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一指新入阁的曹元“你说罢,此事朕想了便恶

 “遵旨。”曹元恭恭敬敬施礼答道。“冯大人,今日凌晨,朝驼陕西八百里急报,安化王素怀逆志,日前遣生员孙景文联络宁夏都指挥周昂等逆臣,挑动兵变,举兵作乱。乱军诱杀宁夏总兵姜汉,镇守中官李增、邓广汉,杀巡抚安惟学、少卿周东等大批不愿附逆之甘肃文武,连占诸城,放狱囚,焚宫府,劫库藏,夺河舟,大肆勒索庆府诸王,掠夺金银以万计,充做军资。同时分封将弁,把守关隘,欲进取关中。”

 “啊!”冯虞是真个惊到了,原先只知有个宁王朱宸濠,不想甘肃边鄙之地还窝了个如此生猛的王爷。一个两字郡王,手下能有多少官将兵马?

 “这是何等人物?”

 曹元答道:“哦,戾王为太祖十六子庆王之后。庆王于洪武二十四年获封,二十六年就藩韦州,建文三年迁宁夏。庆王四子于永乐十九年袭封安化郡王,弘治十五年薨。其孙袭于弘治五年嗣祖爵为安化王。此人素来狂妄自大,交结术士、匪类,图谋不轨久矣。指挥周昂,千户何锦、丁广等人早已为其收买,助纣为虐。”

 “现下叛军动向如何?”

 “现下,大封伪职,以何锦为伪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伪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伪军师,招巨寇张钦为先锋,其下分授督护、总管等,摆出窜犯西安态势。===现下关中人心惶惶,须朝廷亟定大计,发兵讨灭逆贼。”

 听到这里。冯虞心中大致有数,更细致些的情报,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京师。只听正德接茬说道:“此番召爱卿过来。朕是想让卿挂帅,替朕再辛苦一趟,平了这厮。爱卿能战,部下皆精兵良将,到了陕西,定能尽速灭贼,以免战火延烧,百姓涂炭。爱卿说过,打仗。耗的便是钱粮,耽搁不起啊。”

 冯虞心中叫苦,之前辽西会战,侍卫亲军长途奔袭之余又迭经苦战,将士早已是疲惫不堪,弹葯也消耗甚巨。若是不经休整补充便再行远征。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啊。

 不待冯虞想好如何回话,却听那曹元已经抢过话头。“万岁,此议不妥。”

 嗯?众人都是一愣,这位新科大学士为官多年整日里只爱玩乐,从来是顺着正德、刘瑾的意思溜须拍马,今日如何转性了?只听曹元说道:“冯大人确为当朝第一名将。侍卫亲军也是天下强兵。不过,此前辽西会战打得甚是艰苦,方才回返京师,说来正是疲兵,一时不堪再用。即便是冯大人,想来也是鞍马劳顿,心力憔悴。”

 这番话可算是说到冯虞心里去了,只是话由这位阉党干员口中冒出,听来却总觉着有些别扭。

 却听曹元又说道:“安化王反乱。不过是纠合了些卫所旗兵、边兵与地方草寇,不说能战不能战,单是整顿行伍便要花去老大工夫。以臣愚见,此战,不论是建制调用边军或是京师团营,只要朝廷择一重臣挂帅,天兵到处,必定能传檄而定。”

 平心而论,曹元这番话确是有理。不过,明眼人也都有数。这是不想让冯虞再建功了。听话听音。一干阉党了然其意,帘帮腔。礼部尚书秦淮玉奏道:“皇上。侍卫亲军确是急需休整。如今京师也并非无兵可用,张公公督十二团营,平日里严加整训,将士训练有素、一心报国,如今正是效力之时。”

 吏部张采,户部刘玑,兵部王敞,刑部刘,工部毕亨一时间纷纷出列,保举张永领衔出征。刘瑾则立在正德身边,面上隐隐有些笑意。在他们眼里,张永虽说有时候不是太买刘瑾的账,可怎么说也算是八虎之一,是友非敌,此番荐举,应该是能有所回报的。更何况,内廷中官,也就是张永还算是有些领兵打仗的能耐,不用他,也无人可用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冯虞一人独大。

