交融的坚实屏障。她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悔悟,也不知道一旦失去了黄晓军以后,自己将怎样选择未来的生活。这个在她心灵天空如同一颗划过流星的男人,竟给她留下了永远都难以忘却的记忆。她本来打算今天分手的时候,把一张写好了信的软盘交给黄晓军,但她担心黄晓军在短时间内承受不了这个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失败”和打击。她想等他到了国外,身体康复以后,再通过适当的方法委婉地告诉他,她决定跟他分手……即使是现在,她仍然相信自己还在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但她的命运之神告诉她,他不是她永远的伴侣。至于为什么,她暂时还不能完全解释这个奇怪而又神秘的预感,但她深信自己超人的灵感决不会欺骗自己。像一场梦,又像是一出戏,她既是梦里的主人,也是戏的编导,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戏里,这都是一个在一开始她完全没有料到的结局。刚才黄晓军给她讲述的那个梦,进一步证明了她的预感是准确无误的。“可怜的小男孩儿,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你在想什么?”黄晓军在司巍巍怀里喃喃地问了一句。

    她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头,说:“我在想咱们分手以后,你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

    “我看见你眼里有一个黑洞,很深很深的黑洞。能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吗?”她温柔地笑笑说。

    黄晓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有些尴尬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真的。可能、可能什么也没有,空的!”

    “是吗?也许吧!”她说。

    耿迪和薛佳灵最早赶到机场。当他们推着行李车进到大厅时,耿迪突然发现正在东张西望的何伟。耿迪有些纳闷儿,明明说好了,不让他来送的呀?他让薛佳灵照看着行李,在约定的地点等候黄晓军和邱建,以及老仝的闺女和叶检察官的儿子,自己朝何伟走去。

    “迪哥,你不让我来,可我还是忍不住来了!”何伟的笑容有些勉强。

    “来了就来了吧。我主要是觉得没必要,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送我,我有点过意不去……”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迪哥。这一分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何伟颇有些伤感地说道。

    “瞧你说的,又不是去了宇宙。不就一个加拿大吗?!想当年,白求恩还不是说来就来了。到了那边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的。你也要多保重!”

    “迪哥,”何伟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嗓门说,“铁驴和他们老大昨天在沈阳的大街上被人乱枪打死了……”

    “天,是吗?”耿迪陡然惊出一身冷汗,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何伟摇摇头,说:“暂时还不清楚,但肯定跟他们内部有关系。我的一个沈阳哥们儿昨天半夜才打电话告诉我的。操,世道真他妈险恶!”

    “你今天来就是为告诉我这个?”耿迪这才明白,何伟为什么执意赶到机场来为他送行。对他和何伟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他知道,铁驴团伙里面,真正了解唐董事长事件全部真相的人只有铁驴和他的那个老大。

    何伟点点头,说:“这件事事关重大,电话里不能讲,我只能当面来告诉你了。最近一段时间出了好多类似的事情。我估计下一步政府又要加大整顿力度了……”何伟眼里有很重的忧虑。

    “老弟,听我一句话,该收手就收手。你现在钱、权不缺,好好干点儿正事。要是国内要真有什么动静,你就干脆也出去避避风头。记住,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凡是不好的兆头,宁肯信其有。我出去以后,想办法帮你搞个签证。一有风吹草动,你就出来。”耿迪严肃地对何伟说。

    何伟点点头,说:“迪哥,别忘了我!”

    “放心,我耿迪的为人你是知道的!”

    何伟看看表,说:“那我先走了。待会儿人一多,看见了反而不好。您说呢?”

    “好吧,我不送你了。赶紧回去吧。”

    耿迪目送何伟走出机场大厅。

    耿迪回到薛佳灵的身边。这时候,叶检察官的儿子在女朋友的陪同下已经到了。耿迪让薛佳灵把机票先给了他。他把叶检察官的儿子叫到一边,告诉他大家最好不要挤在一起出关,这样目标太大,影响不好。其实耿迪是在得知沈阳出事以后,做了最坏的打算。老仝的闺女也到了,耿迪让她和薛佳灵结伴出关。耿迪从薛佳灵那里要回了自己的护照和他跟黄晓军的机票,便让薛佳灵和老仝的闺女先进去办理离境手续。薛佳灵不解地看着他,本想问问为什么,但当她发现耿迪僵硬的表情和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津津的汗珠时,她预感到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意外。

