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的到来,就如往一潭死水中投入一块巨石,顿时波。部民们纷纷钻出毡帐,围住疲惫不堪的将士,不管是不是本族子弟,端茶送水,一边打听战况。扯立克大叔此刻最关心的却是老三的下落。

 “巴图呢?没跟你一道回来?难道是…”

 巴特尔连忙摆手。“阿爸…”这时,扯立克的老伴娜仁托娅与二女儿阿茹娜也已闻讯赶了来。见儿子满脸疲态,老伴娜仁托娅连忙用袍袖擦拭儿子满面的尘灰。阿茹娜则塞给哥哥一只水囊。

 巴特尔仰头喝了两大口,忙又说道:“出征时,三弟编在后队,这一仗就他们那一队不曾冲阵,不至当场战死。只是大军溃杀,后队转眼就给冲散。这一路,我怎的也寻他不着。想来是给败军裹抰,往别处退去了。”

 听了这消息,扯立克大叔面色稍缓。兵败如山倒,就算在同一队,被冲散也是寻常之事。这时候,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了。“巴特尔,这一仗怎么打得如此不堪。你爹也不是没经过败仗,咱们蒙古人马上工夫远胜过汉人,就算打不过,拨马便走就是,指不定还能来个回马箭嘛。”

 巴特尔苦笑几,说道:“阿爸,孩儿也从不曾打过这等窝囊仗。当初四王子领了大军,埋伏在都司兔河以北,准备半渡而击,打汉人左路步军一个冷不防。不知为何人似乎觉察出有何不妥,离着都司兔河还有一天半脚程就停步不前。这一来,我军也进退失据。若给牵在原处,给明军中路右路推进到侧后推进,又发觉我军所在给他们这么一包夹,我军便是腹背受敌。四王子见此情形,决心主动出击,吃掉当面之敌,再抄另两路明军后路。”

 扯立克大叔摇了摇头,叹:“随后便吃了大亏。”

 “正是。我军围去,却发觉敌军早有防备,以战车环绕,摆出圆阵据守。四王子见此情形,令大军合围军冲锋,打算豁出些伤亡一举冲入敌阵,这一战便是赢定了。

 哪知,汉人铙炮竟是如厉害…”说到这里巴特尔一阵心悸,面孔扭曲显然是又想起当日血肉横飞的惨烈情形。

 扯克大叔纳闷问道:“汉人火铳火炮我见识过。火炮是比咱们蒙古人的弓箭犀利,可只能杀伤一条线,打一炮还要待许久才能再放。至于火铳,大元一统中原时便有了。射程尚不及弓箭,射起来费事,雨雪天更不能发。即便明军火铙比原先精良些能强到何处去?”

 巴特尔连连头:“阿爸。今日汉人火器之犀利胜以往十倍!当日我军全线总攻。数万大军奔涌向前等声势排山倒海。孩儿身处万马军中。舞刀冲杀是怀了必胜之心。只是到了千步之遥。便遭敌众炮齐轰。炮子如雨。一炸便扫平一片。队形登时便乱了。至数百步。明军又以火箭攒射。射速极快。劈头盖脸。那火箭都有铁矛一般长短。穿胸破腹。势不可挡。再往前近。炮子更密。明军步兵又齐射火铙。能及两三百步。

 这一仗。我将士前赴后继。死伤不计其数。只差那两三百步。眼睁睁明军就在眼前。竟不能再近敌阵一尺了。阿爸。我那些弟兄…眼见得明军弹矢如沙暴一般刮来。却没一个弟兄拉紧马缰…千户长布和第一个冲锋。被巨箭穿腹。依然不倒。挥舞着战旗鼓舞将士冲锋杀敌…”

 说到这里。巴特尔号啕大哭。“阿爸。没战死军前。孩儿对不起那些弟兄们…”

 扯立克大叔也是泪流满面。伸手揽住儿子地肩头。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了。有阿爸在。没事。”

 过了阵子。巴特尔缓过劲来。又说道:“孩儿命大。冲出不多远。马儿便给炮子崩了脖子。翻倒在地。将孩儿压住。待孩儿抽出脚来起身。眼见得大队已冲过去了。直杀进硝烟中去。孩儿换了马。便见着弟兄们一片一片地往下倒。又看见一阵烟雾腾起。千户便不见了。此时。退军号角响起…”

 “四王子下地令?”

 “是。”

 “四王子没事?他不是最爱带队冲阵么?”

