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虎眼露凶光,方才还在逞威风的正德终于发觉只觉腿脚发软,不住后退,手上的长鞭不知怎么着也已掉落在地。
见情势危急,冯虞急了眼,情急之下,右手一撑扶栏,竟是飞身跃入笼中。双脚刚一触地,冯虞就地一滚,化去冲力,再起身时,正好是挡在正德身前。
那老虎本来已打算发力扑击,不想突然有人从天而降,吓了一跳,劲力自然泄了,只是抬眼仔细打量这位空中飞人。
冯虞护住正德,低声道:“皇上,请后退几步,以免伤及。”见正德会意小步后退,冯虞抬头冲着上头密匝匝围观的人群喊道:“哪个侍卫佩刀的,掷一柄与我!”
上头一名御前侍卫反应快,听了这话抬手就抽出肋下佩刀,反抛向冯虞。冯虞抬手接住刀柄,挽了个刀花,右脚跨出一步,持刀向前遥指猛虎。
那老虎这会子也已回过味来,原来来者不善。它又摆出一副扑击的模样,口中发出一阵阵震慑人心的低吼,双眼恶狠狠死盯着冯虞。冯虞毫不相让,怒目相对,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空着的左手紧攥成拳,想是用力极大,微微有些发抖。
一人一虎就这样无声对峙,周遭众人也是屏息静气,轻易不敢作声。虎山内外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过了一阵,不知是谁去传讯,远处脚步声大作,各处巡哨值更地御前侍卫与当值待命的侍卫亲军将士纷纷纷纷从四面涌来应援。
受这脚步声一激,那老虎突然暴怒“嗷——”地一声吼啸,一压身,一蹦老高,猛向冯虞扑来。
方才听着外头嫌诏,冯虞心里便是一紧,抬眼死死盯着老虎的动静。见那老虎抬头咆哮,冯虞便知决战时刻已至。刹那间,冯虞胸腹间提一口气,紧紧握刀的右手略微一松,以便灵活运刀,重心微一下沉,取蓄势待发之势。
就在猛虎蹿起的一刹那,正德与围墙上围观地众人不觉齐声惊叫。只见冯虞此时身形也已动了,俯身向前,一个箭步猛蹿向前,手中刀一个举火烧天,向上斜指。人在下,虎在上,转瞬间交错而过。
正德见那老虎竟越过冯虞直向自己这边扑来。不禁大惊。正要转身逃跑。却觉腿脚无力。竟是迈不开步了。哪知那老虎在他身前几步之遥落地后不再前扑。却惨嚎着满地打起滚来。撞得近处假山上地太湖石一块块崩裂飞溅。
在它身下。鲜血洒了一地。肝肠甩出老远。莫非方才冯虞从它身下蹿过地同时。竟给这孽畜顺手来了一刀?
墙上围观地众多侍卫这时也都回过味来。身手好些地纷纷各擎刀剑纵身跃入笼中。很是骁勇地齐齐扑向那重伤地猛虎猛劈猛刺。还有一位纵身跃起。借着下落地势头。挥刀猛砍向老虎地脖颈。这一刀下去果然势大力沉。几乎将虎头整个剁了下来。
冯虞此时已抛了腰刀。来到正德面前。拱手施礼。“皇上受惊了。”
正德此时已渐渐缓过劲来。用力吐了一口气。狠狠一拍冯虞肩头。叹道:“好!好!亏了是爱卿出手。虽不曾得见爱卿沙场风采。今日却是尽显我大明骁将之风!”看了看那些仍在对着死老虎下手地侍卫。正德摇了摇头。“可惜了一张好虎皮。”
没想到正德惊魂未定之下。竟能冒出这么一句来。冯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当冯虞搀扶着正德步出虎山,登上地面时,四下里欢声雷动。此时,正德除了腿脚依然有些发软之外,神色已近平常。见众人冲着他欢呼喝彩,正德如凯旋一般四下招手。直到回到中宫寝殿,正德往椅子上一靠,这才长出一口气。“今日还真是唬着朕了,多亏是爱卿及时现身。诶,国城,你是怎么到了西苑来了?”
“回皇上。今日正好要来禀报统帅部、讲武堂筹备等一干事宜。问了中官,说皇上到了西苑,臣便寻了来。可巧正目睹皇上遇险。可见皇上是洪福齐天的。”
“哈哈,如此说来,朕还真是有些运气地。来来来,国城,坐。你有何事须报的,这便说来罢。”
“却有三件事要禀告皇上。一个,日前收到福建方面捷报,福建水师杨风部战风搏浪,攻坚克难,已克复台湾。窃据海上之匪寇已尽行剿除。是役,当地土著助力不少,杨风奏请于当地行土司制度,不知妥当否,请圣裁。”
正德大喜。“哦,有这等事!前些时不是还有奏报说有海匪以台湾为老巢,嚣行南洋。朕正担忧着,如今开了海禁,一般海商岂不是要遭盘剥洗掠,如何出得了远洋?不想福建水师倒是动得快。嗯,这几年来,福建水师精练兵马屡立战功,当大大地褒奖一番,以为表率。国城,你看呢?”
