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京师又来旨意,征辟皇庄诏令暂缓执行。同时,锦衣卫都司也行文取消大索令。消息传到福建,全境官员长出一口气,额手称庆,看来朝廷还是有明白人哪。那梁裕为此还专召冯虞、叶如荫等人喝了顿小酒,当然,所用名目自然是要另寻的。只是冯虞心里明白,乱子日后还有的出呢。不过这桩棘手之事总算是过去了,好歹可以静下心来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几日间,冯虞经与朱潜密议,连发调令,简拔了多名中低阶官佐,又于各府间平调多人,总之是掺沙子布桩脚,人事从来是长期布局,眼下也只能布建班底,各地动向尽收眼底也就不错了。
说来也怪,闲时闲死,忙时忙死。这边人事布局未了。那边府中衣坊开动≠山别院开工、火器工坊开建一时间同时上马,忙得滴溜溜乱转,恨不得将自己掰作三瓣才好。
衣坊不过是划个院落出来,调集人手、筹办衣料都不费太大工夫。那些家丁婆娘以及府中女使听说有地方赚点小钱,个个的挤破了头也要掺进来。最后采妍还正儿八经地考了一回,从中挑出二十个手艺好些又听话的,与三个外雇的女裁缝搭成班子。第一批要做的,除了那些战术背心,还有些府中下人入秋袍服。那三个裁酚诩是福州府叫得响的。每月一两银子例钱,做得好了另有打赏,这可比外头累死累活赚得多了去了。只是这三人除了要挑大梁,还得负责将另外那二十号人手把手带出来。
火器工坊这些日子朱潜也是紧锣密鼓地筹办,地方圈定,卫戍也已进驻,高炉、工棚、房舍都已开建,半个月工夫便可成型开工。这一块是冯虞最省心的。
寿山别院情形可就大不同了。道路一通,冯虞帘便托杨风发运物料,搜罗工匠。梁裕那边承诺的巧匠、工料也一一兑现。这些日子,新修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石料、木料纷纷运进,各方工匠皆已到位,全等蒯如今日祭过祖师爷便要开工。
冯虞一家子合着数十名亲兵家丁,一早便启程进山。到了寿山村一看,整个工地已用木栅围起。工匠们都已聚齐候着了。待冯虞几人在树荫下坐定,蒯如往人前一站,高声喊喝:“吉时到,太岁出游,开工喽——”身后众人齐声唱和。按着匠户老规矩,祭鲁班的大礼放在主屋上梁之时,称作“上梁礼。”开工之时,只需寻一开阔处,燃放鞭炮,焚香祭拜,有钱人家多一项祭献三牲,也就全礼了。
祭过鲁班,冯虞一家接着摆起桌案供品,祭祀天地、八方土地与家神,祈佑建房顺利。这些都做完了,工匠们饱餐一顿,下午便开工了。冯虞等不得那么久,吃过饭便先回城。临行前,冯虞特对蒯如说道:“大师,这边便拜托你了。但有所需,随时派人寻我来要。回头我会派几个亲兵在此轮驻,有什么麻烦,叫他们出面去办,对付不了的一并交与我。”
蒯如一一应下,冯虞这才上马回城。拖了许久,总算是动工了,这庄院最后能修成个什么模样,还真是期待啊。
料理完这些,转眼便到中秋。去年中秋团圆节,冯虞与采妍在京城,家中未免冷清许多。冯虞老早便盘算,今年必要热热闹闹团圆一回。从寿山一回来,冯虞便让忠叔指定几个麻利的家人,专司采办筹备。
中秋历来是大节,家家晚间都要吃团圆饭。想来晚上没什么生意,午后大食堂便早早关门,大家伙专心回家过节。
中秋节,各地风俗大同之下亦有小异,福州便有“摆塔”之风。每逢中秋福州全城家家户户都将家中各色精致物品拿出来,摆在门口象征多福多旺。福州多寺多塔,摆设品也多搭成古塔的模样,故称“摆塔。”福州府有句民谣“白石白又滑,搬来白石搭白塔。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滑。”说的便是这一风俗。