 “想来是给宿卫抢了回来。哪知这一声号角却是坏了大事。打仗全凭一股子劲,一听退兵,冲了半路的弟兄们猛然给抽了脊梁一般,扭头就跑。明军大举反击,加上炮火追着打,咱们根本收不住脚,军伍散了,人心也散了。千多名弟兄,跟着孩儿跑出来的便只有百来人。”

 “百来人?你这只有三十多么。”扯立克一愣。

 “阿爸,你不知晓,这一路孩儿是怎个逃命的。那一阵败北,我军收脚不住,陆续退过都司兔河。原本是要收束人马,哪知两翼尘烟大起,竟是明军大股骑军两翼包抄而来。此时我军人马星散,根本无力拒敌,只能再退。两翼

 说上万,有些向远处包抄,有些沿途侧击截杀。弟只顾逃命,再无抵挡之力。那些明军骑兵能在马上施放火铳,虽不如弓箭精准,却射得更远,威力也更大。这一路百多里奔逃,大半弟兄便是如此死在路上。”

 说到这里,巴特尔猛然想起什么,赶忙擦去泪水“阿爸,赶紧叫上族人北撤。再迟,只怕明军要追及了。”

 “往哪方退?”

 “先往北行。四王子也是往正北方向退,或能在中途会合。若是遇不着,咱们便先抵套西北库布齐。四王子王帐原本驻十二连城,若是无明军当道,咱们便一路向东去寻四王子。若是此路不通们便寻机渡黄河,往巴彦淖尔。”

 “嗯。这行程倒还妥当,事不宜迟,即刻召集族人收拾上路。只望小三有长生天庇佑,得脱险境。等不得了吧。”

 …

 太原统帅部议堂上,此时一片欢声笑语。首战大捷,将校官佐自然振奋。开战以来便守在此处的正德更是手舞足蹈。冯虞使劲咳嗽几声,方才令众人略略安静了些。待众将佐落座,冯虞冲着正德点了点头,这才开腔。

 “诸位,此战能得全胜,本帅为,其因有三。一、锦衣卫南司用间得力。鞑靼四王子兵马一动,王帐内所收买暗谍便传出细致敌情战场部署一般无二,可称首功。皇上已传谕授勋厚赏。二、右翼前敌大都督陆完指挥若定,调度有序,遂成大功。三、步战三师从容迎敌求得火力最大发挥,予敌以重大杀伤举破敌。随后三军将士用命,穷追猛打,不给残敌以喘息之机。统帅部已颁记功状。皇上圣谕,此役大彰军威,自上而下,凡有功将士优叙功从厚封赏。”

 议事堂内顿起一片“万岁”声。

 冯虞伸手示意众人安下来,接着又道:“此役鞑子参战兵力约七万地初核,毙伤俘已近六万。此外于迂回兜剿中虏获牧民、溃兵数万,牛马羊驼不可计数陆续往南驱运,交本雅克图等蒙族处置。

 如,我军正将敌残部往套内东北压迫。”

 说到这里,冯提高了音量。“诸位,复套首战虽获大胜,却未及全胜。敌军能战之兵尚有万余,若是男丁尽发,或可增至三五万众,只是战力必大不如前。军咨司研判,敌军遭此重挫,必将改变战法,或待我军深入、分散,而后相机以大吃小;我若以重兵平推,敌或以主力入我军侧后,寻歼我军守备、后勤兵力,抑或围点打援。对此,统帅部决心将现已投入战场之步军回撤至都思兔河以南,后续援军跟进,以重兵集团固防,使敌无隙可乘。而后,以骑师、乘骑师加强移动火力,以大兵团铁流滚进,前出扫荡,两相呼应,寻机决战。”

 说着,冯虞双拳往身前一握“双拳出击,虚实呼应,互为应援。此外,还须防着巴尔斯博罗挥军南下。说来,留着这股鞑子打而不死,也有些妙处。若是河套大局已定,那达延汗也就用不着来了。”

 众将哄堂大笑。

 …

 都思兔河以南,毛乌素沙地西缘,一条望不见头尾的人流逶迤南来。至近处观看,其间全是鞑靼牧民,以及赤手空拳的散兵。步行的、乘牛车的,个个一脸萎顿。两翼则是押送的明军骑兵。扯立克大叔一家子正在其中。

 当日扯立克全族匆匆北逃,连赖以为生的毡帐都撇了。可这大队军民混杂的人群,走起来实在是快不到哪儿去,动静还大,烟尘蔽天。结果是未跑出数十里去,便见大队明军横在道前。

 巴特尔面色大变“还是给汉人抄住了。”

 说罢,巴特尔拨转马头,便要招呼弟兄们决死一战,却给扯立克大叔一把拽住马缰。

 “做什么?看看边上。你这几十号人当什么用?还拖累上千族人。”

 “阿爸,那…总不成就这么任他们来抓吧。”

 “不用。我带着族人上前归降,你领弟兄们调头快跑。他们想追,有我们这大拨人乱哄哄挡着,一时也穿不过去。快走。”

 “不成。我们跑了,明军要是对你们下手…”

 “这一大帮子老的老小的小,有何可下手的?若是汉人果然恶如豺狼…你若逃不得也就罢了,若是能逃过这一劫,寻着四王子,再奋力杀敌为我们报仇就是。走,快走!”

 “阿爸!孩儿这回抛下众多弟兄逃生,心中已是万分难受。今日若是再撇下阿爸阿妈,我还有何面目偷生…再说,如今也走不了了。”

 扯立克顺着巴特尔呆滞的目光回头观看,只见来时路上尘烟大起,显然是大队军马遥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