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由正阳镇一路回奔二十里,还不待喘口气,就听到料的噩耗。一口气接不上,赵燧只觉胸口一闷,险险栽下马来。幸好亲兵手快,一把扶住。赵燧闭紧眼睛,深吸一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你们几人,是哪位头领部属?”
来人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回道:“大都督,小的们是李活佛…哦,李指挥麾下。”
“你说老营完了,战况究竟如何?”
“今日凌晨时分,弟兄们正在熟睡,官军前来偷营,摸了放哨弟兄,四下围拢,堵住营门,炮子齐。弟兄们仓促迎战,死伤不计其数。刘副都督领军冲了几回,都给打了回来。随即官军一步步压了过来,炮火劈头盖脸,弟兄们根本没交手的机会。最后是杨夫人献计,搜罗马群,烧着尾巴驱向官军,这才冲开一条道。”
赵燧忙问:“都突出来了么?”
那小头目摇头叹道:“没有,打头的冲出来些个,之后官军以骑兵冲杀合围,后队又给缠住了。我等这一营是突围先锋,好容易冲杀出来,却遭官军骑兵一路追杀。官军火铳犀利,这一路弟兄们被打倒无数,渐渐便跑散了。我等仗着马快,算是捡了条命,特来寻大都督报讯。”
听到这里,赵燧心急如焚,问道:“这么说,官军重围中还有许多弟兄?”
“是。我等走脱时还有无数弟兄陷在官军包围圈里。”
赵燧不再多问,解下水囊抛给那气喘吁吁的几个溃兵,随即翻身上马,高喊一声:“弟兄们,随我杀回老营去——”一骑绝尘而去。
大队向南狂奔出二三十里地,迎面又见数百响马队形散乱,没命地逃奔而来,身后不过百余名官军骑兵,紧紧追杀。一路上只见官军阵列中不时冒起白烟,枪声爆响,前头往往便有一名响马栽落马下,或是未能脱镫,惨叫着被惊马一路拖行。
那些响马正在狂奔,不意抬头望见自家大队,当即玩了命一般鞭打坐骑,向大队靠拢。身后那拨官军看见响马大队来援,纷纷勒住战马,举目张望。
劣谟军官寻衅一般。众目睽睽之下抬手举枪射杀一名落在最后地响马。紧接着一声唿哨。带队拨马退走。
赵燧看得大怒。正要率军追过去。却一眼看见溃兵中一个着银甲地正是刘三。赵燧便弃了追杀地念头。朝着刘三迎了过去。
两人一照面。刘三抱着赵燧放声痛哭。“赵疯子。老营完了!几万弟兄。还有家眷、辎重。全他娘地完了!”
自霸州整军以来。响马明编制定官阶。头领之间都以将军、都督、指挥相称。今天刘三开口便以诨名呼赵燧。可见是急昏头了。赵燧此时压根就不理会这个了。本应叫刘三大名刘惠。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老三。就剩下这些人了?其他弟兄呢?还有冲出来地没有?”
刘三摇头道:“惊马开道。咱们冲出几千万把来。随即便被打散。后头地也给压了回去。那时各部头领有地突围而出。有地战死。营伍已乱。现下只怕是已经完了。”
赵燧听罢。心中估算。此地离着老营还有段路途。即便杀回去。只怕也晚了。再说。刚才一队明军已现自己行踪。回去是定要禀报地。明军此番大胜。只怕是士气正盛。说不定便是全军扑来。要一举扫平西路军。正面决战。恐怕一点胜算都没有。想到这里。赵燧眼眶含泪。一咬牙。一跺脚。“撤!”
身边大小头目都是一愣。撤?这一路几十里刚跑下来,接着回头再跑一回?“大都督,是要回头打正阳镇?”
“打个屁!官军主力转眼便到。全军立即于正阳镇以东择点渡淮,南边走不通,咱们回河南去。”
此时,响马老营周遭枪炮声已沉寂下来。刚刚来到战场的冯虞在范长安陪同下正巡视战地。
只听范长安边走边说:“这回若不是贼寇想出这么个惊马冲阵的主意,此战那是一个都走不脱的。不过,缺口一给堵上,包围圈里的贼兵见无望逃生,士气帘崩溃,大片大片地弃械归降,或是如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反将自家人马冲得大乱。不过小半个时辰,残敌便为我全歼。”打了这么个空前的大胜仗,范长安这一路过来嘴角都是翘的。
冯虞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一路低头在满地的尸骸、兵器、残破的营帐前穿行。走了一阵,冯虞回头问道:“这一仗,打了许多炮弹吧?”
“是。”紧紧相随的范长安答道。“这一仗,炮火分三层。轻炮多用弹〉心弹,顶着贼寇营帐人马直轰,一扫一大片。虎蹲炮随后吊射人群。贼寇纯属乌合之众,聚集兵力反扑时大呼小叫,耗时又长,往往十几门虎蹲炮一顿速射就打散了。重炮在后仰射轰击纵深,致敌混乱。今日这一仗,这帮贼寇自
混乱不堪,从未能集结全军之力应战。”
冯虞点了点头“野战对阵,流贼战力不值一提,更不用说是遭遇突袭了。这些都是反击的大队吧?”