 张永这个人选,冯虞倒是也能接受,正要进言附议,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来。“皇上,臣也觉得张公公身负韬略,久赞戎机,他出马必定功成。不过,用兵之道,无非是天文地理人和三道,陕甘一地,地理兵要气候民风与中原大不同,还须择一久在此地、通晓兵机之能臣佐助张公公,如此可得万全。”

 正德一听颇觉有理,忙问:“何人能担此任?”

 “微臣心中正是有个人选。”冯虞答道“臣保举一人可堪大任。前右都御使,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制,杨一清!”

 这个名字一出口,满屋地阁部众臣顿时喧哗。这杨一清在当朝也算是鼎鼎大名了。此公是化州人氏,自幼聪颖,7岁能文,14岁乡试中解元,18岁即高中进士。弘治年间,刘大夏荐杨一清任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任上力矫积弊,复金牌之制、专巡检之官、严私贩之禁、均茶园之课、广价茶之积,政绩显著。之后转任陕西巡抚,实边固防。正德元年,杨一清总制三边,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兵;经理灵、夏,以安内附;整饬韦州,以遏外侵。在任期间,鞑靼不敢犯边。凡此总总,说他是能臣绝非过誉。只是有一条最是要命,此公与刘瑾一党不是一路人!刘瑾独揽大权后,加紧排除异己。杨一清偏偏不肯折节阿谀,为刘瑾所忌,污其修筑边墙时贪污边费,直接下狱,若不是首辅李东阳出面斡旋,这会子只怕还在牢里蹲着呢。起用此人统兵,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看身边这些位议论纷纷,有出言阻挠的意思,冯虞赶忙加了一段话:“皇上,此番反乱与以往民变不同。领头的是个正牌王爷,且在甘肃历经三世,盘根错节。地方官民难免无所适从。这杨一清久镇三边,极得军心民望,据说当初免官时,三边百姓家家嚎泣,沿途送万民伞者络绎不绝。此番平乱,正该以此等能臣佐助,方能聚民心,振士气,早日平乱。”

 这番话。说得正德频频点头。兵部尚书王敞见势不妙,赶忙向前两步,打算出言反对。哪知正德身后地刘瑾突然开腔:“皇上,这杨一清此前虽有贪墨劣迹,却也算是个能干事的。此番不如让他戴罪立功,若是果然能诚心悔悟。为朝廷效死力,自然是好事。若是办事不力,再行议处不迟。”

 刘瑾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从正德到满朝文武,是个人都知道这位刘瑾着实是个小心眼的,睚眦必报。今日怎么突然学着以国事为重了?

 既然当头的已然如此发话。一干喽自然再无杂音。正德当即下令拟旨,以泾阳伯神英为总兵,张永总督军务,杨一清复任右都御史总制陕西等处军务,发京师团营兵五万,山西、陕西、四川卫所军十三万,大同、延绥、宁夏边军三万,即日出师,征讨。

 回到军中。冯虞立马叫人找来陈琛,将今日上朝情形种种一一说来。“思献兄,你看这刘瑾今日如何转性了,居然学着以国事为重?”

 陈琛听罢大笑,好一个国事为重。他哪是什么转性,分明是急红眼了。”说罢,陈琛从怀中掏了张纸来递与冯虞“这是上午西安府咱们万邦园分店送来的东西,大人你一看便知。”

 冯虞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张揭帖。落款处盖地赫然是安化王印。不用说,这便是起兵檄文了。

