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其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以儆凶邪,为万世鉴戒!”朱棣说完这杀气腾腾的长长一串话,不由气喘吁吁,脸上却浮现着通红之色,感觉痛快无比。
黄偐赶忙将皇帝的话一字不差记录下来,这才搁下笔道:“老奴这就去给内阁修饰……”
“不要修饰,就这样一字不差的念给他听!”朱棣却断然道:“不这样,难消朕心头之恨!”
“是。”黄偐忍不住暗暗咋舌,皇帝直接出中旨杀人,这是多少年都没见过的。正常来说,不管臣子有多大的罪过,都得先交三法司定罪,至不济也得让东厂锦衣卫象征性的安上个罪名,然后拟定刑罚,再报呈皇帝御批。现在皇上绕过所有司法程序,直接就要诛王贤九族,可见皇帝恨他到什么程度了!
黄偐便按照朱棣的吩咐,在旨意上加盖了玉玺,然后再交给皇帝过目。
朱棣将旨意仔细看过一遍,还是感觉十分过瘾,这才满意的将其收入御案上的黄匣之中。
……
清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一片肃杀。
东厂锦衣卫顺天府的兵,下半夜就倾巢出动,全城戒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上街,以免出现意外。
整整一夜,北京城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中,直到五更鼓响,住在京城各处的大明官员,开始陆续离家准备上朝,京城中才恢复了一些生气。
但往日里,官员们上朝路上,嘈杂一片的喝道声、避轿声、唱喏声,今日全都听不到了,只有马蹄敲打着石板地面发出的哒哒声,以及轿杆被压弯发出的吱呀声……除此之外,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寒暄,所有的官员都像哑巴了一样,默默地赶往西苑门。
一直到了西苑门外,几百名官员凑在一起,才有人小声的交头接耳,但那声音都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旁人听到一般……
“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受牵连?”
“怎么能不会呢?皇上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只为了一个忠勇伯……”
“不知忠勇伯……的家人会不会被牵连?”
“恐怕逃不过,皇上最喜欢株连九族……”
此时天还不亮,也不担心被旁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官员们苦着一张张面孔,哪还有一丝一毫集体上书讨伐不臣的激愤。
事实上,大明朝的官员心中向着太子,对王贤也充满同情,只是谁也不敢公开表露出来,反而还要迫于皇帝的淫威,不得不上书弹劾王贤。此刻自然要争相表现出对王贤的同情,以示自己是迫不得已……
但当王贤出现在西苑门外,所有的议论声全都戛然而止,没有任何人敢上前跟他搭腔,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唯恐被东厂的人当成他的同党,把自个儿也牵连进去。
王贤也省了与百官废话,便径自走到自己该站的位置。张輗的班次正在王贤边上,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王贤微微摇头,短暂的目光交流,两人便静静地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
张輗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和王贤交情极厚,也一度十分看好王贤。当年汉王作乱,他豁出命去保着太子出城,身上早就打下了铁杆太子党的烙印,此刻既为王贤的命运担心,又为自己感到忐忑,他十分想问问王贤,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张輗总觉着,以王贤的性格和心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乖乖的洗颈就戮。可既没法张嘴询问,也得不到王贤任何回答。
卯时一到,西苑门上钟声悠扬,沉重的宫门缓缓敞开,文武朝臣便在当值官员的指挥下,整肃衣冠,列队入宫上朝。
王贤站在一众公卿队列中,神情平静似水,就像这不过是寻常的一次早朝而已。
……
钟声响起时,皇帝早已在昭和殿后等着了,手边是那个装有谕旨的朱匣。
黄偐端来丹药,轻声道:“皇上,该用丹了。”
朱棣看看那匣中黄橙橙、金桔大小的丹药,微微奇怪道:“怎么不是红色的?”
“这一炉是第三转丹药,和前两炉有大不同。”黄偐解释道:“胡神仙说,经过前两转丹药的修复,皇上的龙体已经健壮许多,服了这炉丹药就能龙精虎猛,健步如飞了!”
“唔,胡道长确实是活神仙啊!”朱棣已经彻底相信了胡道士,对他的丹药信心十足。赞许的看黄偐一眼:“你立了天大的功劳,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你了!”
