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张永所辖大军提前回京,第二天便押了安化王朱午门献俘,这一招大出刘瑾意料。这一天正是大朝之日,正德见着张永,龙颜大悦,好一顿夸奖。紧接着,正德便换了冯虞所献的那一身华胄,领了满朝文武,迫不及待地登上午门谯楼校,至于什么比谕旨所定之日早了八天,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一阵号炮之后,团营平叛大军一身崭新军装,气势磅礴地列队受阅。看团营将士,一个个精神抖擞,昂首挺胸。也难怪,此番出征一战没打,不过是武装巡游了一番,便能回京邀功受赏,士气能不高么。
正德看官军如此威武,自然欣喜,扭头朝着张永点了点头。张永叉手领命,上前一步,挥动令旗,转眼间便有数十辆囚车迤逦而来,打头那辆车上,一人身着污损不堪的明黄官袍,正是那志大才疏的安化王朱。囚车拉到午门城楼下,上百精壮兵丁一拥而上,两人夹一个,将身带重铐的一干叛军首脑干将押下囚车,强摁着跪在午门前。
此时,张永转身向正德施礼“陛下,臣张永奉旨领军平叛,幸不辱命。^^^^现将叛贼头目押回京师交陛下发落,臣张永缴旨。”说罢,张永微微抬起头,得意地撇了一眼正德身边的刘瑾。
正德起身搀起张永,狠狠夸奖了一番,传旨厚赏张永及有功将士。
这一番节目演完,戏肉开演了。只见刑部尚书刘一脸肃穆登上城楼,三拜九叩之后,朗声奏道:“戾王朱,为人暴虐,阴怀异志,勾结匪类,横行不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作乱。残害忠良,涂炭地方,其心悖逆可诛,其罪十恶不赦。臣请旨,将此等逆贼正法,以肃朝纲,以告天下!”
正德点了点头,义正词严地说了一个字:“准。”颇有些惜墨如金的架势。
刘叩首领旨。长身而起。铆起全身气力大呼道:“圣上有旨,正国法!”
刘话音未落,正德身边军威凛凛的两名大汉将军应声复颂:“正国法----”这呼喝之声转眼便一层层荡开来,音量越来越大,直至声震九门。在这震动九霄的声浪中。朱等一干囚徒给吓得瘫软在地。*****紧接着,便有锦衣校尉接管了囚犯,插上犯由牌(即民间所谓亡命牌),待刘下了城门亲笔勾名,便塞入囚车,押赴市曹正法。朱好歹是皇室,判绞刑,其他的可就倒霉了。一概凌迟。
了了这桩大事,正德心情大好,回头招呼刘瑾、张永二人:“今日大喜,朕高兴,走。陪朕吃酒去罢。”张永一边紧跟着正德脚步。不敢逾越一步,一边心里头小鼓擂个不停。当日大军回到京师。冯虞当晚便换装来访。到此刻为止,事态皆在当日冯虞所料之中。张永心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过,待会子酒席上才是大戏开锣,要说不紧张,那只能是瞪眼说瞎话了。幸好冯虞事先将今后谋划交了个底,如何行事,张永还是有数的。
想到这里,张永偷眼看向刘瑾,发觉这家伙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看来,此番加速回师以快制慢,确是打乱了刘瑾的布置。说实话,说刘瑾要冲自己下手,张永始终是半信半疑。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平素刘瑾拿自己不当回事,所谓先下手为强,这回也不能怪自己心狠了。^^^^
今日这顿酒,正德兴致极高。这一喝,从黄昏直喝到戌时。此时正德已有些微醺,他惊奇地发现,张永的兴致似乎比他还高,菜是一口接一口,酒是一杯接一杯,没完了。正德转念一想,军中禁酒,西北又没什么珍馐美味,也是难怪,今日干脆就让这位平乱功臣尽欢吧。可是身边地刘瑾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是吃错了哪家的葯方。
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轻手轻脚进了屋子,伏在刘瑾耳旁嘀咕了几句,只见刘瑾脸色一变,匆匆起身对正德说道:“皇上,冯都护那边有要紧公务,老奴先行一步。”
往日但凡喝酒行乐,刘瑾总是想方设法闹出些乐子来,今日却无精打采,正德本有些不喜。看刘瑾告退,也不以为意。“自去料理便是。哦,完事了叫上冯虞过来,再叫上个乐户班子,咱们来个添酒回灯重开宴。”
刘瑾答应一声便急急离去。
看到这里,张永心中暗喜。冯虞说过,献俘后正德必会摆下庆功酒,到时候他张永能拖多久拖多久。*待得刘瑾疲了,只说原先承诺之事有变,诓了刘瑾出去。接下来,就看张永如何行事了。
听得刘瑾走远,张永假借酒意,对正德说道:“皇上,臣此番平乱,在宁夏寻着一件有趣物事。”
“嗯?”正德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好玩的东西他是从来不愿错过的。“什么东西,可曾带来?”
