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虞苦笑道:“公公是厚道人,不知道这皇庄的酷烈。我在京师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皇庄里都设管庄中官、校尉,当地地痞无赖争相依附,称庄头伴当。这些人肆意圈占土地,聚敛财物,婬污妇女。稍与分辨,动辄被诬奏执缚,被打被杀只在一念之间。再有,皇庄田租三倍于民田,国家粮税还一分不减,皇庄佃民每年收成须上缴八成左右。你说,平白无事,哪个愿做庄民。自洪武年间,福建尤其是闽西南一片民变不断,加上畲民屡屡起事,不知已有多少官员丢官送命…”

 正说着,只听外头脚步纷乱,转眼进来一群武官,当先一人冯虞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福建都指挥使郭乔。看见冯虞几人也在,郭乔一楞,拱手见礼之后便问梁裕:“不知梁公公召唤,所为何事?”

 梁裕难得调一回卫所旗军,自我感觉正好着呢,给冯虞当头棒喝点破厉害,早已泄了气,只将来龙去脉说与郭乔。郭乔听了连连摇头:“不瞒公公,我等手下旗兵皆是本乡本土,平时逞逞威风还没什么,干这个,不好办呐。”

 梁裕听了急得直搓手。“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接着又转头望着冯虞:“就属你脑瓜好使,你给拿个主意吧。”

 冯虞听着这个气,我不就是过来讨主意的吗,怎么掉过头来还是问我。之前朱潜一直是默默不语,这会儿见众人都缄口不言,他开口了。“诸位大人,在下是冯大人帐下书办,有些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当不当讲。”

 几人听朱潜的口气,似乎有些主意,忙不迭催促:“快说说。”

 “依小的看来,这广辟皇庄一事若是真行起来,必然是天下大乱。依在下看来,即便是刘公公幕下,想必也是有见识的,必会从中转圜,劝刘公公收回成命。此外,朝廷里也还不乏敢言之士,平日里也就罢了,事关山河社稷,必有人挑头劝谏。几位大人不妨静观待变,在下以为,不出一个月,京师必有新消息过来。毕竟刘公公只是要立威邀功,真要激反天下,也没甚好处。”

 听了这番话,众人仔细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叶如荫又问道:“若是天下州府都有动作,偏偏咱们福建没动静,刘公公那边一旦恼了,岂不是要坏事?”

 朱潜摇摇头:“没这么坑诏作。厘清户主、丈量土地、编制鱼鳞图册,之后方能向上呈交。”

 “也不脑普等。”梁裕接着说道:“地么,多多少少还是弄些,看风向要是没变,还可先报上应付一阵。”

 冯虞点头称是。“梁公公想得周到。如今前路不明,也只能多布后招闲棋。地么,先弄个百八十亩凑出两三个皇庄来,只说福建山多地碎,难成规模,万一搪塞不过也好应付。再一个,卫所、锦衣卫都得外松内紧,整备起来,以防不测。京师也要勤着打探消息。各位都各有管道,有什么消息互通有无,共体时艰吧。若是实在挨不过了,我这边还有个绝户计,只是一时没想妥当,回头再说吧。”

 回到千户所,冯虞屏退旁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寻思,史上刘瑾做的那些个破事还是有数的,似乎没干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刘瑾还是有些脑子的人,怎的莫名其妙生出这么个昏招,难道是有人支使?还是利令智昏?不得要领。想到这儿,冯虞转头问朱潜:“自明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朱潜冷笑一声:“只怕是有人要将刘瑾往火坑里引吧。”

 “我也是这个念头,只是没个详信。依你看,梁裕、叶如荫他们回头如何举措?”

 “能做到地方大员的都是人精。方才失态,不过是措手不及而已。依我看,回头他们便会着人四下寻地,预做准备,万一真要逼不得已,大户人家他们是不敢开罪的,只能拿平头百姓开刀了。”

 “那咱们呢?”

 朱潜想了想,反问冯虞:“大人三年不到便升到今日这位子,凭的什么?”

 冯虞淡淡一笑:“还能凭什么?能帮着他们捞银子,再有便是对上皇上的口味,沾了些雨露君恩罢了。”

 “着啊,既然大人长处在此,到得紧要关头,咱们便使劲塞银子,再托杨家往海外搜罗些珍奇来打点,工夫到了,什么坎过不去?”

 冯虞一拍大腿“有理!”

 朱潜转过头来又问冯虞:“方才大人说有个绝户计,不知计从何出?”

 冯虞起身开了门,看看外头没人趴墙根,这才关门坐回原位。“呵呵,也不过就是挑动人马灭几家无良大户,而后将做事的一股脑送往澎湖,这边无主之地正好充数了。”

 朱潜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只是万一走漏风声,大人可就有大麻烦了。”

 “正是如此,故此我才不敢在众人面前明讲。对了,那个什么大索心怀怨望之徒,咱们又该如何因应?”

 “这等指鹿为马之事最好办也最难办,只看大人想怎么办了。”

 冯虞听了朱潜这段绕口令,心中好笑,这个朱潜,还是想试探我的心思啊。“怎么办?亏心害人的事我是不办的。先让弟兄们四下索拿些没关联的地痞无赖充抵就是。一顿棒子下去,什么口供都有了。若是要炮制大案,就看哪家对咱们不利,便着落在他身上了。对了,你是从杨家过来的,平日里可有人与杨家不对付?”

 朱潜想了想:“杨家老爷为人颇有手腕,上上下下打点一清,还真没人有意为难的。如今他姑爷又是一省头面人物,哪个还敢刁难?漳州府有些人巴结还来不及,连原先的份钱都不敢要了。”

 “生意上呢?”

 “月港三大家,李俨与老爷生意上倒是小有摩擦,不过双方都是小心翼翼收着手,从不曾撕破脸去。至于那赵大,如何发家的无人得知,做生意的路数也是躲躲闪闪,似乎官面上没太多奥援,却有些个不知来路的牵连,往外头输的货也是旁省弄来的。总之此人行事与一般海商大不相同,与旁人也难混到一块去。此人手下还有些狠角色,初起时与杨家、李俨都干过,日后讲和了,还赔了些银钱。在下一直觉着,此人只怕迟早能生出大祸患来,只是无真凭实据,也不好对人言。”

 冯虞托着腮想了片刻,说道:“我查过密档,这赵大依然是面目不清,只是有眼线密报,时时有北方口音的来客。还有,这家伙与南昌的宁王也有些瓜葛。你看,此人可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