午后,冯家便在沁园门口用白石摆起一座一人高的摆塔。大家一起动手,逐层摆放各式金玉珠宝,一时间是珠光宝气夺人眼。今日在冯府过节的人可不少,忠叔一家自不必说,岳海一家也已搬出山林,暂时安顿在冯家老宅,与忠叔儿子同住。此外还有周天赐、范长安、朱潜三家。这几个暂且将家眷安顿在千户所营舍,冯虞正打算过些时日替他们寻个好宅院,只是这个还得讲个机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得的。一时间,冯家门口大人欢笑,小儿嬉戏,好不热闹。
日影西斜,圆月东升,正是华灯初上时。冯家中秋夜宴设在听雨榭花厅。八月桂花香,水榭窗边就着徐徐清风飘来阵阵桂香,沁人心脾。听雨榭上下两层摆下四张八仙桌,冯府几个有头脸的管事也优待上桌。每层各有四五个丫头煮茶温酒。
众人多是头回到这花厅,一路曲水回廊已是令人大开眼界。扶栏向外看,两轮明月,一个正悬天际,一个倒映水际,与一般庭院所见大异其趣。岳家老爷子一路瞧一路看,这会儿扶着凭栏啧啧叹道:“大户人家果然是气派,月亮都有两个呢。”
中秋时节,大江南北的富户时兴螃蟹宴。此时的螃蟹膏肥肉厚,一个个碗口大的海螃蟹用蒲包蒸熟后,由小厮用大蒸笼抬了,分发各座。众人围坐品尝,佐以酒醋。上年纪的,专有丫环帮着剥壳剔肉。席间,酒食如流水,大家伙借着酒兴,同赏明月,阔论高谈。边上还有专雇的乐伎浅唱低吟。冯虞端着酒碗,自冯母开始,挨桌敬过。说来今晚他可是兴致最高的一个。前生的冯虞可从来没体验过这种大帮子亲朋同过中秋其乐融融的滋味。
这两年,冯家风调雨顺,冯虞步步高升,席上众人自然是神采飞扬。聊着聊着,话题便扯到冯虞婚事上头。忠叔敬了冯母一杯,便说道:“夫人,老奴今日也是倚老卖老,说些混话。少爷可是我自小看大的。原本只是内秀,老爷过世,老奴我原想着咱家免不了这就要败的,只是在冯府呆了半辈子,舍不得也放不开,只想着能撑几日算几日,顶多便是在回头过小户人家生计。哪想少爷竟是一夜间便出息了。老奴心里头高兴啊!”说着忠叔两行浊泪涌了出来。冯母赶忙安慰:“依忠,你对冯家的忠心是个人都看得着的。为我冯家忙了半辈子,如今依虞有些能耐,正是你也跟着享两天清福的时候了。你看你看,今日这般好时候,如此多亲友团聚,正该高高兴兴灌两口黄汤,怎的还哭上了?依妍,给忠叔取条面巾来。”
“不敢不敢。”忠叔赶忙一个劲摆手。“怎能劳动少奶奶。”
冯母笑道:“平日里场面上,你叫依妍少奶奶是不错的,可是依妍从小到大,不就是依忠你看大的,没少生受你照料,便说是亲侄女也不过如此了。今日正兴头上,不论主仆,便给你递条面巾又能怎的,你只坐好接了便是。”
采妍从丫环手里接了热面巾,笑嘻嘻递上,一边说道:“忠叔,我是自小便这般叫,心底里是真拿你当亲叔看的。”
忠叔颤颤接过面巾,紧握在手中“夫人、少爷、少奶,好人哪,好人哪。”
细细擦了把脸,放下面巾,忠叔又说:“夫人,今年也过了大半截了。明年这会子,少爷守孝期满,可得紧着加冠大婚了。这事可是咱们冯家头等大事,万不能囫囵对付,依老奴看,现金便要筹备起来,来年必要风风光光,万不能只图省钱。说来老奴也是快到耳顺之年了。这辈子苦也苦过,乐也乐过,现下一门心思便想着实实地看咱们冯家在好好的风光体面一回,便是帘闭眼也值了。”
冯母啐了一口:“什么值不值,好日子还长呢。喜庆日子如何说起疯话,采妍,罚酒。”看着忠叔笑嘻嘻一口干了。冯母叹了一声,说道:“说起这婚事,还真要忠叔多操心了。采妍这孩子,也是我从小拉扯大,没实在享过福,也就是这两年依虞能折腾,还体面红润了些。”
说着,冯母将伺候在身边的采妍拢进怀里,轻轻抚着脸。“这孩子是老实人,最让人疼的。依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