张永笑道:“皇上稍安勿躁,臣正带在身边。”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文告呈与正德。
正德接过来一看,却是那安化王起兵檄文!上头直书刘瑾十七条大罪,声言此番兴兵,全为阉宦所迫,只为清君侧、正朝纲。上上下下看了几回,正德面色是越来越难看。“张永,上头所写的,是真是假?”
“回皇上,所谓清君侧,自然是别有祸心,只是之前开列十七条,句句是实。尤其是迫反边军那一节。别个且不论,只说那宁夏巡抚安惟学,边军将士若是犯错,不但动辄严拷,甚至将妻儿一并拿来杖责折辱。*****三军将士岂能不恨之入骨,心存反意。”
正德听着,连连摇头“贪些钱财也就罢了,怎能如此胡为!刘瑾负朕。”
张永看正德已信了八分,再接再厉。那晚冯虞又告诉他一桩秘辛,杀伤力还要强上百倍。“皇上,这十七条之外,还有更紧要的!”
“哦?你说。”
“皇上,前些时,焦芳致仕一事可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便在三个月前嘛。朕倒奇了。那焦芳尽人皆知是个官迷,素来是恋栈的。听说往年每遇升迁,便使尽手段,混泼耍赖。难道此番是转性了?”
“非是转性,是吓着了。据臣所知,那刘瑾已是位极人臣,本该尽忠竭力报效逃邝,可惜他树敌过多,自然是惶惶终日,只怕不能善终。吏部尚书张彩是其心腹智囊,据臣探知,此人为刘瑾献计。妄言道,当今天子无子嗣,又好酒色,恐难长久。他教刘瑾早日留心,寻个年幼地宗室子弟,一旦有变则扶上皇位。如此则为长久之计。刘瑾便拿此事与那焦芳商议。焦芳那老狐狸听了这大逆不道之事,知道厉害,吓得不顾刘瑾再三挽留,次日便辞官致仕了。”
张永话音刚落,只听“啪”得一声,正德已将酒杯掼在地上,怒吼一声:“安敢如此!”
边上马永成、谷大用听了也是面如土色。要知道,擅议废立形同谋反,更何况刘瑾张彩二人话里话外还暗指正德命不长久。历代帝王自称万岁,哪个不愿自己寿比南山,这话简直就是往正德心窝里捅刀子!这下,刘瑾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正德怒发冲冠,在屋中走来走去,猛地立住脚步,转向马永成、谷大用二人。“你二人可知晓此事?”
马永成、谷大用略一迟疑,偷偷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齐跪倒。“回皇上,臣等知晓此事。”
正德更怒“既然知道,如何不报!”
马永成战战兢兢回话:“回皇上,兹事体大,我等又无佐证,不敢轻易上报,总要查实了才好。”
“屁话!”正德不依不饶“你两个,一个督东厂一个督西厂,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责,又不曾让尔等当即拿人,如此大事,如何却要瞒报?”
谷大用心想,自从刘瑾建起内行厂,自家所督西厂就跟孙子一般,只有听使唤地份。有点什么事,还得拉下面子去求刘瑾,今日既然撕破脸,那就只能是鱼死网破了。想到这里,谷大用膝行两步,哭道:“皇上不知,刘瑾极有心计,整日里贴在皇上身旁,臣等如何能得上奏?此外,刘瑾对朝政把持极严,哪怕是东西厂密奏、前方军报也得先经他看过,允准的才能入皇上之眼。就如此番这檄文,刘瑾严令厂卫四下稽查,生怕落到皇上手中,有碍他前程。臣等几人是欲尽忠而不得啊!”正德是越听越气。多年来,他视刘瑾为腹心依仗,军国大事尽行委付。之前正德也风闻刘瑾贪财,政略失当,不过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着实是看中刘瑾能体察上意,加上自小又是刘瑾陪着玩大的,孰能无情?可是今日刘瑾所作所为已经大大超出了正德所能容忍的底线。
想了一阵,正德终于开口:“马永成、谷大用,连夜拿了刘瑾、张彩二人,再派人传焦芳即刻回京对质。”
哪知三人听了这话,异口同声叫道:“皇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