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抬眼张望间,只见端门徐徐开放。不多时,两列军伍在端门中门前会合,随即顺御道鱼贯而入,向着午门方向齐头并进。群臣大哗。为何?按着周礼所订,禁宫前设五道宫门,合“九五之尊”中的“五”数。每道宫门中门间以御道相连,能开穿正门走御道的从来只有天子銮驾。而这端门,正是天子出入宫禁之所。天子出巡,端门中门开,端门门楼内钟声大作,宫外黄土垫道洒水净街,官民人等伏道相迎。天子回宫入端门时,端门鸣钟,午门击鼓,寓天子安归。可想而知,这端门是何等所在。今日端门正门竟为这两列军兵而开,按说是大逾礼制。
阁臣刘忠见此情形,忍不住轻挪脚步凑到李东阳身边,低声道:“元辅,这是何意,岂非逾越?”
李东阳淡淡一笑,轻声回道:“呵呵,开中门行御道,还有一干人不属逾制——天子门生!”
所谓天子门生,即贡生会试上榜得入殿试,由天子亲试钦点放榜传胪的新科进士。殿试起自武氏周朝,但于有唐一代时断时续,不成体制,多数年头还是委宰相等重臣主考。如此,同科及第者互称同年,称主考官为座主、座师或恩门,自称门生。如此,则便利主考结党营私,培植势力。故而自宋代起,天子便亲自主持殿,钦点及第。新科进士遂成天子门生,感恩戴德的也只能是天子了。只是这殿试,素来只取文士,今日这上千武学学生也得以厕身其列,还一来一大拨,难怪朝臣惊诧了。
只见队伍来到校阅台前,横列整队,随着排头值星官一声“立正——”口令,齐刷刷“啪”的一声脚跟相磕之声,偌大个军阵齐整肃立,鸦雀无声。文武百官此时看个分明,军伍共两千余人,分作左右两大列。校阅台左手的队列,除排头数十名将校外,皆是着尉级军官服却无军阶衔牌的徒手学兵。右列则是两千佩枪精壮官兵,号衔齐整,显然是个完整团级编制。
此时,值星官出列,朝冯虞行个军礼,高声禀报:“讲武堂教官、学兵及教导团全员来到,静候军令。”
冯虞回礼。“原地候命!”
“是——”
待值星官入列,冯虞转身向正德行军礼“启奏陛下,我大明讲武堂全体教职,第一期全体一千名学兵及教导团将士全员抵达,恭请陛下训示。”
正德回礼。命道:“头前引路。朕要检阅。”
冯虞引正德下了校阅台。侍卫牵了御马过来。正德摆手。“朕步行阅军。”于是。冯虞伴着正德。在城楼上奏响地军乐声中由东向西步行检阅军阵。正德所到之处。保持军礼地学兵、将兵注目随行。目光无不尊崇炽烈。让正德心下大喜。这才是统御三军地滋味。频频与学兵们挥手致意。时不时还停下步伐。拍拍这个。瞧瞧那个。学兵们何曾想过能有机会面见天子。更不用说如此受阅了。一个个感激涕零。有地眼眶已不禁泛出泪花。
冯虞则在身侧解说。“陛下。现下讲武堂于豹房以北营署已全数完工交用。学堂现已选编文武教职二百余。只是合用地教官依然不多。有些只是顶个数。聊胜于无。学兵为正编生员九百人。候补生员一百人。于教学中逐次选汰换。最终能完训结业地当在七成。别地也继续受训。算肄业。回原部则列为候补官。战时有了伤亡。则可填补。”
“七成?那是七百人?”
“是。七百人。足供三个新编师所需中上尉及讲武堂留用之数。百工使司明年《。今年出产枪炮弹葯。可供三个师简编换装及囤积备需。这第一期。召地员额便是依此而定。明年若是使司整合扩产得便。或可换装六师。”
“那校级学官呢?”
“现下学堂师资太弱,不过数十人,课案也无着落,尚无力教导学官,只能先由学兵教起。待明年入冬筹备得更加妥帖些再开教或更好些。”
正德点了点头,继续检阅。
来到教导团军阵前,冯虞又道:“臣以为,讲武堂当附设一军,供教官、学兵研摩战役战术指挥、习学统兵之用。此外,日后若是有何新装备,也当优先拨付该部,以实证军器优劣,研拟相应战术战法。”
“这主意使得。这是哪方抽调的兵将?”
“回皇上,目下为侍卫亲军第一师第一团兼任。日后,臣拟选调各军久经战阵、最好是负过伤的老兵编组,并扩编为师。如此,该部可称雄中之雄。平日为讲武堂教导团,试用军备、研拟战法最有心得。万一有事,便为皇上手中一可靠劲旅,足可以一当百。”
正德大喜“如此安排甚是妥帖。
不过,按你如此说法,如今这一团人马是否单薄了些,你也莫要太小家子气,将你这第一师全数先行抵用。平日里三个团轮换,不值守豹房的就配属讲武堂嘛。至于日后教导师编成,加上侍卫亲军全体,战时皆列为统帅部直属战略…那个什么来着?”
“直属战略预备队?”
“哦,不错,就是这名目。”
“臣领旨。”
检阅已毕,正德重登校阅台,发布训示。
“今日是正月初一,新春正旦。原本国事皆停,普天同庆之日,朕却与文武百官同道此地,为我大明讲武堂开署。为的什么?想我大明先祖、先烈奋军威而扫**,开创这煌煌基业。百年之后,国家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之暮气日重
冑都不全的鞑子都能肆虐九边,官军竟不能制。小败军残寇,便为祸沿海数十年!国家养兵千日,竟连一时也不得支撑。这是朝桐政之误,更是我大明军人之耻!