    “你们俩先进去排队办手续吧。一会儿人一多又得等半天。”耿迪的语气很轻松,但他的眼光却紧紧得盯着薛佳灵,示意别再磨蹭了。

    望着薛佳灵和和老仝的闺女进关以后,耿迪转身刚要用手机给黄晓军打电话,发现公司的车队已经到了。黄晓军在众人的协助下从车里被抬出来,又放到了轮椅上。卞昆亲自推着黄晓军,身后跟着一群人,众目睽睽下招摇地朝他走来。耿迪心里暗暗叫苦,这他妈算什么呀?耿迪疾步迎上去,拦住大家,趴在黄晓军的耳边轻轻地嘀咕了几句,黄晓军点点头。耿迪直起腰来,对大家说:“都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听见没有,按耿总说的办!”黄晓军沉着脸呵斥道。

    于是大家准备走上前来和黄晓军道别。黄晓军一挥手:“不用了、不用了,都回去吧!”

    见众人离去以后,邱建来到耿迪跟前,低声地问:“迪哥,怎么啦?”

    耿迪抬眼看看一旁的卞昆,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没什么。时间快到了,走之前,有些事咱们几个还得抓紧商量一下。都围在这里没法说话呀!”

    邱建点点头,认为耿迪的话有道理。

    耿迪吩咐卞昆把黄晓军推到尽量人少的角落,自己和邱建远远地跟在后面。

    “迪哥,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邱建不安地问。

    “没有。昨天晚上让佳灵折腾了我一宿,愣说出国前要把房事干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傻×,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这么一套。”耿迪苦笑不已地说。

    邱建乐了,于是想起媳妇回国这几天,发疯似地跟自己干那种事,也就颇有同感的点点头。“邪了,我老婆回来也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耿迪接着说:“邱建,我和晓军走这段时间,家里就靠你了。”

    邱建点点头,心里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他对黄晓军和耿迪离开以后,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驾御整个公司和局面仍是有一定的顾虑。他也无法预料,黄、耿这一次的出走究竟是短暂和长久。丧失了进入CBD的机会,对他来讲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跟卞昆谈得怎么样了?”耿迪问。

    “还行吧。”邱建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邱建啊,卞昆其人不可深交。你要随时提防着点儿!”

    邱建停下来,看着耿迪,问:“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同意他加入进来呢?”

    耿迪轻蔑一笑,说:“我读书不多,小时候看小人书知道《三国演义》里面有个魏延,也算是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诸葛亮没少用他打胜仗,结果呢?”

    邱建点点头,说:“好吧,我明白了。迪哥,你、你和晓军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耿迪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有些凄凉地说:“说不好,有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十年八年。谁知道!”

    “迪哥,别太悲观了。也许事情根本就没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唉,谁知道呢,但愿如此吧。邱建,你比我强多了。靠自己的本事和知识闯天下,将来一定能够成功!”

    “谢谢迪哥。可要没你和晓军,我是一事无成!”

    耿迪看着邱建,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他失望了,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来到黄晓军和卞昆面前。

    黄晓军:“你们俩别跟生死离别似的,我看着都难受!”卞昆:“没错,特他妈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耿迪:“没有,邱总很担心晓军的腿能不能上得了飞机。”黄晓军:“没问题。飞机只要不掉下来,我就没事儿!”

    邱建:“哟,这话可不能瞎说。赶紧‘呸’几口!”

    黄晓军于是“呸”了好几口。几个人这才有了几声轻松的笑声。

    耿迪的手机响了。是薛佳灵打来的。她告诉耿迪,她们已经过了边检……

    耿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塌实了。

    黄晓军:“怎么样,咱们也该进去了吧?”

    目送黄晓军和耿迪消失在国际出港大厅以后,卞昆拍拍邱建的肩膀,问:“邱总,您看咱们是不是撤……”

    邱建淡漠地回答说:“再等等吧!”就这么告别,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遗憾……

    果然,邱建看见耿迪又朝他们走了回来。耿迪来到邱建的跟前,把邱建叫到一旁。

    耿迪:“邱建,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万行长和老仝已经同意帮助我们介绍CBD的项目,如果你有兴趣,过两天你可以跟他联系一下。”

    邱建:“真的?迪哥你怎么没早说?”