冯虞自然是心下大喜,忙应道:“既然开了海禁,出海商旅便是名正言顺。海商纳了赋税,朝廷便应尽到护佑之责。
朝子民在外受了欺侮,朝廷若是鞭长莫及,却要让番去。依臣之见,不妨扩编福建水师,打造坚船利炮,巡弋四海,震慑宵小,扬我大明天威!”
“说得好!只是,如之前所说,营建水师极耗银钱。这银饷从何而来?”
冯虞笑道:“这却不难。正是牵连到臣要禀报的第二桩事。”
“嗯?你说。”
“福建水师从俘虏口中讯问得知,数年前,一股汉人水军自西洋而来,征讨苏门答剌、吕宋等地,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如今已在上述两处开衙设府。彼等自称是什么南洋公司。”
“南洋公司?什么东西?”正德听到这新鲜名号,大觉怪异。
“回皇上,这‘公司’是个西洋名号。说起来就是个以经营商贸牟利为宗旨之帮派,近似我大明之商号。于西洋极远诸国,如佛朗机、英吉利等国,各色大家商号、店家多冠以公司之名。”
正德奇道:“既是商号,如何还有水陆师,征伐四方?”
“回皇上,西洋诸国,多有民间商团往异域行商,为求一落脚囤货之所,常占据无主之地,或向当地朝廷租界小块土地。若见一国孱弱,便生虎狼之心,纠集悍勇之士,鸠占鹊巢。所掠之地称殖民地,招引本国民众迁居拓殖。而该国朝廷则乐观其成,常授予商团,也就是公司垄断贸易、组训兵马、宣战媾和、开府问案之权。若是失礼,与该国朝廷无关。
若是得胜,则往殖民地征税。如此一来,当地财货源源不绝运回本土,国势日盛。待授权公司统治稳固后,则将殖民地收为国有,派驻总督。”
“那…公司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也不至于此。为朝廷开疆拓土,自然是封爵受禄,光宗耀祖。此外,统治殖民地一般有十数年至数十年之久,早搜刮得钵满盆溢。再有,许多公司中皆有朝廷入股,本就是官商一体了。借着这些个公司,西洋诸国多年来于千万里外开疆辟土,国势日盛。”
正德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办法。哎,那什么南洋公司万里而来,莫不是要在我大明周边开疆拓土?那迟早有一日,必是要打上门来地?”
只听冯虞又说道:“那南洋公司倒不是西夷所派。据说,这些汉人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流落西洋地大明将士后裔,学了那西洋人的点子,又仿制了西洋枪炮,倒也称雄一方。如今却是顺着当年三宝太监故道,一路征伐而来。至于是垂涎南洋商路繁华,还是心念故土,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说来,这些人兵势颇盛了?他们哪来地银钱?”
“一来是搜刮所陷之国,二来,这南洋公司凭着军力强盛,在南洋上向往来商船征收赋税。缴纳了银钱的,发放批验旗与船引,由其水师护佑沿途保平安,不纳地,就不好说了。据说,单这一项,南洋公司一年进项便是数百上千万两银子!”
正德听罢吃了一惊“这么多!竟比朝廷年入还多!”
冯虞道:“正是!方才臣所说养兵之法,正是借鉴于此。”
正德点了点头,思虑片刻,突然问道:“若是…若是咱们大明也如你所说西洋诸国一般,收编这什么南洋公司呢?咱们南洋水师要征税护航,势必要与这南洋公司抢生意,两边说不得迟早是兵戎相见。听你说来,这南洋公司同样有枪有炮,且富可敌国。咱们未必稳操胜券。即便打赢了,毕竟也是我大明子民…再则,如你所说,西洋诸夷迟早要打过来,那咱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打过去。御敌于国门之外,总比在家中开战好过许多。”
冯虞还真没想到正德有如此远略,原先备下的许多说辞竟是用不着了。“皇上深谋远虑,臣佩服。要不…臣先令福建水师派船去南洋摸摸这南洋公司的底,若是果真心怀故国,则以诚相待,从优招抚。若是怀了别个心思,再议征讨不迟。”
“好!反正你那锦衣卫原本也担着这等职事,就由锦衣卫与福建水师会同办理吧。”
“遵旨。那台湾岛夷?”
“难得他们孤悬海外还一心为朝廷效力。毕竟地域遥僻,就顺民性 民力,设土司分封羁吧。此事让福建水师上个条陈,交吏部办吧。对了,方才说到福建水师往南洋开拓,那干脆改作南洋水师。上回议而不决,今日这就定下了。台湾设台湾卫,加上南洋水师驻泊,不会再出什么差池了。至于任用将佐,你来举荐。哦,北洋水师也要尽快搭起来。”
“遵旨。再有就是上回圣上交办统帅部、讲武堂之事。臣用心办差,如今架构已然草创,不过,遇着一桩棘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