今日正旦,都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朕便是要取这吉意,重振我大明军威。整军经武,首在得人。诸位教官、学兵、将士,便是我大明新军劲旅根基之所在。
何为新军?新枪、新炮、新装、新编,更要紧的是新战法新眼界。为何日后提拔武官不再起自行伍,而要自学堂简拔?如今这装备换了,打法跟着换,战术跟着换,编制跟着换,脑筋也得跟着换。日后官军编制更庞杂,指挥调度更是学问。诸位学成后,是要领兵的。只会舞刀弄棒,徒逞蛮勇,不济事了。学问从何而来?讲堂上学先生之所授固然紧要,更要举一反三,自行揣摩,融会贯通,学以致用,这才是武学之道。
今日尔等自端门正门而入,就此一行,便是天子门生地名号了。所谓天子门生,一心向学固然紧要,更须怀一腔忠君报国之志。国家养兵何为?要的就是仰赖将士们奋勇为国,振国威于四海,扫顽敌于八荒,留英名于青史!岳武穆曾言,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太平。我大明讲武堂,要的便是为国为民不怕死不惜命地热血儿郎。今日朕便赐一副对子与学堂。”
说着,两名宦官各捧一副竖轴条幅,于正德身边展开。只见联上写着:“贪生怕死请走别路,升官发财莫入此门”另一宦官再展一横幅:“大明军兴。”字倒是龙飞凤舞,颇有些霸气,至于这对联词句,却是冯虞替正德所拟,至于出处,便是后世黄埔军校门上那一对了。
台下这上千学兵,皆是边军与侍卫亲军中所选拔,一要作战悍勇无畏,二还要识文断字。能合着这两条的,皆是一心报国的热血军人。听着天子亲承期许,慰勉有加,一个个早已心怀激荡。待冯虞接过正德所赐条幅,值星官猛然跨前一步,振臂高呼:“精忠报国——”
数千将兵一遍遍齐呼“精忠报国——”、“精忠报国——”经久不息。
待口号声沉寂下来,正德问冯虞:“统帅部情形如何?”
“回皇上,侍从室、参事室、军政部、军咨部、军法司架子倒是搭起来了,只是人手紧。当初数十名行伍世家子弟在我侍卫亲军中效力,个个皆堪大任。这回一气调了半数出来充入统帅部。呵呵,有些将门虎子见由统兵官改为特业官,还不大情愿呢。此外,由各处军镇调了些纯熟军务的幕僚。锦衣卫南镇抚司也调了许多人来。再有,便是自兵部调人了,尤其是职方司,全体并入。”
“兵部肯放?”
“兵部倒是没二话。倒是有些司官听说要由文官改武职,颇不情愿。臣以行军法处置吓了几句,倒是都老实许多。”
“现下统帅部能发动做事了?”
“自以上人员到位,臣便着力教他们两条。一是学会制作判识舆图沙盘,学做兵推。二是学做动案。
如今,军咨部已做出一份全**力整编之《振武专案》,一份于外邦情侦布建之《定远专案》,及推演攻伐鞑靼之《雷霆专案》,此案又分作甲乙丙丁四分案。这些案子臣已审核,还算堪用。”
正德喜道:“万事开头难,国城你能将这架子搭起来,事务做起来,便可说是成了大半,居功至伟。今日开署,朕即刻钦命两处主官,授印旗匾。冯虞——”
“臣在。”
“统帅部及讲武堂两处要津,你用心筹谋,调度有方,数月间便成规模,办事极是得力。朕封你为统帅部长史,加太保、领兵部尚书衔,替朕总管统帅部事务。侍从室、参事室、军政部、军咨部、军法司一律改作使司。伏羌伯毛锐堪称能员,着任都侍从使,听说那王守仁多谋,着任都参事使、杨一清任都军政使、保国公朱晖任都军法使,军咨使司就由你暂且兼领。讲武堂则由朕亲任都督,国城你领个总教谕,日常事务及各分属任命悉数交与你了。能者多劳吧。”
冯虞当即叩首谢恩。礼毕,冯虞起身奏道:“谢皇上信用。不过…臣请辞侍卫亲军都护一职。”
“这是为何?”正德一愣。
“避嫌。臣既就任于统帅部,执掌军令,若再统辖一军,于理不合。臣愿以己身设限,日后但凡调入统帅部、讲武堂任职者,不得再兼统兵官。”
看冯虞一脸至诚,正德深为感动。“好!果然是公忠体国,朕准奏。不过,侍卫亲军是你一手操持起来,如今国城你若去职,何人可代?”
“武靖侯赵承庆与臣协作多时,也可称是侍卫亲军元老,由他继任,必不负众望。范长安为侍卫亲军第一战将,军功卓著,深通军略,亦可担当。”
正德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以赵老将军暂代,范长安辅弼,过几年便可接手。嗯,反正侍卫亲军平日也归讲武堂调用,国城你就近关照着,朕也放心。朕知道那亲军团是你心头肉,如今特许将这一团人马充作你私兵亲卫,随同转任。赵承庆自己再重建一队中军罢。”
说罢,正德一招手,一队大汉将军捧着统帅部、讲武堂印信、匾额、军旗上前。礼宾官唱道:“天子授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