    耿迪:“晓军他……算了,你还是干吧。”

    邱建:“晓军是什么意思?”

    耿迪:“没什么,晓军是担心你让那帮人给骗了,或者、或者……怎么说呢,他担心你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因为这个项目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肯定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如果一旦踏进圈里,要么风光无限,要么身败名裂,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希望你要想好。咱们这个社会现在的游戏规则还没有达到你所希望的那种境界。”其实在耿迪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黄晓军并不热衷于公司在短期内有太大的发展。如果仅仅以避免树大招风为托词,似乎不足以解释黄晓军对CBD的冷漠。他渐渐地感觉到,在黄晓军和邱建之间已经有了潜在的危机……但他暂时还看不到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对谁错。

    邱建:“我会小心的。但是最重要的,我希望迪哥应该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

    耿迪:“好吧,你要多留个心眼儿。如果家里不出什么大问题,我会经常跟那帮人联系,尽力帮你拿到CBD的项目……”

    邱建:“谢谢迪哥!迪哥,本来有好些话想跟你好好说说,但是没时间了。长话短说吧,其实我、我怎么说呢,我知道你跟晓军为‘新维多’做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很佩服你们。但是将来咱们这个社会恐怕愈变愈快,咱们现在的有些做法会很快过时的。你说呢?”

    耿迪看着邱建,没有表态。他在琢磨邱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跟他讲这些……

    “我没别的意思,迪哥,”见耿迪没有回答,邱建接着说,“我想让您知道,在你和晓军离开的这段时间,为了公司的继续发展,我可能会改变一些我们过去的做法。因为我不可能再依靠你们了,我得靠自己面对和处理所有的一切。这些话我只能对您一个人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耿迪点点头,说:“明白,当然明白!”

    邱建:“好吧,迪哥,一路平安!”

    耿迪同邱建握了握手,转眼又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大厅了。

    卞昆来到邱建的跟前,问:“迪哥怎么啦?”

    邱建:“没怎么,他家里的电器忘了断电了。”

    卞昆“嘿嘿”一乐,表示对邱建幽默、机敏的钦佩。

    邱建转脸看着卞昆,问:“这有什么好笑的?”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迪哥怎么会把卞昆和魏延扯在一起呢?

    耿迪跟邱建分手以后,一直在分析邱建刚才那番话真正的含义。他意识到,在他和黄晓军离开以后,邱建很可能会很快对整个“新维多”进行彻底地改弦更张。尽管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担忧和失落,但他明白,这是邱建将来要想支撑起整个局面的惟一选择。他想听的话,到了邱建还是一句也没说。邱建的话明显表露了一个观点,那就是他和黄晓军已经过时了。想到这里,耿迪的内心就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邪火……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到了还是落得个丧家之犬的下场?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邱建和卞昆已经离去了……他想起了自己在监狱里的一段往事:耿迪有个狱友,是个留美归国的博士,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临刑前的头一天晚上,博士提出想跟耿迪下盘中国象棋,耿迪同意了。但条件是输者必须当着所有的狱友讲述一段自己这一生当中最难以启齿、最黑暗的真实隐私。那盘棋下了几乎整整一夜,最后博士输了。博士看着那盘棋,直愣愣地说,我不止杀了两个人,而是十八个……耿迪和所有的狱友都以为博士是在撒谎,直到有一个急于立功赎罪的犯人大叫有情况报告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博士又能多活些日子了。博士的死刑被暂缓执行,被博士杀害的另外十六个遇难者的尸骨也被找到了。临死前,博士告诉耿迪,那盘棋他是故意输给耿迪的,但的确经历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博士说,他早就活腻味了,他杀人是因为他忍受不了自己和这个人类社会……耿迪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和博士这类杀人狂属于两类根本不同的物种。可事到如今,他明白了,他的人生道路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正常的轨迹,跟博士这类人属于同一物种。如果真有阴间地狱之说,他的归宿只能是在那里……

    他缓缓地朝黄晓军走去,脑子里不断闪地现出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念头:……大地震……飞机坠落……世界大战……人类末日……