 细看其中。却说安化王此番起兵是为“清君侧”要清算之人,正是刘瑾!文中指斥道,孝宗时,商户应赴边地交纳之课银,统交户部,分送九边以助军需,此为年例银两。却为刘瑾以户部、边地共盗国帑”为由罢支,以至边地饷银空虚。再有,正德三年八月,刘瑾遣御史赴各地清理屯田。奉命御史多迎合虚报,各边伪增屯田数百顷,悉令出租。派往宁夏的大理寺少卿周东,甚至以五十亩为一顷,多征成倍税银以向刘瑾行贿,边地将士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巡抚安惟学亦是刘瑾党羽,平素横征暴敛作威作福,残虐边军祸连妻儿。安化王此番起兵,正要为国锄奸,解民倒悬。

 冯虞将这檄文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点点头“写得还成。难怪甘肃转瞬糜烂,地方任官实在是太过,以至民心躁动,轻易为安化王蛊惑。”

 陈琛说道:“此文告可说是戳着那刘瑾的痛处了。消息说,刘瑾已命天下各处锦衣卫四处收缴揭帖。陕西督抚也不敢上奏此事。大人这两日不曾去过锦衣卫衙门,故而未曾耳闻此事。”

 冯虞恍然大悟“难怪了。纸包不住火,刘瑾一心尽早平息此乱,以免祸及自身。如此说来,却给杨一清捡了个便宜。”

 陈琛却摇头道:“朝廷如此选将,不能算错。只是,对大人你却是大大不妙。”

 “怎么说?”冯虞听了这话便是一激灵,陈琛从来不是那种危言耸听之人。

 “满朝文武,如今说起用兵来,大人若是自居第二,还真没人敢往第一位上凑。即便是侍卫亲军疲敝动不得。大人同样可统帅团营边军作战。此番刘瑾平乱之心可说是心急火燎,按说请大人挂帅那是最有把握取胜。可那刘瑾宁愿让老对头杨一清起复,也不远让大人统兵,可见戒心之重。为何如此?其一,怕大人兵进甘肃,查知此番安化王起兵诱因,对他刘瑾不利。其二,恐怕还是忌惮大人再立军功,在皇上面前更是得势得宠,他刘瑾便再也压不过大人你了。”

 冯虞眉关紧锁,在帐中遛起圈来。“我明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刘瑾若是成心算计,总有防不胜防之时。与其…”话到嘴边,冯虞却猛地收住,回到帅案前,拿起那揭帖看了又看。过了一阵子,抬头问陈琛:“杨一清此人,你如何看?”

 “素不相识,更无深交。不过,此人官声甚佳,又有聪颖之名。处置政务是把好手,又善诗文,还能领军,倒着实是个干才。”

 冯虞笑道:“还有一条,不买刘瑾地帐,忧国忧民,是个硬骨头,真汉子。”说着,冯虞伸指头敲了敲扔回桌面地那份揭帖。“能打仗,能治民的,必定是个知权变知轻重的经世之才。我看刘瑾起用此人,弄不好便是挖坑给自己跳了…”说着,冯虞突然心念一动,隐隐想起一事来,住口不言。“大人的意思是?”陈琛在一旁若有所思。

 “呵呵,刘瑾一心防着我,却不曾想过一句话,东方不亮西方亮。”

 “嗯?这话何意?”

 “啊?哦,这个…”冯虞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方才冯虞隐隐记得,刘瑾倒台就在正德五年,顺带还开创了个“千刀万剐”的记录。发难之人,便是这个杨一清!只是这话说来实在有些未卜先知的味道,却也不好明言。“方才我想着,对付刘瑾,这揭帖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难道是想让那杨一清…”

 “呵呵,杨一清是个葯引子,却无法上达天听,做大事地却要着落在张永身上。至于我么,做做煽风点火之事就好。你遣心腹能干之人,将这揭帖秘密送到杨一清处,我再修书一封,令那人次日再行送达。”

 说着,冯虞取了纸来,待要落笔,却又猛然收住,思虑再三,只写了“刀石”二字,默默装入信封,交与陈琛。陈琛在一旁看得真切,先是一脸茫然,而后突然会心一笑,接了信与揭帖,转身便走。出了帐,陈琛口中喃喃自语“冯大人做事果然谨慎,不留把柄。好一个借刀杀人、落井下石,只不知那杨一清可猜得出这哑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