冯虞指着面前不远处大片的响马尸体。
“是。贼寇反击动作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杂乱无章,从无连续突击一点之举。且突击队形过于密集,步骑混杂,又为营帐、木栅等杂物所扰,根本冲不起来。弓箭射程之外,我枪炮便集火攒击,如同围猎一般,贼全无还手之力。”
“围猎?不还是让老卉了。”
范长安“嘿嘿”哂笑,不敢搭腔。
冯虞自顾自说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又有犀利火器,打胜仗不足为奇。不过,咱们对阵的毕竟不是虎豹豺狼一类畜牲,而是大活人哪。这回还算是应对得当,及时以骑兵反冲,只让少数贼兵走脱,瑕不掩瑜。呵呵,放跑了刘惠等贼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范长安听了这话,大惑不解。
冯虞踩在一面烧焦了半幅的贼兵“刘”字大旗上,看了一眼范长安,说道:“响马贼以刘家三兄弟为。
只是这三人草莽出身,既无谋略,又不会带兵,打仗全凭血勇。对付那些卫军民团,三板斧过去还有些用,与官军精锐作战,毫无胜机。如今东路军是贼罗梦鸿坐镇,西路军则全靠赵疯子统领。此人能耐如何,你当是有所耳闻吧?”
范长安应道:“卑职审俘时听来不少消息,说此人原是霸州文安县诸生,为人豪爽,臂力奇大,人称‘赵疯子’。投身事贼后,禁奸婬掳掠,严申军纪。所部号称只杀贪官污吏,百姓秋毫无犯。所过之处,先邀当地士绅名流,告知百姓不必惊慌走避。流贼从此有了些军伍气象。霸州整军,明定行伍,分授伪官,许多也是出自此人手笔。还撰写反联,‘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气焰嚣张。”
冯虞点头道:“疯子不疯,颇有儒将气象。西路贼寇,此人为第一劲敌。既然此番赵燧不在围中,与其将其他领全歼,使其今后得以任意施为,还不如放几个刘三之流的土包子过去,也算是个掣肘。诶,战果可出来了?”
“现下只是初算。贼老营兵民十万,此次几乎一鼓全歼,逃出之数不足两千。其中阵斩贼寇贼属三万余,俘贼寇三万、贼属及附逆百姓四万余。营中军资粮草尽数缴获。如今赵燧部加上老营残部,也不过三万余人了,只是这些贼寇多数有马匹,腿脚比起之前来,那是快得多了。老营一干贼,职部阵斩邢老虎、李活佛、曾鹏等伪指挥、同知、副使、千户数十人,俘齐二、邢本道、杨寡妇等贼数十人。对了,大帅,惊马冲阵的招数便是那杨寡妇的主意。”
“杨寡妇?可是贼头杨虎的妻子崔氏,匪号杨跨虎的?”
“正是。这女子颇有姿色,又有一身的拳棒功夫,平日骑一匹枣红马。贼众见她比夫君更有智勇,送她一个诨号‘杨跨虎’。黄河一战,杨虎为武平卫百户夏时阵斩,贼兵从此背地里又叫她‘杨寡妇’。手下两千娘子营,泼辣蛮勇,不让须眉。这回突围,杨寡妇所部走在第二阵,正赶上我军铁骑逆袭,一干女贼或死或俘,全数覆没。杨寡妇坐骑中弹,掀翻在地,为我军士抛网罩住,束手就擒。”
冯虞一听,来了兴致。“待会子押到中军帐来,我会会此人。”
范长安赶忙招呼卫士去押解人犯。回过头来,范长安又问冯虞:“大人,按着原令,这一仗打完,我军要尽早压至淮河一线,可如今这许多俘虏、缴获应如何处置?”
“俘虏么,你说如何处置为好?”
“依《大明律》,反逆不分从,皆凌迟处死。以往平乱,所俘头目凌迟,一般贼众及眷属尽斩。”
“这样啊…”冯虞思虑许久,说道:“如今往京师献俘路上不安宁,所有俘获头目先行讯问,无用的解送南京按律处置。接下来我军要筑垒困敌,工程浩大,可将一般贼众交卫军看押,趋其建筑营垒,搬运工料。其中老实强壮的,战后可叫杨风船队送往台湾、南洋听用。懒惫再作处置。至于一般百姓,统统算作为匪裹挟,些个路费遣回原籍安置。”
“大帅仁德。”
冯虞摆摆手“带兵打仗就是满腹杀心,霹雳手段,与仁德扯不上边了。至于此战缴获,粮草、伤葯统统留下自用。其余物资平分为两份,一份转交三省民政,一份分赠京军、边军、卫军友邻。”
“啊!”范长安听了大惑不解。“咱们血战缴来的,如何全数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