    坐在轮椅上的黄晓军看见耿迪正朝自己走来,他在想,耿迪和邱建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呢?他并打算直接问耿迪,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耿迪和邱建之间有什么秘密,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黄晓军和耿迪稳坐在CAAC盛京飞往多伦多航班的头等舱。鉴于黄晓军的身体的特殊情况,空中小姐给他们提供了最优待的服务。由于头等舱还有几个没有售出的空位,耿迪谎称薛佳灵是他们的随行医护人员,轻而易举地为薛佳灵骗取了头等舱的座位。

    黄晓军突然想起来,问耿迪,刚才他为什么急于要让前来送行的公司员工都回去?当时耿迪趴在黄晓军的耳边上说,阵势太招眼了,让大家都回去吧。至于为什么,等过了边检他再告诉黄晓军。

    耿迪:“东北那帮人出事了。铁驴和他的老大昨天在沈阳街头让人给做了!”

    黄晓军惊恐地看着耿迪:“是吗?怎么回事?”

    耿迪把何伟上午在机场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又向黄晓军重复了一边。

    空中小姐前来告诫二位系好安全带,飞机就要起飞了。

    “你觉得跟这次的事情有关系吗?”黄晓军问。

    “说不好,估计有一定关系。一百多个呢,有可能是分赃不均,闹内讧,也可能是黑吃黑。但我总觉得这件事闹得越大就越麻烦。”耿迪不无忧虑地说。

    “邱建知道吗?”黄晓军问。

    “暂时不知道。再说他跟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关系。”耿迪不时地看表,盼着飞机赶紧起飞。

    黄晓军也有些惶恐不安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随时发生。刚才还有一丝对盛京眷恋不舍的雅兴,这会儿早已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是立刻上天的迫切欲望。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起飞时间早已过了十几分钟,仍没有动静。

    耿迪一咬牙,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空中小姐走到他跟前,温和地请他坐下,并重新系好安全带。

    “什么时候起飞?”耿迪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我肚子难受急了……”

    “请您稍稍休息一下,飞机升空平稳以后,您就可以使用洗手间了!”

    耿迪无可奈何地坐下了。空姐离开以后,黄晓军伸手握住了耿迪的手,说:“迪哥,放心吧。我想了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没那么快……”

    黄晓军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接着机体开始了缓缓的滑动。两人如释重负地相视而笑,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晓军,吉人天相!”耿迪说。

    黄晓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半个小时以后,耿迪让航空小姐端来两杯加冰威士忌。

    黄晓军贪婪地吸着酒杯里散发的芬芳,这是他受伤以后,第一次闻到这种沁人心脾的气味……

    耿迪:“来,晓军,为所有的人干杯!”

    黄晓军乐了,说:“对,为所有的人,活人死人都他妈都算上!”

    “干!”两人异口同声。

    坐在前排的薛佳灵回过头,朝他们投来不解但却甜美的一笑!

    一位空姐来到耿迪的身边,彬彬有礼地提醒他:“先生,您现在可以使用洗手间了!”

    耿迪尴尬地连忙点头,说:“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空姐一愣,接着说:“没关系。对不起,打扰您了!”说完,正要转身离去。

    “小姐,您等一下!”黄晓军叫住了这位漂亮细心的空姐。

    “您有事吗?”空姐问。

    “麻烦你再给我们来一杯,行吗?最后一杯!”黄晓军把杯子递给了她,态度极其诚恳。

    空中小姐莞尔一乐。

    耿迪突然想起来在今天送行的人群里没有见到那个叫司巍巍的女记者。于是他问黄晓军:“对了,今儿我怎么没见到那女记者呀?”

    “她在车里,没让她下来。她自己也不愿意下来……”黄晓军回答。

    “哟,那为什么呀?”耿迪好奇地问。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挺邪的,真的,我一辈子也见过这么邪的女人。咱们可能都没见过。”黄晓军若有所思地说。

    “特聪明,人精?”耿迪问。

    “不止这个。我觉得,怎么说呢,我只要一看见她,思维就短路,立马就跟傻子似的了。邪了,真的,特邪!“黄晓军认真地说。

    耿迪乐了,说:“那你还老招人家?!”

    黄晓军苦笑,说:“唉,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跟她到底是谁先招的谁!”

    耿迪笑着说:“你也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弄得自个儿跟纯情少年似的,累不累呀?”

    黄晓军先是一乐,而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不累,真不累!”