“皇上能长命百岁,就是对老奴最大的奖赏。”黄偐一记马屁,将朱棣拍的浑身舒泰。便不再多问,拿起一枚丹药来送入口中,黄偐赶忙奉上温水,给皇帝送服。
朱棣有些吃力的吞咽下这枚大号的丹药,险些噎出泪来,用帕子擦擦眼角,皇帝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都准备好了。”黄偐知道皇帝担心什么,赶忙答道:“京城已经戒严,朝会结束以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上街。禁军也全都准备就绪,只要一声令下,马上就可开出军营。”
“嗯。”朱棣点点头,又问道:“朝会都安排好了吗?”
“向王贤发难的大臣,都已经做了保证,到时会依次出班上奏的。”
“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吧?”朱棣还是不放心,再问一遍。
“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黄偐跟朱棣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皇帝如此慎而重之的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大臣。心中暗道:“恐怕就是废太子,也不过如此吧……”
朱棣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忧心了,但事情实在太过顺利,顺利的让他产生了怀疑,如此一个大奸大恶之徒,怎么会丝毫都不挣扎,就乖乖束手就擒?所以越是事到临头,朱棣就越是心里没底。一颗悬着的心,恐怕只有尘埃落定才能彻底放下……
“看来朕真的是老了,要是退回几年,哪有这么多顾虑?”朱棣自嘲的笑笑,丢掉手中的拐杖,用尽全身力气坐进了玉辇之中。
“起驾!”黄偐拖长着嗓子吆喝一声,十六名身强力壮的太监,将沉重的玉辇缓缓抬起,稳稳向前。
……
昭和殿前,金台帷幄早就安置妥当,八百名雄赳赳的大汉将军在殿前广场摆开仪仗。三声响鞭之后,众官员迅速在金台下序班完毕。
便有鸿胪寺官员高声唱道:“百官恭迎皇上!”
“臣等恭迎皇上!”文武官员们依言跪在金台前。朱棣在黄偐的搀扶下,在金台帷幄中升座,群臣山呼万岁,皇帝点了点头,黄偐便扯着嗓子道:“百官起身。”
百官谢恩之后,爬起身来站好。
朱棣目光凌厉的扫过金台下的群臣,最后在王贤身上落定。王贤依旧低眉顺目,似乎没有感觉到被皇帝注视。
朱棣知道王贤肯定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冷冷一哂,才沉声道:“今日早朝,可有官员缺席?”
当值的鸿胪寺官员赶忙朝御座跪拜,恭声道:“启禀皇上,共有五十六名官员缺席。”
“是何原因?”朱棣微微皱眉:“难道没有传达,今日不得缺席?”
“其中三十二名官员请了病假,一十二名告了事假,其余十二名,臣不知是何原因。”鸿胪寺官员赶忙答道。
“传朕的旨意,将今日缺席官员名单开列,着东厂一一查问,确实情有可原者官降三级,罚俸一年。无故缺席者一律开革,永不叙用。”朱棣冷哼一声道:“胆敢藐视朝廷法度,明明有旨意也胆敢置若罔闻者,朕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遵旨……”老太监赵赢出班领命。
见朱棣张口间,便发落几十名大臣。殿前群臣无不变色,但也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的开胃菜,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各衙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待皇帝问完,黄偐便高声唱道。
于是,众大臣便按照奏事序列,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依次奏事,但今日无论是上奏的大臣,还是听政的皇帝,都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味道,完全是敷衍公事,所有人都在等待轮到都察院的那一刻……
朱棣的左肘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右手搁在眼前的御案上,手指下意识一下下轻叩着桌案。那道凌晨时分亲笔写就的旨意,已经摊开在他的面前。皇帝不时瞥一眼那道圣旨,再看看王贤,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值得玩味的表情。
然而皇帝失望了,王贤依然静静立在那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他知道,朱棣本可以一上来就让人向自己发难,但皇帝偏不,非要等着六部依次奏完才开炮,无非就是在猫戏耗子,想多折磨自己一会儿而已……
小半个时辰后,六部敷衍完毕,众官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左都御史王彰的身上,心中狂叫道:“来了!”
王彰暗叹一声,步履沉重的出班,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皇帝跪拜,然后举起笏板,沉声奏事。