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冯虞向忠叔问了路径,自个儿出门先奔锦衣卫衙门去了。到地方取了腰牌往前一递,门子细细查验一番,确信是自己人,便分出一人领了冯虞直奔大堂而去。到了堂前阶下,那门子示意冯虞候着,抬脚进屋通传。过了片刻回转出门,挥手示意冯虞跟上,绕到后堂边上的东耳房,往屋中一指,径自拱手而去。一路上两人并无只言片语,让冯虞觉得此处果然不是一般所在,自有一股森严肃杀之气。

 冯虞独自进屋,不敢随意落座,倒背了手四下观看屋中陈设。只见屋中临窗处摆了张太师椅,摆了个猩河谛面靠垫,左手边设一张空茶几,右边屋角高几上放一座盆景松,西墙边一溜四张椅子,两边各有一对茶几。背后墙面上挂了竖幅的梅兰竹菊四君子,落款处是永乐朝院体工笔花鸟名家、福建沙县人边景昭的签名铃印。

 转悠来转悠去,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冯虞忽然听到外边脚步声响,门帘一挑,进来的正是杨雄杨千户,只见他依然穿了那天开元寺中所穿的官服,只是脸色更开朗了些,想来这些天是没遇着什么麻烦事。冯虞上前见礼:“参见大人。”

 “呵呵,免了。”杨雄倒背双手,上下打量了冯虞几眼,点了点头。“总算来了,看样子这几日忙啊,倒比那天见面时瘦了些。”

 冯虞心道:这几天关门炼“丹”没日没夜的,能不瘦吗?嘴上却不敢怠慢。“多谢大人挂怀,这几日操办的事多了些。”

 杨雄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来,坐下叙话。”

 待冯虞落座,杨雄开口道:“冯虞,那日与你腰牌之后,我已着人查过你家底细,还算是清白人家。如今你的身档已经报备,不必再行填报了。只是有一事,我锦衣卫的来由、职责你可知晓?”

 “小的略知一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为陛下侍卫亲军。前身为太祖所设御用拱卫司,专主察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另掌管诏狱,领巡察缉捕刑讯定夺之权,不经法司。”

 “嗯,说的不错。不过,有句话某家还得再说一回,我锦衣卫只效忠万岁爷一人,其他人等,不论王公重臣、内廷外廷,都在我等监察之列。若有不法情势,当以雷霆之势断然处置。梁公公镇抚福建,对你也有恩,平日里自然须礼敬有加,不过…”

 “小的心中有数。”

 “如此甚好。”说罢,杨雄呼唤一声,一名士卒手捧个大包袱应声而入。杨雄示意将包袱递给冯虞。冯虞接过包裹,解开一看,里头是三套锦衣小旗的幞头、褚红袍、白裤、皂靴,一柄绣春刀,一本太祖长拳三十二式拳谱,还有一本单刀十八式。“你是检校,平日不可着锦衣袍服。与你这个,只是紧要时临机决断之用,切记。至于刀谱拳谱,都是锦衣卫惯常把式,有空多少练练吧。”

 “是。”

 杨雄咂了口茶,又说道:“这几日,你都在筹备吃食店吧?说说看,进展如何了?”

 听杨雄说到这事,冯虞简单说了店铺规划和筹备进展,至于冯氏十三香一节却是略过不提。杨雄听了不时点头。待冯虞说罢,杨雄接着说道:“嗯,有想法,有魄力。这样罢,我与府台那边打个招呼,只说是梁公公的意思,免了你的税,多多照顾生意。此外,跑堂的你就不用招了,开张前我给你派几个伶俐的过去,店中察听之事便由他们来做,工钱也不用你支如何?”

 冯虞还能有何想法,自然是连声应承下来。察听就察听好了,只要不在店中大打出手就好。再闲聊几句,看杨雄没有别的吩咐,冯虞告辞离去。总的说,这次会面还是有得无失,单是免税这一项,一年下来,就是好大一笔收益。不过呢,据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冯虞倒也明白。日后还会有什么际遇,这会子倒也估算不到,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

 把东西放回家中,冯虞再次出门往东,朝朱紫坊他舅舅家去了。两人见面,舅舅陈廷继一把拉住他的手就不放了,不停地嘘寒问暖。自永乐朝开始,陈家就是世代宦门,家境是不错的。到了陈廷继这一辈,只有他和冯陈氏兄妹二人,自小感情极好。陈廷继只育有三女,见了冯虞跟看见自家孩儿一般亲切。

 听舅舅问起近况,冯虞将那日在开元寺遇着梁公公,资银二百两,以及自己筹备速食店的事情说了一遍。至于加入锦衣卫这一节,自然是隐去不表。听了外甥这般言语,陈廷继沉吟了半晌说道:“也罢,结好梁公公总比得罪他好些,只是这些个宦官名声不佳,平日里又得哄着供着,依虞你要小心自出。”

 俩人又说了些闲话,陈廷继强留冯虞在家用饭:“你三个姐姐都已经出阁,平日我们老两口在家对觑,难得你来,就多陪我们说几句解闷嘛。”舅妈陈黄氏这会儿已备下饭菜,出来与冯虞相见,抱着哭了一场,方才进里屋落座用餐。

 午后,冯虞告辞要走。陈廷继拉住他,让下人封了五十两纹银硬是往冯虞怀里塞,一边说道:“我们福州人有句话,外甥象舅,你这眉眼,就有几分舅舅的形色。每次看你我可是越看越亲,直拿你当亲生儿了。如今你要做事养家,开销的地方只多不少,舅舅这边好歹还能帮衬些,不要推辞,不然就疏了亲戚情分了。”见推辞不过,冯虞只得收了,满怀感激拜别而去。

 怀揣巨款,冯虞自然不敢四下乱窜,开元寺只好不去了。三两日后,再去开元寺时,却听寺僧说明性长老前两日已然坐化了!帘惊得冯虞呆在当地,半晌无言。那小沙弥问明来意说道:“长老圆寂前留有一封书信,说是哪日施主来访,将信呈交就是。施主在此稍后,小僧这就去拿。”

 等不多时,小沙弥拿了个信封出来,递给冯虞,合什而去。冯虞看着手中信笺,一时间竟有几分天人永隔的惆怅。回到家中,拆开信封抖开信纸,只见上头写着几行小字:“前番馈赠,皆是往昔所藏。些许身外之物,反为之着相许久,此番赠与施主,可谓得人,亦解老衲尘缘。老衲观施主深具佛缘,只是纤尘未洗,尚有一番经历,故未到自渡之时。期间望能照拂僧尼信众一二,便是结法缘成善果。”

 有佛缘?自渡?照拂僧尼信众?老和尚什么时候改算命的了?冯虞反反复复看了半天,依然是不得要领,只得把信收好,今后之事今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