    “得,我还真得去趟厕所了。”说完,耿迪站起来走了。

    ……

    望着窗外茫茫无际的云海,黄晓军的神色变得阴沉凝重了。他不知道这一去是否还有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跟黑子、张河林和老唐相比,他是一个幸运者。然而,命运之神不可能永远偏袒他一个人。得到的同时就意味着已经或者是将有的付出。他把公司拱手交给了邱建,等于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别人,这是他现在内心最憋闷、最悔恨的难言之隐。用“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缚裹”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可谓贴切恰当。他还没来得及考虑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以及原本是否还应该有更好的办法避免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很想知道,在机场耿迪又跑回去到底都跟邱建交代了什么?如果有朝一日他失去对局面驾御的权威,邱建又会怎样对待他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没有坐享其成的美事。人与人之间除了相互的利用就是相互的残杀,一切都是以自身利益为最高目标的争斗。他凭着本能已经开始意识到总有一天,邱建将挣脱他黄晓军手里的缰绳,成为不再受控于他人的烈马。现在不会,一年、两年、三年……以后呢?还有就是司巍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司巍巍似乎有话没有跟他讲完,或者她感觉到了什么。黄晓军明白,一旦她知道了内幕,她肯定会永远离他而去……想到这些,黄晓军感到内心一阵憋闷和酸楚,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耿迪回到座位上,关切地问。

    “没有。迪哥,你说咱们还能回来吗?”黄晓军忧心忡忡地问。

    “我觉得应该可以吧。”话是这么说,但耿迪心里知道,他们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黄晓军苦笑道:“那咱们可就全指着邱建了!”

    “你信不过邱建?”耿迪一语道破了黄晓军的心思。

    “你说呢?”黄晓军反问道。

    “说不好,不过我觉得邱建应该不至于吧?!”耿迪若有所思地回答。

    “迪哥,我有个预感……”黄晓军用双臂支撑起身体,略变换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接着说,“用不了多久,你我就会成为多余的人!”

    耿迪侧身看着黄晓军,他相信黄晓军说的是真心话,也是实在话。“那你说怎么办?”他问。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迪哥你说怎么办?”黄晓军问。

    耿迪摇摇头,说:“我倒是觉得邱建不像是那种人。他只是个书生,搞经济行,但要玩官场和政治游戏,他离了咱哥们还真是够戗。再说,凭咱哥们的本事,在加拿大也照样能打下一片新天地。只要时机成熟,再杀回来,重新开辟新疆界也不是没有可能。房地产还能火几年,谁也说不好。总会有新的行业吧?只要找对了地方,不怕挖不到金子。你说是吧?我看你呀,先把革命的本钱养好了,再去想那些个事情吧。”话是这么说,其实耿迪心里明白,在邱建眼里,他和黄晓军已经是多余的人了……

    黄晓军没再说什么,他把头一歪,望着刚才还是一片茫茫白云的天空,这会儿已经看不到一丝云彩了。眼前一切都是令人豁然开朗的蓝色世界。黄晓军的思维也仿佛被过滤了,变得澄净清明起来。而他什么也不愿想了,端起了空中小姐送来的又一杯威士忌……

    黄晓军和耿迪到了加拿大的一个月以后,邱建在办公室接待了前来采访的司巍巍。以下是二人谈话的部分记录:

    ……

    司巍巍:“就目前盛京市的房地产业的实际状况,你认为‘新维多’是否具备了一流的竞争条件和实力?”

    邱建:“客观的讲,现在暂时还不具备。”

    司巍巍:“为什么?”

    邱建:“表面上看,‘新维多’这些年确实发展很快,成了同行业队伍中的佼佼者,但这只是在策划、销售这个领域里面。作为开发商,‘新维多’还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新手。我们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仅仅是完成了最基本的原始资金积累。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几近被彻底毁灭……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司巍巍莞尔一笑,说:“我真的还不太明白邱总指的是什么。”

    邱建以一种疑惑而又警觉的目光看着司巍巍,问:“你跟晓军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司巍巍坦然地说:“对呀,我们关系是很好,但还没有达到无话不谈的那种程度。我知道,要不是黄晓军从加拿大打来电话,你是不会同意接受我今天的采访的。是吗?”

    邱建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说:“我这人不善于言辞,而且对你们当记者的缺乏好感。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所从事的事业跟你们当记者的有近似的地方。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指我们都要诱导别人。我诱导的是消费者,你诱导的是读者,二者往往又是我们共同的对象。你说是吧!?”

    司巍巍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我有一个与工作采访无关的问题,如果你邱总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行吗?”

    邱建说:“好吧!”

    司巍巍关掉了录音机,问:“你现在作为‘新维多’新任的最高领导人,如果在没有黄晓军和耿迪的帮助的情况下,你觉得你有能力驾驭今后的局面吗?当然,我指的是作为一个房地产业的投资发展商。”

    邱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实际上在过去的几个星期,也就是晓军和迪哥他们走了以后,‘新维多’已经完成了经营战略方针的重大转变。目前,我们已经开始实施转变后的一系列具体的工作了。”

    “那黄晓军和耿迪对你的做法有过表态,或者是提出过什么样的建议吗?”司巍巍发现邱健的眼里掠过一丝对她的不满。

    “没有。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或者汇报。在‘新维多’这块一亩三分地,我是最高的决策者。而且我所采取的经营和管理方式与‘新维多’过去的很多做法有本质上的区别。‘新维多’已经走过了它自己的一个时代,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说完,邱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等待着对方的下一个问题。

    邱建的言辞虽然充满了咄咄逼人的锋芒,但却让司巍巍感觉到了明显的华而不实和故弄玄虚。

    “我还有一个问题。”司巍巍尽量平静地说。

    邱建看看表,说:“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是黄晓军和耿迪他们现在在‘新维多’是什么地位呢?”司巍巍问。邱建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顾问。仅此而已!对了,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是你给晓军通报,还是由我转告呢?”

    司巍巍笑了笑,说:“我想我没这个义务,况且黄晓军也不会问我的。”

    邱建疑惑地看着她,不再说话了。

    司巍巍主动站起来,把手伸向邱健,说:“邱总,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再见!”

    “再见!”邱建轻轻碰了碰司巍巍伸过来的手,勉强笑了笑。

    司巍巍这次对邱建的采访完全是偶然决定的。黄晓军在电话里得知司巍巍决定彻底跟他分手以后,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要求司巍巍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对邱建进行一次非正式的采访,并希望尽快听到这次采访的录音。

    送走司巍巍以后,邱建拿起电话,拨通了加拿大的长途。对方接电话的是耿迪。邱建在电话里告诉耿迪,他刚刚接受完那个女记者的采访,并把采访的谈话内容几乎一字不拉的转告给了耿迪。耿迪听完以后,笑着说:“你呀,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司巍巍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肯定能够感觉到你在跟她吆喝‘此地无银三百两’。”邱建不以为然地说:“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是我不明白晓军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耿迪说:“晓军有晓军的想法,不管怎样,这不是一件坏事。也许将来你会明白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和晓军现在都是吃闲饭的了,能帮你多少是多少……”邱建急忙打断说:“迪哥,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只希望你和晓军能够早日平安回国。多保重!”

    夜已经深了,司巍巍坐电脑旁,望着MicrosoftWord空白页面陷入了沉思。她打算给黄晓军写封信。她要告诉黄晓军,采访录音就没有必要再给他寄去了。因为邱建也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她从他的眼里把一切都看到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打算答应黄晓军,把这次采访的记录做一些删改,写一篇文章发出去。也许她这是最后一次跟黄晓军“合作”了。

    ……

    天亮了,司巍巍从电脑旁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她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歌词是:如果我说你欺骗了我,你会说这是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说我欺骗了你,我会说这是第一次。我们手拉着手,彼此倾诉温情善意的谎言;我们分手的时候,却迎来了那迷人的花好月圆。一页页的书信、一次次的谎言、一天天的等待,我们的记忆再也没有回到过美好的童年……

    邱建把办公桌上一大堆材料交给了秘书,正准备起身下班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压在水晶玻璃烟灰缸下面的那张司巍巍的名片。自从那天和司巍巍见面以后,他对这个奇特的小姑娘就有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好奇,尤其是她那双充满了激情而又聪颖的眼睛,令人无法忘却。有好几次,他都想主动打电话约她再见一次面,但他却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秘书抱着一堆材料离开以后,邱建又从新坐回到椅子上。他从烟灰缸下取出司巍巍的名片,拿在手里轻轻地敲打着。他在犹豫是不是给她打一个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可是理由呢?他知道那天的采访自己留给司巍巍的印象不是太好。他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新手,把一出好戏演砸了……最后,他终于拿起了电话……

    “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邱建泄气地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念叨:“妈的,我也快犯病了!”

    三天以后的夜里,邱建和司巍巍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见面了。一见面,司巍巍就把写好的文稿交给了邱建。她笑着说:“你先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还可以再动一下。”邱建接过文稿,并没有看,说:“你误会了。我今天请你出来,没想要跟你谈工作。咱们随便聊聊吧。”司巍巍看着邱建那双与黄晓军和耿迪相比要清澈、稚气许多的眼睛,顿时感觉到了一种令她心悸的欲望,这是她跟他上次见面的时候所没有的。她想透过那双眼睛,探寻她感兴趣的一切。对邱建其人,她更多的是通过他策划的那些广告而对他有了一种潜意识的敬慕。这是一个有着疯狂欲望和精明过人的策划大师。与黄晓军相比,邱建实在缺乏那种潇洒、幽默、机敏的表面气质,甚至给人一种迂腐、迟钝的感觉……邱建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你平时总是怎么盯着人看吗?”邱建傻傻地问一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对不太了解,而又希望了解的人才这样。”

    邱建点点头,心想,这可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秉性。

    “怎么了,不好吗?”她问。

    “没有、没有,挺好的。”邱建急忙解释。

    “是吗,口是心非吧。”她依旧看着他。邱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跟司巍巍没有必要绕圈子。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个智商很高的家伙。

    “好吧,谈谈你的那些广告?”司巍巍征询了一个话题。

    邱建点点头,释然。

    ……

    这些日子,邱建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业余空闲时间都投入了和司巍巍的约会当中。他发现自己跟她有聊不完的话题。餐厅、酒吧、茶馆,甚至公园、湖畔都成了他们约会聊天的场所。同司巍巍在一起,邱建总是感到有一种令他疯狂而又欢跃的激情。尤其是她那双能够让他焕发青春的眼睛,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动力。他一直在反复地问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女人,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他知道,他跟她很难产生那种世俗的“爱情”。她的眼里始终有一种能够穿透旁人内心的灵光。他知道,这不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女人。他也不具备驾御这种女人的天赋和能力。他们俩像是两道可以相伴长远的铁轨,但却无法相交融合。有时候他甚至不敢想像,要是她跟一个男人到了床上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司巍巍一边轻轻地搅拌着自己跟前的那杯咖啡,一边笑着问:“你们男人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把女人往床上想呢?”

    邱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因为‘性’本身就是对男人最大的动力。对于男人来讲,一切想要成功和战胜对手的力量和欲望,都离不开这个根本的因素。其实这很自然,起码我就是这样。我就经常反省自己,得到的答案不过如此。当然,我指的‘性’并不是那种简单、狭义的男女‘性爱’。”

    司巍巍看着邱建,点点头,说:“我理解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这种动力对于女人来说太不公平了。因为我觉得爱情不应该是征服的象征,或者说是对胜利者的奖赏。毕竟人类已经经过几千年的文明进化,那种原始的本能应该随着人类的进化有所改变……”

    邱建乐了,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权主义者。”

    司巍巍摇摇头,说:“那你可就错了。你对女人的认识比你对楼盘的认识要幼稚得太多了。不过我倒认为,你没有必要花那么多的精力去读懂女人。上帝是公平的,他不可能把所有的智慧都赐给你一个人。与别人相比,你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宠儿了。不过你还是应该要有面对失败的思想准备。因为幸运不会总是降临在你的头上!”

    邱建点点头。这一点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尽管如此,他也希望厄运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唉,上帝保佑吧!

    清晨,邱建在卞昆、小姜、白富贵等人的陪同下来到装修工地,视察现场。一行人乘坐电梯到达了大厦最顶层,眼前一栋栋披着金色朝霞的高大建筑跃入了邱健的眼底。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酒吧跟司巍巍分手的时候,司巍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再高的大楼也有被夷为平地的那一天……

    邱建苦苦一笑,心想:所以人死了都埋进地里,一劳永逸!

    一旁的卞昆看着邱建奇怪的表情,问:“邱总,您在想什么?”

    邱建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位,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说,这楼什么时候会塌?”

    众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